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首的邏輯——二戰時希特勒的決策歷程10_風聞

二戰爆發的經濟因素（上）

  　這一部分是用來補充敍述經濟因素對英法德領導階層的政策影響。其中要運用到上述提到的一些經濟學理論。

　　我們知道的是，無論是凱恩斯經濟學和馬克思經濟學都認為經濟危機從大的方面上説，相對於海量的投資，市場有效需求不足。從細節上講，當投資人認識到可預期的利潤低於實際的獲得時，就會導致資本從實體經濟大量外逃。那麼怎麼樣來克服經濟危機，延遲經濟週期呢？

　　首先是出口，獲得國外的市場，這就等於為自己的經濟體追加了更多的有效需求。　　第二個是更廉價的生產要素。比如説在清朝末年時，上海租界的外資和中資紗廠都在虧損，而張謇設在南通的大生紗廠卻在盈利，就是因為他們坐落在棉花產地中，而且勞動力成本要比上海低得多。當原材料和勞動力成本更低，那麼資本獲得的利潤就更高，更高的利潤會刺激更多的投資進入經濟體，那麼經濟繁榮就會持續下去。反過來説，生產要素漲價，就有可能導致經濟週期的縮短，導致經濟危機提前爆發，比如上世紀70年代石油漲價，就導致整個資本主義世界陷入危機中。

　　更廣闊的市場，更廉價的原材料是每個近代列強都渴望得到的，但地球就怎麼大，市場就這麼多，原材料產地也是有限的，為了擴大自己國家可以佔有的份額，那麼就必須以一種排他性的方式來控制這些市場和原材料產地，最終的結果就是，歐洲列強通過殖民地的方式對亞非拉進行瓜分。分到最少的德國表示對分配方式表示不滿，引起了英德法之間的競爭。

　　廉價的勞動力是一個更復雜的問題，因為涉及到一種活着的，有智力存在的物體人類，在政治和經濟上就有更復雜的博弈。

　　如果一個國家可以從外部獲得廉價勞動力當然可以刺激經濟繁榮，但是會降低原有國民的收入水平，所以必然會受到反對的聲音。基本上在任何一個國家，富有的階級，既現有的或者潛在的投資人都會歡迎寬鬆的移民政策，而普通勞動者都反對移民的湧入。從總體上説，隨着廉價勞動力的增加，雖然單位勞動力的價格下降了，但是隨着投資的擴大，和更多的僱傭勞動力，資本付給所有出賣勞動力的人的總工資數是增加的，所以社會的有效需求會擴大。同時由於勞動者普遍性的更加貧苦，那麼他們的工資用於維持剛需部分——也就是柴米油鹽住等維持生命和健康所必不可少的這些東西佔收入的比重更大，最後的結果是社會的有效需求要比維持一個規模更小、收入更高的勞動階層對經濟的繁榮更有好處。

　　比如原來工人的工資是3000元，維持生活的成本是1800元，那麼他就有了1200元可支配收入，他可以他把全部都用於娛樂消費來刺激經濟，轉變為有效需求，當然這對經濟整體也許是最好。但是如果他把其中的500元購買了股票，那麼經濟體內的投資就多了500元，而有效需求就少了500元。即便他不投資股票，而是存入銀行，那麼銀行的存款數量上升，貸款利率就會壓低，這樣投資者融資成本降低，投資就會更多（所以在一些簡略的經濟模型中，儲蓄和投資被合併為同一個部門）。更多的投資和更少的有效需求，就誘發更快的經濟危機到來。反過來説，如果工人的工資降到2000元，那麼除了維持生活，他們就沒什麼可以支配的收入，這樣確保所有的工資都轉化為有效需求。從這個意義上説，一個國家維持一支數量龐大而貧困的勞動階級，比維持一個數量較少而富裕的勞動階級更能刺激經濟發展。這樣的理論在微觀經濟學上很容易論證，現在依然很有市場。

　　儘管從微觀經濟學上可以很完美的論證——資本主義越是野蠻的毫無顧忌，那麼就對經濟繁榮更有效力。但實際上卻並非如此，如果勞動者的收入更高，那麼他們就可以把一部分收入投入到自身的教育和提升上，隨着勞動者素質的提升，他們可以操作更復雜的生產設備，運用更先進的生產工藝。19世紀後期德國對英國的趕超，很大程度上就是勞動者素質對英國的趕超。英國是堅定的野蠻資本主義的信徒，第二次工業革命用到的電氣、化學都是19世紀中期從英國起步的，到了19世紀晚期，英國在電氣和化學的科學基礎研究上也是領先的，但是在工業生產運用上卻遠遠被德國甩在後面，就是因為英國的勞動力素質太低，無法適應電氣和化學工業的複雜性生產。

二戰爆發的經濟因素（中）

　　第三個可以逆轉經濟週期的變量是科學技術的發展。

　　科技的發展首先會提高生產力，讓採取新工藝的企業利潤增加，隨着企業利潤增加自然對類似新工業的投資也會增加，這樣經濟就繁榮起來。比如19世紀後期，安德魯·卡內基從歐洲引進最新的鋼鐵生產技術，在美國使用大工業方式生產鋼鐵取得了驚人的利潤，旋即引發了美國鋼鐵工業的大爆發，大批資金湧入鋼鐵行業，匹茲堡成為世界鋼鐵之都。

　　同時科技的發展需要燒錢，在正常的資本主義生產中，資本家總比勞動者有優勢，但是在運氣這個由上帝決定的範疇內，他們的優勢就沒有了。研發一項又一項的科技成果並且讓他們應用到生產中的過程，會花很多的錢。一大批不斷燒錢的初創企業最終只能有不到百分之一的賺回投資，比如特拉斯燒掉投資人幾百個億，現在瀕臨破產了，但是在這個燒錢的過程中，他需要僱傭人員、添置設備、建造實驗室，這些都會創造就業。科技進步就意味着100個資本家中有99個會在這個過程中虧本，一個賺到大錢。這個99個資本家虧本的過程，就是平衡投資和有效需求的巧妙過程。

　　我們都在知道的是世界經濟從1929年美國股市暴跌之後到二戰之前，一直處於低迷狀態，被稱為“大蕭條”。不過大部分人不清楚的是，在這個大蕭條中世界上是有一個“小陽春”的，那就是在1936到1939年，整個世界經濟都呈現出明顯的回升跡象。這輪經濟復甦的推動力就是科技，來自航空和電子行業的大筆投資，導致了經濟復甦。　　但是這輪經濟復甦卻並麼有給德國帶來什麼好處，反而給給德國的經濟以沉重打擊。這是為什麼呢？

　　這裏要提到德國的“易貨貿易”體系。由於德國資源稀缺，他的經濟模式需要大量農副產品和工業原料，同時出口工業製成品。這個所謂易貨貿易體系，就是德國和一個國家進行的貿易時要求籤訂一個《易貨貿易協定》，規定雙方的相互進出口數量要平衡，然後雙方建立一個易貨賬户，德國從這個國家進口一筆原材料或者農副產品，那麼對方就要進口德國同樣價值的工業產品，在賬户上形成一個對沖，最終的目的是，讓賬户處於平衡狀態，誰也不欠誰錢。

　　1929年世界經濟危機之後，所有國家都經濟蕭條，自然導致對原材料的進口需求大幅度下降，世界農產品和原材料價格暴跌。而德國憑藉強有力的政策推行，初步擺脱了經濟危機之後，立即着手外部佈局。利用原料出口國渴望出口的急迫心情，德國和50多個國家簽訂了易貨貿易協定（那個時代的國家比現在少得多，基本上就是世界上2/3的國家了）。一旦簽訂了易貨貿易協定，把農產品和原料賣給德國，那麼就需要從德國進口工業製成品，一個國家的工業製成品需求量有限的，這樣就必然削減從其他國家的進口，從1934年到1936年德國在世界貿易中的迅速增加，尤其是在東歐和南美的很多國家都是最大的貿易伙伴。通過這種易貨貿易，德國既獲得了廉價的農產品和原材料，又搶佔了英美產品的市場，加速了自己的經濟復甦速度，也壓制了英美法的經濟。

　　這樣易貨貿易體系對於德國經濟來説，它是一個生產要素下跌，而有效需求上升的過程。納粹德國通過先走一步的優勢，在經濟危機中步步為贏，但是這種優勢實際上並不穩固，因為德國在海外的軍事政治力量和他的金融勢力都比英美要虛弱的多，他只是成功的利用了經濟危機的特殊形式。到了1936年夏季奧運會的時候，德國在全球經濟中的勢力達到了頂峯，到了1936年的下半年，德國的好運氣到頭了。

　　隨着全球經濟的復甦，各國對原材料和農產品的需求量上升，德國的農產品和原材料價格上升了30%。而且由於其他國家增加了進口，原材料出口國對德國訂單的依賴程度降低，再加上美國對南美國家的軍事政治壓力，導致了德國出口下降了20%，德國的易貨貿易體系破產。這個過程導致了納粹政權內部的一系列大規模變動，德國經濟部長——德國易貨體系的主要締造者沙赫特在組織內的權力迅速下降。因為希特勒已經對他的易貨貿易體系不抱希望了，他認為德國要想獲得安全必須依賴於“硬實力”，靠這種投機取巧不能長久，德國必須獲得“生存空間”，控制足夠德國經濟需求的原材料產地——也即是説必須進攻俄國。而在整個歷史上看，希特勒認為，自己是現在同時也是未來唯一有能力執行這個計劃的德國領導人，如果自己不做，無能的後續者就更不可能做到。

二戰爆發的經濟因素（下）

　　於是在1936年底，德國啓動了“四年計劃”，進行全面擴軍備戰，目的是威懾英法，同時在1940底完成戰時轉型，在1941年到1942年進攻俄國，奪取生存空間。但是德國需要大量進口原料和農產品，進口產品上漲，出口下降，軍備投入增加，讓德國的外匯和硬通貨儲備迅速下滑。在這幾年中，德國拼命的減少進口，節省外匯和硬通貨。德國從他們唯一豐富的資源——煤炭中提取了燃油、提取了橡膠、甚至提取了咖啡，這些固然是為了確保戰時的資源自給自足，同時也是節省外匯。戈培爾甚至開展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反對食用熱帶水果的運動，一大批偽專家宣稱食用檸檬等熱帶水果不利於健康，號召德國人儘可能不去食用這些外國水果。

　　但是即便如此，到了1939年初時，德國的外匯和硬通貨已經枯竭了，希特勒甚至為下個月德國用什麼來付清從南美進口糧食的賬單為發愁。儘管德國努力掩飾自己在財政上的窘境，但是英法都對此洞若觀火。張伯倫政府認為德國的財政已經瀕臨破產，認為德國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可能發動戰爭，甚至希望通過談判要求德國削減自己的龐大的空軍（英國一直害怕這支空軍被用來轟炸他們的城市）。正在這個時候，發生了德國肢解了捷克斯洛伐克，並佔領了捷克剩餘部分這件事。

　　由於希特勒撕毀了《慕尼黑協定》和《英德聯合宣言》，讓以張伯倫為首的綏靖派名聲掃地。這時候，議會中的主戰派要求英國必須保護自己在東歐的勢力範圍，為所有可能被德國侵略的國家提供軍事保障，結果張伯倫很爽快的答應了。於是英國一下子就揹負上了波蘭、立陶宛、羅馬尼亞、南斯拉夫、希臘、土耳其六個國家的保護責任，對任何一個理性的政府來説，這個行動都是很荒謬的。一個解釋是，由於綏靖政策被希特勒打臉，張伯倫的派系受到的壓力太大，所以不得不答應。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説，張伯倫可能有這樣的一種僥倖想法——因為德國的狀況已經不能進行戰爭，所以英國名義上是給六個國家提供了軍事保護，但是實際上，因為戰爭根本就不會爆發，所以這等於是六張空頭支票，永遠也不需要兑現，那麼多一個少一個又有什麼了不起，趁機挽回自己的政治聲譽，保護自己派系的政治地位。

　　但是造化是如此弄人，這一輪經濟景氣的主要引擎是航空業和電子業的投資，主要依賴於美國航空業的繁榮，而當時航空業最重要的客户之一是日本陸軍和海軍，由於工業技術的薄弱，日本很多零部件都需要進口，其中大部分來自於美國。自從1937年日本侵華戰爭擴大之後，日本出口商開始獨霸中國市場，嚴重影響了美國的產品出口，在這華盛頓引發了一場漫長的政治博弈，以航空業、石油業、軍工業為首的利益集團，反對對日本進行制裁，因為日本侵華戰爭給他們帶來更多的訂單。而其他對華出口集團，則要求對日本進行制裁，這場鬥爭持續了一年多，最終在1938年低以親日集團失敗而告終。

　　美國羅斯福政府開始禁止美國航空和電子企業向日本出口飛機和零部件，由於失去大量日本訂單，1939年上半年，航空企業紛紛虧損，財務報表一出，在7月份引發股市暴跌，這場大蕭條中的“小陽春”的就此宣告結束。美國失業人口迅速增加到17.2%，直逼1933年。為此羅斯福政府的智囊們開始更系統的研究凱恩斯主義，提出美國必須大幅度的增加政府開支，並且實行貨幣貶值才能挽救局面，而唯一可以説服國會授權給政府這麼做的方法，就是發動戰爭。只要一打仗，就可以不受限制的發行國債，擴大軍事採購。於是有了羅斯福政府開始正式插手歐洲事物，鼓動英法反對德國。

　　同時小陽春的結束，也挽救了德國的財政，原材料和農產品價格下跌，各國又搶着等待德國的易貨貿易訂單，德國出口上升，外匯和硬通貨再次充盈起來，德國的戰爭機器得到潤滑，顯示出咄咄逼人的威力。而張伯倫政府則騎虎難下，開出的空頭支票需要兑現，議會中的空談家們要求消滅希特勒主義，美國人在後面興風作浪，他想向後退也退不出來。

　　最後想説的一個未解之謎是，希特勒吞併捷克是否有“錢”的因素在裏面。現在可以知道的是，在1939年初的幾個月了，捷克政府借給德國大量外匯和黃金，面對這樣的惡鄰，捷克自然不會是因為鄰里友愛借錢給德國，而是面對經濟和軍事的雙重壓力的結果。而1939年3月，希特勒被捷克觸怒，除了他們鎮壓了斯洛伐克獨立運動之外，是否發生了捷克人不願意繼續借錢給德國的事件——當然具體情況還沒有什麼可以證明的。不過有一點，在德軍開進布拉格不久，帝國銀行總裁沙赫特親自去接管捷克的國家銀行，不久之後，希特勒也視察了捷克的金庫，可以説捷克的黃金和外匯儲備，對德國是非常有吸引來的，當時吞併捷克對德國的一個好處就是既可以不用還錢，還可以把這個富裕的中歐小國的國庫據為己有，佔有其中的黃金和外匯。

敦刻爾克的秘密（1）

　　1940年5月19日晚，英國首相丘吉爾下令執行“發電機作戰”——英國將動員所有可以動員的船隻用於將英國遠征軍撤出大陸。為此英國三軍都嚴陣以待，海軍出動了所有可以出動的艦隻，還徵集了幾百艘民用船隻補充運輸船的不足，一名海軍上將親自前往敦刻爾克設立撤退前沿指揮部。空軍所有的飛機都從英國南部機場起飛用於掩護撤退。　　然而這計劃有個最大的問題，那就是再一次低估了德國裝甲兵的前進速度，到了20日夜間，古德里安的裝甲軍就抵達了大海。在21日到23日間，裝甲軍向北旋，阿布維爾、布倫、加萊等港口的交通線依次被切斷。到了24日，英吉利海峽上就只有到敦刻爾克的道路還是暢通的，其餘的通道都已經被德國坦克滲透。英國不得不制定緊急方案，包括讓本土的部隊登陸海岸阻擊德軍，讓遠征軍一面突圍一面撤退，在沒有港口的地方利用海灘登船。但是按照樂觀估計，按照目前的形式，英國只能把四十萬遠征軍的4.5萬人撤出大陸。

　　然而在24日，在古德里安的裝甲軍前鋒距離敦刻爾克只有不足20公里的地方停止了前進，並且一停就是三天時間。這三天時間讓英國有了喘息之機，一批本土部隊登陸了敦刻爾克和遠征軍前鋒一起建立了一條保護線，掩護撤退的道路。英國將領哈羅德·亞歷山大靠着這一個功績扶搖直上，一直做到地中海戰區司令。

　　為什麼德國裝甲軍會在這個關鍵性的時刻突然停止了70多個小時？

　　故事的起因在23日晚上，古德里安發給A集團軍羣的最新作戰報告中，敍述了他面對的情況。雖然他們距離英國人撤退的最後港口只有很短的距離，但是這個最後一段路程並不好走，他們面前的一條可以用來作為反坦克屏障的運河、周圍還有很多可以讓坦克陷住的沼澤地，不幸的是這個地帶還剛剛下過一場大雨，地面上到處是用來“歡迎德國履帶”的爛泥坑。而且這裏是一片相當密集的居住地帶，有大量的小村鎮，這些建築物很容易被設計成伏擊德國坦克的陷阱。但是毫無疑問的是，如果德軍願意，他們仍然能夠繼續進攻，但是顯然會付出代價。

　　得到報告的A集團軍羣司令龍德施泰德高度重視，他向希特勒建議應該讓裝甲兵停止進攻，進行修整，讓士兵得到休息，對損失的坦克進行修復和補充。因為經過連續的長途奔襲，德國裝甲兵損耗嚴重，古德里安和霍特的裝甲軍已經有一半的坦克不能使用，進軍路線更短的萊因哈特的裝甲軍也有三分一的坦克損耗掉。而敦刻爾克附近的地形又不適合裝甲兵作戰，強行進攻必然損失慘重，未來需要更長的時間才能讓裝甲師恢復實力，這必然影響為了攻擊法國的“紅色計劃”的時間表。碰巧這個時候，希特勒視察A集團軍羣司令部，在和龍德施泰德交談之後，越過陸軍司令部直接下達了停止進攻的命令。　　應該説在這個過程中，古德里安、龍德施泰德顯然對停止進攻都是有責任的，但是在戰後的回憶錄中龍德施泰德卻把自己的責任摘得一乾二淨，把停止進攻的命令完全歸咎於希特勒個人身上。古德里安更是表現出一派悲憤慨嘆，説他們距離敦刻爾克那麼近的距離上被命令停止進攻。但是後來史學界從他發給A集團軍羣司令部的作戰報告裏卻沒有看出這位裝甲兵專家那種特有的攻擊慾望，而是在不斷強調地形對裝甲兵的不利條件。　　而在這之前，在越過馬斯河後，他曾經多次違抗上級停止進攻的命令，經常因為被限制進攻而和上級爭吵，並且會通過有意曲解偵察和進攻之間的差別，來為自己的進攻找藉口。在希特勒下達停止進攻命令不久，一份來自陸軍司令部的命令卻是繼續進攻，面對這種上級命令互相打架的情況下，古德里安如果執意要進攻，他完全可以為自己找的藉口。實際上，儘管地形對裝甲兵非常不利，但是道路和橋樑的基礎設施都非常好，英國的防禦非常薄弱，連炸橋的工兵都不足，如果他執意進攻，也許不會受到很嚴重的損失。而且即便會造成巨大損失，作為一個典型的德意志-普魯士軍事系統教育出來的軍官，他們是明白勝利是需要付出代價這樣的道理。

　　真實的情況是，在當德國裝甲兵抵達大海時，無論是將領還是士兵已經普遍已經存在了一種怠惰的情緒，過去那種渴望證明裝甲兵的地位，渴望建功立業的迫切心情已經得到滿足，這場戰役中他們已經贏定了，而且他們建立的功業已經前無古人，也許還後無來者。再加上連續奔襲的疲勞，面對的困難時，他們往往會過度強調困難，而不是把握戰機。導致這場進攻停止首要問題就出在古德里安身上，這位前線指揮官本身就不想繼續進攻，在之後幾天陸軍參謀長哈爾德和希特勒的爭吵中，他也繼續贊同裝甲兵應該停下修整這樣論點。

敦刻爾克的秘密（2）

　　導致德國裝甲兵停止進攻的首先責任是古德里安自己不願意繼續進攻，但是害怕承擔貽誤戰機的責任，於是在強調了很多困難之後，把皮球踢給了A集團軍羣司令龍德施泰德——而此時這位65歲的德軍資格最老的將軍正在忙着修改進攻法國的紅色計劃。龍德施泰德雖然是德國陸軍資格最老的，但是他在一戰之前晉升緩慢，他高級軍官生涯主要都是集中在魏瑪政權時期的。在這個時期，德軍是以波蘭軍隊和法軍為假想敵的，他們普遍的一種觀點是，如果他們在地面上擊潰法軍，那麼英國自然而然的就會退出戰爭。為此在魏瑪時期，他們制定的軍事計劃都是圍繞聯手蘇聯迅速消滅波蘭，然後向西擊潰法軍的。然後呢？然後就什麼也沒有了——這就是當時德軍的全部計劃。

　　在魏瑪時期，當時的德國人普遍對英國抱有一種好感。因為法國在一戰後要求瓜分德國，自己佔領萊茵河和魯爾區，把一個統一的德國消滅掉。在這個願望沒有得到滿足之後，法國轉而在賠款問題，限制軍備問題上持續的刁難，並且組建了一個包括波蘭和小協約國的包圍網來圍堵德國。在這個過程中，英國一直在努力的保護當時還很脆弱的德國，他們抵制了法國要求瓜分德國的建議，減輕了德國的賠款壓力，並且對德國的秘密武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後來有用洛迦諾體系代替了凡爾賽體系，接受德國加入國際聯盟，提高了德國的國際地位。對此德國人對英國感恩戴德，認為英國是德國的朋友，是同屬日耳曼民族的“堂兄弟”。再加上普魯士人對自己陸軍的盲目自信，而對英國陸戰能力的不屑一顧，相信只要他們能夠在陸地上打敗法國，那麼兩個堂兄弟之間就會結束爭吵，締結一個和平協議。

　　龍德施泰德的觀點也是如此，德國應該集中精力去擊敗法國，所以紅色計劃遠比全殲英國遠征軍更重要，不應該繼續讓寶貴的裝甲師繼續承受不必要的損失，而應該留給用來進軍巴黎使用。而且出於個性上的謹慎，龍德施泰德對英國遠征軍的戰鬥力估計很高，阿拉斯反擊戰也給了這位老將以深刻印象，認為過度逼迫英國人，只能讓他們困獸猶鬥，給德軍以重大殺傷。

　　同樣是在魏瑪時期得到政治啓蒙的希特勒，也對英國帶有一種不切實際的好感，這次視察他們兩個人相談甚歡，互相贊同對方的觀點。按照希特勒的計劃，德國發動西線進攻，並沒有對英法帶有領土野心，主要目的是以打促談，締結和平協議後，好把目標轉向東方，去進攻俄國，奪取用來養育德國人民和工業機器的生存空間。希特勒也如同龍德施泰德一樣，認為只要他們擊敗法國，然後給法國人一個體面的和平條約（也許這個體面應該加上，以元首的世界觀來看），那麼一切就都會結束，英國沒有理由，也沒有太多手段來繼續為難德國。

　　而且大英帝國的存在是對德國有好處的，如果打垮英國，大英帝國龐大的海外殖民地就都會落入美國人和日本人手中，這對德國絕對是個壞消息。從根本上來來説，大英帝國仍然是世界自由貿易的捍衞者，即便是渥太華協議之後，進入大英帝國的關税也很少高於25%的，德國產品仍然能夠打進去。如果落入美國人手裏，那麼羅斯福就會徵收動輒80%到200%的關税，而日本人只要是自己能夠生產的，你想賣給他一根針都很難。所以希特勒認為大英帝國對維持現行世界體系是必不可少的，就如同天主教會一樣，雖然他們不太喜歡他們，但是缺少了情況就更糟糕。

　　正是這樣的觀點，在希特勒腦海裏，他沒有徹底打垮英國的打算，既然如此那麼讓英國遠征軍逃走也無傷大雅。最後，希特勒對英國人的性格有着一種小説式的觀點，他認為這個島國的居民，性格是怪異的。總得來説是冷靜而矜持的，同時又很倔強，如果德國過度傷害了大英帝國的榮譽，對最後達成和平協議有着不良影響。如果他殲滅了英國遠征軍，然後讓戈培爾的戰地記者們拿着攝像機把幾十萬英國戰俘的落魄樣子都記錄下來，對英德之間的和解沒什麼好處，所以不如干脆放走他們。

　　至於戈林爭功的説法，沒有什麼可以證明戈林對希特勒的決定產生了影響。實際上空軍開始大規模攻擊敦刻爾克時是在27日早晨，在24日到26日這三天時間，無論是陸軍的裝甲兵，還是戈林的空軍實際都是被限制對英國遠征軍的攻擊的，正位於荷蘭的德國魚雷快艇也沒有被派出攻擊海峽上的英國運輸船。

　　而到了27日早晨，德國空軍傾巢而出攻擊敦刻爾克時，希特勒也同時命令裝甲師重新發起進攻，德國海軍的潛艇和魚雷艇也到海峽攔截英國船隻。這個結果不是戈林影響了希特勒，讓他把功勞留給和納粹黨更親密的空軍，而是希特勒在27日突然改了主意，想要全殲英國遠征軍。但是這個時候為時已晚，英國新登陸的部隊和英國遠征軍建立了一條保護戰線，掩護撤退的道路，使德國裝甲師無法突破防禦。而且天氣也很快變壞，讓德國空軍的觀察能力大大降低，在加上在英國南部起飛的皇家空軍的攔截，讓他們很難攻擊在海峽上往來的運輸船，最終他們只能眼睜睜看着英國人逃回自己的海島。

敦刻爾克的秘密（3）

　　在敦刻爾克這個歷史之謎中，24日希特勒做出的讓裝甲師停止進攻的命令，也許並不難解釋，從當時德國軍隊上下的互動，加上當時希特勒和很多高級將領對英國的好感，都可以解釋這個結果。但是為什麼27日希特勒又突然改變了主意，這卻是一個真正的難以解釋的問題。一個簡單的説法是，面對來自陸軍總參謀部的壓力，推動了希特勒改變主意，擔是如果希特勒僅僅是屈從於壓力的話，他完全可以敷衍陸軍一下，僅僅放開進攻的禁令，但在27日看到的是，德國陸海空都在全力以赴的進行攻擊，這就是隻能説明希特勒自己想法完全改變了。

　　另一個英國人自己貼金的説法是，因為德國人是個陸地民族，他們完全不瞭解海洋，希特勒和他的一些指揮官們24日讓裝甲師停下修整，是因為大意的原因，因為他們不相信英國可以短時間內從敦刻爾克撤走如此多的部隊。而當27日陸軍參謀長哈爾德拿着英軍正在大批撤退回英國的情報找到希特勒施壓的時候，希特勒才如夢方醒，所以緊急命令陸海空三軍火力全開，對付敦刻爾克。

　　但是這個看似合理的説法完全找不到任何作證，可以證明德國不瞭解英國遠征軍可以從海上撤走這個事實。德國曾經擁有世界第二大海軍，而且在當時也擁有一直世界排的上號的海軍力量，挪威的登陸戰更是顯示了德國對駕馭海洋的能力，説德國人完全不懂海洋，本身就是很荒謬的。當時除了愛吹牛的戈林聲稱他的空軍會全部擊沉那些來來往往的運輸船之外，沒有任何德國高層認為英國會困在灘頭——而且戈林吹出的牛皮是在27日以後的事情，並不能解釋24日到26日這三天發生的事情。

　　從軍事行動上看，英國遠征軍突然從戰線上逃跑，對比利時軍隊和法國第一集團軍“不辭而別”，這個赤裸裸的背叛行為在戰線上開了一個大窟窿，後果他們是明白的，法國人和比利時被殲滅只是時間問題，如果他們沒有可能從海上安全回國，是不可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在當時情況下，任何有眼睛有腦袋的人都明白，英國人現在全部念頭就是從海上逃回去。

　　我們如何理解希特勒在這三天裏的做的決定。大多數人通常錯誤的觀點是，凡是國家大事都是經過反覆的深思熟慮，然後才做出的，雖然即便做出的決定大部分都並不很英明，但是並不會發生低級錯誤。但是實際上對於最高領導人來説，他們的大部分時間都消耗在一些機械系、儀式性的工作所佔據，而他們思考問題的時間很少，而需要做出決定涉及到的範疇很廣，唯一兩個方法是：

　　其一，讓幕僚和顧問們思考，然後他只負責簽字就行了。但是這種情況下，幕僚和顧問們往往意見並不能統一，其中一部分是因為個人觀點的問題，另一部分是因為他們是被不同的利益集團安排進來的，需要代表不同的利益。就像當年的美國總統哈丁抱怨説：“我的顧問們有的説應該這樣做，有的説應該那樣做，而且聽起來都很有道理，誰能給我一本總統這個崗位的操作指南？”最後國家大事的決策過程，往往是幕僚和顧問們形成幾個方案，讓領導人從中間選一個，在大部分時候，一個國家最重大的決策實際上他的過程和擲骰子沒有太大區別。

　　其二是，領導人要靠自己的來決策，這種領導人往往給出幕僚明確的工作方向，然後監督幕僚們把他的意圖落實到細節的行動方案上。這種領導人需要有廣博的知識和清晰的頭腦，以及一定想象力。通常他們習慣讀書，而且記憶力驚人，但是即便如此，他們擁有的知識也不足以應對他所面對的所以問題，最後這些他們無法看透的部分，就只能依賴一種被稱為“直覺”的東西來決定。

　　通常後一種領導人都是比前一種要成功，但是前一種也並不乏成功者，比如富蘭克林·羅斯福屬於前者，但是他聰明的一點就是知道，自己除了競選和演説之外，並不懂太多的實際問題，而且他清楚人性的醜陋和政治蛇窩的種種勾當，他明白他的幕僚們實際上是不同利益集團的代表，所以總是讓不同意見的幕僚和顧問無休止的吵架，自己在旁邊進行觀察，然後形成自己的判斷力。另一個技巧是對於可以做出的決策永遠拖到最後不能繼續拖下去，才去做出決定。善用一個“拖”字訣，很多事情可以在“拖”的過程中自己就消失不見了，這樣就可以少做一個決定，也就少犯一個錯誤的機會。同樣現在的德國總理默克爾也是這樣的類型的成功者，這是作為前一種領導人唯一成功的方式。

　　而希特勒則屬於後者，他自己做出決定，是他指導幕僚而不是幕僚在指導他，對於無法理解的部分則依賴於直覺，而不是專家。這樣的領導人領導者政府，往往對事件的反應非常迅速，很少讓自己陷入被動，總是在能夠跟上事態的發展。在大部分時間裏他做出的決定是對的，但是也會存在失誤，而且這種失誤一旦出現在那種決定性是時刻，就會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所以第二種領導人，要想成功，並且在自己全部的政治生涯中成功，需要學會管控風險，把決策的風險控制在一定範圍之內。而下元首恰恰並不是一個好的風險管控者，而是一個地地道道冒險家，這種性格有時候可以給他帶來空前的勝利，這種勝利一部分來自於他自身的素質，另一部分也要依靠於運氣，但是運氣並不會一直站在他一面。

敦刻爾克的秘密（4）

　　元首的領導風格，決定了他永遠走在他的幕僚們的思想前面。在1939年10月，當英法拒絕了德國的和平要求時，大部分德國領導層都期待可以採取等待的方式，而希特勒毫不猶豫的下令制定西線進攻的作戰計劃，採取主動是他的特點，他不會把希望寄託在英法回心轉意，德國和斯大林的友誼萬古長青，墨索里尼長命百歲這些事情上。

　　西線作戰的目標已經非常明確，那就是以打促談，通過痛打英法一頓，使他們坐回到談判桌上，對於這樣一個作戰計劃到底能取得大多成果，希特勒自己也沒有太大把握，如果元首對西線戰役有把握，那麼就不會有挪威戰役了。奪取挪威正是建立在西線戰役沒有取得進展，德國必須固守現有的供給線路的基礎上。當5月10日，西線戰役打響的時候，希特勒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對戰事的關注上，他首先要關注英法是否會上鈎，把精鋭部隊派到比利時來；然後要關注四萬多輛各種戰鬥和補給車輛能否安時間表穿越阿登山地，然後突破馬斯河防線；最後他還要知道巴黎方向是否還有一支龐大的法國預備隊可以用來反擊。直到20日古德里安裝甲軍抵達大海時，希特勒的神經都是高度緊張的，他又哭又笑，時而亢奮時而低落，如果有人説他這個時候還有精力去設想後續的政治談判工作，鬼才會相信。

　　20日以後，戰局剛開始明朗化，然後23日又發生了阿拉斯反擊戰，可以説到了24日，希特勒的精力才有機會從對戰局的關注轉入到政治和外交方面。就在這時候他視察了A集團軍司令部。我們經常有這樣的經歷，心裏有一些事情的時候，突然間受到某些事情觸動，然後“靈機一動”認為這正好是解決問題的絕妙主意，然後就做起來，事後想起來如果自己沒有當時的那個“靈機一動”該有多好。

　　我們回顧這個歷程，在5月10日之前，希特勒的願望是和英法——尤其是英國，元首看不起法國那點戰鬥力——達成一份和平協議，而在5月10之後，他的心思就全部都撲在戰事的成敗上了。直到24日他才有機會重新開始思考政治和外交問題，正在這個時候，龍德施泰德提出了讓裝甲師停止前進的建議——這個建議實際上就等於讓英國遠征軍逃回自己的海島——至少是其中的相當一部分會逃回去。而這個時候，希特勒突然間就把自己心思裏的東西全部串聯起來了，認為這是個解決英德關係的好主意，既可以讓裝甲師得到修整，又可以改善和英國的關係。

　　在正常情況下，希特勒下達命令必須通過一個幕僚層，他只是負責制定一個願景，然後幕僚班子負責按照這個願景制定方案，然後沿着指揮系統逐級向下落實。比如説希特勒高喊：“我要跳的高高的。”然後作戰部長約德爾就要制定一個具體的高度比如説180cm，然後問元首這個高度你滿意嗎？接着各種參謀機構要根據約德爾的指示更進一步的工作，為了達到這個高度是否要藉助一些道具，腿部蹬地的力量應該是多少等等，如果遇到困難信息又回反饋給約德爾，接着約德爾就會告訴希特勒你的要求太高，我們需要降低目標。

　　但是在1940年的西線，出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以勃勞希契和哈爾德為首的陸軍司令部在軍事問題上表現的如此低能，以至於陸軍總參謀部的威信下降，更下層的指揮官都看不起這兩個陸軍首腦，尤其是裝甲部隊更是不拿他們當回事，這樣指揮上就少了一個重要的層級。當希特勒越過陸軍參謀部直接下達命令時，沒有人覺得不可思議，也沒人要徵求一下勃勞希契和哈爾德的意見。

　　當第一個問題出現之後，又出現了第二個問題，希特勒在視察A集團軍羣司令部時，龍德施泰德已經做好了讓裝甲師停止前進的方案，這樣當希特勒不需要利用最高統帥部和陸軍參謀部兩級的專業知識，裝甲部隊停止前進命令下達時執行的如此簡單和順暢。　　在接下來的三天裏，有72個小時，在一般人看來也許是一個很長的時間，但是對於那樣一個時刻的國家元首來説，他正是最忙碌的時候，他需要視察部隊、給立功者授勳、還要在國內露個臉，讓德意志人民在分享勝利喜悦時能夠看到元首本人，直到27日，哈爾德拿着英國軍隊就要從大陸上逃走的情報找到他大吵大嚷時，他才醒悟過來，他犯了一個多低級的錯誤。

　　事後談及這個低級錯誤時，希特勒説：“這是個體育行為，我希望丘吉爾能夠給我回報。”但是有一點毫無疑問的是，在27日希特勒絕對是改變注意了，期待別人回報絕對不是元首的性格，如果真是如此，他還不如期待蘇德友誼萬古長青。可以説在24日到26日這三天裏，希特勒明顯犯傻了，他的腦袋不小心短路了三天。

錯誤的代價（上）

　　為了這個低級錯誤德國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可以説代價驚人。德國走入戰爭的一開始他就在玩一個危險時間差遊戲，因為斯大林的友誼從來就靠不住，他們必須在俄國人決定正式對德國表示敵意之前，完成擊敗英法的任務，——也就是對於德國來説時間有限。

　　同時的比照英國擁有龐大的海外領地，這些領地上住着5億人口和豐富的資源，而且可以得到美國的支持，而德國只有8000萬人口，除了煤炭之外，其餘都需要進口，其中很多需要用海路進口，長期的消耗戰只能對英國有利——也就是德國資源有限。

　　對於德國這樣時間和資源都有限的國家，唯一贏得戰爭的方式就是利用自己先發優勢，德國軍備從1936年開始，而英法在慕尼黑協議之後，才開始備戰。德國對新式戰術的研究從1922年就開始，而英法直到戰爭結束都對裝甲兵、傘兵這些東西一知半解。正是出於這些優勢，才有了1940年黃色計劃的成功，才有了在英吉利海峽上，圍住40萬英國遠征軍，這樣的機會對於德國來説不會太多。

　　如果德國殲滅了40萬英國遠征軍之後，有什麼樣的軍事影響？可以説對英國來説就是大難臨頭。

　　這個時候在英國本土還有26個師的兵力。聽到這個數字時，你可能感到哇！還有這麼多兵力怕啥？

　　但是這26個師被稱為地方守備師，這裏必須介紹一下英國當年的軍事體制：在中世紀時歐洲君主們普遍沒有常備軍體系，作戰依賴封建騎士和招募來的民兵和僱傭兵。在16到17世紀大陸國家普遍開始產生常備軍，但是在英國依然是老路子，這一方面是因為英國以海洋為護城河，不懼突然入侵。第二個方面是，英國社會階層不像大陸分化那麼嚴重，擁有一個相對待遇較好的自耕農階層，這樣他的民兵相對可靠。（社會結構對一個國家軍事來説有重大意義，中世紀英國長弓兵就是從普通農民中選拔出民兵組織，法國也曾經想要仿照，並且取得了成功，但是貴族們反對，因為這樣農民一旦抗税就沒法鎮壓了）。

　　正是因為沒有常備軍，所以1640年查理一世才輕易的被議會趕出倫敦，因為倫敦當地的民兵組織都忠於資產階級，他只好逃到北方內陸的農業地區去號召忠於自己的民兵們作戰。按照英國革命的後果，英王被永久性的剝奪了對民兵的指揮權，隨着圈地運動的加深，英國自耕農階級消失，民兵組織也自然土崩瓦解，但是地方權貴們依然拒絕交出指揮權，這樣英國長期存在兩種陸軍體制：皇家陸軍——由中央財政供給，有完整指揮體系，裝備精良的職業軍隊。地方守備軍——有中央財政和地方財政共同供給，地方權貴管理，依賴領津貼的當地人組成，不受英國陸軍指揮系統指揮的陸軍。

　　由於在戰前根本沒有意識到會變成這個局勢，這些地方武裝廢弛已久，除了一戰時壓箱底的步槍和水冷式機槍之外，基本上沒有重武器，也沒有卡車和無線電等現代作戰需要的機動作戰武器，而且由於英國採取職業兵制度，他們也沒有在義務兵役下受過正規野戰訓練，也沒有預備役軍官系統，軍官由當地有錢人中按照家世隨意選拔，所以地方民團的訓練上完全靠當地的爵爺們的奇思妙想，一些地方守備師還保留着一批騎兵每天訓練拿着馬刀衝鋒，因為一些爵爺們認為這樣很有“範”。後來戰爭中這些英國地方部隊都進行正規化改編了，但是英國軍官隊伍實際上大部分都要依賴從大陸撤出的那支遠征軍提供，如果希特勒在1940在大陸上殲滅了英國遠征軍後，英國就再也沒辦法培養出這麼多有實戰經驗的軍官隊伍了。

　　也就是説這26個師，看起來規模很大，但是無組織、無訓練、無紀律、無重武器、也沒有專業軍官和指揮體系——一句話烏合之眾。當時一個守備海岸的地方團對來視察的丘吉爾説，他們的76.2mm野戰炮只有6發炮彈，但是由於平時從來沒有訓練過，他希望能夠試射兩發讓自己的士兵有使用經驗。但是丘吉爾告訴他們，每一發炮彈都要用到德國登陸的時候。

　　可以説如果發生德軍登陸，處於內地的守備師完全沒有能力前往戰場，他們的組織、訓練和裝備上都沒法進行機動作戰，除非登陸場正好是某個地方守備師的防區。英國唯一可以用來在灘頭阻擊登陸的部隊大概有一個步兵師和半個裝甲師（派往大陸的實際上是9個摩托化步兵師加一個山地師加半個裝甲師，另外半個裝甲師還未完成訓練所以留在英國），加上少量的海軍陸戰隊，總數大約兩個師的兵力。這點兵力是抵擋不了強大的德國陸軍登陸的，丘吉爾唯一想到的辦法是，向登陸德軍播撒芥子氣——當然這樣的結果是德國人也會使用化學武器進行報復，當然死的一般都是平民，丘吉爾這個階層男人都藏在有換氣系統的地堡裏，女人和孩子都在加拿大和百慕大的別墅裏“度假”。

錯誤的代價（下）

　　正是因為在敦刻爾克放走了40萬英國遠征軍，導致德國“海獅計劃”的難產。英國軍隊雖然在海灘上拋棄所有的重武器，但是很快就從美國的武器庫中重新獲得武裝。40萬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僱傭軍成為英吉利海峽對面強大的防禦力量。為此陸軍就必須駁回海軍提出的單點登陸的方案，因為初期登陸的德國陸軍不僅數量有限，而且攜帶的重武器也有限，必然遭到數量和裝備都更加強大的英國軍隊圍剿。所以必須採取多點登陸，分散防守英軍的注意力，才有機會建立橋頭堡。

　　但是海軍也必須駁回陸軍，因為德國海軍的實力遠遠低於英國海軍，而且在挪威戰役中還損失了十幾艘驅逐艦，不可能掩護多條航線。最後問題只好踢給戈林的空軍，只有德國空軍完全取得英吉利海峽上的制空權，把全部海峽內的英國艦船都趕出去，德國才有能力實行一次多點登陸。但是後來證明戈林的空軍也完不成這個任務。

　　反過來説，如果在1940年五月，德國全殲了英國遠征軍，即便英國從美國購買到武器裝備，但是要把一羣地方部隊的烏合之眾訓練成合格的軍隊，士兵需要半年時間，軍官需要更長的時間。可以説在整個1940年，英國陸軍都是無足輕重的，德軍只要登陸就能取得橋頭堡，然後一批批的度過海峽，佔領整個英國。

　　儘管丘吉爾號稱要“我們將在海灘作戰，我們將在敵人的登陸點作戰， 我們將在田野和街頭作戰， 我們將在山區作戰， 我們絕不投降！”，他還説，“如果英國本土淪陷了，我將在加拿大指揮帝國的在海上和空中繼續戰鬥。”但是從根本上説，這只是丘吉爾的個人意願，在英國的綏靖派儘管被輿論的浪潮和丘吉爾的新成立的秘密警察駐紮嚇得不敢動彈，但是如果佔領英國，不難找到願意在投降書上簽字的人。

　　海外的英國自治領，除了印度阿三無條件屈從之外，都是有條件效忠英國政府的，原則上説，他們是以效忠英王的名義，任何攻擊英王治下任何一個國家的行為都視為對全體英聯邦的攻擊。如果全英國5000萬人口都變成了納粹的肉票，英王也肯定會要求議和，喬治六世個人是支持張伯倫的綏靖政策，反對把大英帝國的力量用於一場無法獲利的戰爭。而海外的自治領如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本來就對捲入戰爭心存疑慮的，南非甚至乾脆表示不會為了反對德國的戰爭出人出錢，如果英王給他們解除了必須戰爭的義務，後果可想而知，到時候丘吉爾別説在加拿大指揮大英帝國，就連他到哪國國家流亡都要考慮清楚。再1940年秋天，丘吉爾有底氣和希特勒叫板，並不是他信仰有多麼堅強，而本身就是因為他還有十幾個師可以在海灘上迎擊登陸的原因。

　　即便出現最壞的情況，佔領英國也沒法實現和平，那麼起碼德國不用擔心自己的糧食供給了，可以把代表“全歐洲”採購糧食的問題委託給類似“紅十字會”的國際組織，如果英國海軍敢攔截這些糧食船的話，那麼就讓5000萬英國人先捱餓。英國中部的龐大的鐵礦儲備雖然經過兩個世紀的開採，已經開始枯竭，但是在戰爭期間的仍然能夠為德國提供大批量的鐵礦石，煤礦資源比德國更多，錫礦資源也可以滿足德國的需求，此外英國的勞動力，大批的機械設備，科研機構都可以變成德國的戰爭資源。元首錯失全殲丘吉爾用於防禦的兵力，不僅是縱虎歸山，而且“發電機”計劃的成功便成了丘吉爾的政治資本，從而更加牢牢的掌握了英國的政治，讓和平協議更加難以達成。

　　對英國作戰的一個風險是，德國有可能變成為猴子們“火中取栗”的笨貓。一旦無法和英國達成協議，而大英帝國的軸心已經被摧毀，那麼大英帝國的全部海外資產都會落入美、日、俄三國手裏。加拿大不得不接受成為美國的保護國，或者乾脆以三到五個州的形式加入美國，拉美國家由於失去了英國的保護，他們的主權很快就會被美國“大棒”降格到古巴和巴拿馬的水平，新世界將完全成為美國的經濟殖民地。而日本會迅速南下，奪取新加坡、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佔有哪裏豐富的橡膠、石油和錫礦，甚至會奪取印度。蘇聯會沿着高加索鐵路南下，先拿下伊朗，進而是大半個中東。包括一直在觀望的麪條國意大利，也會得到一些安慰獎，他們會佔領馬耳他，奪取蘇伊士運河的控制權，並且夥同自己的小兄弟西班牙的弗朗哥政權，佔領直布羅陀，把地中海變成自己的內湖。

　　希特勒對這種局面的擔憂是造成他突然犯傻的重要原因，但是從根本上來説，“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對於德國這樣時間和資源都有限的國家，進行這樣一場挑戰整個世界現有秩序戰爭本身就是很危險的。而且德國在四分之一個世紀裏連續的發動了兩次世界大戰，再加上納粹德國對國際精英勢力的傷害，這一次再戰敗戰勝者會怎樣處理德國？在這場戰爭中，首先最重要的不是戰利品的問題，而是先要讓德國立於不敗之地，因為德國已經運行到了必須先思考“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位置上。

　　另一個造成希特勒犯傻的原因是英國在近四分之一世紀以來，在德國人民中的好名聲。但是這種名聲很大程度是德國人的單相思，在20年代英國庇護德國是基於英國傳統的“大陸均勢”策略，也就是讓大陸強國互相牽制，都必須保持一個龐大的陸軍，這樣他們就沒足夠的資源發展海軍，挑戰英國的海權。而在20年代初，德國一敗塗地了，俄國因為大戰和國內革命變成一片廢墟，也許半個世紀都恢復不過來（從這一點上來説，恢復俄國的工業實力，斯大林功不可沒），正是擔憂法國獨霸大陸，所以才有英國奮力扶植德國的。

　　而到了三十年代，德國的高速崛起和法國的停滯不前，又讓大陸均勢再次失衡，英國的綏靖政策是讓德國向東擴展“生存空間”，以便讓已經復興的蘇聯形成互相牽制。這種綏靖政策，再次被德國理解為一種善意。如果我們以佛家的“因果論”來思考的話，丘吉爾並不是讓英國免於德國佔領的功臣，而是張伯倫才是，正是他的綏靖政策在德國種下了一個“善因”，然後在德國人頭腦中長出一個“惡果”，最後讓元首在關鍵時刻犯了三天傻，於是萬事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