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美元體系的崩潰與貿易戰的必然聯繫_風聞
Raffaele- 2019-05-21 19:57
War…war never changes.
前言
70年前，一場在東北亞發生的戰爭以美國宣告戰略目標失敗告終，參戰的新中國藉此樹立了自己的威望，獲得了長達幾代人的穩定發展契機，堪稱定國之戰。70年後，我們的老對手美國又向我們宣戰了。但這次，他們選擇了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捲土重來的他們，究竟抱着什麼樣不可告人的目的？想要戰勝美國這樣的敵人，我們不僅僅需要情緒性的宣泄，更需要從敵人的角度去分析他們的目的和手段。
一、美元全球霸權是美國的核心利益和核心“安全”
1970年代，美國在二戰後依靠巨量黃金儲備苦心建立並經營多年的佈雷頓森林體系宣告土崩瓦解，為了進一步鞏固已經取得的全球霸權，美國積極尋找黃金的替代品，石油這種軍民兩用的戰略資源成為它的不二選擇。
美國找上了地球另一邊的沙特。沙特是歐佩克中石油產量最大，也是最有影響力的國家。但70年代的沙特一邊要和競爭對手蘇聯打石油價格戰，一邊要帶着阿拉伯小夥伴鬥以色列，早已忙得焦頭爛額。此時有一位不具姓名的大佬路過，還伸出了橄欖枝，那還猶豫什麼？美沙兩國一拍即合，定下了以美國保護沙特政權為條件的石油美元協議。在之後的幾十年裏，美國搞垮蘇聯，稱霸全球，石油美元功不可沒。
1974年初步形成的石油美元體系，是一個以美元計價的石油-美元-美債環流。簡單説來就是，其他國家用本幣換取美元外匯，用換來的美元進行石油交易，石油產出國拿出石油換得的美元購買美國國債，美元重新迴歸美國。
到了1986年，歐佩克國家的經常賬户已經有數千億美元的石油貿易順差了，美國也順勢建立了WTI、布倫特兩大原油期貨交易所，石油從此具備了金融屬性，而美元資產的環流體系也隨之發生變化，逐步變成由美元-石油-美元計價金融資產構成的環流，美元在世界貿易和經濟發展中的作用日益重要，各國對美元的依賴性也大大加強。
美元全球霸權的實質，是美國通過控制黃金或者石油這兩種硬通貨的交易，達到向全球所有國家收取“鑄幣税”的目的，實現它用印鈔機賺錢的夢想。鑄幣税很好理解，中國賣給美國10000美元的衣服，美國掏出10000美元付款，然而這10000美元是美國剛剛開動印鈔機印出來的，印刷成本也就100美元，那麼這100美元的成本和10000美元貨物之間的差價，就是所謂的“鑄幣税”。
總的來説，美國所謂的“國家安全”，和中國人理解的不受外來勢力侵略完全是兩個概念。他們的安全，是躺在沙灘上開動印鈔機，用廢紙讓全世界替他們打工的安全，是在全世界範圍內剝削其他國家人民的安全，是徹頭徹尾的帝國主義永久統治的安全。
即使是鋼鐵鑄就的王座，也一樣要在巨龍的怒焰之下化為灰燼。
二、美國對石油美元霸權的控制是全方位的
自二戰結束至今，美國一直在享受鑄幣税帶來的好處，這個時間是如此之久，以至於美國漸漸將它作為自己的核心利益，維護鑄幣税權，也就是美元霸權，成了美國特有的“國家安全”。為了保護這個核心利益，為了保證這個核心安全，美國可以説是無所不用其極。
軍事上，美國可謂窮兵黷武，十個航母編隊巡曳於世界各大海洋要道，又在全世界設立軍事基地，一旦有產油國（比如伊朗）不聽話，他們會立刻啓動制裁，封鎖航道，保證全世界的石油供應控制在自己手裏。此外，美國還帶頭成立北約，先是針對蘇聯，但在蘇聯解體之後，北約的主要目標就成了中東這塊冒着石油的土地，其用意再明顯不過。
一羣紙老虎
經濟上，美國通過金融手段，將產油國的經濟和自己牢牢綁在一起，沙特之類的國家看似壕氣十足，處處窮奢極欲，實際上整個經濟都是空中樓閣，完全依賴於向美國及其盟友出口石油，資源詛咒對他們而言已經成了習以為常，一旦這些國家和美國發生摩擦，那麼惡性通脹的魔咒就會像天罰一般降臨在他們頭上。
政治上，美國間接控制了聯合國，拉攏了歐洲的一眾小國不斷擠壓全球第二大石油出口國俄羅斯的生存空間。在中東，美國不斷的向以色列輸血，藉由巴以衝突迫使阿拉伯國家靠向自己，像利比亞這種不聽話的則通過顏色革命甚至直接出兵進行政權更迭，直到他們乖乖臣服為止。
三、中國崛起及其他因素對美元霸權的挑戰
天下苦美久矣。外國人也不是傻子，大家都知道美國人薅羊毛遲早薅到自己頭上，但由於蘇聯垮台後美國一家獨大的綜合實力，從來就沒有一個國家敢於和美國進行全面抗爭，能儘量減少損失就是萬幸了，即使是最硬氣的俄羅斯，也只能在自己家門口秀秀肌肉。但這種情況並不會一直持續下去，因為中國已經在世界的東方悄然崛起。
中國gdp的增長（來源：世界銀行）
進入新世紀以來，中國的gdp呈現出令所有人震驚，令美國人恐懼的指數式增長，綜合國力與日俱增，而美國人自己則由於過度依賴石油美元及其背後的支柱產業，即金融業，連續遭遇了兩場較大的金融危機（互聯網泡沫破滅/次貸危機）。此消彼長之下，美國的強勢不再明顯，中國在世界經濟中的地位則越發重要，這體現在幾個方面。
首先，中國的出口規模不斷變大，逐漸取代美國成為大多數國家的最大貿易伙伴，國際貿易對美元的依賴性有所下降。如果你只和中國做交易，那為什麼還需要美元呢？
真·顏色革命
其次，中國和美國的貿易規模巨大，由於美國長期靠鑄幣税躺着掙錢，產業日漸空心化，產品國際競爭力下降，從而對美國造成了鉅額的貿易順差。根據中國海關總署統計，自1993年起，中國對美國貿易由逆差轉為順差。此後，中國對美國貿易順差額度不斷擴大，到2017年，中國對美國貿易順差額達到最高值的2758億美元，佔中國貿易順差總額的56%。【1】
再次，美中地位的相對變化以及美國頻繁發生的金融危機使得國際社會（包括中國自己）對美國的信心下降，對中國的信心上升。這導致了中國與其他國家紛紛通過積累外匯儲備來尋求自我保障，而不是依靠美國的國際金融體系。有趣的是，積累外匯儲備恰恰又需要大量的經常項目順差，這和中國對美貿易現狀不謀而合。
世界前十大外匯儲備經濟體，多數為新興經濟體（來源：一牛財經2018年6月）
另外，實力越來越強的中國還在尋求建立一套獨立的金融體系，這個決策為眾多遭受美國荼毒已久的國家提供了相當有吸引力的替代方案。這一點，從各國積極參與亞投行建設中就能清晰的感受到。不但如此，在美國最關心的石油貿易方面，中國恰恰在2018年3月，也就是貿易戰開戰之初，成立了自己的以人民幣結算的石油期貨交易所——上海國際能源交易中心（INE）。到2018年年底，掛牌交易不到一年的INE成交量等同類指標就超過迪拜商品交易所（DME）40多倍，佔全世界成交量16%強，成為世界第三大石油交易所。【2】
此外，中國開始建設自己作為一個全球性大國應有的海外軍事體系，美軍在全世界範圍內的獨霸地位受到動搖。以殲20試飛和遼寧號下水為節點，解放軍進入了一個快速現代化的階段，實力飛速提高，數次海外任務也充分體現了人民海軍的遠洋航行作戰能力，而以東風26為代表的幾種先進反艦導彈的列裝，則對美軍構成了極大威脅，徹底破除了美國海軍對中國周邊島鏈的封鎖。中國軍隊不但一直在提高自身的現代化程度，也一直積極參與到國際軍工市場中，為第三世界國家提供優質的防務解決方案，這也是減少美國對它們影響力的重要形式。
另一方面，為了應對長期的貿易逆差和巨大的債務，也由於石油開採技術的演進，美國近年來加大了石油開採力度，現在已經從一個石油淨進口國轉變成石油淨出口國。然而，美國在擺脱對外來能源的依賴的同時，也降低了和沙特或者歐佩克之間相互依賴的關係。美國石油的大量出口導致油價大幅降低，因而沙特賴以生存的出口進項也隨之減少。正所謂由奢入儉難，無法維持高福利的沙特最近幾年國內局勢出現了不穩定的狀況，甚至有倒向中國的趨勢：比如購買中國的無人機、合資成立石化公司，等等。
美國石油產量連年上升，現位居全球第一
除了中國，俄羅斯和歐佩克國家的良好關係也對石油美元體系形成了一定的威脅。今年2月，新聞報道歐佩克正在和俄羅斯商討建立新的合作關係，以管理全球石油貿易。【3】正所謂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當年的老對手現在卻因為同樣的目標戲劇性的聯合在了一起，而這必然是美國不願意看到的。
四、石油的替代品：糧食還是芯片？
總的來看，儘管目前石油美元依然佔據主導地位，但已經面臨越來越多的挑戰，甚至被廣泛質疑即將提前結束，而這其中以中國帶來的全面挑戰最大最明顯。如果在不久的將來，石油美元體系真的像佈雷頓森林體系一樣瓦解，美國會有什麼樣的對策呢？美國需要什麼樣的產品來替代石油呢？
首先來分析一下貨幣霸權的掛鈎物需要哪些基本條件：第一當然是重要性，黃金是天然的世界貨幣，石油則是重要的戰略資源、工業血液。第二是有限性，黃金全世界只有那麼多，每年產量都不高，而石油則是一種不可再生資源，人們絕不會無限制開採。第三是壟斷性，二戰後美國積累了超過7億盎司的黃金儲備（一旦黃金儲備不足，佈雷頓森林體系也隨之宣告瓦解），而和沙特及歐佩克合作則極大的保證了石油在全世界的供應量受到自己的嚴格控制。
在這種邏輯下，美國首先選擇了糧食霸權。
糧食為什麼可以是石油的替代品？很顯然，糧食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糧食的生產受限於可耕種土地面積，同時由於種子專利的存在，糧食也具備一定的壟斷可能。
1974年，基辛格在親自定調石油美元戰略的同時，也親手起草了《國家安全備忘錄第200號》，其標題是《世界人口增長對美國國家安全和海外利益的影響》。基辛格説：“誰控制了石油，誰就控制了所有國家；誰控制了糧食，誰就控制了人類；誰掌握了貨幣發行權，誰就掌握了世界。”
長期以來，美國依靠壟斷種子專利，向農民提供鉅額補貼（1985年《農業安全法案》、2002年《農業安全與農村投資法案》、2008年《農業法案》），形成了農業產品在國際市場上的巨大優勢，中國的大豆產業就一度面臨被美國大豆擠壓到崩潰的境地。
到了2005年，布什政府簽署《2005年國家能源政策法》，2007年12月美國眾議院通過了《能源獨立和安全法案》，希望從根本上改變美國對石油的依賴，增加生物能源的生產和消費。這兩項法律的頒佈意味着美國將它的石油戰略和糧食戰略結合在了一起，共同組成了美元霸權的基石。並且，由於生物能源佔用了大量的土地，客觀上也造成了糧食減產，拉高了國際糧價，形成新世紀的糧食危機，使得美國能從中獲利。
然而，糧食霸權和石油霸權相比，有先天的不足。首先是種植糧食的門檻較低，任何一個領土廣袤的國家都可以通過合理利用土地和水資源發展農業，這點上石油資源不均一所產生的壟斷性就要比糧食高得多。其次，中國糧食戰略始終堅持18億畝耕地紅線，主糧堅持基本自給自足，另一方面又不斷發展新型農業技術，美國很難在根本上威脅我們【4】。最後，隨着全球變暖過程的加劇，俄羅斯凍土逐漸變得適合耕種，使得廣大的西伯利亞地區也能參與到農業發展中，成為世界糧食市場的新玩家，目前已經超越美國成為世界第一的農業品出口國，這就進一步削弱了美國壟斷世界糧食供應的能力。
那麼，除了糧食，美國還有別的選擇嗎？有，答案就是以芯片為代表的半導體產業。芯片對現代電子產業以及相關的一切產業都無比重要，無論是臨近夕陽的個人電腦，還是最尖端的人工智能，無不需要芯片作為計算力的來源。芯片的生產由於技術門檻非常高，更新換代速度又極快，因而受限於有限的幾家最有實力的跨國公司，同時這些跨國公司也被少數政治團體——主要是美國——所控制，從而形成了壟斷局面。
去年4月16日，美國宣佈對中興實施全面制裁和禁運，7年內不得向美國企業購買敏感產品。偌大的一家企業當即休克，舉國震驚，最後不得不靠國家出面協商，賠了數億美元，改組董事會，這才最終解除了美國的這一紙禁令。
中興事件的爆發讓中國人普遍意識到了本國在芯片以及以芯片為代表的半導體產業上的孱弱。從一粒不起眼的沙子，到價值不菲的計算機心臟，芯片產業可以説是如今少數附加值最高的產業之一，而中國在這個產業裏，不但落後於人，還處處受人掣肘，自身卻又偏偏極度需要芯片供應，每年中國從美國進口芯片花去的外匯比石油還多。
據前瞻研究院報道，“在美國製裁中興前，很多人並不清楚我國芯片產業的短板。殘酷的事實表明，除了移動通信終端和核心網絡設備有部分集成電路產品佔有率超過10%外，包括計算機系統中的MPU、通用電子系統中的FPGA/EPLD和DSP、通信裝備中的Embedded MPU和 DSP、存儲設備中的DRAM和Nand Flash、顯示及視頻系統中的Display Driver，國產芯片佔有率都是0。”【5】（注：此處0的意思是小於0.5%，四捨五入後忽略不計）
反觀美國，從上世紀50年代就建立了第一家生產硅晶體管的公司肖克利半導體實驗室，該公司旗下的8人離職後又創辦了仙童半導體，開創了世界聞名的硅谷神話。現在，全球10大芯片設計企業中，美國佔據6席，其中包括高通、英偉達、蘋果、AMD、賽靈思、美滿。營收規模前十的半導體企業中，美國則佔據了半壁江山，而下圖中佔據另一半份額的國家，基本也都是受到美國影響的“準傀儡國家”。可以説，如果美國在石油工業上還有那麼些個對手讓它頭疼的話，那麼在芯片產業裏，美國是做到了全面而徹底的統治，使得將芯片作為石油替代品變得可能。
2017年全球半導體前十企業地區分佈情況（來源：前瞻研究院）
不過，中國並不會任由自己處於這樣一種嚴重落後的情形下任人宰割。近年來，中國在半導體行業投入不斷加大，除了湧現出一大批fabless的芯片設計企業外，也頻頻出手收購國外優秀半導體企業，而以華為海思為代表的少數優秀企業，則是一步一個腳印的努力攀登，步步爭取全產業鏈的完整。在這種情況下，美國在2017年1月發佈了名為《確保美國半導體的領導地位》的報告【6】。筆者認為，這個報道完全可以看作是芯片版的《國家安全備忘錄第200號》，用基辛格式的話來説，誰控制了芯片，誰就控制了未來。
當時的大統領還是奧黑，沒記錯的話隨即奧黑就頒佈了將編程作為中學生課程的法令……
在這個報告中，美國人顯然意識到了中國工業體系的強大潛力，無數次的提到中國，提到中國的半導體對於美國的威脅（注：我挺懷疑這報告是特朗普寫的）。關於對中國在半導體行業將要迎頭趕上的策略，報告中列舉了這樣幾點以限制中國：（1）推動全球先進技術的透明化（熟悉的祖傳配方）（2）重構國防安全的工具，必要時，對中國的相關方針進行阻礙（3）與同盟聯手，加強全球出口控制和內部投資安全……
聰明的讀者可以很容易發覺，去年的中興事件和現在正在不斷髮酵的華為被封殺事件，幾乎就是在忠實執行這份報道提出的各種策略，而其目的，就如報告毫不屑於掩飾的標題所言，是為了確保美國在半導體工業中的長期領先地位。
五、中國的過牆計是稀土嗎？
俗話説，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中國對美國實施稀土禁運反制已是山雨欲來的節奏，筆者當然舉雙手贊成，中國早該好好整頓稀土產業的賣國資敵勾當了。不過，筆者同時也認為，稀土禁運只是權宜之計，真正把自己的芯片產業做大做強，才是徹底擊敗美帝陰謀的良方。正如美國人自己在報告中寫的那樣：“為了獲得勝利，你必須跑得更快。”
但是，我們也應該從本文中看到，美國真正的目的，還是要繼續維持它的全方位霸權，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美元的貨幣霸權，因為他們實在是太習慣於躺着賺錢了。無論是蒐集巨量黃金，還是用國家安全捆綁產油國家，或者通過貿易戰打壓正在崛起的新興國家，都不是他們最終的目的，囤積在倉庫裏的黃金和用不完的石油對美國人都毫無意義，唯有剝削和不勞而獲，才是他們追逐的目標。不進行釜底抽薪式的革命，不徹底破除這種霸權，中國就永遠要受到美國人的欺壓和威脅，世界就永遠要被美國人一遍一遍的薅羊毛。
我們該怎麼做才能破除美元的霸權？第一，繼續堅定不移的走人民幣國際化戰略，完善人民幣石油期權貿易體制，打破現有的石油美元體系，加速它的潰敗。第二，繼續堅持國家糧食安全，堅持種子研發的自主創新，堅持和眾多農業國家合作生產糧食。第三，打鐵還需自身硬，我們必須加速投資發展自己的半導體產業，通過各種政策吸引培養高端人才，因為正如任正非所説，芯片（半導體）產業不但燒錢，燒時間，還燒人。
歷史終將告訴美國人，他們又在一個錯誤的地方，在一個錯誤的時間，同一個錯誤的敵人打了一場錯誤的戰爭。
【5】中興通訊遭美國禁令 十張圖看清中國芯片產業發展現狀與前景
【6】美國總統科學技術諮詢委員會：確保美國半導體的領導地位（報告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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