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印度尼西亞決定遷都,回看哈薩克斯坦遷都的心路歷程_風聞
西域都护-西域都护官方账号-新疆在地观察家。公众号:西域都护2019-05-26 10:39
4月28日,印度尼西亞發表聲明,表示現任總統佐科已經同意遷都,要將首都從擁擠不堪的雅加達遷出,另尋新址。印度尼西亞因島嶼眾多被稱為“千島之國”,首都雅加達所在的爪哇島人口則達到1.41億,佔印尼總人口53%。爪哇島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島嶼,也是世界人口密度最高的島嶼之一。
而遷都新址很有可能是加里曼丹島(婆羅洲)的帕朗卡拉亞。
這無疑是一件轟動國際大新聞,擁有2.64億人口的印尼,是世界第四人口大國,一旦遷都,將會影響數千萬人的就業和生活。而東南亞的地緣格局,也可能因為這次遷都而發生鉅變。
遷都申明中,印度尼西亞官員還舉例了哈薩克斯坦等國在遷都過程中花費了大量時間,而將首都從爪哇島北部沿海城市雅加達搬遷到新地方可能需要長達10年的時間。
那麼,今天我們來看看中亞大國哈薩克斯坦遷都的心路歷程。
哈薩克斯坦共和國地理位置及行政區劃簡圖。其首都阿斯塔納位於阿克莫拉州東南部(圖中未標出)。
時任哈薩克斯坦共和國總統納扎爾巴耶夫(Nursultan Nazarbayev,1940—)
1994年7月,在哈薩克斯坦總統納扎爾巴耶夫倡議下,哈最高蘇維埃通過遷都決議,併成立遷都委員會。
1997年12月,哈薩克斯坦中北部城市阿克莫拉(哈語意為“白色墳墓”,原名切利諾格勒,1991年哈獨立以後恢復其舊稱阿克莫拉)正式取代阿拉木圖,成為首都。
1998年5月,納扎爾巴耶夫簽署命令,宣佈將新首都阿克莫拉更名為阿斯塔納(哈語意為“首都”)。
至2018年,哈薩克斯坦遷都整整二十年。原來人口僅有12萬的阿斯塔納,如今已成為中亞腹地乃至亞歐大陸中央的一座核心城市,人口愈百萬,可謂滄海桑田。如今的阿斯塔納已取代阿拉木圖,成為哈薩克斯坦的政治、經濟、金融和文化中心,總統府、內閣、議會、智庫、央行等核心機構均落户此地。這座由日本建築師黑川紀章(1934—2007)規劃的全新城市,展現了卓越的時代感和設計感。而2017年阿斯塔納世博會的舉辦,更使這座城市具備了全球化交流平台的特質。
然而,遷都於一個國家而言,畢竟茲事體大。尤其是對於立國剛六年(1997年)的哈薩克斯坦來説,無疑藴含着極大的風險和變數 。回眸當初,納扎爾巴耶夫何以力排眾議,甚至揹着違憲的罵名,毅然將首都從氣候温暖、景緻醉人的“蘋果之城”阿拉木圖遷往苦寒之地阿斯塔納?要知道,當地靠近西伯利亞,冬季氣温低於零下40攝氏度,定為首都的話會是全球第二冷的首都(最冷的是蒙古首都烏蘭巴托)。
這是一個需要從政治、經濟、國家安全和民族政策等多個維度予以考察的問題。
一、何以捨棄阿拉木圖?
哈薩克斯坦舊都阿拉木圖曾是中亞第二大城市。(第一大城市何許?當然是疆維吾爾自治區首府——烏魯木齊,如今,依然是。)
在蘇聯解體之前,它是中亞地區的工業基地、金融中心、交通樞紐和教育重鎮。自1929年到1991年,阿拉木圖是哈薩克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的首府,而在1991年到1997年之間,則延續作為哈薩克斯坦共和國的首都。由於外阿賴山(中國稱外伊犁山)眾多山溪的灌溉,阿拉木圖地區土地肥沃,除了生產穀物外,大部分區域已開闢為果園,城市南郊更是漫山遍野植滿蘋果。由此,阿拉木圖贏得了“蘋果之城”的美譽。
豐衍膏腴之地,何以遭捨棄?從一般城市社會學的角度考察,作為首都,阿拉木圖有着天然的短板。
地理格局逼仄,土地資源有限
哈薩克斯坦立國之初,阿拉木圖承擔着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多重功能,資源聚集,人口稠密,需要新建許多公共建築,城市面積必須大幅擴展。然而阿拉木圖位於阿拉套山北麓,東西南三面環山,僅在北面敞開有少許平原,這使得它很難提供更多的土地資源,城市空間無法有效開拓,也不可能新建眾多衞星城。
大氣環流不暢,生態環境不佳
阿拉木圖綠化率超過70%,堪稱中亞之最。環境質量卻不容樂觀,空氣污染相當嚴重。造成這種強烈反差的原因,是三面環山地形所導致的大氣環流不暢。哈薩克斯坦建國之初,阿拉木圖市內大約有15萬輛汽車,數量並沒有烏茲別克斯坦首都塔什干多,但阿拉木圖的尾氣污染程度卻遠甚於塔什干。這是因為塔什干位處平原,地形開闊,污濁之氣易消散,而阿拉木圖顯然不具備這個條件。而當冬季來臨,北風又被阿拉套山阻擋,汽車尾氣凝集,經再次沉降形成二次污染。最嚴重時,阿拉木圖機場經常被迫關閉。
地震的影響不容忽視
阿拉木圖位於北天山地震帶,屬地殼垂直差異運動很強烈的地帶,發生大地震的概率很高。1812年至1911年,阿拉木圖地區僅里氏7.7級以上強震就發生過至少四次。1911年1月3日,阿拉木圖附近克賓河谷里氏8.4級的強震,幾乎徹底摧毀了整座城市,唯一在大地震中留下的建築物是一座東正教教堂。近年來,阿拉木圖雖沒有發生8級以上的強震,但5級左右的小震不斷,這“另一隻靴子”給阿拉木圖和哈薩克斯坦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陰影。
除上述三點之外,阿拉木圖遭棄,也與它在哈薩克斯坦版圖中所處的位置有很大關係。阿拉木圖位於哈薩克斯坦東南部,距哈吉(吉爾吉斯斯坦)邊境僅二十公里,與中亞“火藥桶”費爾幹納盆地的距離也在一日車程之內,屬“三股勢力”(暴力恐怖勢力、民族分裂勢力、宗教極端勢力)的波及範圍。“三股勢力”對阿拉木圖地區的滲透屬暗流湧動,極易淪為靶子。
作為首都的阿拉木圖,卻偏居哈薩克斯坦東南一隅。站在國家安全高度,這是一個致命的不利因素。另一個或許是更重要的不利因素,與哈薩克斯坦獨立之初的民族構成有關。納扎爾巴耶夫曾説:“哈薩克斯坦的一個特點是,它的主體居民雖是一個最大的民族集團,但卻是不佔共和國人口絕對多數。”
建國之初,哈薩克斯坦兩大民族哈薩克族與俄羅斯族人口大致持平。據1989年7月蘇聯最後一次全國人口普查的數據,在當時的哈薩克蘇維埃共和國,第一大民族哈薩克族有654萬人,佔全國總人口比例39.7%;第二大民族俄羅斯族有622萬人,佔全國總人口比例37.8%。不過,在巴爾喀什湖以北,尤其是與俄羅斯接壤的三個州——巴甫洛達爾州、北哈薩克斯坦州和克斯塔奈州,俄羅斯族人口卻佔多數。北部俄羅斯族聚居區的向心力和歸屬感,成為擺在哈薩克斯坦政府面前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可首都阿拉木圖卻處於遙遠的東南邊陲,與北方三州的首府巴甫洛達爾、克孜勒扎爾和克斯塔奈的距離分別是990公里、1400公里和1500公里,鞭長莫及。
獨立伊始,人心未定,政治中心不能輻射全國,所引發的系統性風險很可能動搖國基。於是,首都北遷便成為一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抉擇。
二、為什麼是阿克莫拉(阿斯塔納)?
哈薩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納冬季極度寒冷,但具備讓人難以抗拒的區位優勢。圖為當地時間2018年1月1日,阿斯塔納民眾在伊希姆河上享受冰雪樂趣,慶祝新年。
遷都是既定方針,遷往何處,則是一個路徑選擇的問題。
1994年,遷都決議獲哈薩克斯坦最高蘇維埃通過後,遷都委員會擬定了新首都應該滿足的三十二項指標,其中主要的幾項是:社會經濟狀況、氣候、地貌、地震風險、生態環境、工程和交通基礎設施及通訊的現狀和發展前景、建築情況和人力資源等。
按照上述指標,符合新都條件的有四個備選城市,分別是卡拉幹達州的烏勒套市和首府卡拉幹達市、阿克糾賓斯克州(1999年改稱“阿克託別州”)首府阿克託別市和阿克莫拉州首府阿克莫拉市。
前三座城市,各有優勢,亦各有嚴重不足。烏勒套市是哈薩克斯坦的地理中心,歷史上哈薩克族各部族曾從四面八方匯聚於此。定都於此,對於“凝聚哈薩克民族”具有無可替代的象徵意義。然而,烏勒套市遠離水源,工業發展滯後,基礎設施薄弱,城市規模也難堪其用。卡拉幹達市是哈薩克斯坦的重工業基地,基礎設施比較發達。但是,卡拉幹達市土地沉降嚴重,生態惡化,宜居程度較低。阿克託別市是石油重鎮,城市各個方面發展均衡,且位於烏拉爾河支流伊列克河左岸。不過,阿克託別市位於國家的西北部,定都於此,面臨與阿拉木圖同樣的問題:難以統籌全國。
相比之下,
阿克莫拉市雖然冬季極度寒冷,可她所具備的區位優勢卻讓人難以抗拒
就地理位置而言,阿克莫拉市位於哈薩克斯坦的中北部地區,雖非絕對地理中心,卻與各州首府的距離都不遠。從地圖上看,阿克莫拉市所在的同名州,恰好被北方三州——巴甫洛達爾州、北哈薩克斯坦州和克斯塔奈州,從東、北、西三個方向環抱,與三州州府的距離更在500公里以內。就地貌和生態環境來看,阿克莫拉市處於半沙漠草原地帶,視野極為開闊。伊希姆河穿城而過,水資源充沛。阿克莫拉土地資源豐富,擁有大規模建設所必須的空間資源。
就基礎設施而論,阿克莫拉市原本就是哈中北部的交通樞紐,且市政建設合理完備,城市翻新的成本在可控範圍內,也不會擠佔過多的發展資金。此外,阿克莫拉市歷史上沒有大地震的記錄,懸在阿拉木圖頭頂上的那柄“達摩克利斯之劍”不存在。
因此,定都阿克莫拉,便成綜合考量和評判之後的必然之選。
遷都之前,阿克莫拉市人口12萬,其中俄羅斯族約8.4萬。遷都之後,隨着哈薩克斯坦中央機構的北移,大批哈薩克族居民也隨之北上,完成了對這座以俄羅斯族為主體城市的“哈薩克化”兑水。目前,阿斯塔納市人口愈百萬,淨增加的90萬人口絕大多數為哈薩克族。
如今的阿拉木圖
如今的阿斯塔納
他們明顯改變了哈薩克斯坦北部地區的民族構成,也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中亞的地緣政治格局。據1999年哈薩克斯坦第一次人口普查資料,巴甫洛達爾州、北哈薩克斯坦州和克斯塔奈州的哈薩克族人口占比分別為38.7%、29.6%和30.9%。而十年後的全國第二次人口普查,三個州的哈薩克族居民佔比已經分別上漲到46%、34%和36%,且仍有不斷上升的趨勢。
北部地區民族構成的改變,也是整個哈薩克斯坦人口狀況“哈薩克化”的折射。根據哈薩克斯坦國家統計署公佈的數據,截至2013年1月,哈薩克斯坦1700萬人口中,哈薩克族佔64.6%,俄羅斯族佔22.3%。兩個民族在哈薩克斯坦總人口中的佔比,從立國之初的基本持平,變為哈薩克族近三倍於俄羅斯族。
如納扎爾巴耶夫所言,“長期以來,哈薩克人被有意識地貶損為二等人,因此在他們心靈深處自然地就聚集起怨恨。”這種怨恨,在現實中化作對首都位置、土地資源和國民政治經濟權益的制度性調整。
作者:魚翔淺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