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正非談繼任問題:繼任不是交給個人,而是交給一個羣體,是一個龐大的繼任計劃_風聞
谁还记得滑稽-2019-06-04 18:34
5月24日,任正非在華為總部接受了彭博社的電視採訪。前幾天,彭博社公佈了一段對任正非採訪的視頻,今天,華為心聲社區也公佈了任正非接受彭博社電視採訪的全文。
全文較長,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這裏看全文。這篇文章中主要挑幾個有意思的問題,與大家分享一下。
記者:近期特朗普總統有講話,從安全角度、軍事角度來説,他認為華為是一家危險的公司。您對此如何回應?
**任正非:**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理解為危險。我們為世界30億人提供信息通信服務,幫助非洲等艱苦地區、其他地區都能溝通信息。**我們就像過去“傳教士”一樣在深山老林中努力傳播文化,我們的精神也有宗教般的虔誠,是為人類服務的,怎麼會認為我們是危險的公司呢?**5G不是原子彈,5G只是一個信息傳播的工具,傳播內容跟工具沒關係。就像麥克風,不能説麥克風能夠傳遞聲音就是危險的,可能誰説了什麼話、説話的人才是危險的。工具怎麼會是危險的呢?
所以,他講這點缺乏依據,他自己是否有信心把他講的這句話解剖給大家聽一聽?
記者:一些公司被要求不能提供給華為組件和軟件,這些公司包括高通、英特爾、谷歌,如果沒有他們的這些組件和軟件,華為還能生存多久?
**任正非:美國不是世界警察,它不能管全世界,全世界都會根據自己的商業利益和立場來確定自己是不是和我們交往。**確定和我們不交往的公司,我們就要去補這個“洞”,飛機上一邊飛,一邊用鐵皮或紙把洞補上,飛機還可以繼續飛。能飛多長時間?要飛到才能説,一個破飛機,我們怎麼知道可以飛多長時間。我們希望能飛到喜馬拉雅山頂上,我們的理想是到珠穆朗瑪峯頂,美國也想去珠穆朗瑪峯。美國從南坡爬坡,揹着牛肉罐頭、咖啡……;我們揹着乾糧,沒有礦泉水,只有雪水,在北坡爬坡。
美國採用了極端的手段對待華為公司,美國為什麼這麼恐懼?美國這麼強大,華為這樣一個小公司怎麼會被這麼重視?我覺得很興奮,被這麼重視了,被世界誇大了作用。別人給我們做那麼好的廣告,我很感謝。
記者:近期美國針對華為的行動,您認為對華為更加痛苦,還是對美國供應商更痛苦?
**任正非:**雙方都痛苦。
****記者:目前來看,華為在5G上是領導者,美國對華為的行動會不會給競爭對手一些優勢,給諾基亞、愛立信多一些優勢?
**任正非:**挺好的,它們多賺一點錢也是為人類服務。**諾基亞、愛立信都是很好的公司,當年在歐盟反傾銷制裁華為公司的時候,第一個反對的是瑞典和芬蘭,可能是愛立信和諾基亞做了工作。**我們相互之間從來都很友好,沒有視為敵人。因此,它們多拿一點市場份額,替我們為人類服務多擔一些責任,有什麼不好?
****記者:操作系統的問題。聽説華為在研發自己的操作系統,這個操作系統長什麼樣?大概什麼時候可以上市?
**任正非:**操作系統在技術上不難,難的是生態。蘋果和谷歌的生態做得非常好,我們從來都支持蘋果、谷歌、微軟的生態,一直追隨它們。將來如果我們自己做,包括物聯網等也需要新的系統,我們是不是能做好一些簡單的操作系統?現在我們還不能肯定説可以做得很好,但是會努力。就像做其他零部件、芯片、產品一樣,我們會努力。
**記者:**主要挑戰是要建立生態系統,蘋果、谷歌都花了多年時間建立了生態系統,這是華為的挑戰,我的理解對嗎?
**任正非:**是的。
****記者:特朗普總統多次表示過,在中美貿易談判中,華為可能會成為一個因素,您認為有可能嗎,有多大可能?
**任正非:**美國已經起訴了我們,我們也起訴了美國政府,既然進入了法律程序,有什麼好談的?還是通過法庭來解決。另外,我們和中美貿易談判也沒有關係,美國基本沒買過我們的產品,即使以後要買,我們還未必會賣。我認為,還是要關注法庭判決,相信美國司法系統是公開透明的。
記者:但是他是總統,説華為可能會成為貿易談判的一部分,所以我還是要提下。
任正非:如果他給我打電話,我可能不接,當然他也沒有我的電話號碼。
記者:您曾認為特朗普總統是一個偉大的總統,現在還這麼認為嗎?
**任正非:**特朗普是一個偉大的總統,他去全世界説“華為是一個偉大的公司,千萬不要賣零部件給它”。這不就是宣傳華為了不起,我們合同增加,訂單供不上貨了。我覺得他是一個偉大總統,宣傳了華為的偉大。
****記者:您覺得美國針對中國長期的戰略是什麼?有些人説要限制中國的崛起?
**任正非:**我不懂政治,也不是政治家,政治的事情要問特朗普去,他是政治家。
記者:有一些人批評説,華為發展到今天主要靠偷知識產權和獲得政府支持,您的看法是什麼?
**任正非:****美國都沒有做出來,我們已經做出來了,我們怎麼去偷美國沒有的技術?怎麼去偷美國未來還沒有發明的東西?**至於我們是不是有政府的背景,我們是由KPMG審計的,你們可以問他們要審計報表,妄斷不見得是正確的。如果我們技術上落後於美國,美國政客有必要這麼費勁打我們?正是因為我們領先了,才打我們。

記者:華為是從落後於愛立信、諾基亞這些公司,慢慢發展成為5G的領導者,你們是如何做到的?採用了什麼樣的步驟?是如何實現這樣跨越式發展的?
**任正非:**首先,我們把別人喝咖啡的時間都用了在工作上了。總的來説,我們付出的努力比別人多。第二,我們個人都沒什麼錢,公司賺的錢都分給了大家,可以吸引很多優秀的科學家、優秀的人才加盟到隊伍來。我不是一個大富豪,當然也算一個小富豪,過去説我是窮人是可以的,但經歷了二十多年,我被逼成了富人。中國有句話“財散人聚”,把財散去以後,全世界科學家都願意跟我們合作,走到我們這個隊列,我們怎麼會走不快呢?美國的錢被華爾街拿走了很多,科學家拿得很少,可能科學家就跑到我們這兒來了。
****記者:如果國家發生危機,找到您説“需要你們給國家幫助,需要進入你們的網絡,需要你們提供一些信息,這些對國家、對政府、對人民是有利的。”
**任正非:**我們絕對不會安裝後門,絕對絕對不會做這件事。因為我們是為人類服務,不是為情報服務,為什麼要去安裝後門?
記者:加入中國共產黨,您是宣過誓的,如果中國共產黨領導找您解決中美之間的衝突,您還會維護您的公司嗎?不去做共產黨讓您做的事情嗎?
**任正非:**共產黨的誓詞是忠於人民,沒有宣誓把美國作為敵人,誓詞裏沒有這句話。
****記者:您如何描述您跟中國政府之間的關係?
**任正非:**繳税,遵守中國的法律。
記者:好像有報道説,中國政府考慮給你們提供財經方面的支持,您會考慮嗎?
**任正非:**沒有這回事,將來財務報表都能看見的。只是西方銀行給我們的貸款減少,我們會向中國銀行多貸一些。**過去我們大量在西方銀行貸款,因為他們利息低,但是如果西方銀行不給我們貸款時,中國銀行貸款利息高一點,我們也要貸款。**這是商業行為,跟政府沒有關係。
記者:中國政府或者下屬任何實體,有沒有持有華為的任何股份或者任何一部分?
**任正非:**一分錢人民幣都沒有。
記者:目前在歐洲的爭論,你們是佔上風嗎?
**任正非:****肯定是佔下風的,因為美國掌控世界輿論的能力非常強,華為只是微弱的聲音,像風吹小草的聲音,被大海的海浪聲壓住了,但是我們不能一點聲音都不喊出來。**我們過去相信“沉默不是懦弱,忍耐不是麻木”,我們總忍耐,人家還是不放過我們,所以我們就自己吶喊一點聲音。吶喊有多少人能聽得見?沒有多少,因為美國輿論掌控上還是非常厲害的。
****記者:你們業務成功,當然就説明了你們在客户層面已經建立了很多信任關係。但我説的是政府側,作為華為公司的CEO和創始人,您是否認為自己本可以做些什麼,來建立信任和提升信任?
**任正非:**其實絕大多數政府還是很信任華為的。人類發生任何災難時,第一個站在災難前面的大概都是華為公司。
在日本“3.11”大地震核泄露嚴重危機關頭,別的公司都走了,只有華為公司和難民反方向前進,搶救恢復通信設備,有利於核電站的搶修。當時孟晚舟從香港飛東京,飛東京的航班上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孟晚舟,一個是日本人。
**我們對人類的命運是負責任的。**印度尼西亞大海嘯,我們第一時間捐獻了大量現金和設備,第一時間去了幾百人到海邊恢復通信設備,有利於搶險救災。
智利九級大地震時,我們有三個人困在地震中心找不到。代表處打電話給我,是不是要派隊伍去找。我説,不知道還會不會有餘震,現在不要去找,否則找的人又陷入地震災難裏去,先耐心等待。等待幾天以後,這三個人打來電話,當地主管並不知道公司決策“把生命放在第一位”,就説哪個地方微波壞了要他們趕快搶修一下。為搶險救災服務,這些人揹着揹包往災難中心走。為這件事情,我們拍成了三分鐘的真人小電影。我去智利看他時,智利首富送了我一箱高級葡萄酒,我全送給他了,他高高興興端着走了,並沒有分一瓶給旁邊坐着的高級領導。小夥子很樸實,很了不起。
還有疾病肆虐的非洲,瘟疫、埃波拉病、艾滋病、瘧疾,這些地方都是華為在戰鬥,很多華為員工得過瘧疾。華為用美國軍隊的名言“上過戰場、開過槍、受過傷”來提拔幹部,沒有在艱苦地方工作過是不能升為高級幹部的。
記者:回頭看您個人的經歷,我想讓我們的觀眾瞭解您是怎樣一個人,以及到底是什麼促使您創立了這家公司?之前您是人民解放軍的工程師,後來在1987年創辦了華為,可以介紹一下這段歷史嗎?
**任正非:**其實我的歷史分為兩段:第一,在計劃經濟的體制中生存。在大裁軍之前,我在軍隊裏服役,是計劃經濟體制。在這個體制裏,我是副團職的工程師。但是突然大裁軍,我們集體被裁了,被扔到市場經濟的海洋中。第二,市場經濟體制。那時根本不懂市場經濟為何物,比如這個東西買進來10塊錢,怎麼賣出去12塊錢給人家,這不是騙子嗎?當時我們的思想還處於禁錮中,在大海中一口口嗆水,而且對人超級信任,**我在一個小公司工作時,錢被人騙走了,然後我去追款,沒有錢請律師,就自己學法律,自己當律師,把世界的法律書都讀了一遍。我悟出一個道理,市場經濟就兩個東西,一個是貨源,一個是客户,兩個之間的交易就是法律。**我永遠不可能掌握客户,能掌握的就是貨源,我能遵守的就是法律。這就是我們做研發的動機,自己要研究商品,通過合法交易手段,從客户那裏把錢賺過來。
在這個情況下,原來的公司也不要我了,我只好重新出來工作。正好中國開放改革之後,允許知識青年回城,政府沒法給他們安排工作,就允許他們賣大碗茶、賣饅頭。在深圳,允許一部分人做科技公司,我想試試看,就創辦了華為。是生活所迫,無路可走,創辦了華為。然後我就沿着這個思路,做好貨源,合理賣給客户,賺客户的錢。就是這麼一個道理,建設這個公司,走到今天。
記者:您在軍隊的經歷多大程度上影響了您管理公司的風格?
**任正非:**我們沒有退路,只有一步步往前走,像“驢子磨磨”一樣往前走,走一走,出來一些成果。有了成果以後,“小毛驢”更有幹勁了,一步步走,不知道怎麼就走到前面了。軍隊的性格就是不畏艱難險阻,一步一步前進。
記者:據報道稱,2000年時你們想把公司賣給摩托羅拉,最後沒有成功,這樣的轉折對您來説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嗎?
**任正非:**這事摩托羅拉很傻,那個星期高爾文下台,詹德上台,二把手馬克跟我們談判完成所有的交易合同,所有文件全簽完了,我們穿着花衣服在沙灘上賽跑、打乒乓球,等待批准,結果詹德否決了這個審批。多年後我見到愛立信CEO時,他説馬克談到這段歷史時都流淚了,多麼好的收購,怎麼否決了?
那時我們還是怕美國,知道發展下去,最終要和美國交鋒,所以我們有自知之明,就準備把公司賣了去開發旅遊、拖拉機,但是沒有賣成功。我們公司重新討論“要不要繼續走這條路,還是賣掉?”我是一個妥協派,從來都是能妥協就妥協。但是,少壯派們説還想繼續幹下去,他們都是技術出身,如果不幹下去,他們去搞旅遊,拿個旗子當導遊,他們覺得自己不擅長,他們還要搞技術。我説,那十年以後有可能跟美國發生衝突,要往前走,就要努力提高自己的水平,大家達成了一致。今天我們被打得焦頭爛額,“飛機”百孔千瘡,但是大家很團結,沒有分歧,意見更統一了,與當年預判過有關係。但是能不能活下去,還不知道。有人問“打中發動機、油箱怎麼辦?”不要説發動機和油箱,不賣油給我們,飛機還能飛嗎?這些都會成為新的問題,面對問題,解決問題,走一步算一步,逐漸去探索。
你讓我回答“我們的飛機能不能着陸”,要着陸了才能算數,現在“爛飛機”還在天上,有時候狂風吹一下,“爛飛機”是經不住吹的,可能就掉下來了。
記者:説到生存的部分,華為很有名的一點是在研發上的投入非常多,每年收入10%會投入到研發,這也是促使華為能夠站在5G前沿的主要催化劑。現在美國對於華為有這樣的行動,你們會在研發上投入更多,用於自研產品和組件嗎?
**任正非:****過去在銷售時,我們依據成本推演定價,價格定得比較低,擠兑了西方公司,害一些公司破產了,我是有愧的。**現在我們的價格總體定得比較高,比愛立信、諾基亞定得高,那我們賺的錢多。我們內部的分配標準和西方相比已經具有更大優勢了,如果員工再分更多的錢下去就變成懶漢了。為了讓我們的員工不成懶漢,就把更多的錢用在科學研究和未來的投資上,這就是增加土地肥力。蘋果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公司,蘋果舉着一把大“傘”,價格賣得很貴,下面很多價格便宜的公司可以活下來。我們要向蘋果學習“傘”舉得高一點,當然會稍低一些,其實我們也不低,因為還有很多低成本的措施。錢賺多了,就投科研,投未來。
只要我們還有飯吃,只要不餓死,我們一定會繼續加大投入。即使最困難的時候,我們也要對明天投入,否則未來沒有希望。如果我們已經虧損,發不出工資是另外一回事,現在沒有那個問題。我們能節約的錢要節約下來,在研發投資上不要削弱,否則將來一定會死的。
記者:您計劃在CEO位置上再做多久?
**任正非:**我也不知道,過一段時間吧。
記者:有繼任計劃嗎?
**任正非:****一直有繼任計劃。繼任不是交給個人,而是交給一個羣體,羣體下面還有羣體,一羣羣套着這個羣體,像鏈式反應一樣,是一個龐大的繼任計劃,不是一個人的。**不然,萬一這個人生病了怎麼辦?何況我們還是一架“爛飛機”,所以繼任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羣人。
記者:聽説華為有一種文化,會比較強力地推動員工往前進,要去贏,類似於狼性文化。這種文化是不是引發一些情況,比如竊取T-mobile橡膠頭,是不是這種激進的文化導致的呢?
**任正非:**個別案件已經進入司法程序,還是按法庭的判決來處理,公司總體管理還是有效的。
記者:公司有沒有建立過這樣的機制,獎勵竊取別人知識產權的行為?
**任正非:**絕對沒有。
記者:美國司法部好像説華為內部有這樣的獎勵機制,如果竊取了別人知識產權,會有獎賞?
**任正非:**美國司法部已經提起了訴訟,還是要依靠法庭來判決。
記者:您也不會容忍這種制度?
**任正非:**絕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