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裁封鎖下 伊朗民眾的“曲線救國”之術_風聞
b卡b刷拉卡-2019-06-05 08:39
來源:地球日報/常百川
2018年12月的一天,晚上10點30分,在德黑蘭一家遊戲廳工作的卡韋赫騎着自己有些舊的摩托車回到自己45平米的新家。

卡韋赫工作的遊戲廳
一年前,中產階級的他和妻子共同經營一家電腦零件店,生意不錯,在德黑蘭市中心租了一套兩居室的公寓。
但去年11月,隨着特朗普重啓對伊朗制裁後,伊朗里亞爾暴跌,卡韋赫的生意遭受重挫,他們不得不搬到挨着公墓的新家,夫妻倆和兩個孩子擠在這裏。

卡韋赫在家門口
今年5月,特朗普宣佈往中東派兵1500人,人們都在擔心美國和伊朗是否會開戰。而每當美國和伊朗關係緊張時,伊朗民眾就會在非官方的換匯點外排隊換匯,以減少經濟惡化帶來的影響。

34歲的阿齊茲在德黑蘭從事這樣的換匯生意,但他並不擔心美國和伊朗開戰。民眾的換匯行為幫助“阿齊茲們”掌握局勢脈搏,“要打仗的話,40年前就開打了”,但阿齊茲估計經濟會繼續惡化下去。
伊朗經濟嚴重依賴石油出口。隨着石油禁令,伊朗經濟命脈被切,生活成本上漲。“卡韋赫們”不得不縮衣節食,甚至兼職打零工來維持生活。
一位48歲的婦女説道:每天早上起來去購物,我都覺得昨天比今天好。
伊朗原油出口在2018年5月時達到每日280萬桶。今年3月,美國停止對8個國家和地區的石油豁免令更新後,伊朗原油出口下降至1百萬桶每天,經濟損失到達100億美元。
IMF估計,如果伊朗石油出口繼續下降,伊朗今年的通貨膨脹率會繼續上升。
石油收入佔據伊朗收入的70%,帶來420億美元的外匯收入。由於經濟管理不善和大量補貼,伊朗政府不得不大量發行貨幣來填補赤字。
“卡韋赫們”和“阿齊茲們”的生活的鉅變都和石油有關。
作為能源大國的伊朗在位置上就已經握住了全球石油的關鍵命門——霍爾木茲海峽。
從太空中俯瞰霍爾木茲海峽,深藍色的海水劈開土黃色的山地,將波斯灣和阿曼灣分開,如同“獅口”一般大張着。

路透社在今年3月的一篇報道中,使用了這樣一張航運監控網站圖片,肉眼直觀的可以看到,代表船隻的綠色的小箭頭扎堆擠在“獅口”附近。

霍爾木茲海峽最窄的地方僅21英里(35公里)寬。兩條航道各只有2英里寬,中間還有2英里的緩衝區域。儘管航道窄,但是深水灣也能使300多米長、60多米寬的巨型油輪(VLCC)通過。

根據美國能源情報署的數據,2016年至2018年,每天有近1800萬桶原油通過該海峽,而全球每日石油消耗為1億桶,基本上全球五分之一的原油從這裏通過。
根據石油分析組織的數據,2018年上半年,6000艘裝有石油或天然氣的運輸船通過這裏。
伊朗國家油輪公司(NITC)作為中東地區最大的油輪公司,承擔着伊朗石油出口的重任。2017年2月,該公司的董事長稱公司擁有世界上最大的原油油輪船隊,在解除部分制裁後將更新船隻,自己造船,擴大艦隊這些計劃都將提上日程。
但這些計劃都隨着2019年美國和伊朗的關係惡化而遭受打擊。如今這片海的周圍,美國的航母攻擊羣和轟炸機特遣隊已經抵達。伊朗快艇也在霍爾木茲海峽附近加大演習。

隨着制裁加緊,一個幫助伊朗購買油輪的希臘關係網被列入黑名單,讓潛在的其他油輪賣家憂心忡忡。業內人士分析,“無論你看哪個行業,公司都會在決定是否與伊朗進行貿易時牢記與美國金融體系的關係”。
有足夠的船隻艦隊來儲存和運輸石油對整個國家都至關重要。伊朗目前有50艘油輪,由於陸地儲存能力有限,其中約12艘用來儲存。伊朗在努力尋求二手船隻來對現有油輪進行更新換代,以滿足需要。
2019年,伊朗和韓國進行談判,希望能建造10艘超級油輪,結果談判陷入僵局。巴拿馬同時也撤掉21艘登記的伊朗船隻。
幾乎所有的伊朗油輪都在巴拿馬登記註冊,一些油輪則重新掛上伊朗國旗。擔心受到制裁牽連,西方保險公司也不願擔保,承擔伊朗石油業的商業風險。
今年2月起,伊朗的石油出口上漲。但對比2016年,整體出口量大為減少。比起2012年奧巴馬政府的制裁,特朗普政府在制裁方面加大力度。
美國有針對伊朗石油的“張良計”,伊朗也搬出自己的“過牆梯”。
為躲避制裁,伊朗油輪改變船隻的名字和國旗,關閉船上的位置轉發器,並在海上和遠離大型貿易中心的地區進行船對船轉移,來運送原油。
比如去年12月時,一艘載有2百萬桶原油、名為“幸福1號”的油輪在駛出霍爾木茲海峽後,就關閉了可以跟蹤其行程的系統,成為一艘“幽靈船”。金融時報報道,當時,像這樣的”幽靈船“還有其他7艘。
即使這樣,伊朗總統魯哈尼還是表示美國當前對伊朗施加了空前的壓力,伊朗運油船遭到美國的衞星追蹤,甚至連一艘伊朗貨船也無法停靠任何國家的港口。
比起海上的“幽靈”,陸路上的石油“運輸”因為制裁加緊變得活躍。
伊朗媒體在今年2月報道稱,官方估計,每天從伊朗非法運出的石油在4百萬至4千萬升之間,這主要取決於鄰國的石油需要。
但伊朗石油部長卻駁斥了這一數字,認為每天不可能有這麼多石油每天被走私出境,只是小股的走私客。
在伊朗、巴基斯坦和阿富汗三方交界地區,這裏多山地,乾旱,不發達。伊朗和巴基斯坦交界的錫斯坦和俾路支斯坦省,每天有2600萬加侖(1加侖約3.7升)被走私至巴基斯坦。

在巴基斯坦,一加侖的燃油價格超過3美元,在伊朗,價格只有34美分。計算利潤的數學很簡單,讓受貧窮折磨的伊朗走私者在兩國邊境線上加速來往,日夜不停。

“我是俾路支省的領主,我日日夜夜在沙漠中穿梭,雖然我帶着汽油,但不要朝我開槍,因為我還年輕。”這句歌謠成為伊朗當地走私石油年輕人的口號。
走私之旅從一個燃料庫開始。摩托車,小皮卡,貨車在這裏拍着長隊。走私客把數百加侖的燃油裝入塑料桶中,抬到車上,塑料桶上沾滿着圖,碼放在車廂中。他們的車牌號碼用紙板或泥土遮擋。

之後,這些走私者有時會以超100英里每小時的速度,在崎嶇的山路上狂飆。有些人在邊境放下燃料,讓其他人把它裝上驢子,以便在巴基斯坦山區進行更艱苦的徒步旅行。 那些想要更大利潤的人,需要自己走完全程。在無法通過的路段,走私者還會徒手來着油桶前進。

攝影師Souri在這裏長大,見到了在路上狂奔的車輛。在美國對伊朗的制裁加重後,走私活動變得加劇起來。Souri覺得有必要記錄下這一切。
走私者繼續在這條路上加速前進,souri也在想辦法跟上他們。過去幾年裏,souri帶着自己的單反,7次往返邊境,在燃料站,在走私客的家裏,在他們的車裏拍照。
起初,走私者以為他是秘密警察,Souri解釋自己的搭話經歷,“我不得不開自己的車接近他們,這些司機會採取一種防禦措施,藉助尾氣管裏排出的濃煙來躲避追趕者。“他們擔心我把照片交給警察,走私可是重罪”。

和走私客熟悉後,真正的警察成了更大的麻煩。Souri稱警察曾多次阻攔他,甚至沒收他的相機儲存卡,或者乾脆直接毀了,“為了完成這個項目,5張卡被毀,7張被格式化;他們有時還會逮捕我”。
和走私客交流和熟悉後,他們開始把自己的家人介紹給souri,“幾乎每一個家庭裏,至少有一個走私客”。

作為交界地區的俾路支省,當地的俾路支人即使在邊境的不同方位生活,他們都彼此保持着聯繫。一位巴基斯坦的走私者稱,得感謝我們在伊朗的俾路支兄弟。巴基斯坦是伊朗燃油走私的重要目的地。
雖然利潤計算的數字很簡單,但是生命的成本讓計算變得更加沉重和複雜。
在souri的圖片中,有路旁被燒燬的車殘骸;累死路上被拋屍路旁的駱駝殘骸;有失去丈夫和兄弟的婦女;有走私客開着擋風玻璃被子彈穿透的開車繼續前進。


Souri特地解釋這張“擋風玻璃被射穿“的照片。“Abu Bakr (圖片中的男子)是一名文盲農民,他因為乾旱和氣候變化失業,之後開始從事燃料走私,當他走私時,他的車被警察開了三槍,每次他都活了下來。在最後一次射擊中,四顆子彈擊中了他的擋風玻璃。”

另外一張照片中的主角是一名28歲的伊朗男青年。他擁有農業學士學位,但由於乾旱,他失去了土地,開始進行走私活動。

這位男青年稱走私汽油很賺錢,但這是一項非常困難和骯髒的工作,如果伊朗政府在這裏開設工廠或提供基本的工作,他就不會嘗試走私,因為政府肯定可以通過在這些地區創造就業機會來減少問題。
過去一年,伊朗貨幣貶值,使得以美元計價的汽油至少便宜了三倍。這使得走私成為一種更有利可圖的投機活動。
也有的走私者改裝中型貨車和小型公共汽車,添加兩三個油箱,油箱的容量可達500升或更高,以便將汽油運送出境。他們有時需要賄賂雙方的邊境守衞。
政府採取很多措施制止走私行為,比如大幅削減燃料補貼,沿邊界架設圍欄和圍牆,並對被抓獲的走私者徵收高額罰款。但並沒有讓走私行為減速。Sadegh Souri 説道,乾旱、失業、和低燃油價是走私的主要原因,這些省的年輕人從事這項風險和利潤豐厚的工作。
但所有走私活動不僅僅是小規模的交易。至少在某些時候,燃料走私是規避石油出口制裁的一種方式。
伊朗政府也明白,在某種程度上,走私可緩解制裁的壓力。一名伊朗議員就表示,政府在包庇一些走私活動,甚至參與到走私活動中。伊朗前總統內賈德政府時期,其手下一名內閣部長利用自己的關係運送燃油,一名前警察局長被指控是一個廣泛走私網絡的頭目。
但一位前議員指出,有些伊朗官員卻認為,破壞制裁的經濟腐敗已經成為經濟結構的一部分,要合法化賄賂,部分強硬派還覺得,幫助伊朗破壞美國製裁的人應該獲得交易價值的20%-30%。
伊朗盛產高質量的石油原油,但伊朗自身的煉油能力不足。所以需要大量進口精煉油。同時,伊朗政府混亂的管理和補貼政策讓伊朗汽油價格相對低,根據2018年的數據,伊朗每天需要進口1200升汽油。
和其他國家對燃油收税的做法不同,伊朗政府補貼了90%的燃油成本,使得油價低廉。今年2月時,有經濟學家統計的數據顯示,伊朗每升的油價是8美分,周圍國家的油價平均至少1.23美元。
當地媒體報道,伊朗人每天消耗超過2500萬加侖的汽油,享受着世界上最低的價格。政府每年在燃料補貼上花費超過400億美元。
伊朗有約8000萬人口,中產階級佔據主力。根據2016年的數據,43%的伊朗家庭有車。最富裕的城市家庭至少擁有一輛汽車,而最貧窮的農村家庭只有1%擁有汽車。
今年5月初,伊朗媒體消息稱政府計劃對汽油進行定量配給後,車主們在加油站外排起長隊。政府很快否認了該消息,石油部長 表示汽油分配沒問題,雖然在今年2月時,他堅持認為政府應該對汽油進行定量分配。
他表示,想要解決燃油問題,必須漲油價,“漲到人們能夠接受的合理價格”。 而在2016年,時任總統內賈德宣佈計劃進行定量配給後引發暴力抗議活動。
新的衞星圖像表明,伊朗正在敍利亞 - 伊拉克邊境建立一個過境點,這將打開從伊朗到黎巴嫩的陸路。
美國和伊朗的關係劍拔弩張之際,伊朗總統魯哈尼強硬表態,伊朗絕不接受被迫的談判,堅決抵抗到底,“我們會繼續生產,石油是我們對抗和抵抗的最前線”,伊朗甚至威脅要關閉霍爾木茲海峽。
但俾路支省上裝滿燃油的卡車還在飛奔,“卡韋赫們”還在為生計掙扎,“阿齊茲們”還在觀望局勢,那麼霍爾木茲海峽上的伊朗油輪還會成為“幽靈船”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