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學人王伯承|人們為何迷惑又彷徨_風聞
政治学人-不止于学术,不限于态度。微信公众号:政治学人2019-06-06 09:37
迴歸生活的政治·圓桌論壇
第二十九期
你為什麼如此焦慮?
問題發佈
**你快樂嗎?**你多久沒有發自內心地大笑了?還記得那個放鬆自在,肆意想象的自己嗎?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們不得不開始考慮未來,被現實推着前進。工作、學業、生活,四面而來的壓力使人喘不過氣。更糟糕的是,與家人和朋友的交談似乎也成為了一種巨大壓力。原本期待着一場歡暢的閒聊,卻意外收穫了對比、炫耀、暗中較勁,羨慕和嫉妒幾乎讓聊天每每鎩羽而歸。我們漸漸成為了“話題終結者”,拒絕打開心扉,複雜的內心卻難以平靜。這背後透露的焦慮,正成為描述公眾心理狀態的標籤詞彙。
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展與戰略研究院2017年發佈的《國家治理創新報告》指出,如何降低民眾心理上的焦慮感,是治理現代化面臨的三大難題之一。我國第一部心理健康藍皮書《中國國民心理健康發展報告(2017—2018)》聚焦我國公務員羣體的心理狀況,指出我國35.2%的公務員處於中高等焦慮狀態,可以窺見焦慮正在社會中蔓延。
對此,我們不禁要追問:這種跨越年齡,存在於不同職業與社會階層,並體現在職場、婚姻、戀愛、社交、健康等多方面的**焦慮,到底是如何產生的?中國人為何感到焦慮?中國人的焦慮具有獨特性嗎?**或者説,**這種焦慮是“現代性的焦慮”還是“中國式焦慮”?普遍性的焦慮和個體性的焦慮又有什麼不同?**本期邀請上海海事大學講師、社會學博士王伯承談談時下焦慮。
一、焦慮源於主體性的喪失
我們處於一種高強度的工作狀態中,沒有時間駐足來欣賞身邊的風景——稍不留神,春夏秋冬就溜走了。焦慮,正成為很多人心理狀態的標籤。中國人的焦慮源於改革開放以來快速的經濟發展,我們太過注重物質層面的享受,卻忽視了精神上的“索居離羣”。
那麼,**普遍性的焦慮和個體性的焦慮又存在什麼不同?**就普遍的焦慮而言:一方面,現代社會個體脱離了由血緣、地緣、親緣關係建立起來的傳統紐帶,傳統鄰里關係中的守望相助觀念逐漸淡漠,物理距離雖彼此相近,而社會心理距離則相距甚遠——“遠親不如近鄰”早已經成為遙遠的故事,社區中居住的盡是“熟悉的陌生人”,原子化的個體越來越反映出社會的支離破碎,心理與精神的歸屬早已變得貧瘠不堪;另一方面,在網絡社會中,沒有權威,沒有統治,剝離了一種所謂的地位恐慌,從而為人類的個性張揚創造了契機,在解放了個性的同時也實現了“網絡社會扁平化意義上”真正的平等。然而,網絡社會確實又是“焦慮”產生的一個重要傳導因素,這個是不能忽視的。雖然網絡上,沒有地位的高低之分,解放了個性,凸顯了自由和真正意義上的平等,其代價卻是規範的喪失。沒有規範約束與共享價值,人又怎能不迷惑和彷徨。
另外,網絡看似讓你懂得更多,但這枚硬幣的另一面是,你的內心也收穫了更多的不確定性與干擾。因此**,焦慮的根本原因在於現代社會價值的多元化,同時這種現象也受到網絡社會的推波助瀾。**在網絡社會中,個體常常被動地等待客體――網絡的自我呈現,或簡單享用客體的現成屬性,而難以根據自身的需要和價值追求,去發現和發掘客體對於自身的有用屬性,做出恰當的評價和選擇。從這個意義上講,人的主體性又在網絡社會中消失了。
喪失了主體性,人們沒有了判斷的標準,同時也失去了對外在世界的控制感,所以人們迷失了,焦慮就如病毒一樣瀰漫開來。
二、“流動的現代性”****
To王伯承****:****
1.在向現代性轉變的過程中,如何審視網絡科技發展對文明和秩序的衝擊?如何重塑人情社會的原始温度並戰勝焦慮?
2.您提到現代網絡社會中主體往往被動接受客體的屬性,那您可以進一步闡述主體自我判斷能力弱化的原因嗎?
王伯承: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為人有思想,有情感,有智慧,有道德,有價值;但是我們説,這些東西在網絡社會中已經被肢解了。鮑曼把後現代性看作現代性的自我進化,並用“流動的”現代性指代它,這恰恰是網絡社會的特徵—— 將原來固化的社會結構衝破,實現網絡空間意義上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同時因為網絡空間是流動的,它無法建立起一套權威的秩序體系,進而產生了不可靠性、不確定性和不安全感。
網絡社會的這種後現代性體現的是一個原本“意欲”擺脱被固有價值或真理統治狀態的社會;然而原本給予人自由的網絡科技現在反而成為控制人們的新手段。譬如在消費領域,個人為了追上充滿不確定性的社會的步伐,為了獲得不再焦慮的能力,總想與最新的消費趨勢保持一致,然而個體的能力卻似乎永遠趕不上。無盡的物慾逐漸膨脹,消費作為人們迴避現實不幸的避難所的同時,異化為生活的終極目的。網絡生活也抹殺了真實的個人需求,給人們帶來的只是虛假的自由和快樂。同時,網絡信息自身的膨脹,以及難以企及的目標所帶來的不安全感和被剝奪感也進一步加劇了焦慮的產生。
網絡科技的另一個面向是公共空間的控制,人們的心理、意識、思維也都被操縱了。微信、微博、推特上的絕大多數的“公共話題”,最終都會“墮落為”獵奇圍觀和茶餘飯後的談資。網絡平台上熱點事件從曝光、發酵到無人問津,週期愈來愈短,正如一時爆紅的乞丐大師迴歸正常生活後,大家也都逐漸消停了。總之,焦慮就是人失去了對外在世界的控制感的一種反作用力——“流動的現代性”將原來固化的社會結構衝破而使得社會解決自身矛盾與問題的影響力逐漸減弱,以至於人們不得不犧牲寶貴的自身資源去處理社會問題。
竊以為,現代社會應對焦慮的基本對策之於個體,應該是:慢下腳步,腳踏實地去做當下該做的事情;深刻追尋生命的意義,延緩幸福感的即時體驗;在快速流變的現代社會,按照自己的節奏去做事、去生活,或許就能減輕很多焦慮感。就好像《慢慢喜歡你》歌詞裏面唱的:因為慢慢是個最好的原因……
三、慢下來塑造工匠精神
上海交通大學公共管理博士研究生****鄧雪:
王老師,您説焦慮的根本原因在於社會價值多元化導致我們的內心都受到了不確定性因素的干擾,請問如何才能排除干擾,找到自身的價值追求?
王伯承:
慢下來,專注於自己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方老師所説的——精心-靜心。在快速流變的現代社會,按照一定的節奏去做事,去生活,就能減輕很多焦慮感。用比較時髦的術語來説就是——工匠精神。
德國可持續發展高等研究所AMA項目組成員方曼:
感覺我與王老師的觀點殊途同歸了。慢,就是不二的選擇。原本中國人的生活就有這個閒適和自在的面向,而焦慮是由近現代工業化進程引發的,就像Ulrich Beck提及的,風險社會最終會以個人症狀表徵出來,模糊掉社會建構等制度性議題。所以,在個人層面消解焦慮也是我們個人對於社會的一份貢獻。我們文化裏消解焦慮的元素和智慧太多了,只需要連接上古老傳統裏那個喝茶作詩、寄情山水的部分,便可安然了。
**四、焦慮,**我們逃無可逃
當接到這個題目後,就和幾個朋友簡單聊了一下,關於緣何會焦慮的問題,他們的回饋是——“好久,都不知道開心是什麼感覺了”;“社會發展太快,生活節奏太快,信息化時代,每天都有新變化,害怕跟不上節奏,害怕落伍,害怕與社會脱軌” ;“想要的東西太多,然而不可兼得”……
針對焦慮的問題,每位嘉賓也都闡釋了自己的觀點,我覺得有非常鮮明的學科特色,當然都有他們的道理;特別是點評老師的分析更是鞭辟入裏,且內容豐富、資料翔實。然而我還想就自己的觀點,從社會學的角度作進一步的闡釋:緣何“中國人”特別焦慮?中國從上世紀70年代末改革開放,把一個貧窮國家發展為世界上第二大經濟體;用了幾十年的時間實現了西方國家幾百年的現代化歷程,從一個幾乎處於封閉狀態的經濟體,轉型成為世界貿易與全球化的領頭羊。我們毫無疑問地歡欣鼓舞於這種獨屬於我們“中國人”的現代化成就。當然,我沒跑題,我想説的是—— 經濟體量的增長可以跨越式發展;然而,社會的發育及其文明程度的階段性特徵則難以逾越。
那麼“中國人”特別焦慮也就不難理解了——我們的社會價值、道德理念、素質文明,包括福利制度乃至社會的公平正義遠遠滯後於我們物質慾望的限度。所以,我最後的結論是:現代性的底色本身就是多樣性和不確定性,焦慮是現代社會普遍存在一種個體遭遇,我們逃無可逃;談論焦慮,並非是要根除焦慮本身,而是讓我們認識現代社會焦慮的源頭活水在何方。當焦慮無處遁身了,那麼,焦慮紓解對策之於個人,便不言自明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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