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告白完媳婦兒,我還有些話想對八縛嶺説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2019-05-21 08:20
本文紅外影像合作方包括鐵橋山省級自然保護區、北京師範大學虎豹研究團隊,經授權合作發佈
貓盟的520也與愛情有關,只是告白的對象略有不同,我們愛的自然是華北的羣山,唸的是那位最初的尋豹之人。
八縛嶺的春天
四月初的八縛嶺已滿目蒼翠,滿山開遍白色的山桃。老豹子隊員永蛋穿着森林防火員的馬甲,拉開柵欄門。獵豹車轟鳴着從318省道拐進上山的土路。從後視鏡裏看到永蛋合上柵欄門,目送我們上山。
開遍山坡的山桃花
小路坡度甚大,顛簸不平,路兩邊的枝條刮擦着白色的車漆。我把擋位調低,輕踩油門。獵豹車12年跑過17萬公里,從鸛總的私車變成貓盟的工作用車。早年鸛總從這條路上山時,永蛋告訴他:心疼車就不能走山路。
保佑我們前行的獵豹
車到半山腰,大貓示意停車,然後趿拉着拖鞋從旁邊更小的土路上山。小路上沒有牛糞——八縛嶺榆次這一側不讓放牧——倒是發現幾處豹貓的糞便。
半響走到老王的墳前。隆起的土堆前已經擺放着紙錢、花圈和蘋果。
早上從和順縣城出來時,巧巧問大貓:“我們需要買些什麼嗎?”
大貓説:“不用。老王這種自然主義者,不會在意的。”
有美景 足矣
從這裏望向北方,山谷裏依舊是一團一團的白色山桃,一條彎彎曲曲的山路從山谷爬上山樑。巨大的風力發電機山脊上聳起,打破羣山的天際線。山那邊是和順縣馬坊鄉的西馬泉村,另一位老豹子隊員二寶家就在那邊。
武閲和二寶
望向南方,則是永蛋家南邊焦黑的山坡。前幾年一場山火燒死了一大片油松林,只剩下黑漆漆的樹幹。樹幹下長滿灌叢。
“老王為啥挑了這裏?”我問大貓。老王2015年在海南病逝,家人一路送回山西,葬在八縛嶺的半山腰。
“這是永蛋的地。”大貓回答道,一邊低頭尋找動物的痕跡。秘書長朱莉好像在辨識新萌發的花花草草。
來山西的路上,我斷斷續續跟大貓打聽老王的故事。老王名諱王卜平,出生於上世紀六十年代,山西晉中人,將門之後。九十年代末到過可可西里當志願者,回到山西后開始尋找傳説中的“黑狸豹”。永蛋是最早跟隨他的人之一。
永蛋與榮耀石
“狍子的糞便,野豬的腳印。嗯,豹子的腳印。”大貓抬頭道。
大貓面色平靜,看不出端倪。2008年,32歲的大貓從北京過來給老王當志願者。他似乎正處於職業生涯的迷茫期,試圖尋找另一種風景。11年後,他還在山西晉中的山地裏,當然身邊已有更多的同伴。(戳:大貓:被後浪推到沙灘上,是什麼體驗?)
“黑狸豹到底是啥?”我問大貓。
“從山西、河北再到北京,老百姓都有同樣的傳説:肯定不是老虎,也肯定不是豹子。有鼻子有眼,我也差點信了。”大貓説道。
我想起藏區傳説中的“森格(獅子)”。老王沒有找到黑狸豹,卻用紅外相機拍到了華北豹。
靜立片刻,相對無言,四人轉身下山。下到318省道旁邊,還是永蛋拉開柵欄門。告別永蛋,我們向西穿過峽谷,計劃經榆次市區返回北京。峽谷裏濃煙滾滾,巨大的火焰在山頭上翻滾。
當時的榆次山火
這是我2019年第二次到和順。和大貓、巧巧、朱莉一起在和順縣西部跑了一圈。
在青藏高原跑了十來年,進到太行山中部的山地,愕然發現從哪到哪的距離都很近。和順縣區區2500平方公里,放在廣袤的西部也就是一個村的範圍。
公路邊聚居的村莊一個接一個。道路和村莊兩邊是開墾出來的土地。緊挨着旱田就是森林,油松、櫟樹、楊樹、樺樹,挨挨擠擠。還有大片山地長滿灌叢,看起來像是裸露着。
俯瞰華北的森林
華北豹就生活在這裏,這片村莊、旱田、灌叢和森林的複合體。大貓帶領貓盟團隊在這裏用紅外相機持續監測了五六年,累計識別出將近30只豹子,其中至少10只是定居個體。貓盟在這裏做紅外相機監測,做反盜獵,做豹吃牛的補償,做華北豹的保護宣傳。
“教科書般的頂級食肉動物保護案例。”從和順回北京的路上,我跟大貓和巧巧感嘆道。
“那就做成教科書般的案例。”熱情洋溢的CEO巧巧説。
如果攤開地圖,在太行山中段找到和順縣,再沿着太行山往北,你會找到駝梁、西甸子梁、東甸子梁、小五台,再到北京的百花山。這是貓盟2017年開始構想“帶豹回家”項目時的地理基礎。
從和順縣往南,你有兩個選擇:東側是太行山,西側是太嶽山。這兩條山脈又在黃河北面一個叫歷山的地方交匯。
經過2017和2018年的調查,我們基本確定河北和北京的山林間,已經沒有了豹。而從和順縣往南的兩條山脈裏,華北豹閃爍其間。南太行的左權、陵川、濟源,太嶽山的祁縣、平遙,都確認有華北豹的分佈。太行和太嶽交匯的歷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也確認了一個華北豹小種羣。
和順縣以南的太行山和太嶽山生活有多個華北豹的小種羣。該區域華北豹集合種羣的長期生存,有賴於確保山脈沿線棲息地的連通性。
藉助動物生態學的指導,和順縣西部到八縛嶺的這羣華北豹,可能是太行山乃至華北山地最重要的**“源種羣”**之一;南太行和太嶽山裏的華北豹小種羣,又組成典型的“集合種羣”。
集合種羣不同形態和交互關係
得力於某些勇敢無畏個體的擴散,集合種羣中的小種羣之間得以交流基因,免於捲入滅絕的漩渦。同樣藉助擴散,源種羣將向棲息地得到保護區的歷史分佈區進發,逐步繁衍生息。
目前中國金錢豹的分佈點
這樣一幅畫卷狂野而漫長,而我們的理智和情感均指向這種未來。
今年4月下旬到5月中,我和貓盟的小夥伴第三次來到和順。這次的任務是檢查和順縣西部的紅外相機,並擴大監測範圍。我們前後跑了20天,分頭跟隨老豹子隊員探訪每一個紅外相機。
這段時間正值農忙,多位老豹子隊員也忙着種玉米。李二哥在左權縣做建材生意,時間相對靈活,於是約在五一前後。他管的紅外相機一部分在鐵橋山保護區東北,另一部分在和順-昔陽邊界。
就問你李二這包酷不酷?
二十年前,老王從八縛嶺移師和順縣的高窯村,在山上搭起帳篷,蹲守黑狸豹。年輕的李二興趣盎然,自告奮勇參與調查。
“老王在山上住着,我去請他下來,住到村裏。開頭幾年還是用膠捲相機,每天兩次上山檢查。傍晚去打開,早上去收回,辛苦得很。那時候村裏窮,種田也沒啥出路。我們三個人就跟着老王跑,林環、永蛋和我。”
李二哥就這麼鍛煉出敏鋭的嗅覺,他安裝的每一台紅外相機都拍到了華北豹。
李二和巧巧
“後來呢?”
“後來老王去廣東開工廠,把我也帶過去。我們哪裏有南方人精明?工廠開了一年就倒閉了。老王介紹我去榆次市裏的建材廠上班。我做了好幾年,然後到左權自己幹。這幾年經濟上慢慢過的去了,跟貓盟一起幹這個,也是放假。”
除了跟李二哥跑,我跟西勒石的老張、西馬泉的二寶各跑了一趟,夏凡則跟城家莊的老魏進山。小南溝的老齊家裏農活多,早早就自己把紅外相機的存儲卡取回來了。
正在裝相機的老張
老齊和巧巧
爬山爬累了,小憩一下的老魏
貓盟2013年進到和順縣馬坊鄉,經馬坊鄉副鄉長老範介紹,找到了這些勤懇踏實的老豹子隊員。他們維護紅外相機、記錄豹吃牛的事件,是和順華北豹保護項目不可缺少的主力。
老範五十多歲,身材精瘦,精神抖擻。他是貓盟能夠啓動豹吃牛補償的關鍵人物。四月份,老範自豪地給我們發了馬坊鄉自編野生動物教材的照片。紅外相機拍攝到的野生動物們赫然在列。
馬坊的孩子也可以瞭解自家山上的野生動物了, 圖上的這是F2
雖然還一樣面臨村民對野豬的抱怨,面臨修路、風車和採礦對棲息地的影響,面臨“帶豹回家”的狂野想象所引起的合理懷疑,這些人卻都是華北豹保護希望的理由。
“如果老王還在,華北豹這事會怎麼樣呢?”
或許多年之後,我自己會記得2019年的春天,我曾站在八縛嶺的山腰眺望滿山的白色山桃。
正如記得2016年春天站在南喬治亞島的沙克爾頓墓前,閲讀墓碑上詩人布朗寧的詩句:“I hold that a man should strive to the uttermost for his life’s setpriz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