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史上在任最短首相!梅姨是怎麼“玩脱”的?_風聞
已注销用户-中国政经第一刊2019-05-25 08:14
【文/ 張綱綱】
5月24日,英國首相梅姨(特雷莎·梅)於重重壓力之下,宣佈了自己的離職時間表。
而這一天,本是梅姨公佈“大妥協”版本脱歐法案的日子,她卻選擇了“撂挑子”。
這是為什麼?
因為梅姨“向在野黨全面讓步”的脱歐計劃,遭到黨內尤其是一眾內閣成員反對。保守黨的下議院領袖利德索姆(女)已經憤而辭去內閣職位,而保守黨後座議員團體負責人布雷迪爵士,在剛剛與首相舉行的會議上“攤牌”,威脅修改黨內規則、再提針對首相的“不信任案”。
更要命的是,對於這個討好反對黨的脱歐計劃,最大反對黨工黨也並不買賬,因此這個新法案基本無望在議會通過。
此前,保守黨政府提出的脱歐協議法案“三次遭到議會否決”。梅姨被迫大幅修改自己的立場,以爭取希望與歐盟建立更密切關係的工黨議員們的支持。然而,主要的修改內容一經公開,即引起保守黨黨內的強烈批評,反對者想讓她立刻下台。
梅姨拒絕了立刻下台的要求,只同意於6月7日卸任保守黨黨首職務,而首相一職要等新黨首選出後再卸任,估計這要拖幾天甚至一週的時間。
作為英國曆史上在任時間最短的首相,梅姨是怎麼“玩脱”的?
坎坷脱歐路
經過了接近3年時間的脱歐談判,伴隨着無數次的高潮和低谷、汗水和淚水、挫敗和再挫敗,英國跌跌撞撞地繞了一個大圈,突然發現自己又回到了起點。這就是英國脱歐的現實。
對於這部脱歐大戲,英國的選民們各有看法,但有一點是大家普遍認同的,那就是迄今為止英國的脱歐是一團糟。
糟糕的其實不是協議本身。與歐盟達成的脱歐協議,能被梅姨的保守黨政府接受,會壞到哪裏去?況且,英國國內和國際舞台上有這麼多雙眼睛盯着,一邊倒的協議,歐盟也是有賊心沒賊膽的。
真正糟糕的其實是這個脱歐過程。它耗盡了英國人對脱歐的耐心和對政府的信任,揭露了英國政客在脱歐上的種種謊言和虛偽,曝光了英國政黨內部和政黨之間赤裸裸的爭權奪利,凸顯了英國政府在面對歐盟時的優柔寡斷和軟弱無能。
2019年3月29日,支持與反對“脱歐”的民眾在議會大廈外集會。
還記得英國的第一任脱歐部長戴維斯嗎?這位資深保守黨政客,跟首相梅姨鬧掰之後,立馬辭職了。緊接着,拉布上台。這位脱歐大臣乾的時間更短,4個月之後,就向梅姨遞交了辭職信。現任脱歐大臣巴克萊,也不時有傳言稱他與梅姨政見不合。
兩年多的時間裏,英國政府換了3位脱歐大臣,顯示梅姨在駕馭自己內閣上的捉襟見肘。反觀歐盟這邊,首席談判代表始終是巴尼耶,歐盟在27國達成的脱歐協議上也始終如一,是不是高下立判呢?!
2016年脱歐公投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英國政府與歐盟的談判沒有實質進展。眼看脱歐大限將近,保守黨政府才在2018年下半年加快了與歐盟的談判步伐,並在11月宣佈雙方達成協議,結束了脱歐談判。
按照法定程序,英國政府與歐盟達成的這個協議,需要得到英國議會的批准才能生效。然而,在2019年1月的第一次投票中,反對派以多出230票的優勢否決了梅姨的脱歐協議。
於是,梅姨又向歐盟求助,希望在北愛爾蘭與歐盟邊界問題上做出修改。歐盟不同意重開談判,但在非實質性的措辭表述上,做出了潤色式的修改。
對於這個修改後的版本,梅姨擔心通不過議會,便將原定於2月的議會投票推遲到3月初。但到了議會投票時,修改版還是被否決掉了。
2019年3月29日, 英國議會下院29日投票否決了“脱歐”協議關鍵部分,這進一步增加了英國“脱歐”的不確定性。
在此基礎上,英國議會通過了一系列的動議。其中最矚目的一點,是在任何情況下英國都不能主動無協議脱歐。這個動議很重要,因為它為英國脱歐劃定了禁區。
可是,梅姨的協議接連兩次被議會否決,如果不採取措施,按照法律英國將在3月29日自動脱歐,也就是“無協議脱歐”“硬脱歐”。為了防止這個結果,梅姨向歐盟寫信,要求推遲脱歐。
在3月21日的歐盟峯會上,歐盟雖然同意了梅姨推遲脱歐的請求,但推遲的時間卻比梅姨要求的大大縮短了,而且附加了前提條件。球,又一次被踢回英國這邊。
3月25日,不顧梅姨的反覆警告,英國議會通過決議,將脱歐的主動權從梅姨的保守黨政府手中搶了過來。可惜的是,兩天後,議會各派提出的其他8種備選方案,沒有一個能在議會得到通過。
既然沒有一個勝出,梅姨的脱歐協議就還是唯一的協議,這讓梅姨又看到了一絲曙光。
2019年5月22日,在英國倫敦,英國首相特雷莎·梅(前)在議會下院進行首相問答。
為了贏得足夠的支持,梅姨向黨內表示,願意以“事後辭職”來換“協議通過”。
這個表態起到了一定作用。保守黨內的脱歐強硬派,像鮑里斯、莫格等人相繼表示願意支持梅姨的協議。但很關鍵的北愛民主統一黨,認為換首相併不能解決北愛和歐盟的邊界問題,所以繼續選擇不支持梅姨的協議。
時不我待,梅姨決定賭一把。
3月29日,在原定英國脱歐的大限之日,議會對梅姨的脱歐協議進行第三次投票。結果,儘管反對票比前兩次大大減少了,但協議還是被否決掉了。
連續三次被議會否決掉,梅姨的脱歐協議看似毫無希望了。按照黨內老對手鮑里斯的話説,梅姨的協議現在真的“死了”。
只能怪自己
英國脱歐走到今天這一步,英國人沒想到,世界人民更沒想到。這期間的種種鬧劇成了國際笑料,讓英國人蒙羞,在國際上抬不起頭。對此,英國前首相卡梅倫、現任首相梅姨和她的保守黨政府,以及其他黨派的政客都脱不了干係。
追根溯源,前首相卡梅倫答應在2016年舉行脱歐公投,是這一切的開端。
在脱歐這個關乎老百姓切身利益和英國前途命運的重大問題上,卡梅倫的千秋功過,任人評説。他現在是儘量置身事外,能躲就躲;躲不了的時候,就説自己只是兑現大選時的承諾罷了。
前首相卡梅倫
而公投之後,梅姨在脱歐上缺乏足夠的重視和準備,是脱歐協議“晚生”的一個重要原因。脱歐談判剛開始時的一個小插曲,就能很好地證明這一點。
當時的脱歐大臣戴維斯,在公投後第一次到布魯塞爾和歐盟的首席談判代表巴尼耶會面。歐盟3位談判代表和英國的談判代表對席而坐。
不同的是,歐盟這邊,包括巴尼耶自己,每位談判代表身前都擺着一個厚厚的文件夾,而且做滿了記錄。而英國這邊,每個人身前都空空如也,連個筆記本都沒有。
這個畫面被曝光後,英國政府的散漫和缺乏準備,受到了公眾的廣泛批評。戴維斯後來解釋説英方也有文件夾,只是沒有拿出來罷了。但這個解釋顯得牽強。
有人指責這是梅姨用人不當。用人不當不假,但這並不全是梅姨的錯。現在的保守黨,包括其他黨派,都沒有能拿得出手,可以獨當一面的人才,梅姨確實無人可用。英國政壇的青黃不接,和歐盟的人才濟濟,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所以,在脱歐談判中,一邊是英國軍心渙散,內鬥嚴重,首尾不顧,一條道上走到黑;而另一邊是歐盟鐵板一塊,整齊劃一,既能堅持原則,又不缺乏靈活性,進退有序,攻防兼備。所以,歐盟能牢牢把握談判的控制權。
除了對脱歐談判缺乏充分準備,梅姨領導的保守黨和英國政府內部,在到底將以何種方式脱歐等重大問題上,始終不能統一意見。梅姨的內閣成員,在脱歐問題上接連公開和她唱反調;保守黨內的一些大佬,像鮑里斯、莫格等人,形成了一個極端保守的歐洲研究集團,在脱歐問題上與梅姨分庭抗禮。
梅姨名為黨首,卻不能號令全黨,眼看着黨內的分裂而無能為力。按説這種狀況,該是議會里的反對黨崛起的大好機會。但工黨卻沒能抓住機會,從而讓脱歐像脱繮野馬般完全失控。
工黨的失誤,很大程度上歸根於其黨首科爾賓對權位的貪戀。在梅姨的脱歐協議第一次被議會否決後,工黨內部要求科爾賓提議就是否脱歐進行第二次全民公投。但****科爾賓卻只想着把梅姨轟下台,自己好上台。
不顧黨內的呼聲,科爾賓提出要提前大選。結果,科爾賓的提議,毫無意外地被議會給駁回了,因為議會之前否決的是梅姨的脱歐協議,而不是梅姨本身。
特雷莎·梅與工黨領袖科爾賓
當然,梅姨在脱歐之事上也難辭其咎。自始至終,梅姨一直向外界強調,她這屆政府的主要任務,就是履行2016年脱歐公投中英國人民的選擇,在3月29日按時脱歐。
正是由於她在這上面強硬的立場,其他備選方案都被置之不理,直到最後她的協議連續被議會否決掉後,她別無選擇,才開始考慮其他方案。
英國民意其實已經有所轉變。而且,由於脱歐的後果逐漸明朗,謊言已經被拆穿,英國選民有理由重新考慮已經做出的決定。3月23日倫敦街頭百萬人反脱歐大遊行,以及超過600萬人的反脱歐請願,表達了英國人民現在的呼聲。
諷刺的是,在2016年公投時反對脱歐的梅姨,卻在這兩年多的脱歐談判過程中,從一個猶豫不決的留歐派,變成了一個堅定頑固的脱歐派!
梅姨的結局
3月21日的歐盟峯會上,歐盟27國雖然答應了梅姨推遲脱歐的請求,但在延遲多久的問題上,歐盟給出了兩個時間表。
第一個時間表是:如果梅姨的脱歐協議在第三次議會投票中通過了,那麼這個脱歐期限就延長到5月22日,趕在新一屆歐洲議會選舉前,在脱歐這件事上畫個句號。
而如果梅姨的協議又一次被議會否決,那麼英國必須在4月12日之前告訴歐盟想怎麼辦。如果是完全調整脱歐策略,甚至不脱歐,那麼英國就應該在4月12日之前向歐盟申請“長期推遲”脱歐;否則,4月12日就會是無協議脱歐時點。這是歐盟給出的第二個時間表。
結果,梅姨的脱歐協議在3月29日第三次被議會否決了。由此,“第一個時間表”作廢。為了避免在4月12日無協議脱歐,英國議會4月3日通過一項法案,迫使梅姨尋求脱歐延期。
4月5日,梅姨致信歐洲理事會主席圖斯克,要求將“脱歐”期限推遲至6月30日——按照這個日期,英國必須參加5月23-26日的歐洲議會選舉,但有機會在新議員7月初就職前完成脱歐,從而避免英國與歐盟在歐洲議會問題上“扯不清”。
梅姨的請求在5天后得到回覆:歐盟各國同意將英國“脱歐”日期延遲至10月31日,比梅姨所要求的脱歐期限足足多了4個月。
歐洲理事會主席圖斯克和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出席新聞發佈會,聲稱經數小時閉門討論,歐盟27個成員國同意將英國“脱歐”期限延長至10月31日。
這對保守黨來説,喜憂參半,喜的是有了更多謀求走出脱歐困境的時間,憂的是保守黨很可能在歐洲議會選舉中慘敗(民調支持率僅7%~11%),從而被將來進入歐洲議會的其他英國政黨的代表“看笑話”。
果然,4月12日,英國前獨立黨黨魁奈傑爾·法拉奇宣佈成立脱歐黨,參加歐洲議會選舉。民調顯示,該黨5月23日首先在英國、荷蘭舉行投票的歐洲議會選舉中,力壓保守黨和工黨,成為歐洲和英國政壇一股重要的攪局力量。
可以説,“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英國脱歐黨就是那個“漁翁”。
一旦絕大部分時間都堅持“軟脱歐”的梅姨辭職,不管保守黨選擇誰(有可能是強硬脱歐派代表鮑里斯·約翰遜)來接任首相,保守黨充其量能否決“第二次公投”,卻無望擺脱議會對脱歐進程的主導。
換句話説,保守黨的強硬脱歐派對“向歐盟屈服”的“軟脱歐”方案不滿意,但議會不會讓保守黨政府走通別的道路。新政府可能繼續在“名義上追求脱歐,但事實上長期不脱歐”的僵局中虛耗時光。
除非再一次提前大選,這樣的僵局很難打破。而提前大選的結果,很可能是保守黨下台,工黨上台。那麼,在目前英國的輿論環境下,通過二次公投選擇留歐,也許是一個最不壞的選擇。關鍵是具體的選項設計和計票方法,要能調和國內各派的情緒,而不是給出一個生硬的答案。
一言以蔽之,與其在提前大選後因政黨輪替而被動下台、成為“保守黨的千古罪人”,不如就在歐洲議會選舉後,為保守黨在這場象徵性選舉中的落敗“主動承擔責任”,給黨內一個交代、一個改弦更張的機會,這就是梅姨此時的心態。
出品 | 南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