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社會的迭代焦慮:我們亟需“網絡考古學”_風聞
更深的粽-2019-05-24 23:29
最近這段時間大事不斷,讓人應接不暇 。並且,這些大事都會深刻影響到今後的經濟生活,因此,我們也必須要保持關注。
在這些事情中,有這麼幾件在我看來影響力絕不亞於其他,卻在關注度上明顯遜色,令我有些詫異。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百度貼吧和微博將某些年之前的數據設置為不可見(也有説刪除)。在我看來,這個舉措固然有可能是最近的一些意外事件所引發,但卻是一個不可忽視的標誌性的節點。
百度貼吧從誕生起,就是一個很特別的存在。早期的魚龍混雜和無ID發帖,讓貼吧成了一個草根性質強烈的社區。
但同時,貼吧又不乏專業的、水平高的發言者。有人説,貼吧是一個上限和底線距離極大的地方,如是。
因此,貼吧在諸多的社區中一直定位很奇特,也有些尷尬。而自媒體時代興起後,貼吧的優勢不再,而缺點卻被繼續放大,因此貼吧的地位應聲而落。
但即便如此,貼吧依然是中文互聯網上不容忽視的一個存在,不僅保留了大量的原始數據,也是互聯網生態中不可多得的一處風景。
正因為如此,當貼吧2017年以前的數據變得不可訪問時,在我這樣的老吧友心中喚起的不僅是不捨、遺憾和唏噓,更有一種無所適從之感。
若干年前,最能體現互聯網精神的作品是一幅漫畫:在互聯網上,沒有人知道你是一隻狗。
互聯網由於其開放、共享、自由的精神,一度被認為是人類精神文明進化的標誌。大家習慣於在網上註冊一個ID,用這個ID發表自己在現實生活中往往不太説出的話。
而時間久了以後,這種頂着“馬甲”的發言也逐漸讓人膩味,於是開始用現實世界中的身份在網絡上實現“虛擬生存”,“數字社交”的時代來了。
不同的時代造就了不同的互聯網巨頭,但基本精神不變。而人類史上的這種交流共享的機會從未達到如此充分和長久。由此誕生了兩種新型的生存方式和業態,即信息共產主義和網絡原創主義。
在英文中,free既有自由,也有免費的意思。而互聯網從誕生的那天起,就試圖打造一個平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裏不講等級,不講資歷,試圖拆除一切壁壘。
而信息的充分傳播和共享就是這種精神的最好體現。於是從互聯網勃興起,我們大約經歷了二十多年的信息自由/免費共享期,這段時光對人類精神文明的促進作用不容忽視。
儘管這樣的傳播和交流也帶來了一些負面因素,比如盜版等,但其正面意義,尤其是要讓信息流入人類社會的每個角落,卻依然是讓人讚歎的偉大成就。古代哲人們夢想的那種同一個夢想的大同社會,似乎就要實現了。
同時,信息的自由交流和傳播與信息平台的不斷進化,也改變了傳統的內容生產和消費機制。在中國,最典型的就是過去春晚是一年流行語的源頭,而今是網絡語彙和段子的總結。
而幾十億人在網絡上的充分交流,也極大地激發了大家的靈感和創作熱情。在互聯網上,專業/非專業並非內容生產的壁壘,激情和興趣才是。
因此,這也誕生了一種新的創作模式,即網絡原創主義。互聯網上有大量的優質內容,是由非專業者,在一種非功利的模式下創作出來的。這些內容寫出來不是為了錢,也不是因為作者是幹這個的,而純粹是因為高興,因為喜歡。
這樣的內容生產,已經接近於馬斯洛的需求原理的最高層:自我實現。而這種脱離了商品經濟的內容生產,既讓消費者(這裏的“費”不是錢,僅僅是時間)有機會接觸到過去他們往往需要不菲的代價才能獲得的優質內容,同時,也讓生產者有了“再活一次”的機會,讓他們在主流的市場機制之外,能夠活出另一種身份,另一種人生。
如果一直如此,真的是一種大同夢想的實現。而這種模式,如今受到了挑戰。
一方面,這種草根的、原發性、非專業的生產機制,沒有利益和專業價值的驅動,終究不能跟專業的、主流的生產機制相抗衡,只能作為一種調劑,一種補充。
另一方面,當專業體系、資本意識到了這一塊的價值所在,自然要用各種方法將其“收編”。而一旦有了制度和資本的浸入,那種原發的、淳樸的、完全無功利目的的生產方式和氛圍就不存在了。
兩相比較,有利益驅動的內容生產無論從效率、專業性和體驗上,都是非專業生產無法相比的。從價值上,內容生產者有了更多的利益保駕護航,可以將內容做得更精細、深入。而用户體驗的提升,也有助於培養為內容付費的習慣,實現價值和利益的正向循環。
但凡事有利就有弊。這種生產機制的打破和重建,帶來了兩個弊端。一是既然內容與利益掛鈎,那麼無論生產者如何堅持,都不可能將批判的矛頭指向這個機制本身。那麼其觀點的獨立性和純粹性必然受到質疑。
另一方面,原本的網絡命名機制,讓用户在現實和虛擬ID之間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張力,這種張力往往推動用户在互聯網上做一個“更好的自己”。而這種變化潛移默化之間也會回饋到現實生活中。
而內容生產向專業、批量化傾斜後,往往傾向於將用户分類化,固化,即迎合用户的需求,並希望這種需求是穩定的。
這樣一來,用户被固定在一種娛樂化、休閒化的消費體驗中,就避免不了了。所謂“娛樂至死”就是這個道理。
這樣一來,互聯網提供給人們的信息充分交流共享的“紅利”就消失了,大家不過是把在商業社會中早已習慣的規則和遊戲,在虛擬環境中再玩一遍而已。
令人鬱悶的是,我們是無法阻擋這種趨勢的,就像工業社會下的人們是不可能倒退回工業社會之前一樣,儘管那種田園牧歌的生活看起來很美好,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幹不了幾件事。
因此,在這個時代變遷的過程中的那些記錄,就顯得尤為重要。互聯網誕生的時間已經不短,足夠幾代人成長了。然而每一代人對於這個世界的記憶,卻未必一樣。
若干年後,當我們試圖回溯這個網絡世界的“上古時代”時,可能發現一些記錄是不完整的,很多數據遺失了,伴隨着這些記錄的記憶和體驗,也湮沒到塵埃裏了。
這讓人頗為遺憾,畢竟這時代我們發明了那麼多可以記錄歷史、記錄當下的東西。結果卻最終可能跟過去那些個時代沒有太大的差別。大多數的記憶,都是會遺失的。
劉慈欣在《三體》裏寫了在人類文明覆亡之前,在遙遠的冥王星上建立了文明的紀念碑,而最終最可靠的記錄方式,卻是刻在石頭上——在這點上我們與古埃及古希臘巴比倫的那些歷史記錄者們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甚至古猿人也是一樣。
因此,我呼籲大家要自覺地做一些“網絡考古”的工作,將那些過去時代有價值的信息留存下來,並總結整理,將它留給未來。有些東西當時看可能覺得沒什麼用,但往往在若干年後,我們才能體會到它的價值——畢竟,互聯網和電腦最初被髮明出來的時候,也曾被認為是沒多大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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