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戰：《破冰行動》背後的故事更燃（上篇）_風聞

背景一

提起汕尾，知道的人不多，説到海陸豐，那就是聲名赫赫了，“農民運動大王”彭湃的故鄉。

海陸豐，就是汕尾的別稱。

汕尾下轄一市兩縣三區，其中海豐縣和陸豐市即為傳統意義上的海陸豐。

汕尾很窮。2017年人均GDP只有28169元，比貴州人均GDP還少。在廣東省地市排名排在倒數第二名。

海陸豐更窮。廣東共有五大貧困縣，其中一個就是汕尾陸豐市。

背景二

看過《大明王朝》的人應該對嘉靖印象深刻，這個崇尚修仙證道的傢伙雖然數十年不上朝，但對帝國的掌控無遠弗屆。

包括遙遠的海陸豐。

明朝中後期，倭寇屢屢騷擾中國沿海，在神奇的戚繼光出現之前，勝少敗多。但有例外。

海陸豐雖窮，但戰鬥力驚人。

一次，海陸豐抗倭大捷後，嘉靖欣然題詞：

“共同抗擊倭寇，因為土著習水性，知地形，碣石一戰大獲全勝，喜報捷達，皇帝龍顏大悦，曰：有如春雷貫耳，海豐也。”

從此，“天上雷公，地上海陸豐”響徹南北。海陸豐民風之彪悍絕非浪得虛名。

背景三

還是那個神神叨叨的嘉靖。他其實不是前任皇帝的兒子。

明朝是中國最變態的一個王朝，從上至下，極度壓抑，卻又耽於享樂，皇帝多奇葩，短命或無後。

嘉靖與前任正德是堂兄弟。正德翹辮子時，正巧就沒兒子，於是嘉靖撿了一個大便宜。

新皇登基後，要奉祀先人。

朝中絕大數大臣認為，嘉靖應該以繼子的身份奉祀正德，名曰“繼嗣”；另有一小撮臣僚認為，嘉靖應該奉祀親爹，名曰“繼統”。

“繼嗣”派明顯佔上風。可嘉靖有自己的小九九，他當然想奉祀親爹。

皇帝就跟大臣們剛上了。

明朝的大臣都很勇猛，集體下跪、集體辭職、集體挨板子，試圖讓朝廷停擺，但嘉靖不為所動，還讓錦衣衞把帶頭分子狠揍了一頓。

最後，嘉靖勝。

這場大爭論在史書上被稱為“大禮議”之爭。

就像黃仁宇所言，不要小看一則偶然事件，背後有繁複勾連。

“大禮議”之後，嘉靖給自己的親爹修了家廟。明代以孝道立國，下面的官員們有樣學樣，紛紛給自己的先人建祠堂，再然後民間也效仿起來，各地宗祠林立，尤其在南方風氣最盛。

為毛？

當年支持嘉靖的其實只有5個人，其中3個來自嶺南。

廣東人把宗親家族看得比天還大。

背景四

在地域鄙視鏈中，福建莆田人和廣東潮汕人都瞧不上海陸豐人。

這很不好。

往前扒拉，其實大家都是一個旮沓的呢。

南宋時，有個叫蔡登瀛的人從福建莆田遷到了廣東海陸豐。他祖上是中級官員，因為親屬犯罪，怕連累，遂舉家移民，家道中落。

蔡登瀛還蠻聰明，在一個土豪親戚家打工，得貴人相助，買下了一塊地，蓋草房，成家立業。

在這塊地上，蔡家開枝散葉，即為博社村的前身。

人多力量大，家境越來越好，草房被改為蔡氏宗祠。

蔡登瀛生了四個兒子，繁衍形成了四房，後來三房搬走了，村裏就剩下大房、二房、四房。

其中，大房人丁最為興旺，二房次之，四房稀少零落。歷經數百年的更迭，這三房又分化出若干小房。

每房都建有自己的祠堂，故而博社村現在大大小小祠堂共計40多個，明清風格為主。

每房還都有自己的房頭，是當仁不讓的話事人。各房有糾紛，房頭出面調解。

博社村現有14000人，村民從懂事開始，就由長輩帶着去自己家族的祠堂裏叩拜，換言之，每個博社人一出生，就有了一個身份符號。

背景五

歷史上，海陸豐長期隸屬於廣東惠州。

1988年後，海陸豐脱離惠州，劃歸廣東直管，汕尾代管。

這種治理方式比較尷尬，廣東省政府鞭長莫及，汕尾市綿軟無力，以至於給海陸豐留下了許多灰色地帶。

當地老百姓始終難以找到一條真正合法有效的脱貧致富路徑，以致於陷入怪圈：十年走私、十年造假幣、十年制販毒。

尤以陸豐“三甲地區”為甚。

所謂“三甲地區”，即甲子、甲東、甲西三鎮。

在“三甲地區”，有三個村的毒情最嚴重——甲西鎮的博社村、西山村、上堆村。

這三村不僅制販毒現象嚴重，更兼有持槍黑惡勢力盤踞，“槍毒合流”，成為禁毒工作中“最難啃的骨頭”。

接下來要講的故事就發生在博社村。

 博社村

1

歲月悠悠。

博社村一面是荔枝林，一面是大海，村民要麼種荔枝，要麼養魚養蝦。在漫長的日子內，自給自足。

改革開放後，人口流動的籬笆被拆除，海陸豐靠近深圳，民眾大批流入特區打工。

博社村亦是如此。

能人都跑出去了，村裏權力出現真空。

儘管村主任和村書記是名義上的最高領導人，但實際上各房的房頭才是關鍵人物。

房頭不是通過選舉產生，而是自發被村民擁戴。那麼什麼人才能當房頭呢？

概而言之：家族男丁多、有錢、夠橫，會來事。

很顯然，蔡東家就完全具備這些條件。

蔡東家，兄弟五人，他爹是村理事會文書，頗有威望。他自己早年開加油站，還在深圳做生意，與地方官員過從甚密。

於是，蔡東家就成了博社村大房房頭。

1993年，經村書記提名，蔡東家當上博社村治保會主任。

3年後，魔鬼來敲門。

2

蔡東家做治保主任後，又在村裏承包蝦塘，一年能賺10來萬。

1996年，經同村村民引薦，兩個外地人找過來，請他幫忙，説是為了避税，想在村裏找塊地方，偷偷生產“石膏粉”，就一個月，事成之後給20萬作為酬謝。

蔡東家在村頭安排了一塊荒地，很快又來了10多個外地人，搭起簡易大棚，搬來攪拌機、發電機和一排水桶，開始製造“石膏粉”。

製造好的“石膏粉”就鋪在棚子外的草地上晾曬，白色粉末狀結晶體在陽光下透出淡淡的黃光。

蔡東家很好奇。

一個月後，500公斤“石膏粉”生產完畢，大棚被拆除，外地人臨走前給了蔡東家20萬。

這太划算了，抵得上承包蝦塘2年呢。

半年後，陸豐警方通報，在當地查獲一批冰毒。

蔡東家對比發現，之前外地人在村裏造的“石膏粉”就是冰毒。按照當時的市場價，500公斤冰毒能能賣上億元。可自己才拿了20萬的好處費。他心理開始不平衡。

為什麼不能自己做？做冰毒很難嗎？

3

不難。

陸豐本地人最早介入冰毒生產是1999年。

真相得以浮出水面源於一連串瘋狂的事故。

​2000年2月7日凌晨2時許，廈門市湖里區南山路某住宅突然響起一陣槍聲，驚醒的市民撥打“110”報警，公安當場抓獲兩名嫌疑人許耀彩、陳永順（均為台灣人），繳獲手槍5支和冰毒200多公斤。

後查明，許耀彩因飲用摻有冰毒的烈酒過量，出現幻覺，以為房外有公安在監視他，便掏出手槍射擊，結果擊中了同夥陳永順。

據許耀彩供認，1999年年初，他從台灣趕往廣東陸豐，約見劉標，共同密謀製造冰毒一事。

劉標，陸豐最兇狠的黑社會頭目，也是陸豐走私香煙最大團夥的頭目，他在甲子鎮活躍了十來年，根基深厚，曾持槍傷警。

許劉一拍即合，並進行了具體分工。

甲子鎮東面靠海有一間破舊的廠房，被他們選做製造冰毒的場所：房屋破舊不會被人注意，海邊風大，製毒時產生的煙霧和刺鼻氣味容易散盡。

1999年4月開始，許劉糾集“馬仔”開始製造冰毒。

許耀彩在廈門落網後，2000年5月，福建省公安廳的發專函到廣東省公安廳。陸豐產冰毒自此進入警方視野。

2000年（一説是1999年），陸豐“三甲地區”被被國家禁毒委帶上“毒帽”，被定為毒品重點整治地區。

4

廣東省公安廳將劉標犯罪集團案確定為督辦大案，汕尾市公安局時任局長長郭少波直接指揮策劃。

結果查出一批“內鬼”。經劉標之妻林屏交代，她曾多次賄賂相關民警。其中包括陸豐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原副大隊長李文豪等4人。

此外，陸豐市公安局甲西派出所原所長陳權等9人收受鉅額賄賂，私放製毒疑犯及製毒原料。

汕尾市公安機關將13個敗類清除出了公安隊伍。

2001年6月，劉標被汕尾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處沒收財產。廣東媒體還做了大篇幅報道。但詭異的是，劉標並沒有被槍斃，他上訴，二審改判，後來悄然出獄。

劉標不是個案。

劉送，外號“人命送”，是陸豐與劉標齊名的另一個的走販及販毒頭目，曾判死刑，後保外就醫，並改名獲得假户口。

劉標及劉送的“逃出生天”對當地警方是一個重大打擊。“死刑都能給掰回來，自此陸豐的警察再無信心辦大案，通常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幾乎與此前後，1999年，蔡東家被選為博社村村主任。

“新毒梟”即將登場。

參考資料：

1.《海陸豐揭秘》

2.《海陸豐縣誌》

3.《製毒殺人強姦廣東陸豐甲子惡霸劉標犯罪實錄》，南方都市報，温衝

4. 《中國製毒第一村：廣東博社的“炸裂志”》，三聯生活週刊，魏一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