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科技創新艱難突圍40年_風聞
一见财经-一见财经官方账号-百闻不如一见,事实胜于雄辩2019-06-03 08:08
5月15日,美國商務部發表聲明,將華為及其70個關聯企業列入美方“實體清單”,禁止華為未經批准從美國購買技術。隨後,華為宣佈之前的技術儲備全部“轉正”,華為將在極限施壓下挺直脊樑,繼續奮力前行。一場關於科技的較量似乎從未停止。
改革開放四十年,也是中國科技創新競進的四十年。
四十年來,中國的科技人才隊伍越來越壯大,科技產業門類日趨健全,科技水平不斷進步。
四十年來,從文革後的篳路藍縷、艱苦創業,到九十年代的路線之爭,從世紀初全球化帶來的西學東漸,再到如今的自主創新,每一個階段都見證着中國科技發展史上的一次次突圍。
艱苦創業
春江水暖。1978年3月,新中國第一屆全國科學家大會在北京的人民大會堂隆重召開,這也被視為“科技的春天”。僅僅過了九個月,十一屆三中全會便在同一地點召開,啓動了中國改革開放的偉大進程。
但是歷經十年文革浩劫,中國的科技事業發展幾近停滯。此時的中國大地百廢待興,科技基礎非常薄弱,中國的科技事業幾乎是在一片空白之上重新起步。
中國的科技如何發展?外邊的世界到底怎樣?帶着這些問題,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鄧小平踏上了去日本的飛機。抵達日本後,日方向鄧小平推薦乘坐新幹線,於是有了那段著名的乘坐感言,“就感覺到快,有催人跑的意思。就像推着我們跑一樣,我們現在很需要跑!”言語間滿是對國外科技發展日新月異的羨慕,和對祖國科技事業發展的深深期許。
參觀的最後一站,鄧小平選擇了松下公司。在公司裏,他先後參觀了雙畫面電視機、漢字編排裝置等,而每一次參觀鄧小平都走的特別慢,生怕漏掉某一個細節。最後在與松下幸之助的會談中,鄧小平詢問,“松下老先生,你能否為中國的現代化建設幫點忙?”松下幸之助不假思索,“無論什麼,我們都將全力相助。”一問一答,成了兩位老人之間的“君子協定”。
其後,松下公司在中國投資248億日元,建立了北京松下彩色顯像管有限公司,成為當時投資規模最大的中日合資企業。而四十年前的那份“君子協定”還有後續故事,就在今年5月,當華為被多家國外科技巨頭停止合作時,松下公司發表聲明,將持續向華為等中國客户銷售商品和服務。基於對中國的巨大幫助,松下幸之助也在改革開放四十年之際被授予中國改革友誼獎章。
在改革開放初期,既缺少資本,又缺少技術,中國的科技發展有很大一部分得益於國外的技術援助。除了松下的援資建廠,中日友好醫院、京秦鐵路電氣化改造、上海寶鋼、武漢長江第二大橋、北京首都機場等多個重大項目都有國外援助的身影,而這在客觀上也帶動了中國科技水平的提升。
此外,經過幾年時間的艱苦奮鬥,中國的科技也有了自己的頑強而倔強的成長。
官方層面,1984年,中國首次成功發射了第一顆靜止軌道試驗通信衞星——“東方紅二號”;1985年,中國第一個南極考察站長城站建成;1986年,旨在跟蹤研究外國高技術發展的“八六三”計劃啓動,而這一計劃也對日後中國科技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民間層面,一些科技公司在這一段時間扎堆成立。1984年,柳傳志等11名科技人員用二十萬元創辦聯想公司;1987年,退伍軍人任正非懷揣兩萬一千塊錢在深圳創立華為;1988年,一位名叫求伯君的年輕人成立金山公司深圳分部,一頭扎進文字處理軟件的研發中。
誰也不曾料想,這些初創的科技公司會在其後的發展過程中攪動風雲,成為世人矚目的焦點。
路線之爭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中國開始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在改革過程中,對於科技企業如何發展一度出現了分歧。
是以市場導向為主還是堅持基礎軟件研發,成為了擺在剛成立數年的金山公司桌上的一道難題。作為中國文字處理軟件的先驅,在發展初期,求伯君帶領研發人員開發了適用DOS系統的文字處理軟件WPS,一度佔領90%市場份額。但是隨後微軟進入中國,通過與金山簽訂後來被稱之為“騙局”互聯協議,以及微軟默許的盜版軟件策略,金山在文字處理軟件市場迅速潰敗。
在一段時間,生存成了金山公司的首要任務。根據後來加入金山公司的雷軍回憶,“我們當時想過是否要去做房地產、做保健品,先生存下來再説。”金山沒有去做房地產和保健品,但是投身到同樣利潤豐厚的遊戲領域。從第一款模擬經營類遊戲《中關村啓示錄》開始,金山公司先後開發了《劍俠情緣》《月影傳説》等網遊,風靡一時。
進軍遊戲領域使得金山公司迅速擺脱財務困境,獲得了商業上的成功,也讓這家企業脱胎換骨、起死回生。但是在文字處理軟件與微軟的競爭上則愈發羸弱,幾近銷聲匿跡,中國億萬用户的電腦上不得不長期運行國外公司提供的文字處理軟件。等到金山的WPS重新迴光返照,則已經是幾年之後的事情了。
如果説金山公司的戰略調整還只是前戲,那麼聯想公司“貿工技”“技工貿”的爭論則使得路線之爭集中爆發。
通過研發聯想漢卡、程控交換機等,聯想公司已經有了一定的技術和資本積累。但是技術的研發需要持續的鉅額資金投入,給聯想帶來巨大財務壓力。
下一步聯想怎麼走,時任聯想董事長的柳傳志與總工程師倪光南產生了嚴重分歧。柳傳志主張“貿工技”,而倪光南則極力主張“技工貿”。“貿工技”,顧名思義,就是先做市場和商品買賣,繼而是深耕加工、生產,等到時機成熟進入開發新技術、新產品和新工藝階段。而“技工貿”的順序則剛好相反。
最終,聯想董事會選擇了支持柳傳志,而倪光南則黯然出局,其一手打造的技術團隊被悉數裁撤,一場關於市場和技術的路線之爭就此落幕。其後的幾年,聯想公司先後併購IBM和NEC個人電腦業務,成為世界排名第一的PC廠商,但是在技術研發上始終缺乏重量級的拳頭產品。
今年的5月24日,已經卸任聯想董事長職務的柳傳志接受了電視台的採訪。在採訪中,柳傳志稱當時的聯想內憂外患,正在經歷“至暗時刻”,自己甚至在醫院住了三個月,“過去了,殺出一片血路,後面就是一片天;過不去就是全軍覆滅。”
當企業面臨激烈市場競爭和殘酷的外部環境,要市場、求生存無疑是當時的本能選擇。即使以後來人的姿態通過後視鏡去回顧那段往事,我們也無意對聯想公司進行苛責。只是有些許遺憾,如果當時聯想選擇了另外一條道路,或許今天華為就能多一個並肩作戰的戰友。
西學東漸
世紀之初,經過十五年的艱苦談判,中國正式加入世貿組織,中國的對外開放進入新的階段。無論是對於世界,還是對於中國,都相互打開了開放交流的大門,全球化的浪潮席捲而來。
全球化的影響之一就是科技全球化。2005年,美國專欄作家弗裏德曼撰寫的《世界是平的》風靡全球,在這本書裏他描述了這樣一個世界:全球化增強了國與國之間的科技流動,中國和印度可以充分利用美國等發達國家的科技,共享、開放成為時代的主題,這個世界的差距正在被逐漸抹平。
而彼時的中國,與國外發達國家相比,在一些領域尚處於科技窪地,而科技的自由流動則將國外的先進科技引入中國。
中國的高鐵發展就是借鑑國外技術的典型例子。2004年,鐵道部為中國鐵路大提速進行全球招標。經過激烈競爭,成功引進德國西門子、法國阿爾斯通、日本大聯合和加拿大龐巴迪四家頂尖企業的高鐵技術。通過對國外技術進行積極引進,創新消化吸收,迅速掌握了核心技術,這也促使中國高鐵開始崛起,並躋身世界先進水平行列。
2008年8月,中國第一條具有世界水平高速鐵路京津城際鐵路通車運營。2009年12月,世界上一次建成里程最長、工程類型最複雜的武廣高鐵開通運營。預計2019年,中國的高鐵里程將突破3萬公里,穩居世界第一。
距離乘坐日本的新幹線四十年後,中國的高鐵技術終於如一位老人所願:中國高鐵不僅在國內市場站穩腳跟,在國外市場同樣具有競爭力,成為我國科技水平發展的亮麗名片。
全球化的另外一個影響則是人才交流日益頻繁,在中國的體現則是本世紀初再次興起的留學歸國熱潮。
這些留學歸國人才大多是是文革後中國培養的第一代大學生,並在八十年代留學國外進行深造,畢業之後選擇在國外高校或者企業任職。幾年之後都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技術和資本。伴隨着人才流動全球化,在本世紀初的前後幾年紛紛歸國。其中,鄧中翰在1999年歸國創立中星微電子,併成功開發出中國第一個打入國際市場芯片——星光中國芯,結束了“中國無芯”的歷史;李彥宏2000年回國創立了百度,成為領先的中文搜索引擎;李革同樣是在2000年回國,創立的藥明康德成為世界領先的新藥研發企業。
而他們的成功形成了很好的示範效應。其後,中國開始大規模的組織海外人才引進工作。2008年推出了“千人計劃”,積極引進海外高層次人才,助力中國科技事業發展。這一階段,包括像饒毅、施一公等在內的著名科學家紛紛放棄在美國的高薪職位,回到中國任職。
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之下,通過科技流動和海外人才的引進,將先進的科學技術和理念帶回中國,使得中國的科技創新水平有了顯著提升,迅速縮小了與世界先進水平的差距,甚至在一些領域取得了突破與領先。
自主創新
儘管之前,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都有關於自主創新或多或少的自覺實踐,但是官方層面首次提出“自主創新”這一概念還是在2006年。這一年,在北京召開的全國科技大會上,首次提出要加強自主創新、建設創新型國家,“自主創新”從這一年正式上升為國家戰略。
只是“自主創新”這一條路道阻且長,並不平坦。早在2010年,中國的手機產量就接近10億台,全球佔比高達62.5%,穩居世界第一。但是手機操作系統和芯片製造一直是中國手機制造商的“軟肋”。
2007年,搭載iOS操作系統的蘋果一代手機橫空出世,開啓了智能手機時代的新紀元。為了爭奪未來手機市場,諾基亞、微軟、谷歌甚至黑莓也都先後發佈自己的智能手機操作系統。中國也開始了對操作系統的研發工作,加入到混戰當中。2008年,中國移動率先發布名為OMS的手機操作系統,中國聯通則是推出了沃Phone系統,但是這兩款國產手機操作系統技術並不成熟,在消費市場的反響也並不熱烈,兩家公司也沒有繼續投入研發。後來基於戰略原因,兩款手機操作系統被先後放棄,名存實亡。而如今的市場,早已經是安卓和蘋果二分天下,空留國產操作系統一聲嘆息。
手機芯片的自主研發同樣充滿曲折,只不過有一個跟操作系統不一樣的結局。長期以來,美國高通和韓國三星就壟斷了芯片市場大部分專利技術。為了逾越這兩座高山,也為了以後不受制於人,未雨綢繆,2004年華為作出了一個前瞻性的決定,成立華為海思半導體公司,專注於包括手機芯片在內的技術研發。
跟所有的初創公司劇本一樣,華為一開始的研發是屢戰屢敗。兼容性低、穩定性差,據説當第一款搭載華為K3V2芯片的手機被展示時,因為實在過於難用,任正非直接將手機摔在餘承東臉上。
但是華為屢敗屢戰,持續為芯片研發提供資金支持。這十幾年華為總共為手機芯片研發投入多少資金我們不得而知,但是我們可以從另外幾個數據中看出其中端倪:早在1998年制定《華為基本法》時就規定,公司每年投入研發費用佔比不低於收入的10%;根據華為2018年財報,當年研發投入高達1015億元,而近十年累計研發投入已經超過4850億元。
除了資金,還有超量的人力作保障。在華為社區,有一名員工留言,“希望多年以後回望,看到自己在世界中心的漩渦裏中流擊楫,浪遏飛舟,有那麼一朵小浪花,自我的木漿擊出”;在華為研發中心,大多數人不會在零點之前入睡。
柳傳志評價任正非時也表示,“我特別佩服任正非,他敢往上走。敢於把力量集中起來去突破制高點,他走的就是一個往上爬坡的道路”。路雖遠行則將至,隨着華為海思麒麟980問世,現在華為的芯片技術已經能和高通、三星比肩。
值得欣慰的是,越來越多的企業也加入到自主創新的行列當中。以芯片研發為例,從金山走出來創立小米的雷軍發佈了自主研發的手機芯片澎湃S1,阿里巴巴亦成立獨立運營的芯片公司——平頭哥半導體有限公司。如瑩瑩之火發出的微光,微光吸引微光,微光照亮微光,然後一起發光。凝心聚力,自主創新的路上不再只是少數企業踽踽獨行。
結語
在電影《刺陵》中,陳道明對前來的曾志偉説,去陵墓是“九死一不生”。回顧中國四十年來的科技創新之路,同樣是荊棘密佈、充滿坎坷,有人折戟,有人掉隊,有人重生。科技自立,自主創新,從來沒有哪條路是隨隨便便就能走通。這世上本沒有路,可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無數的趕路人,披星戴月,星夜兼程;
無數的拓荒者,腳踏實地,艱苦前行;
無數的弄潮兒,中流擊水,勇立潮頭;
……
一百多年以前,魯迅曾經寫到,我們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拼命硬幹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捨身求法的人,……這就是中國的脊樑。——而這,也是中國科技創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