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期間許地山之父在廈門_風聞
飞fly-2019-05-20 18:21
號藴白或允白,又號窺園主人、春江冷宦、龍馬書生。1855年出生於台南,1879年中秀才,1885年中舉人,1890年中恩科進士,分籤兵部主事,但沒有就任,卻回鄉協助台灣巡撫唐景裕編撰台灣通志有關台南部分的內容。
作為清代台灣二十五進士之一,許南英才華出眾。他是台灣近代詩壇的創始人之一,更是一名著名的愛國詩人。擔任清枱南籌防局統領,他領導抗日,直到1895年日軍佔領台南的前一天才在親朋好友的掩護下離開台灣。即使後半生極為落魄,四處奔波,他仍矢志不渝,拒絕歸籍日本,更放棄了在台灣的家產,表達不向日本佔領者妥協的不屈之志。
“一掬相思淚,松楸棄祖瑩”“滄桑家國淚,相對一沾巾”,許南英用大量的詩歌、文字表達故土淪喪、國家羸弱飽受欺凌的滿腔悲憤。
半世飄零隻為了心中的國與家
許南英1895年離台後,先在廈門小住了一段時間,其中一首題畫梅詩贈同在廈門鷺島的陳嶽生:“同是天涯淪落人,那堪重憶故山春!客中況是匆匆別,別後看花亦愴神”。後到廣東汕頭投奔在新加坡、廣州等地經商致富的宗親林子榮、林子明一家。之後,心中煩悶的許南英於1896到1897年間到新加坡、印度尼西亞、泰國等地遊歷。1896年農曆九月初三日,許南英記住這一天是日軍登陸台南、清廷全面棄守的日子,“涼秋又是月初三,往事回思祗自慚!漢代衣冠遺族恨,順昌旗幟老生談!血枯魂化傷春鳥,繭破絲纏未死蠶。今日飄零遊絕國,海天東望哭台南!”寫出他鬱悶於心的那份悲鳴,就像“血枯魂化傷春鳥”,暗喻那些抗日烈士的鮮血乾枯了,但是他們化作了悲傷春天的鳥兒,飛躍台灣海峽,只能在海峽的東岸遙望台灣長泣不已,“海天東望哭台南”是許南英等一批台灣人心中莫大的傷痛,就像丘逢甲那首“四百萬人同一哭,去年今日割台灣”,可謂字字血淚。
新加坡有他的宗親林子榮,也有他的知己海澄(廈門海滄)新垵惠佐舉人邱菽園。剛到新加坡的深秋,許南英連續三首詩是寫新加坡文壇領袖兼商業鉅子邱菽園,如“讀邱菽園觀察詠紅樓夢中人詩冊”“邱菽園觀察招咽南洲第一樓分韻,得一字”,透露許南英之所以到南洋遊歷,與邱菽園邀請有一定的關係:“菽園豪情誰與匹?飛箋柬我如羽疾。畫樓高處矗南天,酒香花香交泛溢。誰識花香與酒香,醖釀主人一枝筆?管絃聲裏雅徵吟,好句如珠衝口出。騷壇健將肅精神,靜聽主人宣令畢”,許南英對邱菽園極為讚賞,認為邱重情重義,且文采出眾,號稱東南亞華人的一枝筆。但是許南英剛到新加坡,邱菽園扶先父靈柩回到海澄惠佐,1896年“送邱菽園觀察回海澄”一首,描寫了他在南洋借酒消愁的苦旅:“一刺來投萬里奔,主人先我返邱園。幾囊束筍新詩卷,雙袖酬花舊酒痕。冀北乍欣逢伯樂,汝南翻悵別陳遵!窮途作客真無奈,多少心胸未敢言。”許南英留在新加坡的日子,一直有客居的感覺,而邱菽園回原籍,使得許南英更加無趣,之後他便往印度尼西亞廖內、泰國曼谷等處。1896年除夕身在異鄉的許南英接到家人的信函,“歲除日得家書:臘皷催聲急,驚心又歲除。酒添遊子恨,春入老兄書。身世浮萍似,家山劫火餘!遼東還白帽,明日愧華裾!”1897年農曆二月他搭船離開新加坡,經香港到廣東番禺、廣州一帶。1900年回潮州,再訪宗親林子榮一家。1902年許南英被委任為廣東徐聞縣知縣,之後在廣東多地任税關總辦、鄉試閲卷官等職。1905年許南英50歲時,他的兒子叔酉聘其同年陳梧岡的長女陳素為妻,並回廈門結婚,作為家長許南英有到廈門操辦婚事。1910年許南英被委任為三水知事,但當事局勢已混亂不堪,許南英均未正式上任,只好在粵省閒住。1911年他比較長時間在廈門、漳州一帶居住、生活,1912年全家搬到當時海澄的海滄墟居住,並有“借海滄居”之名。1912年許南英曾短暫赴台省親訪友,但拒絕了日本殖民當局供職的建議。1913年初許南英到龍溪謀職,不久被誣陷調查,失望之餘回到漳州。1913年許南英與同窗好友汪春源、施士潔在漳州相聚。1915年許南英加入菽園詩社,1916年赴台居住半年,後受林爾嘉推薦前往印度尼西亞協助編傳記,1917年不幸印度尼西亞蘇門答臘去世,留魂海外。
“借海滄居”今何在
許南英自己明確説他在海滄的居所是在海滄墟,“借海滄居”就是借居此地的意思。
海滄在很長一段時間是屬於漳州海澄縣的範圍。明代,龍溪、漳浦沿海各處成立海澄縣,改設裏坊制,一、二、三都轄下各社為:蘇林社、青礁社、澳頭社、登瀛社、嵩嶼社、長嶼社(可能為現在的東嶼)、鄭井社(疑為陳井)、海滄社、盧漸尾社(盧坑與漸美)、東坑排頭社、林東社(新垵附近)、馬礲社、渡頭社(當為棣頭)、沙坂社、鍾林社(鐘山)、石囷社、蘇厝社等(嘉靖《龍溪縣誌》)。
清末民初,海滄距當時海澄三都城區大約10裏地的樣子。
據《福建通志》記載,“三都距廈門十里許,近板尾寨,海滄距三都十里許,橋樑尾在三都、海滄之交,船隻往來必經之所,俱屬水師提標防汛。”“海滄汛在廈門西,水程五十里;內海船往來要地。提標前營弁兵防守。西八里,與白礁汛交界;東至錢嶼八里,與橋樑尾汛交界;南臨海至蓮花礁,與圭嶼汛交界;北三里,與三都汛交界。”
而許南英在海滄的居所,如今不知何在,但是應該在海滄鎮的老街。廈門文史專家、當地村民告訴筆者,海滄有墟場,或稱圩場,即集市,在20世紀70年代之前一直存在。海滄老街在海滄濱海一帶未開發之前,一直是海滄的商業中心,且海滄有碼頭,曾是僅次於月港的重要口岸,在廈門海滄大橋未開通之前,海滄鎮一直是漳州到廈門島內的必經之路,商業一直很發達。
居海滄並非臨時起意
為何在海滄居住,許南英沒有説,研究資料也沒有提及,但從許南英的家世背景、生活軌跡及熟悉的朋友圈,理由不外以下幾個:
原因之一,有人説,許南英的祖籍在廣東揭陽,但是他的年譜明確指出,他的始祖來自“福建漳州府海澄縣三都集興保華山甲錦里社”“始祖宋,己未科解元,聯捷進士,仕至諫議大夫。生男三:長房分居,開族溪頭,屬海澄縣。次房分居,開族嶼頭,屬漳浦縣。三房分居,開族坂尾,屬海澄縣,社名錦裏”。
這裏的錦里社,原屬海澄三都,明清時期名為板尾,1946年改為海滄鄉錦裏堡,面積1.5平方公里左右。現主要居民為林姓子孫,明清之際錦裏林氏大量遷居台灣,如今在台灣的錦里人後裔就有5萬人之多。錦裏距海滄墟很近,交通方便。
儘管許南英祖先在明清之際便從錦裏經廣東再遷台南,但是海澄三都畢竟也是先祖曾經生活的地方,這對許南英這個傳統的中國知識分子來説,慎終追遠,回到故鄉還是很有吸引力的。且錦裏與當時的海滄墟相當的近,大約1.5公里左右的距離,且海滄墟應該是當時海滄最繁華的地方,碼頭、集市、住宅集中,交通方便。
第二個原因可能與1911-1912年他一家人分別在漳州海澄一帶任職有關。1910年第二子許贊元叔壬投身革命軍,4月參加黃花崗起義,許贊元及幾位福建的年輕人(包括海滄蓮花洲一陳家子弟)被當時福建武狀元時任廣州協副將的黃培松所救。1911年57歲的許南英被授予廣東電白縣職,但當他準備前去時,適遇辛亥革命風潮雲湧,故滯留未能就任。1911年許贊元(叔壬)受龍溪縣“石美小學”之聘,即在如今角美的石美村教書。這一年長子許贊書(叔酉)參加同盟會。1911年11月11日漳州宣佈獨立,而當時維持社會秩序的是在“石美小學”任職的叔壬等人組織起來的百餘名學生軍。許南英回到漳州後,被推舉為漳州民事局長,“先生得漳州友人電召回漳,被舉為革命政府民事局長。不久,南北共和,民事局撤銷”。1912年叔酉擔任廈門同盟會會長。
許南英共有七子二女,其中第三子許贊牂(叔午),第四子許贊堃(叔醜)又名許地山,以“落華生”為筆名寫作了大量抗日文學作品。
可見許家父子無論是傳統的知識分子,還是受辛亥革命薰陶的年輕知識分子,無論是在台灣還是在內地,均熱愛自己的國家,熱愛自己的家鄉,與時俱進,走在時代的前列。
與海滄青礁一線之隔的角美石美村如今雖已衰落,但過去曾是古渡口,是廈漳水路的中轉站而繁華一時,村裏的西門西昆慈濟宮裏有海防館功德碑。這裏是明鄭時期經略台灣的重要謀士陳永華故里(“廈門邊上的角美石美村,古街深巷鄉愁濃”,影像廈門)。當年陳嘉庚從南洋回國,要到鼓浪嶼都會從石美再到過去,可見當年石美交通方便,地理位置重要。
這樣的機遇,也許是許南英一家選擇在海滄居住的第二個原因。
第三個原因,當時閩台文人圈聯繫密切,鼓浪嶼是閩台文人聚會的重要場所,許南英就是其中極有份量的詩友、吟侶。在台灣的時候,許南英曾組織浪吟詩社。日本佔據台灣後,一批台灣愛國知識分子紛紛西渡留在閩省。因此在廈漳泉,許南英常與吳樵山(子云)、陳卜五、王泳翔、施雲舫(1854-1922,台灣安平縣人,光緒三年進士及第,授內閣中書,未就,其《後蘇龕合集》收詩12卷及其他,有“東海文章”之稱)、丘仙根(逢甲,1864-1912,光緒15年進士及第,被稱為台灣“當代一世之才”)、汪杏泉(春源,進士)、陳省三(望曾)、陳梧岡(日翔,進士)、馬亦籛等人來往。如今海滄區新陽街道新垵惠佐村是他新加坡的好友邱菽園家鄉。
因此選擇在海滄居住,一則地理位置與鼓浪嶼相近,鼓浪嶼在東,海滄在正西面,坐船便可以來回,而許南英回漳州海澄或到角美石美村均可通過水路到達。這樣的地理位置便於他參加社會活動及與家人團聚。
當然,許南英一家沒有在海滄長居,主要還是經濟問題。許南英全家拋棄財產離開台灣時所帶的現款不多,曾挪東挪西,包括向汕頭交通銀行總辦押借500元。遇到困難,他一家會到廣東宗親家去融通。此外,在海滄許南英並沒有固定的收入,雖有好友數人,但畢竟難以長期在海滄居住下來。而他的同門、兒女親家陳梧岡曾被授予秘魯使臣,但並未赴任,蟄居廈門。辛亥革命之時,陳梧岡欲拉許南英落髮為僧,或於虎溪巖邊築室隱居。但是許南英未答應,不久陳梧岡在廈門去世。1913年,許南英59歲時,他的庶子叔未去世。眼看他家生活依然困頓,許南英的同年舊友張元奇當時擔任福建民政長官,為此推薦許南英任為龍溪縣知事,與衡州沈琛笙一起重修《龍溪縣誌》。但是沒多久許南英辭龍溪縣知事職,住漳州東門外管厝巷。另一説,不久之後許南英攜家人乃移居龍溪縣屬石美黃氏別莊,即其子曾經任職小學的石美村。
1911-1913年與沈琛笙交往甚密
沈琇瑩,字琛笙,號南嶽傲樵,清泉縣(今湖南衡陽衡南縣三塘鎮)人,1870年出生。1902年中舉人,光緒三1904留學日本,學習法政,4年後學成回國,擔任兩廣鹽運使。候補期間,目睹宦海污濁,政治腐敗,遂厭棄仕途,改入廣東政法大學任教。後應林菽莊之聘,主修《龍溪縣誌》,1913年居住鼓浪嶼,入菽莊吟社,主編《菽莊叢書》。晚年在林爾嘉為其所建“玉蘭軒”別墅內專事寫作,總集名《寄傲山館叢書》。精通古文、詩詞、音律等。著述頗多,其中《寄傲山館詞稿》、《壺天吟》由菽莊刊行。在沈主持菽莊吟社之前,許南英曾與沈和詩多首,包括“揚花”、“春草”,其中1911年在漳州相聚時寫的一首詩這樣寫道:“座中高踞老揚雄,且漫頻書咄咄空!仰首遙天飛一鶴,傷心大野戰羣龍。抽豪氣象幹雲彩,鑄鏡光芒射日紅。後有文人徵杞、宋,千秋應識寓公公。”“和衡州沈琛笙寓漳客感原韻:薌江寒泊孝廉船,望斷湘衡嶽麓煙。絕世美人多薄命,倚門慈母況高年!掉頭謝病孔巢父,瘦骨身耽吟賈浪仙。幸有知音鍾子在,不妨流水再揮弦。”此時的許南英視沈琛笙為知音,故有1913年許南英與沈琛笙一起到菽莊花園,又一起到漳州,1915年許南英受邀加入菽莊吟社,成為與施士潔、汪春源一起的“三老”,説明當時許南英與當地知識分子交情深厚。
詩文裏的新垵才子才女
1911年在漳州的許南英與廈漳的名士交往頻繁。這一年辛亥冬日,許南英與徐藴山、胡君湘一同遊歷位於漳州南門外的南山寺,並留下詩一首:“未來曾有約,今日入招提。古佛金泥落,名山培塿齊。諸天將寂滅,覺路轉昏迷。領取塵根淨,寒煙菜一畦。”
難得的是作為傳統知識分子許南英在1911年為一位來自台灣嘉義後來嫁給海滄霞陽楊文升的女詩人邱韻香賦詩一首:“詩臻好處原天籟,不必詞華格調新;三百編中存正始,河洲荇菜出宮人。有明十子開詩社,歇絕風騷二百年;文獻銷沉羊劫後,猶聞謝女有薪傳。髫年文隊識邱遲,知道邱遲善説詩;更比康成風雅極,過庭一卷授雌兒。是兒不作庸人婦,嫁得夫君繪事精;想見春閨饒豔福,一圖寫好一詩成”。
許南英在詩篇題目裏特別註明,邱韻香女士是台人,是明經邱緝臣的令媛,讚賞這位才女才詩敏捷,一圖繪好一詩成。
我們知道,邱韻香的父親邱緝臣,明經(貢生)出身,是清代台灣有名的傳統知識分子。因1894日本侵佔台灣,邱緝臣帶着才貌雙全的女兒邱韻香從台灣回到海滄新垵祖地,以行醫為生,因醫術精良,醫德高尚,聞名遐邇。楊文升,他是當時閩南著名畫家吳石仙(名慶雲,字石仙,後以字行,晚號潑墨道人。上元,今南京人,流寓上海)的弟子,而許南英與吳石仙也是好友。
除了邱韻香之外,1912年許南英遊台灣淡江,曾欲拜訪台灣女詩人蕭蓮卿,但蕭蓮卿閉門謝客沒有接訪許南英,但以詩文表達對許南英前輩的尊重。在“贈蕭蓮卿女史”詩文中,許南英指出,“蕭蓮卿女史淡江人,風雅能詩,所交無俗客;學詩於林湘畹、謝汝銓。予遊淡江,欲往見之;因其杜門謝客,嫌於唐突。湘畹雲蓮卿亦以不見予為憾,代呈一詩。感其意,成五律一首。”許南英回詩一首以表達仰慕、肯定之意:“舊聞林子語,空谷有嬋娟;猶帶看花眼,來吟詠絮篇。賞心能有幾?覿面竟無緣!悟得生公法,毋為色相牽。”
許南英寫給邱韻香、蕭蓮卿的詩文更多的是體現他對這兩位台灣女子才情的讚賞,就像當時施士潔也賦詩讚美邱韻香一樣,是對台灣文化圈出現女性知識分子的肯定。如同許南英送子女留學日本、支持他的兒子投身到辛亥革命洪流,在經歷了國破家散的鉅變之後,許南英再也不是一位不迂腐、保守的中國傳統知識分子,而是轉向擁抱新時代的新人。
與霞陽小學第二任校長馬亦籛交情極好
1912年在海滄居住的許南英寫詩,描述他與朋友交往的故事與內心的感受。其中他與霞陽小學第二任校長馬亦籛交情極好,曾在馬家住了3天,期間一同看書、賞花、對詩,許南英暫時忘卻了生活顛簸流離的悽苦。在許南英的詩文裏,這樣記載道:“壬子春日過霞陽訪馬君亦籛,得觀所藏圖書,復賞所植花木。信宿三日,踰蘇嶺,歸海滄。”歸後寫長詩一首:“霞陽達海滄,蘇嶺貫其腹。昨自霞陽歸,筍輿入林麓。山靈訝俗客,足音響空谷。鼓吹海山花,東風送香馥。拾紛上翠微,俯瞰高人屋。屋中何所有,圖書千萬軸。屋外何所有,春蘭與秋菊。主人不出山,甘為花之僕。花下自讀書,消受山中福。我欲從主人,來往山路熟。佇立蘇嶺頭,天風吹野服。翹首望八荒,龍蛇滿大陸!”在此詩中,許南英描寫了海滄的地理風貌以及與好友相處時的心境,更以“翹首望八荒,龍蛇滿大陸”來表達他對國家強大的期許。
在離開海滄之時,他再次與馬亦籛告別。在“別馬亦籛徵士”詩裏,他寫道,乙卯九月,過霞陽,就亦籛問菊花尚未開,又訂後期。臨別贈賦:”主人淡似東籬菊,已過重陽尚寂寥。送我殷懃修後約,與君涕淚話前朝。局中黑白楸枰幻,野外元黃草莽驕。空有大風無猛士,愁看橫海撼狂潮!”
在許南英詩文中提到的蘇嶺,就是連接青礁與霞陽之間的一條古道。如今行人依然可以從青礁經馬青路,步行上蔡尖尾山,翻過山的西面就是石室禪院,直行一公里左右就到如今的霞陽(新陽社會服務中心)。在當時,從海滄青礁或從角美石美到霞陽,單程步行起碼需要4個小時以上,故有住宿霞陽的必要。而當時馬亦籛任職的霞陽中西兩項小學堂即如今霞陽小學,設在大路尾楊程舊大厝近。
霞陽,楊姓是這裏的大族,如今村裏仍保留許多清末民初的紅磚大屋。上文提到的霞陽小學由楊昭固先生(廈門海滄霞陽人,早年隨父下南洋謀生,20歲創立楊集茂公司,有“大米大王”之稱。楊昭固愛國愛鄉,樂善好施,在緬甸先後參與倡辦緬甸華僑學務總會和緬甸中華商務總會,並擔任過負責人)創辦於1904年,始名“霞陽中西兩項小學堂”。當時楊昭固先生撥出二間廂房為教室;學生60多人,招聘清朝舉人、榜眼約7人為師,授“國語、英文”兩科目,為村民子女出洋謀生為宗旨,學以致用,全面發展;2、3年後,學生就發展到200多人,教師13人;1907年學校發展迅速,校舍遷往大路尾楊程舊大厝上課,長達34年,造就了大批人才。馬亦籛是該小學第二任校長,是澄海人。馬亦籛又是馬兆麟(1837-1918,東山,舉人)的得意弟子。馬亦籛才情顯着,“市隱拚將筆硯焚,騷壇片席竟平分。眼中世界空餘子;天下英雄識使君。文字有緣在香火,友朋相憶□泥雲”。
詩人筆下的海滄、鷺江勝景
1912年許南英在廈漳期間留下153首詩,1913年仍有95首,可謂高產之年。其中1912年1-8月有描寫海滄的詩有好幾首,這些地景式描寫為後人保存了民國初年海滄的風貌,是重要的史料。
在海滄期間,許南英曾到訪附近的侯堂陳氏別墅,即現在海滄鎮蓮花州的蓮塘別墅。蓮塘別墅主人陳炳猷在越南經營米業發家,1908年在蓮花洲修建家宅、祠堂、學堂。許南英在“蓮花洲小山”(在蓮塘學堂後)詩裏寫道:“此山何處來?東西空依傍;特地矗芙蓉,屹然小屏嶂。主人亦不俗,經營費意匠:鑿池環其下,鑿徑穿其上;中有一幽谷,廓乎有容相。勝賞不在高,對之覺神王。門外泰武山,隔海遙相向;似與山爭妍,故獻峨眉樣。”此詩不僅寫景,更是表達他對家鄉台南的思念:“門外泰武山,隔海遙相向”。他還與蓮塘別墅裏的學堂教員、陳家子弟在端午節一同遊陳家別墅與滄江,留下美文遊記一篇。“壬子午節前一日,與蓮塘學校陳畹蘭教員並陳其純諸昆季放舟滄江”:“卜築鄰滄海,招邀作水嬉;人當陰雨後,天值放晴時。細浪猶平檻,新泉尚滿陂。鴨頭浮石瀨,鷁首動江湄;自在乘風順,逍遙水上遲。友生機潑潑,兄弟樂怡怡;吾道思觀海,斯遊想浴沂。舟輕驚欲覆,簥嫩笑爭持。傍岸尋紅藥,沿流掬綠菭;過橋如度鳥,穿閘若盤螭。瞥眼雲生墨,當頭雨散絲;鏡光看日射,弓樣指虹垂。罾動收魚蛤,船搖駭鷺鷀。渾忘攜笠屐,一任洗鬚眉。來路如魚樂,回潮似馬馳。言旋元亮宅,小坐仲舒帷。芳草迷三徑,新荷淨一池。茶香留渴口,蓮味沁清脾。佳節逢明日,名山訂後期。老夫清不寐,為作紀遊詩。
當然,在海滄的日子,許南英還寫了許多詩,如“壬子春日自題畫梅:已入共和年,視天猶夢夢!揮手坐空山,獨與梅花弄”“野興:一生幾兩芒鞋福,隨意林東轉水西;遠浦日烘芳草活,平田風押稻苗齊。未妨乘興孤村醉,莫遣回頭歧路迷!翹首長安何處所,病夫何事逐輪蹄?”“早起:早起潔庭除,掃盡塵翳跡。一蛛隱窗間,垂絲二三尺;一絲掛檐際,一絲粘東壁:組織大羅網,纖毫無餘隙。蚊蚋不知幾,攖觸隨所擇;乃知天演理,勝敗原不易。嗟我黃種人,異種日逼迫;日日世網中,俯仰皆局蹐!”“壬子端午夜坐偶成:孤燈對風雨,入夜忽棲涼。轉瞬逢端節,棲遲滯異鄉!遺臣同吊屈,歧路更悲楊!新鬼滔滔是,鍾馗劍失鋩。”“借滄海居冬夜不寐口占:起看殘月寒無色,卧聽回潮怒有聲。子醜寅時酣睡足,碧天何事尚遲明?”。在“過海澄感事(1913)”一首詩裏:“雙槳隨風水面平,荻蘆瑟瑟作秋聲;前汀錯落漁寮見,遠樹參差古戍明。錫命上公雄鎮海,周遭亂石鞏專城。我來欲問前朝事,祗有斜陽照廢營!唾手功名稱異數,平心而論總非宜。人除清室存明室,公助胡兒殺漢兒!班爵自應功狗冠,蓋棺莫使草雞知!易朝氣節都如是,豈特泉南靖海施!”
在海滄居住的日子裏,雖然還有幾個兒子讀書就學花費不少,但長子與第二子開始工作,許南英的生活還算安定,但是他心裏裝着故土,裝着國家,每逢節日不免思念故鄉。
鷺島結社詩香傳閩台
許南英在台灣的時候曾成立“崇正社”,宣揚“崇尚正義”。1914年甲寅閏五月七日許南英與沈琛笙、徐藴山赴菽莊詩社,當晚便趕回薌江,坐船第二天佛曉時人已至漳州江東橋,專門去趨謁黃石齋先生講堂,説明此時的許南英在鼓浪嶼與漳州江東附近來往活動。在他的詩裏這樣寫道:“後遊從二客,老興擬東坡。北斗天容淨,南山樹色多。炎威消酷吏,幻夢冷春婆。酬酒薌江下,回頭吊汨羅,江東橋上望,山上鄴山堂。道學無餘子,先生有瓣香。艱難丁末造,閲歷冷滄桑。偶話前朝事,勾陳勿起芒。”
1914年,許南英在廈門仍有不少詩作,如描述與陳劍門(在鷺江再次相遇,感念一同中舉人,20年歲月風霜吹打、青春不再、才華不展的失落情緒:“和陳丈劍門(廈門同安人,孝廉舉人)見贈原韻:鷺嶼相逢皆老大,廿年前共赴公車;一麾作郡遊鄒魯,幾點看山上太華。績奏黃流聞帝可,澤蘇赤旱慰兄嗟。似知天意將亡晉,歸去來兮宦興賒。落月猶疑在屋樑,涼蟬抱樹發清商。公真健者如松柏,我亦鄉人敬梓桑。著作尚餘揚子草,海邦猶想召公棠。巋然一座靈光殿,竊幸同時切景行。千萬軍聲動地來,沙蟲猿鶴俱塵埃。一球秋肅皆遭劫,六管春陽望起灰。太息衣冠諸老盡!若論仕宦幾人回?死猶有待生無味,餘勇還堪賈酒杯。諸賢熱血苦相爭,爭得‘共和’兩字名。未見衣冠遵漢制,徒聞歲月改周正。山中病鶴原長壽,天上妖狐欲變精。才調百無堪一用,自慚人喚‘許先生’!”在“鷺門燈謎合刻題詞”裏寫道:“年來事事冷於水,趺坐詩龕一定僧。文字語言齊解脱,木樨香裏證傳燈。鬥角釣心各藴奇,外孫幼婦索曹碑。奸雄亦有輸人處,羨殺楊修是小兒。”曾與廈門李子德和詩三首:“和廈門李子德原韻三首:漠漠春陰翳不開,跫然人報送詩來。開緘喜見花生筆,展紙長吟酒瀉杯。傲睨乾坤延壽骨,蹉跎歲月本粗才!爨琴又遇知音侶,雒誦迴環日幾回。”“曾造清時五鳳樓,文章無價盍歸休?年華不駐人偏老,天地無情氣已秋!慄裏棄官潛倖免,淮陰降等噲貽羞。芒鞋竹杖隨來往,閒作人間汗漫遊。”“人海茫茫嘆寡儔,更思伋古緶非修。天將閒散安詩史,人為牢騷喚醉侯。談笑蕭、曹當不讓,指揮夷、惠比誰優?似聞烽火滇池急,倚劍看天抱杞憂”。
如今重讀許南英詩文,不僅看到的是詩人本身對國家羸弱山河破碎國土割讓的悲憤之情,更看到了一代愛國知識分子身上的錚錚鐵骨,看到了一代台灣人反抗日本侵略與殖民統治的頑強意志。我們通過尋找許南英在廈門、漳州的足跡,感懷他給閩台留下一份珍貴的歷史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