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莉絲必須死_風聞
观方翻译-观方翻译官方账号-2019-05-21 18:42
這個公眾號曾經叫作“城牆上的守夜人”,如今糾纏了八年多的《權遊》終於落幕,必須有點表示。儘管大家都説這部神劇爛尾,我也在朋友圈吐槽它不如《指環王》,但至少有一點我覺得編劇對原著的理解強過所有冰火CP黨——那就是讓坦格利安家族的風暴降生丹妮莉絲,鐵王座的繼承人、安達爾人和先民的合法女王、七國守護者、龍之母、大草海的卡麗熙、彌林女王、不焚者、解放者……去死。
偶爾看到油管上有個專業分析《權遊》的up主,覺得分析得挺好,分享一下。
文:YizenIRL
譯:Kris
悲劇的理想主義:為什麼要同情丹妮莉絲·坦格利安?
不可否認,丹妮“黑化”是《權力的遊戲》最終季裏比較突兀的一條敍事線,通過火燒君臨城來批判戰爭也是比較膚淺的做法。

與其把一切歸結於坦格利安家族的“瘋狂之血”,或者簡單地用丹妮來襯托瓊恩多麼配坐上鐵王座,不如從社會結構、人際關係和精神內核三個方面認真討論一下作為悲劇英雄的丹妮莉絲·坦格利安為什麼會從萬眾擁戴的女王淪為暴君。
失去主張的革命
還記得這段對話嗎?
“大熊”莫爾蒙:奪下這座城市也不會令你更接近維斯特洛或鐵王座。
“龍母”丹妮:淵凱有多少奴隸?
莫爾蒙:20萬,起碼的。
丹妮:那麼我們有20萬個理由要奪下這座城市。
在贏得維斯特洛民心這件事上,丹妮是失敗的;但她此前在奴隸灣卻是成功的,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差別呢?
歸根結底一個詞:階級意識。
丹妮早年曾經被二哥韋賽里斯當作某種財產一般賣給多斯拉克馬王,所以她十分能夠體恤被奴役者的痛苦,並且發動革命來顛覆厄索斯大陸奴隸制。
所以當她對阿斯塔波、淵凱和彌林等地的奴隸主發起戰爭時,奴隸們不是在奴隸主和女王中做選擇,而是在鐐銬和自由之間做選擇。
丹妮靠着對自由的承諾,動員了三座奴隸城市裏受壓迫的人,讓他們站起來對抗壓迫者——這是奴隸階級共同的目標。
但在維斯特洛,社會底層者並不像阿斯塔波、淵凱和彌林的奴隸那樣,自覺地將自己定義為上層社會的對立面。相反,這片大陸上的居民們被地理、政權和宗教分隔成許多社羣,儘管他們都很窮,可他們不覺得自己是奴隸,也就沒有產生階級意識,自然不像東方的厄索斯人那樣渴望自由。
因此,丹妮莉絲就很難用一種接地氣的敍事來讓維斯特洛人理解她遠征的意義。
最終她只能向人們提供兩種選擇:
暴君瑟曦·蘭尼斯特——道德敗壞的“色後”;
她自己——來自異域的征服者,暴君“瘋王”之女。

聽起來不過是個狗咬狗的故事,遠不足以激發人們的革命熱情。任憑她再怎麼説自己能帶來長治久安,能改善人們的生活,這些抽象的話語都難以贏得本來就在長夏裏過得較為安逸的維斯特洛人。
由於丹妮莉絲沒法動員維斯特洛人,只能靠異國軍隊來打仗,可打仗的目的是重塑七大王國的政治結構,完全不關無垢者和多斯拉克人的事,所以任何人都看不見這場戰爭的好處。
對丹妮自己也沒有好處。
龍族末裔的悲劇
丹妮:我看到他們簇擁在你(雪諾)周圍,看到他們看你的眼神。那種眼神我曾經也見過,以前有太多人曾經那樣看着我。但在這裏,在海的這一邊,從來沒有。
丹妮莉絲在維斯特洛必然失敗的另一個原因,是她沒有建立可靠的人際關係。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她逐漸走向莎士比亞式悲劇的結局。
在奴隸灣,人們之間的關係比較簡單直接,社會上就兩種階級,丹妮動員其中一個階級推翻了另一個階級。所以她的議會里除了擔任吉祥物的腹黑貴族西茨達拉,幾乎全是新的自由人。但由於她在吉斯人的古老文化裏顯得太過於異類,後來終於釀成了暴亂。

在維斯特洛,丹妮先嚐試與大家族建立聯盟,這裏完全談不上什麼志同道合的革命友情,有的只是對瑟曦的共同敵意。
丹妮越往北走,就越發現她的聯盟缺乏厚度,比不上北境狼家的羣眾基礎。儘管她在人與異鬼的末日之戰裏表現得非常英勇,但在維斯特洛人心裏,對她的軍隊和巨龍有種陌生感,年長的人甚至會想起前朝可怕的往事。

丹妮很清楚這件事,她對自己的凝聚力缺乏信心。但人是需要互信的,丹妮不信任他人,他人自然不會信任丹妮。當莫爾蒙死去之後,再也沒人像師長和戰友那樣給她建議。

伊蒙學士:坦格利安家族的人,孑然獨活於世間,是件多麼可怕的事
許多人把丹妮莉絲的遠征拿來與她的祖先“征服者”伊耿一世的遠征相比。可伊耿一世娶了兩個姐妹為妻,她們對他無比忠誠。
丹妮有誰呢?瓊恩·雪諾和提利昂·蘭尼斯特,他們都有各自的家族,對她的忠誠都不是絕對的。這令丹妮愈發覺得被孤立,再也回不到她與馬王卓戈徹底信任對方的那種純粹。她在維斯特洛得到的愛是不完整的——所以她走上了瘋王的路。

儘管她也封詹德利為風息堡新領主,試圖建立信任關係,但其實很不會與七大王國的領主們相處,甚至比她父親“瘋王”伊里斯的境遇還要糟糕。瘋王曾偏執地懷疑史塔克家族對自己不忠,如今臨冬城的女主人確實動了不忠的念頭;瘋王擔心周圍的大臣隨時會給自己下毒,如今瓦里斯是確確實實的謀殺未遂;瘋王擔心各大家族會架空自己推雷加王子上位,如今的確有陰謀(甚至可以説是陽謀了)要用雷加的兒子雪諾來取代她。
這就使丹妮成為一場莎士比亞式悲劇的中心,它的內核不在於瘋狂與墮落,而在於不同力量在主角靈魂深處的纏鬥,這兩種力量代表着兩種截然不同的追求。
最初推動丹妮莉絲的力量來自她對“家”的渴望,在原著中體現在一座有紅門的房子(她兒時在布拉佛斯的舊居)上,這座房子象徵着她渴望陪伴、歸屬感以及被他人接納。
她的悲劇在於,以為能通過追逐另一番事業——坐上鐵王座——實現內心的渴望。但實際上,追逐權力只會讓她與初心漸行漸遠。
在喬治·R·R·馬丁構建的宇宙裏,一個最基本的現實是,權力使人孤立,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孤立。
馬基雅維利説過,敬畏和愛戴難以兼得,所以在必須取捨的時候,讓人怕比讓人愛要安全得多。丹妮無法把兩者結合起來,只能做到讓人怕,但越讓人害怕,她就越難得到人們的信任,使她進一步受到孤立。
在這些因素的推動下,丹妮成了一個被自身包袱壓垮的英雄,其人性的弱點最終釀成災難。

不可能的夢想
丹妮:你知道我流亡在外的那些年,屹立不倒靠的是什麼?信仰。我信的不是什麼神,不是神話和傳説,我信仰的是我自己,是丹妮莉絲·坦格利安。
丹妮必然失敗的第三個原因在於她自己,在於她奪取鐵王座的初心。它不來自對權力的慾望或對統治合法性的主張,而來自她對證明自身有效性的執念。
她從小就被鐵王座的簒奪者視為威脅,不得不流亡他鄉,在貧窮中掙扎的同時還得留心提防刺客。哪怕長大成年之後,國王勞勃仍然派人追殺有身孕的她,她只能靠堅定地相信自己有能力重振偉大的坦格利安家族,才能捱過這段亡命天涯的歲月。也就是説,她必須要將兒時的苦難看作世間最大的不公,並靠自己的力量重塑所謂不公的世界。

這種決心和自我信仰使她不僅要打碎自己遭遇的不公,還要打碎全天下所有人遭遇的不公。這種驕傲和決心雖然鼓舞人心,但也暴露了她的缺陷。馬丁建構的世界告訴讀者一件事,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丹妮莉絲兒時遭遇的不幸談不上是什麼惡勢力在戕害善良,它不過反映了維斯特洛大陸的結構性政治矛盾,和世間大多數不公沒有什麼區別。
丹妮覺得自己可以用火和血重鑄整個世界,讓它變得更善良、自由、平等。

她手裏的權力既有讓人汲取力量的一面,也有無情鎮壓的一面。她過於純粹地把自己的遠征當作一場盪滌世間不公的洪流,為了撕碎暴君的堡壘,她自己也成了一個暴君,在鬥爭中失去了自我。

在許多方面,丹妮莉絲就像塞萬提斯筆下的堂吉訶德。堂吉訶德聽了太多的騎士故事,一心想成為偉大的騎士,遊走鄉間為窮苦的人伸張正義,卻往往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儘管他的出發點是好的,人們卻經常嘲笑他,捉弄他,甚至還把他關起來。最後他終於清醒過來,悲慘地死去了。丹妮莉絲在成為“瘋後”之前也經歷了人們的反覆背叛和懷疑。
當然,堂吉訶德大戰風車不會對整個世界造成一絲波瀾,而丹妮莉絲的龍和軍隊卻給世界帶來了或正面或負面的巨大影響。在她給自己設定的宏偉目標面前,哪怕她的龍再大、軍隊再強,也有種堂吉訶德式的瘋狂和徒勞。兩個人物儘管地位懸殊,但壓垮他們的都是他們那種瘋狂的理想主義。
不過,儘管行事瘋瘋癲癲,堂吉訶德最終還是讓世界朝他生前虛妄追求的方向——英雄主義、永不言敗、公正公平——前進了一小步。同樣,雖然丹妮莉絲最終失敗了,但若沒有她滿腔理想主義,沒有走入烈火的瘋狂,她又能成就什麼呢,奴隸灣的命運又會如何呢,七大王國在異鬼軍團進攻下還會存在嗎?
儘管兩名編劇的寫作令人失望,但丹妮莉絲恐怕是原作者馬丁筆下最偉大的人物。如果布蘭都能帶着同情的眼光看待夜王,我們又為何不能同情丹妮,從人性的層面理解她?
儘管她屠城犯下了罪行,但她畢竟曾經拯救世界;儘管她成為了壓迫者,但她畢竟曾經是解放者;儘管她最終墮落了,但別忘記,要墮落丹妮首先得飛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