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雙語民國:孫夫人不會講“國語”——統一國家來之不易,普通話推廣之多艱_風聞
小狗2017-微信公号—“小狗2017”—已开通,请关注、指正2019-06-06 14:37

(圖片轉自網絡)
孫中山被國民黨尊為“國父”。但“國父”和孫夫人相互之間不講“國語”(官話),而是以英語為主要交談語言,聽起來似乎很荒謬,卻是千真萬確。
雖然國民黨十分強調民族主義,但在整個民國時期,推廣“國語”的效果並不明顯,國民黨高層人物之間用英語交流者大有人在,而在早期國民黨中央正式會議上,經常出現“國語”、粵語並用的情況,反映了國民黨語言生態的複雜性。
——
——
宋家的語言
——
拜互聯網之賜,我們今天能夠隨時找到抗戰時期宋美齡的講話視頻。“宋氏三姐妹”中的小妹,面對鏡頭侃侃而談,用的是有濃重上海口音的“國語”。客觀來説,她的“國語”很不“地道”,腔調算是官話腔,大量字詞的發音直接就是上海話。

(圖片轉自網絡)
“宋氏三姐妹”的父親,如今通行叫法是宋耀如,也叫宋嘉樹,本名叫作韓教準,英文名也歷經變化,他自己在書信中用過一次Hann Cardson,不過更多的是Charles Jones Soon,後來又加一個字母叫Charles Jones Soong。(《宋耀如生平檔案文獻彙編》第4-17頁)
名字的複雜,反映了經歷的複雜。身為一個海南人,命運之船把他帶到美國,得到教會人士資助得以讀書,習得一口美國口音的英語。
1885年12月,宋耀如以美國基督教監理公會傳教士的身份回國,在崑山、七寶、太倉等地巡迴傳教。教會對他的第一個要求,是學習上海話。
經在美國認識的留學生牛尚周介紹,他與川沙女子倪珪貞結婚。子女在語言上通常受到母親影響最大,倪珪貞講的是帶川沙口音的上海話,這就是宋家子女的母語。
宋家的子女,長大後都送到美國留學。因而,他們只熟悉兩種語言:英語和上海話。

(圖片轉自網絡)
後來,宋子文到廣州工作數年,出於工作需要,應該學習了官話,或許還學了一點粵語。斯特林•西格雷夫在《宋家王朝》中寫道:孫中山和宋耀如“兩人都出生於廣東,説同一種方言……”(《宋家王朝》,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86年,第102頁)。這是很多“歷史作家”以想象代替實證的壞習慣,不足為訓。
不錯,孫中山、宋耀如當時都屬於廣東人,但廣東(連同海南在內)有多少種方言?宋耀如的母語是海南文昌話,屬於閩語系,海南島的漢族人口80%以上來自福建(劉新中:《廣東、海南閩語若干問題的比較研究》,暨南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6頁)。
孫中山講的是廣府話,屬於粵語系。只會這兩種語言的人,相互之間無法通話。宋耀如未曾系統學習過廣府話,孫中山則完全不懂海南話。他們之間,怎麼可能用所謂“廣東話”交流?用的又是哪一種“廣東話”?孫中山和宋耀如之間,口頭交流肯定是講英語,或許有時需要用“筆談”來補足。
——
——
中山先生和夫人不講國語
——
宋慶齡也跟乃父一樣,與孫中山只能用英語交談。共產國際全權代表達林曾在1922年到廣州拜訪孫中山。他在回憶錄中明確地説:孫中山“給我介紹了他的夫人宋慶齡,她當時三十二歲,但看起來要還要年輕一些,她同丈夫講的是英文,因她是在國外長大的,不懂中文。”(達林:《中國回憶錄》,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第112-113頁)這裏“不懂中文”指的是不會講“國語”。

(圖片轉自網絡)
宋慶齡既不會講“國語”,也不會粵語,而孫中山也不會上海話,她跟孫中山之間除了英語,沒有別的選擇。宋慶齡不會“國語”,最有力的證據是宋雲彬日記。
1949年9月21日,在懷仁堂召開新政協第一次全體會議。出席會議的宋雲彬在日記中寫道:“講演詞以宋慶齡的最為生辣,毫無八股氣,可惜她不會説國語,用一口道地上海話念出來,就沒有勁了。”(宋雲彬:《紅塵冷眼》,山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64頁)
1949年的新政協,擔負着國家最高權力機構的職能(當時還沒有人民代表大會),由這個大會選舉國家最高級別的領導人,制定有腺法地位的《共同綱領》,是最為嚴肅而正式的政治場合。
但大會承認很多人講不好“國語”這個既成事實,沒有“強人所難”。
在宋慶齡以外,還有很多政協委員都講的是家鄉話,請人翻譯。據宋雲彬日記,民革中央常委譚平山發言,講“一口廣東話”,華僑代表陳嘉庚“説的是土話,必須翻譯”(同上,第164、166頁)。
——
——
國民黨人與粵語
——
粵語曾經在同盟會、國民黨中擁有特殊地位,是另一個無法否認的歷史事實。孫中山創立興中會、同盟會、中華革命黨、國民黨,以海外華僑為主要籌款來源,早年追隨他的高級幹部裏面,廣東人佔了最大比例,隨手舉些例子:陸皓東、鄭士良、陳少白、馮自由、王寵惠、胡漢民、汪精衞、陳璧君、朱執信、廖仲愷、何香凝、古應芬、許崇智、鄒魯、鄧澤如、李福林等等。
這些人多數是講粵語的廣府人,個別是會講粵語的客家人。孫中山自1917年起,三次開府廣州,在此過程中湧現了大批廣東、廣西幹部,如譚平山、陳公博、鄧演達、李濟深、陳銘樞、蔣光鼐、蔡廷鍇、張發奎、陳濟棠等,這些人也習慣操粵語。
即使是湖南人黃興,出於在南洋、香港、廣州活動的需要,也學了一些簡單的粵語。越南河口起義時,黃興乘火車遇到法警查問,“興操粵語答之,而語音不類”。
黃興講的粵語不夠地道,引起法警懷疑而將其扣押,被遞解出境,對河口起義失敗有重大影響。鄒魯感嘆:“克強此舉實與革命軍成敗關係甚巨。”(鄒魯:《中國國民黨史稿》,“民國叢書”影印本,第746頁)
1924—1927年間,國民黨中央在廣州召開會議,習慣上是雙語並用,國語發言譯為粵語,粵語發言則翻譯成官話。
1924年1月21日,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討論對大會宣言稿進行修正,由戴季陶用國語、胡漢民用粵語,依次將修正案全體朗讀報告(1924年1月29日《申報》)。
1925年7月1日,國民政府舉行成立典禮,黨代表胡漢民用“國語”致詞後,國民政府主席汪兆銘則用廣東話演講。(1925年7月2日《廣州民國日報》)
1926年1月,國民黨召開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報告及討論廖仲愷被刺案,當何香凝用“國語”發言後,七十號代表李國瑞即提出:“請託一位同志翻譯為廣東話。”(《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彙編》第四輯第1冊,第284頁)
1926年7月9日,在廣州東較場舉行隆重的北伐誓師大會,由譚延闓代表國民政府向總司令蔣介石授印,吳稚暉代表國民黨中央向蔣介石授旗。蔣介石發表就職演説,由總政治部主任鄧演達翻譯成粵語。(楊資元等:《鄧演達》,廣東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397頁)
這一傳統甚至延續到了南京時期。1929年3月,在南京召開國民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簡稱“三全大會”)。有人提出議案,請處分汪精衞、陳公博、顧孟餘、甘乃光四人。胡漢民“分用國語及粵語對本案重述……”(蔣永敬:《民國胡展堂先生漢民年譜》,商務印書館1981年,第447頁)
3月22日,三全大會第六次會議討論中央執監委名額及選舉辦法,由胡漢民先用粵語後用官話加以説明。(1929年3月23日《申報》)
1929年4月1日,胡漢民參加上海特別市執監委員會總理紀念週活動,解釋對汪精衞、陳公博、顧孟餘、甘乃光處分一事,“先用普通話講……接着再用廣東話講一遍”。(1929年4月2日《申報》)
1929年,蔣介石已穩執軍政大權,但格於國民黨歷來的傳統,對正式會議雙語並用的情形並無提出異議。這種情況,或許到了1931年蔣介石扣押立法院長鬍漢民以後才有所改變。“國語”(官話、普通話)的推廣,有着漫長的過程,近三十年才突然加速。要準確認識歷史,不可用當前的狀況去推想過去。


北伐誓師大會,蔣介石演講,廣東惠陽人鄧演達翻譯成粵語。
(圖片轉自網絡)
——
——
民國方言翻譯
——
在國民黨內通用的各種方言中,粵語比吳語好學,粵語和官話之間有點規律可以摸索,吳語和官話之間很多概念不一樣:比如小偷叫賊骨頭,開玩笑叫打棚,非常叫交關。
官話和吳語在唐宋以前分家的,和粵語在唐宋時候分家。 中山先生會説國語,他有視頻流傳(有較重的口音)。
汪精衞雖然是東莞人,但他講的似乎是西南官話,接近四川,雲南,廣西一帶的官話。
常凱申講吳語,不會國語,我一直鬱悶,老百姓怎麼聽懂他講話的。
至少湘話還受官話影響的。
淮安話也是官話體系的。而老蔣的吳語完全不屬於官話體系。
但是其實推廣新文化運動的,諸如魯迅講的是吳語,胡適講的是徽語,他們的母語跟以官話為基礎的國語差異很大,所以魯迅寫的東西,很多人覺得拗口。但是中國百分之七十的人講官話,魯迅推廣白話文,可以説是照顧了大多數人。
現在我們看的中文官話和合本聖經,已經作為華人教會的權威了,這是清末民初翻譯的。而清代翻譯的許多粵語聖經,還有用羅馬字翻譯的閩南語聖經沒有被推廣流傳。就知道以官話為基礎的國語符合多少人的利益了。
西遊記,水滸傳,紅樓夢都是永官話寫的白話小説。而清末的《海上花列傳》是純粹的吳語蘇州話寫的,至今也只有蘇州上海一帶人看得懂。而四大名著基本上是個人都看得懂。
“我今朝勒浪上海孛相,交關個開心。弗作興貪杯,弗曉得是嗲儜偷仔我個包個啘,伊着實是個宗桑東西。”(蘇州話?吳語)
講國語是歷史必然。國語是一個交流工具,語音雖然有很多人反對,反對京音。但語法和詞彙沒問題,是以官話體系為基礎的書面語,繼承自明清以來以官話為基礎的古白話小説。其實自六朝以來,白話文學和文言文學就在鬥爭着。
中國百分之七十人講的都是官話方言,內部差距不是天壤地別。為什麼我們聽不懂台灣阿公講話,因為他們不是語音不同,而是連用字都不一樣。
去看看tvb的粵語紀錄片就知道了,稿子其實是國語白話文,用粵語來讀的,很多不會粵語的,其實看看也能懂。而香港人日常交流,我們不一定懂。
新加坡是華人社會,為什麼用英語?我看新加坡的紀錄片説,是因為新加坡早年各漢人族羣都講方言(現在也講),彼此聽不懂,所以用英語交流。所以新加坡後來也開展了講華語運動,他們説的華語,就是普通話。只不過講華語運動開展的不理想。
台灣之所以用國語,也是族羣原因,台灣漢人分閩南人,客家人,還有大陸隨蔣逃過去外省人,他們彼此聽不懂對方方言的。那些山地人就更聽不懂漢話了。
台灣日佔時期活到現在的,幾乎沒一個國語説的好的,他們那時候族羣比較單一,只有閩南和客家,彼此也不雜居。
日佔時代的有錢人為了積極成為日本人和日本交流,積極學日語。據説日佔時期的台灣人林獻堂和梁啓超見面,用筆談,他們雖然都是漢人,但是在是不懂對方方言。
——
——
普通話推廣之多艱
——
1949年的新政協,擔負着國家最高權力機構的職能(當時還沒有人民代表大會),由這個大會選舉國家最高級別的領導人,制定有腺法地位的《共同綱領》,是最為嚴肅而正式的政治場合。但大會承認很多人講不好“國語”這個既成事實,沒有“強人所難”。
在宋慶齡以外,還有很多政協委員都講的是家鄉話,請人翻譯。
據宋雲彬日記,民革中央常委譚平山發言,講“一口廣東話”,華僑代表陳嘉庚“説的是土話,必須翻譯”(同上,第164、166頁)。《牛康上海話讀本》有如下一段:“據説,當年宋慶齡與廖承志私下交談講的是英語,因為宋慶齡説帶有浦東川沙口音的上海話,廖承志説的是廣東話,而他們的‘國語’(即後來的普通話)又説得結結巴巴,詞不達意,所以乾脆就用英語來交談了,他們講英語很流利,雙方都能聽懂。”(第175頁)。
這個傳聞,可從宋RQ的回憶得到證實。1981年5月15日,在宋慶齡病重之際,廖承志受命到宋慶齡病牀前傳達中央關於接受她為共產黨員的決定,廖承志“先用漢語講一遍,後用英語又講了一遍,傳達了政治局會議的決定……”(《宋RQ回憶錄》第508頁)
孫夫人不會講“國語”(準確説是不會講官話),聽起來似乎很荒謬,但卻是鐵的事實。中國地域廣闊,地方文化、語言差異很大,民國時期“國語”(以及共和國前期的普通話)一點並不普及,操“國語”的人也普遍帶有一定的地方口音,並不“標準”。
如今的歷史題材的影視劇中,歷史人物一開口就是標準的普通話,這種做法可能是出於“推廣普通話”的目的,卻與歷史事實不符。
——
統一的國家來之不易,普通話推廣之多艱。
——

(圖片轉自網絡)
——
作者:陳曉平
轉自澎湃新聞網
(第4部分“民國方言翻譯”轉自百度貼吧“中國歷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