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如果你“腐敗”了，説明你的錢還不夠多，還不夠“老”_風聞

這次（美國）大學裏邊的招生腐敗其實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我之前專門寫過小文章來講這個問題，就是拿錢上大學完全是可以有光明正大的渠道的。這次案件之所以被司法調查，可能是因為那些所謂的名流家長使用了非法和欺詐的方式。換句話説，恰恰是因為這些所謂的名流，他們不夠名流，第一是錢不夠多。如果錢夠多的話，合法的捐款就可以上大學了。第二，錢不夠老，如果他的錢夠老，他是某一個財富家族或者某一個集團的成員，包括一些名牌私立大學的校友，它都有專門的這種叫遺產這種通道，專門的一個招生類別叫legacy，其實它是不需要作弊的。

那麼這裏就引出了一個問題，美國發生這樣的腐敗事件，它究竟是一個偶然性的問題，還是説跟它這個制度有直接的關係？

為什麼我們過去長期認為美國這個國家它不腐敗呢？一種耳熟能詳的説法就是美國的制度優越性，自由選舉，兩黨競爭，三權分立，它都是有利於克服腐敗的。其實它背後是有一個邏輯的，這個邏輯是什麼呢？就是第一步，絕對的權力肯定導致絕對的腐敗，所以權力就要受到約束，所以要把公權力給關進籠子。大家都聽過這樣的話，最後約束權力要靠什麼呢？最好的辦法，無非就是三權分立，或者權力的分立和制衡。

這個邏輯你猛一看沒有毛病，但是仔細看的話裏邊有很多問題。首先就是它這個邏輯裏邊涉及的幾乎每一個概念，它都是很模糊的，都需要去澄清。

比如我們先講第一個，權力。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它默認有一個前提，就是國家和社會實現了區分，實現了這種公於私的劃分。如果沒有這個前提，你講權力導致腐敗是沒有意義的。

大家想象一下，比如對於中國商周的這種制度，比如宗法制，或者對於非洲太平洋島國的這種部落酋長，或者對於法國的這種專制君主國的君主路易十四，對這些人，包括美國建國初期有一個所謂的弗吉尼亞王朝，都是一些大農場主，像華盛頓、傑斐遜這些人他們來做總統。那麼對這些人這些國家來講，腐敗肯定不是個大問題，甚至是個偽問題。為什麼？你比如講周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雖然實際上它做不到，控制不了，但是從理論上來講，所有東西都是天子的。那麼我拿什麼是腐敗呢？它不是個腐敗問題。中國是比較早的出現了這種國家與社會的分離。特別是戰國末期，後來到秦漢，所以比較早的產生了這種公共國家和平民政治。所以我們也是最早遭遇到這種腐敗困境的一個文明。

美國政治學者亨廷頓老先生也談過這個問題，他説腐敗不腐敗看你怎麼定義。現在的很多腐敗現象，假如放到古代可能根本不是個問題。打個比方，比如我們都知道中國古代的官僚會使用私人幕僚，比如大名鼎鼎的紹興師爺，放到今天妥妥的就是腐敗，對吧？我們今天共產黨的組織原則要求秘書要由組織來調配，大家可以留意一下反腐新聞。有不少的官員落馬的原因就是違規使用秘書這麼一條。那麼這是從歷史上看。

橫向地比，有時候一個文化裏邊的腐敗現象放在另一個文化裏，它可能就不是腐敗，就合情合理。我們還拿秘書做例子，美國總統大家知道從競選的時候就會有一個競選團隊，對吧？包括他的議員、政黨領袖，他都會有這種競選的助手和團隊。當了總統當選了，他會有自己的幕僚班子，比如白宮的班子，實際上就是一個幕僚性質。那麼這些人他其實是具有私人幕僚的性質，不屬於正式的官僚系統。當然他們大多數是由國家的財政或者政黨的經費來支付工資，所以他算是處於半公半私之間。但是這種現象拿到中國來，毫無疑問肯定是腐敗。

再比如中國的任何一級領導幹部，他的任職都有嚴格的任職資格和組織程序。但是美國他的政務官，比如像內閣部長，既不是民選的官員，也不是官僚機構的成員，他雖然有時候需要國會的，比如像任命程序、批准程序，但是他仍然有很強的這種私屬的性質。那麼這是權力。

我們再講第二個概念，約束，對權力的約束。權力受約束的程度跟腐敗的關係其實也很複雜，並不是簡單的一句沒有約束就會腐敗這麼簡單。

首先，世上從來沒有不受約束的權力。如果有，那麼理論上他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完全不需要去腐敗。那麼比較接近於這種無約束狀態的，比如像中世紀歐洲的貴族，他對自己的屬地采邑範圍之內，基本上就是一種無限的權力。那麼今年是西藏的民主改革60週年，在民主改革之前的農奴制，可能貴族奴隸主會把農奴給殺掉，剝削他。包括美國南方的這種種植園主，歷史上對黑奴的這種剝削，這些東西很殘酷。但是很抱歉，那不是腐敗。

再其次，這個權力如果感到了約束，需要用利益來交換的時候，這才是產生腐敗的一個節點。為什麼？因為腐敗恰恰是在權力受到一定的約束，然後他又需要實現自己的意志，他需要和別的資源進行交換的時候，才會產生這種腐敗現象。

比如像中外歷史上都普遍存在這種叫賣官鬻爵。其實就是因為國家權力他有做不到的事情，比如財政，歷史上很多時期財源吃緊，所以他會拿一些東西來做交換，拿公權力。比如中國古代往往可以捐錢來免刑或者換爵位，換功名。比如著名的司馬遷就是因為他沒有糧，沒有這個財富來免自己的刑，所以受了腐刑。那麼另外法國的專制國王，他是拿貴族的頭銜來換錢。所以到1789年大革命之前，好多貴族給國王寫陳情書，提各種建議，其中很多陳情書都有一條，要求國王你不要在賣貴族爵位了，因為這樣會導致我們貴族身份通貨膨脹。另外比如像秦國的軍功爵或者羅馬它需要打仗的時候解放大量的奴隸，然後賦予公民權。它其實是拿公權力來換服兵役的這種兵員義務。那麼最後如果權力受到過多的約束，甚至陷入到失能狀態，會不會導致腐敗呢？這恰恰是腐敗的一個重要的温牀。例子我就不舉了，實際上我們就看拿德國透明國際它歷年的報告裏邊都發現，腐敗最嚴重的恰恰是那些最缺乏政府能力的國家。所以我們看中國歷史上也是每次到皇權萎縮或者政府衰敗的時候，往往腐敗是最為猖獗。

那麼最後一個概念就是腐敗。腐敗的定義是不統一的。我們可以看在漢語裏邊它的定義，最開始指的是一種腐爛的狀態。後來引申為制度，或者組織的混亂、黑暗以及以權謀私和生活腐化。英語裏邊相對簡單一些，corruption這個詞的含義相對要窄一些，通常是指有權力的人通過欺詐或犯罪的手段，來獲取不正當的利益。所以我們看在中英兩種語言裏邊，腐敗的含義差別是比較大的。漢語中多少帶有一種道德化的判斷，英語中更強調它的非法性，所以這一點是我們理解美國式腐敗的一個重要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