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中的草根人物(6) 田父_風聞
转身看到更美的风景-2019-05-29 08:43
《資治通鑑》第十一卷漢紀三
原文:
於是項王乘其駿馬名騅,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餘人,直夜,潰圍南出馳走。平明,漢軍乃覺之,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之。項王渡淮,騎能屬者才百餘人。至陰陵,迷失道,問一田父,田父紿曰“左”。左,乃陷大澤中,以故漢追及之。
項王乃復引兵而東,至東城,乃有二十八騎;漢騎追者數千人。項王自度不得脱,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願為諸君快戰,必潰圍,斬將,刈旗,三勝之,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乃分其騎以為四隊,四鄉。漢軍圍之數重。項王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一將。”令四面騎馳下,期山東為三處。於是項王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遂斬漢一將。是時,郎中騎楊喜追項王,項王嗔目而叱之,喜人馬俱驚,辟易數里。項王與其騎會為三處,漢軍不知項王所在,乃分軍為三,復圍之。項王乃馳,復斬漢一都尉,殺數十百人;復聚其騎,亡其兩騎耳。乃謂其騎曰:“何如?”騎皆伏曰:“如大王言!”
於是項王欲東渡烏江,烏江亭長船待,謂項王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十萬人,亦足王也。願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乃以所乘騅馬賜亭長,令騎皆下馬步行,持短兵接戰。獨籍所殺漢軍數百人,身亦被十餘創。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馬童面之,指示中郎騎王翳曰:“此項王也。”項王乃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户;吾為若德。”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頭;餘騎相蹂踐爭項王,相殺者數十人;最其後,楊喜、呂馬童及郎中呂勝、楊武各得其一體;五人共會其體,皆是,故分其户,封五人皆為列侯。
項羽被圍垓下,四面楚歌,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帶着八百精鋭騎兵,來了個林沖夜奔。對不起,林沖是來人,還是叫項羽夜奔吧。 天亮以後,漢軍發現項羽溜了,派出數千騎兵緊緊追趕,一直追過了淮河。 項羽慌里慌張跑到陰陵,不知身在何處,路向何方,看到路邊農田裏有人幹活,便向一位年紀較大的田父打聽:大爺,俺想去江東,咋走啊這路? 所謂田父,種田的老大爺是也。至於他是不是碰巧姓田,史書沒有記載。 田父故意把手往左邊比劃,指了一條錯路,等項羽跑到一片很大的沼澤裏,發現自己上了當,轉身再往回跑,大批漢軍已經追了上來。 一夜狂奔,幾番廝殺,項羽最親信的騎兵死的死,散的散,身邊只剩下二十八個人,他自感無顏見江東父老,舉起手中寶劍,自刎而死。 李清照有詩讚曰: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説的是項羽寧可轟轟烈烈而死,也不肯回江東苟且偷生。 這裏就有問題了:如果説項羽壓根不願回到江東,為什麼還要帶着手下拼命往那邊跑呢?迷了路,還要問路;陷入了沼澤,還要轉回身再跑,咋看都不像不肯過江的節奏呢?最後好不容易到了江邊,臨了臨了卻又改變主意,到底啥情況? 問題,出在田父身上。 田父所在的地方叫陰陵,現在的安徽定遠,歷史上屬於楚國;項家世世代代生活在楚地,是楚國有數的名門望族。 田父與項羽是同鄉,就算地位懸殊,不可能有啥交情,但肯定聽説過他的大名。俗話説,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有這麼一份同鄉之誼,人在難處幫一把,總是應該的吧?沒想到,田父竟然胳膊肘子往外拐,直接擺了項羽一道,而且是往死裏擺。 項羽的性格極為高傲自信,面對此情此景,大概率會這麼想:連老家種地的都恨我,背叛我,跟我過不去,就算僥倖跑回去,也落不着啥好,苟且偷生還有啥味道,乾脆死了算了。不過,我得讓天下人知道,我失敗不是因為不會打仗,而是天要亡我,在劫難逃。 接下來,項羽潰圍、斬將、奪旗、殺數十百漢軍,都是為了要在臨死之前,證明自己是天下頭號英雄。這真應了那句歇後語:吊死鬼臉上擦粉——死要面子。 項羽死後,王翳、楊喜、呂馬童、呂勝、楊武等五名將領,因為各自奪得項羽一部分肢體,都被封為列侯,卻沒聽説這位田父得到了啥好處。 田父在青史上留了個“名”,算是不枉此生,可明明立下大功勞,卻連姓啥叫啥都沒人知道,是不是有點虧啊? 大概這就是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