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BO沒收好《權遊》的尾,但拍好了《切爾諾貝利》的頭_風聞
娱乐硬糖-娱乐硬糖官方账号-2019-05-23 10:12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在重拍《權遊》最終季的討伐聲中,HBO發佈了迷你劇《切爾諾貝利》。該劇採取倒敍的方式,以眾多小人物的視角真實再現當年的慘劇。雖非恐怖片,卻切實地讓人不寒而慄。
儘管硬糖君做好了心理建設,但《切爾諾貝利》還是太沉重,太直白,太真實。要不是演員們都説的是英文而非俄語,這簡直是一部“紀實電影”。
1986年4月26日,前蘇聯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發生爆炸,釀成了人類和平利用核能歷史上最為嚴重的災難。白俄羅斯、俄羅斯和烏克蘭受到核輻射的人口將近840萬人,相當於廣島原子彈400倍以上的輻射被釋放。
很難想象吧?你本來只是平凡的人,和所有人一樣——每天上班、回家,薪水不多也不少。突然有一天,你變成了切爾諾貝利人,變成某種特殊生物,大家都對你感興趣,卻沒有人真正瞭解。你很想和其他人一樣,可你再也做不到。
它不是一場“尋找原因”的求證劇,而是一部“探尋苦難”的懺悔錄。《切爾諾貝利》忠實還原了“小人物”的故事:他們身體的損傷,對事故起因的困惑,對生活的迷茫和對體制的反思。
每個國家都有不能揭開的瘡疤:骯髒的政治,一羣所謂的專家各懷鬼胎的分析,利用專制工具埋藏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故。可是,遺忘解決不了事情,我們所逃避的,終會以赤裸裸,更糟糕的形態呈現在我們面前。
正如《聖經》裏的預言,“世界上會有一段時間,萬物都欣欣向榮、開花結果。河裏有很多魚,森林有很多動物,但是人類無法使用那些資源,無法繁衍後代”。這是看不到的戰爭,人類用時間放逐了自己巨大的疼痛。
消防員的妻子
夜晚,一對新婚夫婦準備歇下,爆炸聲驟然響起,丈夫瓦西里安慰妻子繼續上牀休息,他去核電站執行任務後馬上就回。然而,米拉再次見到瓦西里時,卻是第二天在醫院隔離病房裏。
瓦西里不知道,他去救的是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的爆炸火災。事故發生後,所有實驗員稍作分析,立即部署勘測問題所在。當地官員隨即召開會議,認為輻射在安全範圍內,向上報告情況已得到控制。
**民族榮耀凌駕於真相之上,這是總工程師都信奉的原則。**實驗員布卡諾夫報告,現在探測到的倫琴值有一千多,而測量表的最大值只有兩百。測量表爆表了,這一切根本不再可控。總工程師還想為結果辯解,但他話未出口,便因輻射倒在地上。
《切爾諾貝利》用白描的視角,展現了事故發生時的眾生相,更將矛頭直指蘇聯對核事故的處理不當。當時,蘇聯為維護國家形象全力隱瞞。直到事故發生3天后,才採取補救行動。更加不可思議的是,他們在爆炸發生兩天後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戈爾巴喬夫後來檢討説,“核動力工程的封閉性和神秘性”使得無論領導層和公眾,都對核知識知之甚少。此前,蘇聯的一位核專家還告訴戈爾巴喬夫,反應堆絕對安全,“甚至可以裝置在紅場,過程跟煮茶沒兩樣,就像在紅場擺個茶壺”。
於是,在劇中我們看到官員謝比納和專家列加索夫去視察現場,直升飛機上謝比納才“現場補課”核電站知識,但他已經比大部分傲慢尊大的官僚要謙卑很多了。謝比納讓飛行員開到堆芯爆炸上方看個清楚,列加索夫嚴詞警告飛行員,才阻止了這道“飛蛾撲火”的命令。
核事故由一場單純的環境災難,演變成一場政治危機,無論在國際還是內部,蘇聯的信用遭到嚴重質疑。應該説,《切爾諾貝利》不僅是災難史,更是蘇聯劇變前的社會剪影。劇中,農民失去家園的痛苦,核物理學家向高層領導人反映實情所遭受的冷遇,普通民眾缺乏科學素養和官員的愚昧與無知,以及記者眼中的災區,都有頗為傳神的展露。
時代苦難中的真相
當一切無法挽回,蘇聯人的奉獻之魂照亮了黑夜。儘管HBO難免帶着歐美視角,但《切爾諾貝利》中的人不都是蠢蛋或壞佬。他們之中,還有東正教傳統與彌賽亞精神,使他們往往能與神同在,並以愛對人性保持聖徒般的高道德感。
人或有一死,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千萬不要覺得這句話“假大空”,當三名工人明知活不過一週,卻仍然站起來大聲喊出自己名字慷慨赴死的時候,每個人都應該明白,他們在為整個民族“負重前行”。
穿着防護服,深入輻射指數最高的區域,在淹水的機房摸索,誰又能知道三人此時正在想些什麼?《切爾諾貝利》的第2集,就在這樣永夜似的黑暗裏戛然而止,留下奉獻者最苦澀的背影。
對於消防員瓦西里,對於三名英雄阿納年科、別斯帕羅夫、巴拉諾夫,以及那些切爾諾貝利事件發生之地的白俄羅斯人來説,苦難即是他們身體內部攜帶的哀慼的地方文化基因。
他們説:“我們最主要的資本即苦難。不是石油和天然氣,而是苦難。這是我們不斷開採的唯一資源”。而《切爾諾貝利》始終在尋求一個答案,那就是:“他們的苦難為何最終未能熔鑄成自由,難道所有的苦難全都付諸東流了”?
**《切爾諾貝利》在苦難基礎上批評與反省,是拯救人類嚴重健忘症的一次努力。**該劇用一種火熱的痛苦將謊言焚燬,揭開邪惡的面孔,挖出深深堵在俄羅斯嗓子眼的嘶吼,以呈現一個“不容退回的過去、難以接受的現在、沒有指望的未來”的醒世寓言。
劇中,那些小人物因苦難而變成了大人物。妻子尋找着丈夫,老人眷戀着故土,孩童被迫離開樂園。他們在劇中講述自己悲哀的小歷史,同時也在構建人類苦難的大歷史。
在這孤寂獨白與眾聲合唱中,觀眾看到了切爾諾貝利的苦難真相併不是天然的金塊,它是碎屑,是粉塵,甚至是漂浮在受害者意識深處的帶毒的空氣。鏡頭從粉塵中穿過,將那些哀傷、絕望、恐懼的碎屑與氣息捏合在一起,並用悲憫之爐火持續提煉其中的苦味。
從本劇的效果來看,硬糖君認為觀照苦難、實現道德批判與價值重建的目的達到了。如果説切爾諾貝利事件是一顆核彈,瓦解了一種烏托邦迷信和它龐然而虛弱的價值觀,炸出了一個個富有個體意識的新的切爾諾貝利人。那麼,《切爾諾貝利》,就是與核彈綁在一起橫空出世的運載火箭,讓這種瓦解與持續裂變式的效果擴散到了全球,並無限深廣地放射到視覺記憶中。
國產災難片路在何方?
**2019年《切爾諾貝利》的戰慄,喚醒了硬糖君1999年被《一級恐懼》恫嚇的記憶。**幾個農民挖到日軍的細菌武器,引發了村裏人畜大量死亡的疫情。但由於招商引資的原因,地方官員卻試圖掩蓋真相。
這部20年前的小製作,除了“災難片”頭銜以外沒有任何宣傳賣點的電視劇,卻在北京有線台播出之後,創下了13%的收視成績。《一級恐懼》沒有排山倒海的場面,卻通過扣人心絃的情節直擊心靈。
然而《一級恐懼》開了國產災難劇的好頭,卻成了“孤篇橫絕”的獨苗。此後災難題材甚少出現在電視劇中,新世紀八一製片廠以洪災、SARS疫情、汶川地震為背景的“驚字三部曲”均反映平平。
《驚濤駭浪》(2002)《驚心動魄》(2003)《驚天動地》(2009),三部曲的遭遇並非個例,它們代表的正是一種傳統的國產災難片範式,即災難救援片。在救援的過程中集體力量勢必要被突出,個人的情感訴求往往被忽略。
2008年的汶川地震催生了一批災難電影,除《驚天動地》外,還有八一電影製片廠的《為了生命》(2009) 、楊鳳良的《5·12: 汶川不相信眼淚》(2013) 等,而其中得到最高評價的當數趙琦的《殤城》(2011) 。
《殤城》以紀錄片式的手法,講述三個遭受地震打擊的家庭各自的感傷故事。市民們棲居在綿陽九州體育館中,將大大小小的“尋親啓事”貼滿牆壁,使牆壁成為一個碩大的條幅。震後,老母親帶着櫻桃想給女兒掃墓卻被阻攔等情節,都催人淚下。
除了現實題材,部分災難片開始探索虛實結合的敍事。《一九四二》中逃難的老東家一人無疑是虛構的,但是家庭成員在坎途中紛紛凋零的過程,無疑是當年300萬災民遭際的縮影;《太平輪》中的於真是虛構的,但那時的底層女性艱難求存的社會背景卻是真實的。
早期國產災難片終結於人對災難的戰勝,而當代國產災難片則傾向於將觀眾引向另一個感受方向——即災難終將為人類所修復,但是心靈創傷卻有可能終身無法消化。
這其中較具代表性的是《唐山大地震》。電影用於表現地震的天崩地裂景象的時長僅有5分鐘,但從此以後,李元妮、方登、方達等人就生活在了痛苦不堪的“精神餘震”之中。
韓國的災難電影,或許也可以成為國產片的鏡鑑。《釜山行》中的金常務,頗有一種“肉食者鄙,未能遠謀”的意藴。而在國產災難片中,官員都是以紅臉形象出現,如《超強颱風》中的市長,《驚天動地》中的副省長。他們文武雙全,機智果敢,臉譜化的人物形象使戲劇張力大大降低。
為何我們不缺乏史詩級的題材,卻拍不出史詩級的災難片?《切爾諾貝利》的成功提醒我們,就算不走《流浪地球》科幻災難的道路,仍然可以有很多現實發揮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