一個國家級貧困縣的“實驗”：改變農村娃的命運，從爸媽抓起_風聞

嬰幼兒照護一直是社會的難點痛點。

當“喪偶式育兒”、“育兒焦慮”情緒瀰漫城市媽媽羣體時，社會和輿論卻很少關注另一個羣體：貧困鄉村孩子的家長。對他們來説，父母是去打工還是照顧孩子？怎麼才能真正的照顧好孩子？

2019年5月9日，國家發佈《關於促進3歲以下嬰幼兒照護服務發展的指導意見》，提到要**“加大對農村和貧困地區嬰幼兒照護服務的支持，推廣嬰幼兒早期發展項目”**，瞄準的正是這一社會痛點。不過，這道大題不好答。

最近，我們去了秦嶺深處的國家級貧困縣——陝西省寧陝縣。在那裏，一項由企業牽頭、當地政府、國家衞健委幹部培訓中心、陝西師範大學共同參與的，名為“養育未來”的公益行動正悄然生長。

一

“孩子是很聰明的，就算小，他也可以認字，能知道現在發生什麼。只要放他在這個環境裏，學東西的能力自然而然就發展起來了。”

説話的是一位年輕媽媽劉淑琴。她唸完小學三年級後，便打工幹活，為兩個哥哥賺學費。

談起早年經歷，劉淑琴不無遺憾。“當年真是沒條件呀，要是讓我讀書，我肯定讀得好，我腦子不笨。現在換了他倆，我一定得讓他們好好受教育。”

今年29歲的劉淑琴有兩個兒子，大的7歲了，小的才3個月。從小兒子降生4天起，劉淑琴只要有空，就把孩子抱到養育中心來，在這裏，養育師帶着家長與孩子一起做親子游戲、上一對一溝通課程，還念有趣的繪本故事。

“他在家裏老哭，可是來到這兒，他小手小腳都張開了，特別高興”。孩子玩得高興，劉淑琴也有她的收穫。她會聽養育師教媽媽帶孩子的好方法，跟其他媽媽聊天，分享下育兒經驗。在這裏，母子總會一起度過一段段快樂的時光。

事實上，這樣的養育中心在寧陝縣不止一家。據瞭解，過去一年，寧陝縣從0到實現全縣覆蓋，在全縣開了26所“家長學校”，培訓上崗了61名鄉村養育師，全縣75個村2000多名0-3歲孩子的家長全部“入學”。

聽起來概念很新對嗎？其實事情很簡單：養育師一對一教這個貧困地區的家長，教他們如何帶0-3歲的娃娃。

二

帶娃還用教？

當然。我們在自媒體文章裏經常能看到，為了讓孩子健康成長，城市裏的母親是很拼的。從懷孕開始上早教班，什麼時間聽音樂，什麼時候吃什麼東西，怎樣營養齊全，家裏要營造什麼環境，孩子什麼年齡段用什麼用品……不一而足。

但在中國的大多數農村地區、尤其是貧困地區，大多數父母外出打工、由爺爺奶奶照看孫輩的家庭，還在採用“困了睡、餓了吃，養活就行”的粗放式照料方法。至於小嬰孩心理的成長、情緒的發育以及認知能力的提升，通通不在家長的考慮範圍內。

比如，在寧陝，以前每到農閒時，許多媽媽和奶奶會帶孩子到村裏的麻將室。大人打麻將，孩子在一旁看。有個兩歲寶寶，會説的第一個動詞，居然是“碰“。

蓮花村的這個養育中心，原來是村口的麻將室

又如，在沒有開展項目之前，當地許多媽媽一看到孩子哭鬧，第一反應是打開手機遞過去。

事實上，全國2800多個貧困縣的農村家長們，在面對嬰幼兒早期養育時，往往處在手足無措或後知後覺的尷尬境地。

國內科研團隊調查資料顯示，目前貧困農村嬰幼兒的照養人，往往教育程度偏低且年齡偏大，孩子交由祖輩撫養的比例很高，家庭經濟狀況也不太理想。

上圖是著名的“赫克曼曲線”，核心觀點是：對0-3歲孩子的投入，決定了一個人未來85%的認知和智力水平。

陝西師範大學教育實驗經濟研究所的調查數據顯示，以陝南貧困地區的農村嬰幼兒羣體為例，其不良家庭養育環境檢出率高達47.58%，比江蘇省城市1～3 歲幼兒羣體的該比率（4. 16%）高出超****40個百分點。

換言之，如果養育孩子這件事都出現巨大的城鄉差距，如何能讓祖國的下一代在一個相對公平的起跑線上競爭呢？

三

前面説到，貧困縣寧陝開了26所“媽媽學校”，培訓上崗了61名鄉村養育師，全縣75個村1000多名0-3歲孩子的家長全部“入學”。

具體怎麼做呢？

核心的因素是養育師團隊的建立。目前，總共有兩位培訓師負責招募和培訓養育師。其中一位，是擁有兒童發展心理學背景的研究生，其於讀研期間，跟隨導師參與貧困鄉村嬰幼兒早教方面的調研。他們二人負責培訓這1000多名母親，再不斷招募有養育師潛質的當地母親，使這個項目可以循環下去。

為了吸引當地的年輕家長加入，項目為其提供****體面且穩定的薪資，還配套繳納五險。

養育師要接受嚴格的培訓，這堂培訓課的內容是，要讓父母學會大聲告訴孩子你很棒，還要多跟孩子説：我愛你。

“我們不是把她們當志願者來用的。我們要讓她們安下心來，知道這是一份持續性很強且可以有很高認同感的工作。這樣她們才會耐心地與家長建立緊密關係，這最終對孩子有好處。”一位項目負責人説。

作為國家級貧困縣，寧陝縣為何會瞄準這一空白領域發力？

答案是多方合力。

在政府方面，是國家衞健委幹部培訓中心、陝西師範大學教育實驗經濟研究所的研究人員提供智力支持；當地縣政府負責協調推進，從縣到村，逐村開推進會，全民動員家長們“上學”，村頭麻將室都被改成了“家長學校”；在企業方面，則是阿里巴巴13位女合夥人牽頭。這個項目，也是阿里巴巴13名女合夥人在眾多女性脱貧項目備選中一眼挑中的，據説是第一次考察當天就拍板要做。

圖中為“養育未來”項目的發起人之一彭蕾，這位逐漸淡出一線業務的阿里創始人之一説，公益將是她下半生的事業。

“**我們十幾個人都是媽媽，就想對貧困地區女性做些事情。****這件事，對孩子智力、心智、社會情感的發展非常有意義。**這是個長期的事，但至少眼下看到不識字的奶奶帶着小孫子看書，而不是打麻將玩手機，這樣的場景彌足珍貴。”一年過去，阿里巴巴合夥人，湖畔魔豆公益基金會創始人彭蕾這樣描述她看到的改變。

四

家庭是社會最小的單元，母親是家庭的情緒核心。許多貧困鄉村的母親，常常在重重枷鎖之下或不自知之中，去撫育自己的嬰孩。

一位養育師對我們説，“我現在當了養育師才知道以前多對不起孩子”，“問都不問張嘴就罵、抬手就打，那麼小的孩子，我怎麼能這麼對他呢”。

一位培訓師在一個分享會上哭着反思自己對孩子的教育

在寧陝，一年時間過去，現在有61位養育師接受培訓並上崗，他們每人同時帶着二三十名“學生”，手把手教媽媽們怎麼給小朋友講故事、怎麼舒緩他們的情緒。一年時間，養育師們感受到媽媽最大的變化是看手機的少了，問各種問題、借繪本和玩具回家的多了。

每週上一次課，娃滿三歲時“畢業”。眼下，“媽媽學校”已經迎來了2000多名“學生”。

這個叫八寶的孩子，一年前剛和媽媽到養育中心上課時，一直抱着媽媽的腿不放手

談起這個名為”養育未來“的項目，寧陝縣縣委書記張益民很感慨。

他説，“養育未來”項目短期內看不到明顯效果，甚至是分散精力的，因為媽媽們不出去打工，家庭收入就少了。但把時間維度拉長，“養育未來”養育出的一代將是寧陝人口素質的轉折點。要把政府就業創業服務中心都騰出來改造成養育中心，充分發揮基層組織網絡的作用，一個村一個村去做養育推進會，用榜樣的力量，帶動更多媽媽去“上學”。

這名寧陝媽媽的哄娃操作，讓一線城市的媽媽直嘆，“學習了！”

寧陝縣兒童早期發展管理中心主任李明軍，此前時縣幼兒園園長，2017年11月被調到縣教育局專職做這個0-3歲娃的項目。有人開玩笑説，他現在是“家長學校”的校長。

“工作壓力非常大。以前的工作，都有模式可循，現在做這個項目，沒有什麼經驗可以借鑑，全靠自己摸索。但我幹得開心啊，在這個秦嶺大山溝裏，我有幸能深度參與到這麼一個給中國0-3歲娃娃早期教育’打樣’的事情中。我希望我們的摸索能被推廣到更多的地方。”李明軍説。

李明軍説的“打樣”也得到了國家衞健委幹部培訓中心黨委書記蔡建華的肯定。“過去這一年多的實踐，養育未來項目為國家農村兒童早期發展建立了很好的模型。而且，我們可以藉此去觀察整縣覆蓋的成本要多少，覆蓋面能達到多少，通過這樣一個研究和實驗，“寧陝模式”為全國的推廣積累了非常好的經驗。”

2019年4月，“養育未來”項目組對全縣近1000名3歲以下孩子做了調研，初步評估結果顯示，過去8個月和家人一起上過課的孩子，在溝通表達、精細運動、綜合發展水平等能力發展上，相比於所在區域適齡孩子的平均水平，效果翻倍。

不過即便如此，也有媽媽會擔心自己在養育孩子的過程中留下或多或少的遺憾。

“世界上沒有一個媽媽是不遺憾的，在孩子成長的過程當中，城裏媽媽有城裏媽媽的遺憾，農村媽媽有農村媽媽的遺憾。媽媽也往往是焦慮的。孩子生病你會焦慮，孩子讀書不好你會焦慮，沒有時間陪孩子你會焦慮，陪孩子時間太多了你也會焦慮、因為你發現你沒有自己了。但是對孩子而言，只要有那份陪伴和無條件的愛，就沒有什麼好遺憾和焦慮的。” 阿里巴巴合夥人，湖畔魔豆公益基金會創始人彭蕾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