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議會選舉結果將帶來什麼_風聞
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官方账号-2019-05-30 07:46
作者 芮悟峯Dr. Wolfgang Röhr同濟大學德國研究中心特聘教授、原德國駐滬總領事
在加強歐盟的合法性和“軟實力”的背景下,歐洲議會選舉還是具有它自身的意義的。@上觀新聞
即將舉行的歐洲議會選舉,被政界、學術界和傳媒界等稱為“決定命運之選”或“風向標式選舉”,一些觀察家甚至將此次選舉稱為“歐盟歷史上最重要的選舉”。
民粹黨派難以翻盤
的確,此前從未有如此多反對繼續推進歐洲一體化、反對歐元,甚至反對歐盟的候選人蔘加競選。根據目前的民意調查,似乎可以確信,此次“歐洲自由和直接民主聯盟”以及“民族和自由歐洲”這兩個黨團將一同得以壯大。前者的成員包括英國退歐倡導者奈吉爾·法拉吉(Nigel Farage)、德國另類選擇黨黨主席耶爾格·默爾騰(Jörg Meuthen)和意大利的五星運動;後者則由法國國民聯盟、意大利北方聯盟、奧地利自由黨及荷蘭自由黨組成,亦包括現已轉投藍黨的前另類選擇黨成員馬爾庫斯·普雷澤爾(Markus Pretzell)。
因此,站在歐洲統一支持者的角度看,選民的高投票率就很重要了——當然還要投票給親歐派候選人。
如果目前的民意調查真實可信,我們就沒有理由擔心那些批判與仇視歐盟的黨團會得到足夠多的選票去真正影響到歐洲議會的工作。根據英國《金融時報》5月10日發佈的國別民調跟蹤數據,預計歐洲人民黨(EPP)可獲172席,社會主義者和民主人士進步聯盟(S&D)可獲152席,歐洲自由民主聯盟(ALDE)可獲97席,綠黨可獲53席。也就是説,支持歐洲融合的黨團共計可獲474席,從而在歐洲議會中穩居多數,因為歐洲議會席位共751個,達到簡單多數只需376席。
歐洲對外關係委員會曾於今年2月發佈了一份近50頁的研究報告,其標題危言聳聽:“反歐人士如何計劃破壞歐洲以及我們能夠採取什麼措施來加以阻止”。這份報告雖然指出了,如果民粹主義者取得三分之一至一半的議會席位,就將對歐洲議會形成決議造成威脅。但同時報告也不得不承認,即使在這種不太可能的情形下,民粹主義者要想有一番作為也只能寄希望於議會中的主流即四大親歐派的黨團在內部出現分歧。
並且,即使這種情況真的發生,民粹主義者至多也只能在立法程序中和在歐盟預算的決議上產生有限的影響;除此之外他們估計也只能阻礙某一些表決。真要想發揮有效影響,民粹主義者須佔據歐洲議會副議長的4至6席且佔據三分之一的委員會主席席位。
作出這樣的估算也得有一個大前提,即批判歐洲、仇視歐洲的勢力能聯合起來——而這顯然不太可能。右翼和保守的黨團大致可以獲得165席,左翼約可得45席。即使是右翼和保守派,看上去也幾乎沒有合作的可能,更不用提再加上左翼的三方合作了,況且三方加在一起席位仍然不到三分之一(251席);即使算上那些不屬於任何派別的偏右翼議員(例如匈牙利右翼“更好匈牙利運動”和希臘極右“金色黎明”的議員)依然到不了三分之一。而預計可佔53席的新政黨將呈現什麼樣的政治傾向,目前也並不明朗。
歐洲以外對此次選舉的觀察迄今較為冷靜。布魯金斯學會在今年4月的一份表態頗有道理:“預言歐盟內爆的世界末日情景仍然為時過早。泛歐中間派和主流黨派仍然控制着約三分之二的歐洲議會。即使民族主義政府或極右翼勢力的聯盟任命疑歐派委員,主導理事會和歐洲議會的力量也將合作選出歐盟委員會主席、歐洲理事會主席以及布魯塞爾的其他主要官員。”
也就是説,接下來五年的情形很可能是,親歐派的黨團仍在歐洲議會中佔據絕大多數,從而影響關鍵決策。
@Pixabay/Capri23auto
歐洲議會影響力有限
如果追問此次選舉會給歐洲政壇帶來什麼樣的變化,結論是,這種變化幾乎不存在。
這是由歐洲議會在歐盟的組織架構中所扮演的角色所決定的。
近幾十年來,歐洲議會的重要性雖然得到了顯著提高,但是它仍然排在歐洲理事會、歐盟理事會和歐盟委員會之後。條約的主體仍然是各成員國,而不是議會。
恰恰在大選之前的幾個星期裏,人們再次看到了歐洲議會的影響力和重要性是多麼有限。5月9日,除去英國首相特雷莎·梅以外的27個成員國的國家和政府首腦在錫比烏商議今年秋季的新人事任命:歐洲理事會主席、歐盟委員會主席,歐洲議會議長、歐洲中央銀行行長和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
——歐洲議會議長是歐洲議會能獨立決定的唯一職位,而且也只是形式上的。實際上議長的人選也要參考其他職位的人選。
——歐洲理事會主席由歐洲理事會獨立選舉。
——歐洲中央銀行行長同樣由歐洲理事會獨立決定,實際上,歐元區國家在此扮演關鍵性角色。
——在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的選舉上,歐洲議會影響有限。該職位人選也由歐洲理事會決定。根據《里斯本條約》,高級代表擁有雙重身份:他既是歐盟理事會的代表,也兼任歐盟委員會的副主席。儘管歐洲議會可以否決整個委員會,然而,由於此類否決會導致歐洲思想的削弱,議會只會在特殊的、非常態的前提下行使否決權。就算議會否決了整個委員會,高級代表雖然不再擔任委員會的副主席,但依然擁有歐洲理事會賦予他的職務,即他不再身兼雙職,而只任一職。
——政治上最重要和最有爭議的是對歐盟委員會主席的任命。現任歐委會主席容克或許是因為酗酒問題已經放棄連任,這次將會出現新的任命。
《里斯本條約》第17條規定,歐洲理事會應綜合歐洲議會選舉的結果以特定多數向歐洲議會提議歐委會主席人選,接着由歐洲議會多數表決通過候選人任命。若表決未通過,則歐洲理事會必須在一個月內向歐洲議會提議新的候選人。
然而,關於怎樣理解歐洲理事會在推舉候選人時需將歐洲議會選舉結果“納入考量”,卻存在很大的意見分歧。
核心問題在於是否採用為歐洲議會所青睞的“領銜候選人”制度。該制度意味着歐洲理事會必須推選在歐洲議會選舉中獲勝黨團的領銜候選人當選歐委會主席,隨後由議會正式通過其任命。這樣一來,由於本屆選舉最強大的議會黨團預計會是歐洲人民黨,那麼其領銜候選人,德國基社盟副主席曼弗雷德·韋伯(Manfred Weber)將當選歐委會主席。
但多數人認為,歐洲議會選舉結果僅僅是一種提示,並不會對歐洲理事會造成約束。
在錫比烏,各國和政府首腦重新審視了是否應沿用領銜候選人的選舉制度,就連擁有第一順位人事任命提議權的歐洲理事會主席圖斯克也公開表態並不是非採用領銜候選人制度不可。這對歐洲議會來説是一個政治打擊。因為這向歐洲選民表明了,各成員國的領導人只是將這一為議會所青睞的選舉制度視為種種可能性之一,他們也並不想採用它。現在歐洲人民黨的每位選民都知道,即使歐洲人民黨成為最強大的黨團,韋伯也並不一定就能當選歐委會主席。
進一步消退的權力
如果説歐洲議會在重要職位任命上的影響非常有限的話,那麼其實際影響力會在歐委會主席和委員會就職後進一步消退。歐洲議會擁有對歐委會的不信任提案權,這樣可迫使委員會集體辭職。 然而,這種不信任投票需要獲得所投票數的三分之二,以及歐洲議會議員中的半數以上。這其實更接近美國憲法中的彈劾程序,而不是“通常情況下的”國家議會將政府選下台。這樣的多數只有在極其特殊的條件下才有可能達成。
此外,在其他問題上,歐洲議會的權力也受到限制:
——與世界上大多數議會不同,歐洲議會沒有提案權,唯一享有提案權的是歐盟委員會。歐洲議會只能憑絕對多數投票要求委員會提交立法草案。
——儘管歐洲議會掌握預算決定權,且長期財務規劃必須得到其批准,然而其對歐盟的財政收入沒有任何影響力。
——在外交與安全政策以及税收政策這樣的重要領域,歐洲議會只享有聽證權。
——從法律和實際上看,歐洲議會唯一可以自行決定的歐盟機構人事決策,只有歐盟監察專員的任命,而這種任命在政治上毫無意義。
不過話説回來,歐洲議會在不少領域還是擁有參與權的,並可以在政治領域向各國政府、非政府組織以及院外遊説集團發送報告,從而在“軟實力”的道路上爭取影響力。
即使歐洲議會的權力已經非常有限,然而各成員國特別是各國議會仍然覺得已經太過,因此就有了“黃牌”和“橙牌”程序,國家議會可依據輔助性原則來影響歐盟立法,從而削弱歐洲議會的影響。
當然其更不能獨立於歐盟其他機構做事,甚或是和它們對着幹。它只能阻止某些事,但也會審慎考慮如此內部紛爭會否使歐盟信譽盡失。
@Pixabay/mohamed-hassan
選舉仍有非凡的意義
當然不能因此就説歐洲議會選舉毫無意義。
首先,在歐盟的體制結構中,歐洲議會的影響力已經因為低投票率(2014年僅43%)而被削弱,如果此次選舉投票率依然不高或再創新低,那麼歐洲議會的弱勢將更嚴重。選民的高參與度,以及親歐黨派獲得較高票數,可以總體上提升歐洲議會和歐洲工程的合法性。
鑑於歐洲議會選舉是公民對歐盟表明態度並對歐盟機構產生直接影響的唯一途徑,此次選舉意義非凡。若親歐派政黨在選舉中獲得佳績,雖然其對歐盟人事決策和立法產生的直接影響微乎其微——當然這也是因為歐洲議會在這方面的動議權有限,充其量只有監督權,但這樣的選舉結果卻可以向右翼民粹主義政黨入閣的政府,包括意大利、奧地利、匈牙利和波蘭,昭告歐洲人民對其政策的看法。
當今世界上很多國家,包括美國、巴西、土耳其、印度、沙特阿拉伯和俄羅斯,都更重視維護自身利益而不是國際合作。正是在這樣的一個時代,歐洲公民必須表明自己對歐盟這一世界上無與倫比的主權共享實驗的支持。
在加強歐盟的合法性和“軟實力”的背景下,歐洲議會選舉還是具有它自身的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