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精讀-6_風聞
薛定谔的触手-科普2019-05-19 23:36
馬克思把前面的論述用一個問題作出了總結,那就是“德國解放的實際可能性在哪裏”,然後在下一段,他自己對這個問題作出了回答,就是“在於形成一個被戴上徹底的鎖鏈的階級,一個並非市民社會階級的市民社會階級,一個表明一切等級解體的等級,形成一個由於自己遭受普遍苦難而具有普遍的不公正的階級,這個階級是社會解體的結果,也就是無產階級這個特殊的階級”。由於無產階級並非由貴族、教士、銀行家等特殊人羣構成,而是由農奴、勞工和流浪漢、乞丐等構成的最廣大羣體,所以針對無產者的壓迫實際上並非貴族對資產者的壓迫,也並非地主對自耕農的壓迫,不具有生產資料持有上的特殊性,而具有不持有生產資料所以被迫付出更多剩餘勞動換取更少,甚至僅僅只有不讓靈魂離開身體的温飽的報酬。所以説,這種壓迫是普遍性的,不能以諸如“歷史的權利”作為託辭去忽略這個階級的訴求,而是要以“人的根本是人本身”的人權來正視這個階級的訴求無產階級自古有之,但能被意識到身為一個階級,則是在資產階級革命之後。而無產階級能夠被組織起來則更是在工業革命之後,組織他們的還是資產階級——沒錯,無產階級並非自然形成,而是人為造成的。農業社會當然也不乏地主和封建領主剝削自耕農,把自耕農剝削到一無所有然後被迫成為農奴甚至出賣全家的例子,但農業社會的信息交流極少,社會各階級之間的鴻溝一開始就擺在那裏,只要上層統治階級不做特別出格的事情,即使有戰爭和起義等動盪,也不會改變真正的社會結構——在一個農業國裏,被剝削為農奴的自耕農如果是多數,那就説明這個社會形態並不成熟。成熟的農業文明國家都有一套宗族和宗法社會的系統,而這始終是農業社會的基層管控系統,任何一個文明階段內部形成的自組織形式都不可能通過內部串聯打垮由其本身構成的社會制度和文明本身,因為他們的侷限性無法脱離這個框架,即使打垮了領主,也不可能重構基層。而他們能做到的不過是在文明內部騰挪給自己節約下足夠的身前身後辦事的空間。比如歷朝歷代的中國農民起義,起義者的目標永遠都是當皇帝,雖然靠分田分地起家,但在依靠分田分地招募到足夠的兵員,並且擁有足夠大的組織和足夠長的維持時間之後,這個分田分地帶來的合法性就必然會轉化為維持自身組織的穩定性,從而再次集中土地進行分封又變成了主要需求。這不過是一次社會階級的打亂再分配,並沒有涉及到社會和整個農業文明的解體。但超越農業文明的資本家視角則並不相同,社會急劇解體甚至動亂,只要不波及他們,就一定能給他們更大的收益。所以説工業社會早期的動亂實際上是很頻繁的,市場上沒有“壟斷”和“商業道德”這種東西,原始積累期的每一個資本家都像喂不飽的小孩子,表面彬彬有禮,背後拉幫結派,互相詆譭,黑歷史滿天飛。在資本引起的動亂玩脱了導致社會解體之後甚至還會有內鬥亡國的例子。所以説在社會急劇解體,特別是中產階級急劇解體的時候產生的羣眾,他們無論是貧民、失業的工人、教會的契約奴以及農場主莊園裏的扛包民工,乃至一些因為社會動盪而收不回投資破產的中小產業的生產資料手持者,都會逐步跨入無產階級的行列,而直到19世紀工業革命之前,這種社會結構的崩壞還是貴族們根本無法想象的東西,而對於崛起的無產階級來説,這不過是他們揭示自己本身存在和產生的秘密,進而爭取同情者和同路人的一個重要途徑早期工業社會和農業社會雖然在穩定性和生產力發展層面都有決定性的不一致,但在其主要構成的中堅力量和統治階級的分裂上卻又有共通點。前面馬克思提到從資產階級革命帶來了一個市民階級,這個市民階級構成的市民社會在19世紀中葉的德國實際上是存在分裂的,這個分裂就來自於改革的不徹底。前面説到農業文明的農民起義的過程中有一步是“維持自身組織的穩定性”,在早期工業社會實際上也是如此。資本家即使會通過操縱金融和投資軍隊引發國家級別的金融恐慌乃至軍事動亂,但資本家聯盟體系內部的金字塔是穩定的。二流金融家可以進入政府作為金融顧問,但絕對進入不了資本家的一流圈子決定資本對國家的影響。這點實際上並不止於馬克思時代,事實上直到本世紀初的美國,這種階級分化依然是資本圈子裏的主流觀點。各種權利運動看似是自由民主的主張,但其背後幾乎都有資本和國家政策博弈的影子。比如女性和少數族裔的權利解放運動就是資本家對女工的需求與國家希望女性生育更多適齡兵員的需求的衝突的外在表現,難民問題實質上是美國在輸出意識形態過程中產生的副產品和歐洲資本家對廉價勞工需求的一拍即合與歐洲政府及歐盟政治家們乃至部分民意代表的訴求之間矛盾的一個衝突點,以上等等,其實都是在“不觸犯大廈支柱”的前提下的改良中產生的必然矛盾,也就是説白左訴求的一個核心,也就是“每個人都能處於白左所在的階級地位,或者可以隨意獲得這種階級地位產生的衍生權利”。實際上才是馬克思所説的“局部的純政治革命”的真實基礎,而在這個基礎上,這個階級當然能夠解放整個社會,因為這個訴求本身就是要到生產力大發展的前提下才能實現的——而在那個時候,私有財產都不一定有需要存在了,階級估計也差不多該自然消亡了,革命當然就會變的無須代價那麼馬克思所提到的“市民社會與國家的不一致”乃至“市民社會與其自身的不一致”和大廈的支柱是否有關?答案是肯定的。每個國家自身發展的資本主義社會里的市民階級和資本主義在世界上普遍被認可的這個“資產階級”概念之間必然會有不一致的點,比如前面討論到的“被壓抑的利己主義”,德國“舊制度在主角已死狀態下衍生的‘丑角’部分”,等等。但“市民社會與其自身的不一致”就比較難以理解。我們猜度馬克思的意思,從外部輸入的角度的話,很難撥開這部分迷霧,那我們就來看看馬克思自己的文本是怎麼説的。“在市民社會,任何一個階級要能夠扮演‘從自己的特殊地位出發,從事社會的普遍解放’這個角色,就必須為了社會的普遍權利去要求,而光憑革命精力和精神上的自信是不夠的,要使得人民革命同市民社會特殊階級的解放完全一致,那就必須將另一個階級推出來承受社會的一切缺陷,將這個階級的‘普遍障礙’和被看做為‘昭彰的罪惡’的特殊社會領域的解放作為普遍的自我解放的一個標準”。馬克思還將德國和法國的不同情況作了區分,認為在法國的這種解放必須“由逐步解放的現實性產生”,而在德國則必須“由逐步解放的不可能性產生”。這段話的意思依然很晦澀,但至少通過對比德法之間的不同,我們可以看到,馬克思認為德國資本主義社會和“先進資本主義國家”的資本主義社會的本質區別,已經使得德國資產階級不可能完成自身的解放,也就更無須談論普遍解放的使命了在上面這段話裏,馬克思認為法國的革命是需要在一個“實現社會自由時,已不再以在人之外但仍然由人類社會造成的一定條件為前提,而是從社會自由這一前提出發去創造人類存在的一切條件”的階級去發揮革命的主觀能動性,但德國的革命則必須要根據“直接地位”、“物質需要”乃至“鎖鏈本身的強迫”去被動的在“敍事”中實現革命的意義。那麼我們回頭來看德國解放的實際可能性“在於形成一個被戴上徹底的鎖鏈的階級”這句話,就能理解為什麼承擔德國的現實趨向思想的使命,即實現人是人本身的這一普遍解放的最高原則的歷史任務為什麼必須由無產階級去擔任的原因了。沒錯,這也就是對“大廈的支柱”的一次徹底的顛覆,是“不摧毀當代政治的一般障礙,就無法摧毀德國的特殊障礙”的一種直觀且特殊的表現。因為德國“不得不把現代政治領域(它的長處我們不具備)的文明缺陷同舊制度(這種制度我們完整保存着)的野蠻缺陷結合在一起”這裏反映出的方法論意義在於通過批判資產階級最先進水平而對一般意義上的資本主義進行破而後立,從而確立相應的革命原則,也就是將已經被壓迫(作為“世界歷史”的一部分),而又意識到自己有在被壓迫的現實中的羣眾組織起來,才能從世界歷史意義上的普遍解放中吸取本國家或地區的解放心得,進而給自己國家對馬克思所指出的解放的必要條件進行符合自己國家特殊性的本土化做出一個指導。列寧就是先確立了這一點,才能從沙俄和德國,和英法的底層壓迫的普遍性中找出沙俄自身的特殊性,並以這個特殊性作為指導去帶領俄國人民進行俄國人民獨有的革命,並最終獲得了成功。中共早期全盤接受蘇俄的城市革命指導原則來進行自己的工人階級隊伍指導遭受了慘重的失敗也是因為北洋、果黨和沙俄的情況完全不同。果黨甚至還在孫中山提議下進行聯俄和扶助農工,即使其左派裏也有很多人本質上依然還是那套資本主義的思路。所以説在毛澤東真正確立了“不僅是工人,農民、小工商業主等被國民黨反動階級壓迫的所有地區的有生力量都是共產黨天然的盟友”,讓全黨決策層都接受了“誰才是我們的朋友”的分析,在遵義會議後這種本土化取得了決定性的路線指揮權的時候,通過南昌起義和三灣改編改造,通過長征磨練出來的共產黨基層軍隊組織才真正開始發揮其應有的戰鬥力。而之前的路線錯誤和對蘇聯研究的越是深入越是把基層指戰員往溝裏帶的做法,毛澤東在晚年發動文革以後對文革造成的不可控反思的時候也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那就是“路線錯了,知識越多越反動”馬克思從德國的現實情況出發,從革命對象和革命主體角度探討普遍解放對革命和解放的意義,指出政治上的温和改良在德國是不可能的。而列寧和毛澤東則分別通過對沙俄和中國的階級分析,指出這點對於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不可調和的根本矛盾也是完全沒有意義的。因為資產階級“只要缺乏和人民魂魄等同的,哪怕是瞬間相同的那種開闊胸懷,缺乏鼓舞物質力量去實行政治暴力的天賦,缺乏革命的大無畏精神,缺乏對敵人宣稱‘我沒有任何地位,但我必須成為一切’的底氣”,那麼這種改良就必然會遭遇到“世界制度實際解體的秘密”,也就是無產階級本身最終的否定。因為無產階級的根本訴求之一就是否定私有財產,而這對於無產階級來説只不過“是把社會已經提升為無產階級原則的東西,把未經無產階級協助就已經作為社會的否定結果而體現在它身上的東西提升為社會的原則”罷了。這個訴求正是無產階級希望“實現對正在生成的世界所有享有的權利同德國國王對已經生成的世界所享有的權利一樣”的表現,而這個表現,不過是無產階級要求的“解放全人類”的路途上的一個小小的“全民平等”的目標站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