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恩不言謝,美國創投七十年 (上)_風聞
嘉-随心所欲不逾矩2019-05-30 18:05
來源 :微信號 鷹眼牛
【引子】
欲專一行,先通其史。拿破崙建議軍人們反覆研讀亞歷山大、漢尼拔、凱撒、古斯達夫等名將的戰史,並效法他們,他説:“這是成為偉大統帥和尋求兵法奧秘的唯一途徑!”研究美國創投史,對中國創業創新,能有哪些啓發?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全文35537字,閲讀需要45分鐘)
上篇: 喬治,特曼 和 羅克**―**風投破繭三教父
1972年,瓦倫丁(Don Valentine)離開國民半導體公司,在沙丘路上安營紮寨。此前,他小試牛刀,順着半導體業上下游,投了幾個小項目,賺到一些錢。瓦倫丁自感摸到了投資的門道,決心投身這一行,以度餘生。於是他加盟Capital Group,創建了風險投資分部,也就是今天的“紅杉資本”。
為了搞到錢,瓦倫丁敲開所羅門兄弟(Salomon Brothers)的大門。年輕的銀行家翹着二郎腿,掃了一眼瓦倫丁的簡歷,輕蔑地説:“抱歉,我們只投哈佛商學院(HBS)畢業的!” 就把瓦倫丁打發了。
瓦倫丁畢業於福特漢姆大學,相當於美國“二本”。在所羅門的恥辱遭遇,他記恨了一輩子。他對哈佛商學院有了特殊的印象,在他主政那些年,紅杉不招HBS畢業生。
所羅門銀行家並非矯情。那個年代,風投的確是哈佛人的天下。
一、女王與捕鯨:風險資本的原始形態
風險資本,顧名思義,就是冒着極高的風險,投資股權的資本形態。這是願打願挨的遊戲,投資人付出資本,創業者獲得之,雙方遵守嚴苛的約定,你情我願。即便失敗,也兩相無怨。一旦成功,雙方彼此成就,大恩不言謝!
這種模式極其簡單,卻威力無比。
風險投資雛形,可以追溯到西歐文藝復興時期。彼時商人僱用船隻,開展海外貿易,船長和船員分得部分利潤作為酬勞。Carried Interests即來源於此,意指船隻“承載之收益”。
1.西班牙女王:偉大的“風險投資家”
史上首個重大風險投資事件,乃國家意志的產物。西班牙女王伊莎貝拉一世美豔驚人,才思敏捷。她經由聯姻和軍事手段,於1492年統一了西班牙。同年,女王同意哥倫布的再三請求,命他奉船出海探險。經年的戰爭,國庫空空如也,女王毅然變賣首飾,拿出私房錢,慷慨資助哥倫布。
這一英明的決定,回報無比豐厚:哥倫布竟然發現新大陸,滿載而歸,極大地拓展了西班牙領地,帶來源源不斷的黃金收入,西班牙一躍成為歐洲霸主,女王由是成為偉大的“風險投資家”!
但系統化採用類風險投資模式的,當數美國捕鯨業。
2.捕鯨業的風險模式
獨立戰爭後,美國內需旺盛,人們將目光投向海上。鯨魚渾身皆為寶,捕鯨回報驚人,但風險巨大:捕鯨船與給養需要投入巨資,往往出行二三年才能往返,海上天災人禍頻發,一不小心就會葬身大海。根據文獻,19世紀從麻省新貝福出發的787艘船,三分之一沉沒或損毀。
捕鯨船發現鯨羣后,船員分乘幾隻小艇,全速靠近目標,艇員高舉錚亮的標槍,瞄準大鯨,使出渾身力氣,狠狠擲去,十數投方中。中槍的鯨魚又驚又痛,拖着標槍與繩索,拽着小艇,玩命狂奔,龐大的身軀在巨浪裏翻滾掙扎。滿載船員的小艇左衝右撞、上下顛簸,直到鯨魚精疲力竭,不再反抗。追捕過程持續數十分鐘到數小時,小艇再劃數海里,將大鯨拖回大船,伴隨血油、腥臭、燻火和濃煙,作業數日乃至一週,才能完成切割、煉油、取皮、割須等工作,收穫戰果。
電影《海洋深處》劇照
影片《海洋深處》改編自小説《白鯨》與同名獲獎作品,敍述驚心動魄的海洋悲劇。1819年,Essex號捕鯨船航行了一年,捕獵一條碩大無比的抹香鯨,憤怒的大鯨強力反擊,摧毀了主船,二十一名船員棄船逃亡。他們歷經艱險,忍受數月的飢餓、病痛和殘殺相食,最終僅八人生還。
既然捕鯨如此兇險,共擔風險才是好辦法:多位投資者合作提供絕大部分資金,船長也投入少量資本。捕鯨業的激勵機制與今天VC業相若,投資者拿走一半至三分之二的利潤,剩餘利潤由船長和船員支配。捕鯨業的整體投資回報率,居各行之冠,年化高達15%,最高甚至60%。
捕鯨業可觀的回報,吸引了無數資金進入,成為十九世紀美國五大支柱產業之一,高峯期美國捕鯨船隻數量佔全球八成之多。
捕鯨業的資本大冒險,奠定了美國風險模式的經驗基礎。
十九世紀下半葉,美國的風險資本開始活躍,從大修鐵路,到卡內基建立鋼鐵帝國,到Charles Flint成立IBM前身CTR,再到愛迪生的電氣革命,都有風險資本的影子。進入二十世紀,洛克菲勒(Rockefeller)、惠特尼(Whitney)、範德堡(Vanderbilts)和菲普斯(Phipps)等美國富有家族,嘗試投資新興科技企業,不過這些都還只是有錢人的業餘愛好(hobbies)和玩票性質。
二、哈佛與ARD:風投的搖籃
系統化的風險投資是從美國東部開始的。人們習慣將VC與硅谷畫上等號,這不過是錯覺! 哈佛大學商學院(HBS)才是名副其實的“風投黃埔軍校”,“校長”則是喬治(GeorgeDoriot)教授,第一代風險投資家的共同導師。
喬治生於法國,22歲來到美國求學,本要入讀麻省理工學院(MIT),卻陰差陽錯去了哈佛商學院。畢業後,他先在華爾街廝混,1924年榮歸哈佛,在商學院(HBS)講授《製造學》。喬治教授特立獨行,摒棄案例教學法,課堂上總是從頭講到尾,但他長於研究產業,很受學生的歡迎,很快躥升為大牌教授。
1930年代,“大蕭條”摧毀了新英格蘭的傳統經濟,紡織和服裝業開工嚴重不足,和我國傳統產業今天的處境極為相似。以MIT校長康普頓(Karl Compton)為首的名流,希望以新技術改造當地產業,推動經濟轉型。喬治積極參與其中,他還和一位物理學家以“企業協會”(Enterprise Associate)名義,募了30萬美元資金,探索以全新金融形式扶持科技企業的可行性。
二戰爆發打斷了他們的計劃。喬治教授入伍,負責美國陸軍的補給規劃工作,官居軍需部計劃局司令,陸軍准將。戰爭甫一結束,他即返回哈佛,重執教鞭。
1946年,以康普頓為首,波士頓名流們重拾計劃,發起美國研究開發公司(American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Corporation),也就是ARD,推選喬治為公司總裁。喬治戰前為“企業協會”效力時,學到一個教訓:必須有足夠的資金,才能有足夠的掌控力。
因此ARD採取了新做法,通過發行股票,公開籌集到350萬美元,再投給初創科技企業。受到ARD眷顧的公司,最為出名的要數DEC(DigitalEquipment Corporation)。ARD在1957年向DEC投資10萬美元,1963年公司上市,到ARD最終退出的時候,回報高達700倍。
ARD的創舉,歷史意義何在?
ARD的建立,可以説是VC行業的起點,發明了全新的金融模式,其成功帶來極大的示範效應,為初創企業尋求股權資金的支持開闢了新路,標誌風險投資的真正誕生。
喬治經營ARD的同時,繼續在HBS講授《製造學》,佈道產業與創新理念,培養了一大批風險投資新秀。教授的的門生成千上萬,很多人成為大型企業高管,也有人從事金融和投資。其中,羅克(Arthur Rock)和珀金斯(Tom Perkins)等不少人日後將繼承衣缽,成為風投巨擘,大放光芒。
幾乎ARD創立的同時,先鋒影業老闆惠特尼(Whitney)家族,也脱離原有的業餘玩法,設立惠特尼公司 (J.H. Whitney & Company),注資500萬美元,開展更為系統化的風險投資。他們將這個新玩法,定義為“風險投資”(Venture Capital),這是VC一詞的正式由來。
雖然創業土壤日漸肥沃,風險投資業的成型尚需兩大基礎條件:錢和人。喬治教授在東岸的實踐,培養了一批風險投資人士。但風險投資的資金來源,此前依賴個人和家族,難以規模化,直到政府的介入才由個人為主,轉向了機構為主。
三、政府初次介入VC
美蘇爭霸是橫亙上個世紀的持久事件,“冷戰”對美國經濟和現代科技的影響,非常之大。
1957年,蘇聯發射了世界第一顆人造衞星,震動了美國。為了奪取科技和軍事優勢,全美從上到下扶持中小科技企業,舉國推動創新。
國會於1958年通過《小企業投資法案》(Small Business InvestmentCompanies Act),聯邦政府核准設立一批小企業投資公司 (SBIC),提供槓桿資金:SBIC每向符合特定要求的小企業每投1美元,政府即予配套3美元貸款。
美國政府早在二戰期間,就大力扶持民間科技創新,以解決軍需,主要面向大型企業與著名高校。SBIC機制是政策第一次大規模向私營中小企業傾斜,標誌美國政府創新政策的重大調整。
其結果是SBIC數量劇增,到1961年有500多家之多。SBIC帶來不少創新成果,佼佼者如喬治的哈佛學生錢伯斯(Frank Chambers),他創辦 Continental,利用這個政策,投資了ROLM, American Microsystems和KLA三家公司,取得佳績。
SBIC機制,解決了風險資本的來源,但存在爭議。SBIC的決策極其保守,政府主導的政策落地不順。在1966年至1967年間,就有200多家SBIC公司夭折。數十億美元打了水漂!
今日重新檢討SBIC政策的得失,人們已較為從容。持正而論,SIBC的負面效果當為事實,然而其好處也很明顯:SBIC普及了創業和投資理念,為美國培養了一大批創業家和風險投資家。
這個政策其後不斷修訂,已和當初相去甚遠。其衍生的“中小企業政策”,作為美國政府刺激創新的手段,經歷半個多世紀的風風雨雨,仍在發揮作用。
硅谷的誕生,是個意外**―****布什,**特曼與斯坦福
灣區擁有温暖的氣候,包容的文化,隨着鐵路和港口興起,人才接踵而至。周邊斯坦福、伯克利等高校和科研機構林立,科技日漸發達,1930年代灣區無線電產業羣初步成形。
但硅谷自由創新氛圍的形成,要歸功於特曼(Frederick Terman)。特曼從小在斯坦福校園長大,父親是斯坦福大學教授。特曼有濃厚的斯坦福情結,曾在這裏長期執教,並打造了斯坦福科技帶,被稱為“硅谷之父”,使斯坦福成為美國西部的創新策源地。
特曼少年時體弱多病,生病期間整日與無線電為伍,成為無線電業餘愛好者。他本科就近入讀斯坦福大學,學習化學,讀研時遵從內心,改學無線電,在MIT取得電子工程博士學位。
特曼博士畢業後,本想留在MIT任教,不料回斯坦福校園探親時患上肺結核,被迫在加州修養一年,MIT教授夢成為泡影。考慮到加州氣候温暖,適宜養病,特曼決定留在斯坦福,1925年成為其"無線電工程學"教授。 若非此變,特曼就不可能日後成為“硅谷之父”了,也許硅谷根本不會存在。
對特曼影響至深的,是他的博士導師、MIT教授布什(Vannevar Bush,和布什總統無親戚關係)。布什教授是模擬計算機及美國科技管理體系的主要奠基人,創建了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布什熱衷政治,長期擔任政策制定和智囊工作,小羅斯福總統任命他為美國史上首個總統科學顧問。二戰期間,布什教授擔任美國研發局(Office of Scientific and Development, 簡稱OSRD)局長,統領美國戰時幾乎所有的軍事研究項目,管理6000多名美國頂級科學家,在無線電、雷達、計算機等前沿科技的研究工作,其中最著名的為“曼哈頓計劃”(原子彈研究項目代號)。
布什教授提倡大學不要只做象牙塔,更要成為產品研究與開發中心。他建議美國政府提供經費,大力支持科學研究,讓大學和私營企業依照實力競爭科研經費。二戰永久地改變了美國軍方和高校的關係,受布什的推動,OSRD將大量課題交由高校研究。
布什導師可不講情面,特曼和斯坦福大學在競爭研究課題中失利。OSRD撥款給高效的4億5千萬美元經費中,MIT、加州理工、哈佛和哥倫比亞大學拿了大頭,斯坦福研究水準欠佳,因此只分得區區5萬美元的零頭。特曼只好離開斯坦福,到波士頓去領導哈佛無線電研究實驗室的研究工作,幫助盟軍進行電子對抗。
戰後,特曼回到斯坦福大學,擔任工程學院院長。他決心扭轉斯坦福大學科研落後的局面,改變政府的偏見。特曼首先把哈佛無線電研究實驗室的多位頂尖人才聘到斯坦福,創建斯坦福電子研究室(Electronic Research Lab, ERL),迅速提升了斯坦福工程學院的水準。實驗室成立不久就贏得軍方源源不斷的合同。從1955年到1965年,特曼擔任斯坦福大學教務長,大幅擴充科學與工程科系,獲得美國國防部來的重金資助,幫助斯坦福大學進一步提升了學術和研究地位。
特曼教授在斯坦福大力推動科研成果轉化,簡化學校科研成功的轉讓。與波士頓周邊的大學傳統不同,特曼鼓勵斯坦福工程學院的學生創業。由此,斯坦福大學孵化了一批高科技企業,其中最為著名的是惠普。
惠普由特曼的學生休利特(Bill Hewlett)和帕卡德(David Packard)於1939年在車庫裏創辦。二人平分公司股份,命名公司時,Hewlett和Packard誰該放在名字的前面呢? 這可難不倒他們兩!通過扔硬幣這一古老的方式,休利特贏得優先命名權,公司於是命名為HewlettPackard,中文譯為惠普。特曼教授幫助惠普獲得啓動資金貸款,還介紹客户。公司從電子振盪器起家,很快發展成首屈一指的新興測試儀表巨頭。
1951年,特曼還創建了斯坦福科技園,這是世界上第一個高校工業園,佔地約600英畝。科技園吸引了許多高科技企業入住,包括惠普、柯達和洛克希德等,到1980年代雲集了數千家科技企業。這裏成為產學研結合的試驗田,奠定了硅谷電子業的基礎。以此為中心,硅谷逐漸形成全球矚目的科技產業區。
近二十年,中國不少高校效仿斯坦福,推進產學研結合和科研成功轉化,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但其影響力同斯坦福大學還有很大的差距,糟糕的是有些地方走了樣,搞成了房地產。
受軍事和新興技術的帶動,電力、電子、半導體工業、軟件和互聯網行業,在灣區特別是硅谷地帶陸續崛起,風險投資在其中更是扮演了重要角色。
四、ArthurRock:風險投資第一人
稱羅克(Arthur Rock,1926年- )是VC第一人,應無異議。他是最早登上《時代》週刊封面(1984年)的風險投資家,投資成果包括仙童半導體、SDS、英特爾、蘋果,他在這些公司的創辦中極為關鍵。
羅克是俄國猶太移民的兒子,短暫從軍後,在雪城大學修讀政治學和金融,後來入讀哈佛商學院,是喬治教授的學生。羅克1951年從HBS畢業,前往紐約海登石投行(Hayden Stone)工作,憑藉熱情、悟性和專注,成為科技領域的投行家。猶太人在創業與投資史上,比較活躍,佔有獨特的地位,到處都有他們的影子。
1957年,是風險投資史上的一個大年!此年發生了兩件大事:(1)在美國東部,喬治推動ARD投資了DEC;(2)在美國西部,他的學生羅克撮合仙童家族資助八個科學家,創辦仙童半導體。
有了仙童半導體,硅谷才能成為真正的“硅谷”(Silicon Valley)。在仙童半導體之前,硅谷其實只是“微波之谷”(MicrowaveValley),電子管和無線電才是當地核心科技產業。仙童半導體的重要性,在於其為“硅谷人才搖籃”,培養了一大批人才頂尖的技術、管理和投資人才,奠定了硅谷的日後產業和投資的基礎。
1.仙童半導體的接生婆
仙童半導體的誕生是個傳奇,它是羅克投資生涯的起點。一個偶然的機會,海登石投行收到一位客户兒子的求職信,請求幫助肖克利(William Shockley)實驗室的七個科學家集體找份工作。寫信者名叫克萊納(Eugene Kleiner),來自加州,是七個科學家之一。
肖克利博士是晶體管發明人,1956年榮膺諾貝爾物理獎之前,這個大孝子為了照顧生病的母親,離開貝爾實驗室,回到灣區組建肖克利實驗室,網羅一批科學家,專門研究晶體管。可惜肖克利是個學閥,難以相處,實驗室的七位核心人員忍無可忍,決定集體跳槽,希望找到棲身之所,繼續他們的研究工作大約需要150萬美元。 投行將這個艱鉅的任務,交由擅長科技領域的羅克完成。
叛逆八人幫:仙童半導體的創始人們
對客户兒子的請求,羅克可不敢怠慢。他苦思冥想,蹦出一個好辦法:乾脆找人出錢,與幾位科學家設立全新的公司,一切問題可迎刃而解,海登石還能從中賺取一筆佣金。找錢並不容易,他求了35家大公司,全吃了閉門羹。陷入絕望之際,第36個投資人買了單,照相機廠商仙童家族早年資助過IBM的創建,是IBM的最大個人股東,對科技投資有興趣。雙方一拍即合,仙童家族投入150萬美元,包括克萊納在內的七個科學家,連同半路加盟的諾伊斯(Robert Noyce),八人一起逃離肖克利實驗室,成立仙童半導體公司。雙方約定,仙童家族佔股20%,科學家們每人佔股10%,仙童未來有權以300萬美金價格將公司整體收購。
羞憤之餘,肖克利將八人稱作“叛逆八人幫”(The Traitorous Eight)。諾伊斯成為八人的頭兒,負責仙童半導體的經營管理。他很崇拜肖克利博士,本來沒想着要背叛,但其他七個科學家認為他具有管理才能,威逼利誘,差不多是裹挾他出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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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童半導體一帆風順,那個年代芯片用量少,需要定製,美國軍方成為仙童的大客户,公司很快就盈利了。隨後,仙童執行了全資收購協議,八個科學家每人分得一筆錢,從股東變成公司僱員,純為仙童家族打工。
仙童半導體和母公司分別位於加州和紐約,溝通不暢,加上母公司控制慾日漸增強,雙方隔閡與衝突不斷。自由慣了科學家們,本已財務自由,於是紛紛再度走上逃離之路。
1961年,霍尼(Jean Hoerni)、拉斯特(Jay Last), 羅伯茨(Sheldon Roberts)三人出走,創辦了Amelco,就是後來的Teledyne,從事半導體測試技術。羅克瞅準了這個機會,投了Teledyne一小筆,獲得了極大的成功。
1962年,克萊納也出走,創辦了Edex,轉行教育科技事業,在套現出售之後,創立KP,打造了硅谷最頂尖的創投基金。
公司總裁諾伊斯(Robert Noyce)與研發主管摩爾(Gordon Moore)堅持到1968年,終究一起離開,順道帶走了工藝專家格魯夫(Andy Grove),創辦英特爾。
不久,格林奇(Victor Grinich)和額布蘭克(Julius Blank),也相繼離開。
既然創始人都已溜走,仙童的其他人也無意久留。1967年,仙童半導體銷售副總裁瓦倫丁(Don Valentine)追隨仙童半導體運營總經理史波克(Charlie Sporck),跳槽到國民半導體(NationalSemiconductor),隨後創辦紅杉資本。瓦倫丁的手下人馬庫拉(Mike Markkula),日後成為蘋果投資人和聯合創始人。
兩年後,瓦倫丁的繼任者、仙童銷售主管桑德斯(Jerry Sanders)也離職,帶着七位同事創辦AMD,成為前老闆諾伊斯和摩爾創立的英特爾的長期對手。AMD和英特爾的複雜關係,我們後來再談。
隨着仙童半導體的人才不斷溢出,灣區半導體創業如雨後春筍一般。硅谷有一半的半導體公司,直接或間接源自仙童。據説1969年半導體工程師大會400位與會者中,只有6%來自仙童之外!
羅克作為“叛逆八人幫”的伯樂,敏鋭地意識到,加州的科技創新大有作為。他決心搬到加州,大展拳腳。
羅克(Arthur Rock)
2.創辦Davis& Rock,投資SDS
羅克在紐約時,和加州地產商Kern County Land接洽,結識了其副總裁戴維斯(Thomas Davis)。戴維斯畢業於哈佛大學法律系,二戰中因公負傷,在舊金山治療康復並留在灣區。
二人此後維持非正式的合作關係,無奈Kern County Land非常保守,戴維斯於是離開,轉而和羅克合夥創辦Davis& Rock公司,全力從事風險投資事業。募資工作並不難,羅克在東部的人脈幫了大忙,Davis& Rock一共募集了500萬美元。
這期基金實際只投出300萬美金,總回報卻高達基金總額的20倍,SDS(Scientific Data System,科學數據系統公司)貢獻了絕大部分收益。基金對SDS的原始投入不到30萬美元(亦説100萬美金),佔80%股份,羅克擔任SDS董事長。8年後施樂以10億美金天價收購SDS, Davis &Rock收益竟有兩百多倍。
SDS由派裏維斯基(Max Palevsky)為首的十多位計算機科學家創建,在全球最先採用集成電路和硅晶體管,開發出大型計算機,產品性能優良,價格便宜。在美蘇太空競賽期間,SDS向美國國家宇航局(NASA)等軍事機構出售了高性能計算機。羅克在董事會上,多聽少説。派裏維斯基對羅克言聽計從,他將SDS的成功,歸於羅克“堅定的意志”(implacable will)和“必勝的信念”(a will that wont conceive of not winning)。
SDS有個特殊之處,它是首個給高管之外的普通員工發放期權的初創公司。
作為SDS的投資人,Davis & Rock公司也有個特別之處,他們收取基金收益的20%作為酬勞,這個比例成為VC行業標準,直到KP出現後才有所改變(KP收取30%)。1968年基金到期清盤,羅克和戴維斯分得的利潤高達1600萬美金之巨!
羅克和戴維斯二人性格相反,戴維斯開放,熱情,健談;羅克安靜,憂鬱,沉默寡言。二人只合作了一期基金,就分道揚鑣了。發財後,兩人都想“休息一下”,卻也彼此都沒閒着。戴維斯與人合作創辦Mayfield基金。 羅克短暫和他人合夥創辦了Arthur &Associates,但回報一般,乾脆成為投資“個體户”。接下來他投資了英特爾和蘋果,聲名大振,成為西海岸VC翹楚。
3.輕鬆投中英特爾
半導體和微處理器改變了世界,英特爾是此中先鋒。投資英特爾,是羅克的大手筆。
諾伊斯和摩爾在仙童半導體漸感厭煩,想要創辦自己的事業。他們認定半導體存儲大有可為,於是找到羅克,請他再次幫助籌集資金。羅克不假思索就答應下來,他撰寫的商業計劃書堪稱經典,只有一頁半。羅克僅用一下午就從15個投資者手中募得250萬美金,其中包括他自己的30萬美元,Venrock也參與了投資。
羅克的Davis & Rock基金有個投資者,是磁存儲器專家,認為“半導體存儲沒有前途”,極力阻止羅克投資英特爾。羅克權當耳邊風,不加理會。羅克後來回憶説,出於對諾伊斯和摩爾夥伴的絕對信任,這是他投資生涯中,唯一在最初就有成功把握的項目!
諾伊斯,格魯夫,摩爾
英特爾的英文名稱Intel,取意“集成電子”(Integrated Electronics),這是摩爾想到的,符合他“好名字不超過5個英文字符”的標準,易記,響亮!英特爾是硅谷寵兒,其創新能力和精益求精成為硅谷象徵。
諾伊斯和摩爾都是科學家,生產不是他們的特長。格魯夫成為英特爾第一個僱員,從仙童半導體跳槽英特爾。格魯夫原本是仙童半導體生產負責人,精通流片和生產工藝。多年後他繼任英特爾CEO,將公司轉型為處理器霸主。
與SDS派裏維斯基一樣,格魯夫總是將英特爾的成功,歸功於羅克。
4.完美錯過AMD
羅克錯過AMD,是他看走了眼。
AMD桑德斯創建AMD完全是白手起家。諾伊斯原本希望拉上桑德斯(Jerry Sanders)一起創辦英特爾,但不知為何遭摩爾反對而作罷。桑德斯很快在仙童半導體呆不下去了,新來的總裁將其解僱。失魂落魄的桑德斯,只好帶着七個兄弟自尋出路,創辦了AMD。
AMD團隊遠沒有英特爾那般閃亮,融資談何容易?他們為投資人準備的70頁詳細商業計劃書,幾乎無人問津。桑德斯拜訪的第一個投資人就是羅克,羅克不看好這個強銷售、弱技術的團隊,拒絕幫助。
英特爾的諾伊斯這時善心大發,他和幾位仙童及英特爾同事們一起,幫助桑德斯勉強湊足150萬美金,AMD終於成立了!這些信任他的人沒有失望,十多年後AMD上市,他們回報高達數十倍。
羅克投資的項目不多,卻很少失手。他的方法論很簡單,就是隻投人。羅克對技術一竅不通,他的口號是“投對人”(Back theright people):注重創始人的人品、動機、市場能力、經驗技巧、財務能力和領導力。
在評價羅克的輝煌成就時,紅杉創始人、相當孤傲的瓦倫丁露出了尊敬:“他就是很牛,在我看來,無人能及!”
五、第一代其他風險投資家
喬治教授開創了現代風險投資業。美國第一代風險投資家,主要是喬治教授的哈佛門生、ARD職業經理人,及美國的富有家族組成,其中包括羅克。這些人相互之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1965年到1970年之間,美國東岸先後成立了灰鎖基金(Greylock)、Venrock、TA、茶思河(CharlesRiver)等新基金,多數創始人來自ARD和哈佛商學院,和喬治教授有密切的聯繫。
以灰鎖基金(Greylock)為例。灰鎖成立於1965年,由三個哈佛商學院的學生創辦,其中二人在ARD為喬治工作過。 領頭的艾法思(William Elfers),在很長時間內是ARD第二交椅,負責日常決策,活在喬治教授的陰影下。他很希望發出自己的光輝,因此創辦灰鎖。灰鎖基金創立至今,始終是首屈一指的VC,有近200個IPO退出和100多個併購退出。
1969年,洛克菲勒家族在紐約成立Venrock,步Whitney家族的後塵,以更加積極的態度開展系統化投資。Venrock取名於Venture & Rockefeller的縮寫,意思是洛克菲勒家族VC基金。基金由奎思普(Peter Crisp)擔綱大任,他畢業於哈佛商學院,和Arthur一樣也是喬治教授的學生。
Venrock業績輝煌,先後領投過英特爾、蘋果等。我國富有家族正在經歷第二代傳承,洛克菲勒家族的股權投資經驗,值得國內有錢人學習和借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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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海岸的風險投資,起步雖比東部晚,活躍度卻遠超東部。活躍在西岸的,除了羅克和戴維斯,還有德雷珀(Bill Draper)父子、約翰遜(Pitch Johnson)、丹尼斯(Reid Dennis)、盧卡斯(Don Lucas)、布萊恩(John Bryan)、愛德華茲(Bill Edwards)等等,好幾位也是喬治的學生。
美國西岸第一家風險投資公司是DGA(Draper, Gaither & Anderson),1959年創立,三個創始人都有軍方背景,分別是華爾街銀行家、二戰軍官德雷珀(WilliamDraper, Jr.),蘭德智庫創始人羅恩·蓋瑟(RowanGaither),以及退役的空軍將領安德遜(Frederick Anderson, Jr.),都在加州工作過,熟悉灣區的經濟環境。DGA的主要出資人事洛克菲勒家族。DGA三個大人物實在太忙,無暇顧及項目,不能在一線親力親為,運作幾年就清盤了。
DGA業績平平,歷史地位卻極為重要。DGA不僅開創了美國西海岸風險投資活動的,更是史上第一家有限合夥制的VC基金。羅克的Rock & Davis是第二家採用有限合夥制的VC基金。兩家公司奠定了今日風險投資的法律架構基礎。
公司解體後,DGA幾個年輕人自尋出路,創立各自的VC基金,包括德雷珀的兒子德雷珀三世,以及甲骨文公司的早期投資人盧卡斯(Don Lucas), 在DGA盧卡斯投了國民半導體。
德雷珀家族三代人都是風險投資家。DGA創辦人德雷珀(William Henry Draper Jr. )的兒子德雷珀三世,和老布什總統是耶魯大學同學,參加過朝鮮戰爭,哈佛商學院畢業後進入鋼鐵行業,1959年起跟隨老爹在DGA學習投資。其後輾轉多次,成立賽特-希爾基金(Sutter Hill),開創了不少新玩法。德雷珀三世投資過Hotmail和百度等項目,他對Skype的250萬美元投資回報高達25億美元。
德雷珀三世年老後,喜歡拓展海外業務,他的兒子德雷珀四世(Tim Draper)則在1985年成立了德豐傑基金(DFJ)。DFJ和德雷珀在全球各地有不少分號,外界也分不清楚,容易產生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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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DGA後,盧卡斯也變成了單幹户,投了芯片設計EDA工具企業Candence和Macromedia的前身Authorware。但他最出名的投資有兩個,一是幸運地在1977年投了甲骨文軟件(Oracle),捧紅了埃裏森(Larry Ellison),贏得盛名。埃裏森在節制、低調的硅谷,是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不斷搞出桃色新聞,甲骨文業務卻蒸蒸日上,獨霸數據庫領域數十年,但是最近中國的裁員風波動靜極大,外資在華越來越不適應。
盧卡斯另一件出名的案子,是步德雷珀四世的後塵,投了血液檢測公司Theranos,竭力為其背書,捲入硅谷近年最大的創業神話醜聞,顏面掃盡!這起醜聞,被寫成新書《壞血》(Bad Blood)。
Theranos創始人霍姆斯(Elizabeth Holmes)從斯坦福本科輟學,創辦了Theranos。她宣稱找到一種黑科技,僅用指尖血就能完成無數項化驗。霍姆斯高鼻深眼,身着黑色高領衫,魅力四射,有“下一個喬布斯”的美譽,榮登《福布斯》和《財富》的封面。在騙局被揭穿之前,公司融得數億美金,估值高達90億美元,獲得了大量政、商、學名流的追捧,投資人包括學術權威羅伯遜(ChanningRobertson)、 前國務卿舒爾茨(George Shultz)、前國防部長馬蒂斯(James Mattis)、傳媒大亨默多克,以及硅谷如雷貫耳的投資家們。紙包不住火,Theranos的騙局終於被捅破,盧卡斯作為公司最早的投資人之一,十分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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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維斯和羅克分開之後,1969年和另一個“戴維斯”(Wally Davis,二人同姓但並無親戚關係)合作創建Mayfield基金,首期基金表現一般。但他堅持了下來,圍繞斯坦福大學投資科技企業,其輝煌的投資業績包括3Com、Amgen、雅達利(Atari)、康柏(Compaq)、基因泰克(Genentech)和閃迪(SanDisk)。
關於Mayfield基金,有必要多寫幾句,國內的金沙江創投(GSR)最早就是和Mayfield合作成立的,最初主要是丁健、林仁俊、伍伸俊和潘曉峯四位。
仔細分析,早年國內的美元系VC基金,多由海外“乾爹”撐腰。IDG、賽富、紅杉、GGV、DCM、光速、紅點、晨興,無一例外。今天國內第二代VC,起家方法有所不同,很多靠自身努力募集基金,已有幾匹“黑馬”跑成了“白馬”,更多人還在努力追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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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第一代風險投資家羣體,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其中Arthur & Davis投了SDS, 羅克自己投了英特爾和蘋果;Draper & Johnson投了天騰(Tandem);盧卡斯再造了國民半導體(National Semiconductor),後來投了SDA(Cadence)和 Oracle;Venrock投了英特爾,蘋果和3Com;Mayfield也投了天騰,3Com和康柏電腦,等等。
相比今天的芸芸眾生,第一代風險投資家的數量極少,個個都是精英。1969年美國VC界在舊金山MarkHopkins酒店舉辦行業聚會,差不多全美主要風險投資人士都到了場,也就20人上下。
進入1970年代,以KP和紅杉為代表,第二代風險投資家開始崛起。相比第一代投資家,KP和紅杉這些後來者更為機構化,相互之間合作少,競爭多,還更加重視投後管理工作。
投資需要時代的機遇。第一代風險投資者,趕上了半導體和大型計算機的發展。天賜良機,KP和紅杉這一代人,遇到個人電腦時代和互聯網的崛起,取得了更為驕人的業績。
中篇:創投驕子第二代:KP與紅杉的PK
相比今天的芸芸眾生,第一代風險投資家的數量極少,個個都是精英。1969年美國VC界在舊金山Mark Hopkins酒店舉辦行業聚會,差不多全美主要風險投資人士都到了場,合計不過20人。
進入1970年代,第二代風險投資家開始崛起。後來者更為機構化,合作少,競爭多。其最大的看點,是KP與紅杉的競爭。同在沙丘路上的這對鄰居,較量了數十載。
一、1972:KP創立
大名鼎鼎的KP(也叫KPCB),辦公室就在紅杉的隔壁,緊挨着硅谷銀行。KP創立於1972年,應比紅杉早數月,創始人克萊納(Eugene Kleiner)是仙童半導體的老將、八個創始人之一, 另一創始人珀金斯(Tom Perkins)是惠普電腦業務的創辦人,也是喬治教授在哈佛商學院的高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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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萊納是個猶太人,出生在奧地利,隨父母逃到美國紐約。碩士一畢業,他便不顧父母反對,追隨肖克利博士(WilliamShockley)。但是很快他和肖克利實驗室的其餘6個科學家無法忍受肖克利的壞脾氣,於是他寫信給和父親有生意往來的海登石投行,杜爾幫助他們完成集體跳槽,創辦了仙童半導體。
克萊納在1962年離開仙童,搗鼓了愛德思(Edex),研發教學儀器,在1965年作價500萬美元賣給雷神(Raytheon),徹底財務自由了。受限於鎖定期,他在雷神工作了幾年,業餘參與一些早期投資,1968年英特爾成立時他是羅克(Arthur Rock)搞定的15個初始投資人之一。同時他也是Davis & Rock基金的個人LP,常常幫助基金評估技術企業,對風險投資行業興趣日增。
1972年,克萊納希望成為全職的風險投資家。最早他想和Davis & Rock基金的老將戴維斯合作,但戴維斯已名花有主,創辦了Mayfield Fund,不想再攬新的事。
與克萊納不謀而合,惠普老將珀金斯此時也想加入風險投資行業。投資銀行家羅伯遜(Sandy Robertson)極力撮合二人聯手。克萊納與珀金斯對此議毫無興趣,然礙於情面,硬着頭皮見了面,居然發現彼此非常欣賞,有點相見恨晚之感。不久,他們就正式成立了Kleiner Perkins基金,簡稱KP(後來又多了兩個合夥人Caufield和Byers,就變成了KPC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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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金斯本科就讀MIT,在軍工企業工作幾年,去哈佛商學院進修,是喬治教授的得意弟子。珀金斯受到喬治的賞識的緣由,充滿神奇色彩。開學講授第一課,喬治舉着《紐約時報》説,閲讀一份報紙最多隻需四分鐘,他問全班學生們,讀報應該先看哪兒?答案五花八門,“頭條”、“標題”、“股市”和“社論”者皆有。只有珀金斯不慌不忙地舉手回答:“訃告!”全班發出一陣訕笑。這個回答令喬治驚奇不已,他當場宣佈珀金斯為全班最精明的同學,“訃告很少能撒謊,無疑是整個報紙最真實的板塊!”
珀金斯讀完哈佛MBA,加入初創不久的惠普,不滿待遇太低,遂轉到諮詢業。喜新厭舊的珀金斯,很快感到諮詢工作很無聊,想殺回馬槍,就向惠普兩位創始人坦白認了錯,被安排去他們和DGA合作的一家光學公司工作,直至IPO。此番歷練之後,他得以重回惠普,組建了惠普研發中心,稍後便掌管新闢的計算機業務。兩位創始人對珀金斯格外寬厚,默許他在惠普任職的同時,還與他人合夥經營ULI激光公司,珀金斯擁有ULI三分之一股份,幾年後公司被併購,珀金斯成功套現,晉身百萬富翁。
珀金斯:KP聯合創始人
珀金斯再度離開惠普,純屬無奈。早在二戰期間,惠普創始人休利特應徵入伍,另一創始人帕卡德獨自支撐公司,業務發展很快,帕卡德並未調高自己的股份,休利特甚為感激。到了1969年,輪到帕卡德開小差。他一時興起,對政治產生興趣,獲尼克松總統任命為國防部副部長。惠普這時業務極為龐大,珀金斯難以獨撐,遂提升珀金斯做搭檔,分擔經營管理之責。
誰知帕卡德做了兩年官,深感宦海兇險,縮回到惠普。珀金斯的“搭檔”地位頓時很尷尬,他於是二度離開惠普,騰出原本就屬於帕卡德的位子。
珀金斯不想再打工,但又希望與科技創新沾點邊,不斷嘗試新事物,VC這一行正好符合他,就在他人撮合下,和克萊納合創了KP(Kleiner Perkins)。
珀金斯一直心繫惠普,曾兩次重返惠普擔任董事。惠普董事會內鬥嚴重,珀金斯在其中舉足輕重,2006年,惠普鬧出“董事會電話門”醜聞,珀金斯憤而辭職,從此和惠普斷絕了關係。
珀金斯花邊新聞不斷。他興趣廣泛,生活奢侈,超級愛玩,投資之餘寫小説、藏名車,資助芭蕾舞。他還是全球帆船界的大名人,在法國賽事中意外撞死了一名選手,坐了幾天班房,出來後以錢消災。
珀金斯於2007年撰寫回憶錄,名為《硅谷巨人》(Valley Boy),對自己的經歷直言不諱。他不幸於2016年因病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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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P的第一期基金800萬美金,是當時規模最大的基金。戴維斯介紹的億萬富翁希曼(Henry Hillman)出資400萬,洛克菲勒家族出資100萬,其餘主要由保險公司出資。
募易投難! KP最初出師不利,投資的前幾個項目皆不盡人意。遇到這等邪門事兒,克萊納和珀金斯趕緊復了盤,結論是這些公司的產品方向和創始人能力,都不大行。
既然投別人不行,何不乾脆投自己?在從事VC職業之前,二人本是成功的創業者和管理人。 KP遂調整策略,不再坐等項目上門,而是自己找方向、辦企業。
KP的轉型過程,天騰電腦和Genentech兩個項目發揮了關鍵作用,二者均由KP參與創辦的,CEO都是KP的職員。
1**.KP投資天騰電腦(Tandem)**
投天騰電腦(Tandem)的成功,完全歸功KP對計算機業的深刻認知。
崔必格(Jim Treybig)之前曾負責惠普電腦的營銷工作,是珀金斯的手下。珀金斯將其聘到KP,希望他來搞營銷。奇怪的是,崔必格不務正業,成天琢磨如何創業。他希望開發一種永不宕機的強悍電腦,服務銀行、券商、電信業。精通電腦的珀金斯喜歡上這個主意,親自撰寫了商業計劃書,到處推銷。出乎二人的預料,除了約翰遜(Pitch Johnson)和Mayfield基金有意投資,項目到處碰壁。
關鍵時刻,KP決定自己上!KP拿出基金五分之一現金,支持崔必格創辦了天騰電腦。珀金斯親任公司董事長,崔必格任職CEO。 1977年公司IPO時,這筆錢為基金拿回了1.5億美金的回報,是整個基金總額的20倍,KP藉此一炮打響。1997年康柏收購了天騰電腦(其後又為惠普所收購),崔必格試圖阻止併購,珀金斯只能強行廢掉崔必格,二人結怨。
天騰電腦之可靠,至今仍在起作用。
2**.KP投資金泰克(Genentech)**
金泰克(Genentech)是風險投資史上第一個生物科技類項目,源自KP另一個失敗的投資,卻取得巨大成功。。
KP投了Cetus公司,研發生物實驗設備,創始人是兩個醫學博士,缺乏商業頭腦,公司步履蹣跚。萬般無奈之下,KP招募史萬森(Robert Swanson)作為KP基金合夥人,管理Cetus項目。史萬森是個天才,畢業於MIT,只用了4年時間就完成化學學士和斯隆商學院MBA兩個學位。加入KP前,他在花旗風險投資基金工作。
史萬森發狂地研究生物技術這個新興領域,愈發感覺前景無限。為了啓發Cetus的兩個創始人,史萬森帶二人和珀金斯拜訪Cetus的天使投資人格拉澤(Donald Glaser),請求指點。
格拉澤是1960年諾貝爾物理獎得主,在生物領域也有造詣。交談中格拉澤提到DNA開創性研究,由加州舊金山大學博耶(Herb Boyer)和斯坦福大學科恩(Stanley Cohen)合作完成,該技術可以實現基因重組。
史萬森天生敏鋭,立即意識到其潛在的巨大價值。他試圖説服Cetus朝這個方向轉型,竟遭到兩個創始人拒絕。史萬森不死心,他電話裏纏着博耶教授,要求當面探究DNA技術的商業前景。博耶同意在週五下班之際,給史萬森5分鐘時間。然而二人會面相談甚歡,交流持續數小時,從辦公室一直談到酒吧。討論的焦點是商業化路徑與時間,博耶認為尚需10年,史萬森卻認為要不了那麼久,並終於説服了博耶教授,一起創辦企業,將其儘快投入商業化。
史萬森迅速行動,他撰寫了詳細商業計劃書,交給珀金斯。KP躊躇再三,還是決定試一下,投入一小筆資金,啓動了項目。公司命名為Genentech(金泰克),1978年成功合成了人工胰島素,帶來糖尿病治療的革命。金泰克1980年順利上市,KP的回報已逾上億美金,如果持有股票到今天,則有百億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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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P一期基金業績異常出色,是個優秀基金的典型樣本:一共投了17個項目,4個徹底死掉,3個不死不活,3個保本,4個取得相當不錯的回報,還有3個回報驚人:Qume回報30多倍,是個本壘打(Homerun),天騰電腦和Genentech兩個項目回報分別為100倍和數百倍,貢獻了基金90%以上的利潤。
KP****第一隻基金表現(數據源:John W.Wilson)
與第一代投資人羅克(Arthur Rock)一脈相承,KP堅定地相信“人”的力量,無比重視CEO和創始人的個人能力。但這並不表示KP忽視其它要素,理解業務是必須的!珀金斯閲讀商業計劃書的方式尤其特別,“從後往前看,如果數字很大,我們再到前面看看這是什麼好生意。”
隨着KP的創立,越來越多的新興投資機構來到沙丘路。KP的名氣很大,其看中的項目有時會被其他人撬走。為掩人耳目,KP搬至舊金山辦公,多年後才重回沙丘路。
雖比紅杉晚了兩年,2007年KP還是進入了國內,組建了豪華的投資團隊,原本要大展拳腳,但其團隊的機制似存缺陷,引起後遺症,出現水土不服問題。KP中國團隊後來業績回升,可惜品牌創傷太深,不易恢復。同時期,KP美國也犯下大錯,重倉清潔技術,錯失互聯網下半場和移動互聯網。這和紅杉的發展,有着天壤之別。
二、1972:紅杉之立
紅杉同樣創立於1972年,較KP略晚數月。
和KP一樣,紅杉也發端於仙童半導體,創始人瓦倫丁是硅谷早期的名人。瓦倫丁早年家境貧寒,1954年畢業於福特漢姆大學,然後入伍,成為海軍專職水球運動員。瓦倫丁退役後在紐約電子企業幹銷售,但他目光遠大,認為加州前途無量,便想方設法回到加州,尋機加入仙童半導體,繼續從事銷售工作。
那時仙童半導體創立不久,八個創始人銷售五方,公司銷量不大。瓦倫丁加盟仙童後,他一方面提高售價,另一方面建立渠道,讓利給中間商,從而打開局面,銷售額短短几年從百萬美金直增至上億美金!到了1967年,瓦倫丁不再滿足單純的銷售崗位,他跳槽到國民半導體,從事更為全面的工作。
多年來,瓦倫丁參與眾多早期科技項目的評估。彼時芯片多需定製,公司資源有限,瓦倫丁只得開發出一套方法,決定優先承接哪些定單。他還據此投了幾家初創公司,小有所成,積累了投資經驗。業餘時間,他也去投行和金融企業講課,傳授科技知識,幫助分析科技產業和各類公司。
瓦倫丁:紅杉創始人
仰慕瓦倫丁的大名,Capital Group找上門,力邀他加盟,創辦風險投資部門,1975年他從Capital Group獨立出來,成為今天的紅杉資本。
在精英雲集的資本界,福特漢姆畢業生瓦倫丁開局不順。第一期基金,募集工作花了一年半。他又花了一年的時間,研究基金如何運作。到他投出第一個項目的時候,距離紅杉創立已有三年。紅杉的第一個案子,是向遊戲商Atari投資60萬美元,Mayfield和另外兩個投資者跟投,一年後賣給時代華納公司,獲得4倍回報,瓦倫丁好歹是開了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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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的風投項目,都是純科技類,很多投資人是銀行家出身,技術上很外行,他們時常求助瓦倫丁評估初創企業的產品和技術,因此紅杉具有獨特的優勢。
自古英雄不拘一格,瓦倫丁脾氣暴躁,不講情面,其嚴厲的風格與國內一位創投大佬十分相似,創業者對其是既愛又怕!
瓦倫丁在硅谷也以驅逐CEO而聞名,投資思科之後,便將創始人夫婦邊緣化,卻一手締造了思科此後的新輝煌。
1**、投資蘋果**
紅杉瓦倫丁差點兒就錯過蘋果公司。他在蘋果項目上賺得大名,卻沒掙到大錢。
喬布斯(Steve Jobs)曾在Atari短暫工作過。創辦蘋果電腦時,喬布斯亟需找到風險投資人,因此求助Atari老闆布什內爾。 布什內爾將他推薦給Atari的投資人瓦倫丁。瓦倫丁開着豪華奔馳轎車,前往蘋果公司所在的車庫,但他同喬布斯和沃茲尼亞克(Stephen Wozniak)卻不歡而散。瓦倫丁憎惡喬布斯不修邊幅、渾身怪味的模樣,形容此人的邋遢如同胡志明,看着像是“人類的變種”。他尤其不滿喬布斯對市場需求缺乏想象力,營銷經驗也不足。但他還是經不住喬布斯的再三請求,於是把他介紹給馬庫拉(MikeMarkkula)。
喬布斯和沃茲尼亞克
馬庫拉起初在仙童半導從事營銷,是瓦倫丁的手下干將。離開仙童後,他追隨諾伊斯在英特爾負責營銷。英特爾上市後,馬庫拉憑藉股票發了財,卻在競爭副總裁職務中落敗,年紀輕輕就退休了,成為天使投資人。
馬庫拉開着敞篷車,造訪喬布斯的車庫工作室,立刻被喬布斯和蘋果電腦打動。他不解瓦倫丁緣何不積極,瓦倫丁回覆説:個人電腦前景還不錯,但是團隊的營銷能力有待加強,可以繼續跟蹤這個項目。馬庫拉聽後大受鼓舞,他一向相信瓦倫丁對市場潛力的判斷,他還可以在營銷上助蘋果一臂之力,遂向蘋果投資25萬美元,佔1/3股份。作為義務,他答應全職加入公司,全面負責營銷和運營。
一想到馬庫拉個人真金白銀要投錢,沃茲尼亞克就替他捏把汗,盤算着馬庫拉的信任可能放錯了地方,投資蘋果八成會打水漂。
沃茲尼亞克沒料到的是,蘋果電腦銷量驚人。公司發展太快,流動資金嚴重短缺。為了籌到錢,馬庫拉發揮了營銷天才,他先敲定Venrock領投近30萬美金,接着從羅克和格魯夫手中融得六七萬。
投資英特爾和蘋果,大概是Venrock最引以為傲的案例了。Venrock的合夥人史密斯(Hank Simith)原是馬庫拉在英特爾的同事,跟蹤蘋果公司半年多,1977年秋天才下了投資決心。
羅克最初也不為所動,馬庫拉忽悠他去計算機展會開開眼界。羅克發現蘋果展台人山人海,是展會最擁擠的地兒,精明的羅克立馬明確了投資意向。為了搞定格魯夫,馬庫拉用心良苦,請他來給蘋果員工授課,格魯夫很快上了勾,後來他後悔投太少。
就在投資快要確定的時候,瓦倫丁在餐廳偶遇喬布斯、馬庫拉和史密斯三人在密談。瓦倫丁立即猜出他們在做什麼,遂給三人送了一瓶酒,附上條子寫道:“請別忘了,我正要投資蘋果呢!”關鍵時候,紅杉插了一槓子,跟投15萬美元,好歹算是趕上了蘋果的趟兒。這次融資6個月後,又有新的投資人進入,價格是此前的3倍,Venrock追加投資,持有7.9%股份。瓦倫丁埋怨價格太貴,拒絕追加投資。
兩年後,蘋果公司上市,成為1956年福特汽車上市後最大的IPO,其員工期權計劃造就了300個百萬富翁,空前絕後!
蘋果投資人的最初投資,回報高達數百倍,唯獨瓦倫丁懊惱不已。原來,自始至終,瓦倫丁對蘋果都不上心,未及蘋果IPO,他就賣掉了所持的蘋果股份,獲利數倍將其了斷,因此錯失大賺良機,真是運氣不佳。
馬庫拉和羅克,是蘋果最早的投資人,二人之於喬布斯就像他的父親般重要,尤其馬庫拉從最早起就全身心投入,是喬布斯的事業導師和精神支柱。多年後,喬布斯被蘋果董事會掃地出門,馬庫拉和羅克雙雙站在另一邊,喬布斯陷入絕境,極度沮喪,影片《喬布斯》刻畫了這一幕。1997年,喬布斯重掌蘋果大權,驅逐了馬庫拉。
2**、投資思科**
思科誕生於浪漫的愛情故事。
斯坦福大學IT管理員萊恩(Len Bosack)和桑迪(Sandy Lerner)是伴侶,他們最為煩惱的事情是,各系之間的計算機局域網不能相互通信,二人無法互訴衷腸。為此他們想到了開發路由器,以之為基礎,創立了思科,Cisco的名字取自Francisco(舊金山),其logo正是該市金門大橋。
公司創立後,訂單滾滾而來。為了更好管理公司,夫婦二人聘請格雷夫斯(Bill Graves)擔任CEO。此時業務發展飛速,需要補充更多資金,公司找了75個投資人,均遭拒絕,投資人普遍認為這個市場太狹窄。
瓦倫丁的看法截然相反!他是夫婦兩接觸的第76個投資人。紅杉此前投過3Com,對網絡發展有一些認知,瓦倫丁推斷路由器需求很大。不過,桑迪非常情緒化,萊恩也完全不懂溝通,瓦倫丁見到桑迪的第一面,就直言不諱地敲打説:“我聽説你就是公司問題的根源。”看在產品和市場的份上,紅杉投資250 萬美元,得到思科29%股份。
思科創始人夫婦
對創始人夫婦的能力,瓦倫丁一直不放心,一心想要由紅杉來控制思科。恰在此時,夫婦二人和CEO格雷夫斯產生了激烈的衝突。為促使瓦倫丁同意解僱格雷夫斯, 桑迪和萊恩將他們的股份投票權委託給瓦倫丁,紅杉由此掌握思科64%的表決權,瓦倫丁沒費吹灰之力,就任思科董事長。他聘請了一位出色的銷售代表,又連續更換了格雷夫斯和另一個短暫的硅谷沙場老將薩特克利夫(Chuck Sutcliffe),直到選中摩格里奇(John Morgridge)擔任供公司CEO。
在摩格里奇領導下,思科快速發展,從1988年35人的小公司,到1989年底 170人、收入近3000萬美元的新興科技企業。1990年2月,思科上市。創始人與管理層的矛盾無法調和,瓦倫丁和董事會只好開除桑迪,隨後萊恩辭職,二人拋售了所有的思科股票,成為瓦倫丁永世的仇敵。
1995年1月,錢伯斯繼任CEO,帶領公司登上互聯網之巔,市值5500億美元。紅杉當初的投資,已價值連城,瓦倫丁成為大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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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來奇怪,喬治教授在VC行業地位尊崇,貴為第一,瓦倫丁卻完全不認同。瓦倫丁聲稱對這位哈佛教授聞所未聞,他認為羅克、珀金斯和自己,才是風險投資的原創者。
紅杉與羅克、KP的投資哲學大不相同。KP和羅克觀點接近,堅決投人,用羅克的話説就是“投對人”(Back the right people)。
紅杉瓦倫丁曾多年從事營銷,擅長分析市場需求,對行業趨勢形成獨特的看法,遂以“賭賽道”為拿手好戲。瓦倫丁在斯坦福大學演講時,解釋了他的賽道哲學:“我們從不(賭人),我們始終聚焦在市場,包括市場規模、市場動態、競爭格局”,他認為只有偉大的市場,才能誕生偉大的公司。
除去投資思想的不同,KP與紅杉也氣質迥異。KP創始人克萊納和珀金斯均出身名校,舉止優雅,推崇不折不扣的精英文化。瓦倫丁完全是另一個形象,他搞銷售出身,凡事講究實用主義。他對名校背景不屑一顧,接地氣是他對所有人的核心要求。評估是否接地氣,唯一的標準,就是能否抓住市場的需求痛點。
瓦倫丁是風投界的英雄,他和羅克、珀金斯等人將創投行業帶到一個新高度,如果沒有他,很難想象今天VC行業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