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冰啤酒就是比冰可樂美妙多了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19-06-05 18:36
法國有位菲利普·德朗先生,寫過一本《第一口啤酒的滋味》,描述屬於他的細微美學,甚至提到了“之後的每一口,都是為了忘記第一口”。
我就沒想那麼多。對我而言,第一口啤酒的滋味,甚至不太重要。在夏天,重要的是第一口冰飲的感覺——冰可樂也好,冰氣泡水也好,冰鎮白葡萄酒也好。
當然,冰啤酒最好。
我小時候,夏天愛喝冰可樂;年紀漸長,發現哪裏不大對。冰可樂入口很棒,很甜,很快樂。但太虛浮了。大量氣泡產生、口味又甜,會讓人覺得遠水不解近渴。你明明喝到了涼意與甜美,但並不太解渴。實際上,喝完一罐可樂,你會覺得自己喝了許多東西——但渴意似乎並沒有解除。好像那一罐液體只給你一種虛空的安慰,並沒有真正解決問題。
冰氣泡水有種不太甜美的餘韻——不習慣的人可以加一點檸檬。而冰啤酒,哪怕是劣酒,也有點粗糲刺人的苦味。這份輕微的灼刺感,在冰鎮後喝來,意外地讓人舒適。
喝幾大口冰可樂,你會想停下來休息,打嗝,喘氣,消化嘴裏的甜;冰氣泡水或冰啤酒,因為這份灼刺,你會想無休止地喝下去,用新的這一口來撫平前一口的苦味。
直到喝完,直到冰涼浸透你的口腔,你鼻腔吸氣都覺得清爽許多,你的太陽穴開始有種讓人暈眩的刺痛。
重要的不是滋味,是能讓你一口氣喝下去的快樂。
在陽光明亮的夏季,白沙灘般的街道反射得你眼睛都睜不開。這時你會想鑽進一處有陰影的室內,看着玻璃長窗外的街道。明綠色的樹蔭眼看要燒起來了。你看着街上躺着的狗兒都感同身受地與它一起感到炎熱。明明室內燈火通明,你卻只覺得室內一片幽暗——因為窗外的陽光太灼熱了。
這時候,你就只會想要一杯冰氣泡水,或者一杯冰啤酒。
講究飲食的歐洲人,各有傾向。大概會希望有一杯黑啤,搭配豬手和酸菜;也許會希望要味道清新酒體輕盈的小麥啤酒,來搭配奶油貽貝;要一杯味道醇厚的淡金啤酒,搭配雞肉;要一杯濃厚幽暗、香料味十足的雙料啤酒,配紅肉或黑肉。要一杯口味偏酸、果味濃郁的拉比克啤酒,搭配草莓。
但在夏天,你一時不會想要那麼多。
你只想一杯最簡單的啤酒,只要冰得透了,冰得簡直沒味道也無所謂,只要那點清爽的苦味能刺激你的口腔,讓你脊背發涼、雞皮疙瘩林立。不用太在意麥香或果味,只要先過了這一口再説。這一口就源源不斷,咕嘟咕嘟,直到你半張着嘴,大大地呼一口氣。呼。這是最後的儀式:是已經和啤酒合二為一的你,對夏天發出的宣戰口號:來吧,再熱我也不怕了!
你的大腦彷彿整個降温了。你的身體還在與酷暑做鬥爭,你的意識卻已經冷靜甚至冷酷了。喝冰可樂會讓人有扶搖直上的快樂,喝冰啤酒會讓人喘過一口氣後,依然在原地——你只是從昏聵的酷暑裏解脱出來了。那一點苦與刺,才讓你繼續下去——用我爸的話説,是所謂“大人的味道”。
古龍在《多情劍客無情劍》裏説過句話,大概意思是:
再糟糕的茶,只要是滾燙的,就能喝得下去。滾燙的茶就像年輕的女孩子,總不會讓人不喜歡。
借他這句話,我也可以説:啤酒只要是冰冷的,不甜的,就是好的——尤其在夏天,尤其是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