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 | 國外電影人看中國電影市場:沒有那麼糟,但也沒有那麼好_風聞
一起拍电影-一起拍电影官方账号-2019-06-07 20:48
作者 / 張一瓜
“我想在中國發展。”
談到下一步的打算,韓國留學生Aaron回答的語氣中帶有一絲渴望和不確定。
留學簽證期限將至,因大家都瞭解的原因導致他在中國找理想的影視相關的工作並不順利,工作至今還未落實。在北京讀了3年影視相關專業的Aaron現在陷入迷茫。
隨着中國電影市場的開放和發展,越來越多的國外電影人來到中國這片土地,參與進中國電影的發展與創作當中,那麼,這些國外電影人在中國的生存現狀如何?一起拍電影(ID:yiqipaidianying)對此進行了一番調查。
進入:為中國而來
明顯感受到國外電影人來了,是從電影市場中合拍片數量迅速增加開始的。
先是曾擔任韓國知名影片《流感》《陽光姐妹淘》製片人的安兵基轉戰中國,執導了恐怖片《筆仙1-3》和《外公芳齡38》等;接着好萊塢知名導演雷尼·哈林拍了合拍片《絕地逃亡》,並執導純國產奇幻、動作電影《古劍奇譚之流月照明》;而創作《情人》的法國導演讓-雅克·阿諾也來華執導了《狼圖騰》;在2017年上映反響很好的西班牙批片《看不見的客人》,導演奧里奧爾·保羅在今年又推出了新作《海市蜃樓》,並在中國路演時透露,他已經和中國的某影視公司達成合作,將會負責拍攝自己擅長的懸疑類題材作品……
▲《看不見的客人》導演奧里奧爾·保羅來華宣傳
越來越多的國外電影人開始出現在中國電影市場中。而拍sir在採訪國外電影人時,他們也分述了自己來中國的原因。
當前在中國影視行業算是小有名氣的德國攝影師陸一帆,曾先後參與婁燁的《春風沉醉的夜晚》、李玉的《觀音山》《二次曝光》以及王小帥的《玉米人》等,接下來即將上映的《兩隻老虎》幕後也有陸一帆的參與,在中國摸爬滾打17年,如今陸一帆也真正成為中國影視行業的資深攝影師。
▲陸一帆在拍攝作品過程中與團隊交流
早在2002年就來到了中國的陸一帆,要遠早於大多數在中國影視市場繁榮後進入中國的國外電影人。“那時候,中國影視行業還沒有市場的概念。”陸一帆來中國,最開始純粹是因為興趣。“沒想到,一待就是這麼多年。”
因為對中國文化感興趣,1999年,陸一帆在德國波恩大學學習了一學期的漢學課程,並後續在奧地利維也納大學系統學習了漢學專業,輔修電影。“在維也納大學求學期間,學校有個電影社團,每星期都會放映中國電影。那時候有接觸到很多第六代導演的作品,我很喜歡他們講故事的那種粗糙的真實感。”
陸一帆自此對中國的電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並決定要到中國去。
最開始,陸一帆來中國進了語言班,“但是學習的內容和現實應用是脱節的。”於是,一方面為了鍛鍊自己的中文能力,另一方面想要進入自己真正喜歡的領域,他先後在北京電影學院進修了兩次,分別進修了影視導演和影視攝影。並努力融入到中國的電影圈。功夫不負有心人,幾年後,他終於和多位導演合作。
與陸一帆來到中國原因相似的Aaron(開篇提到的那位),除了對於中國文化感興趣,更多的是對中國影視市場充滿了好奇,於是2016年他以留學生的身份來到中國,並且三年前,Aaron就已經在韓國的製片公司負責了多部中韓合拍的影視項目,其中就包括票房過億元的知名中韓合拍片。
“作為韓國人我已經很瞭解韓國的電影市場,所以我想更瞭解中國的電影市場。”為了更好的參與到兩國合作的影視項目中,Aaron在中韓合作最為密切的時間點,進入中國。而如今,中韓影視行業合作陷入冷凍期,Aaron面對這樣的市場情況,心中不無苦澀——“誰知道接下來會遇到這樣的事情呢?”
雖然當前中韓影視合作受阻,但在Aaron看來,中國電影市場前景很好,“它的體量太大了,而且這個行業將電影、電視劇和綜藝以及動漫、遊戲都打通了,一切皆可影視化,這在韓國是難以想象的。”所以他希望畢業後能夠繼續留在中國,參與影視製片、策劃等工作。
同樣看好中國電影市場發展前景的還有松林中國高級副總裁海思玲。生於香港、在東南亞長大的英國人海思玲,對中國文化並不陌生。面對大學畢業是留在英國發展,還是在中國工作,海思玲最終選擇了中國:“2010年左右,中國的機會很多,影視市場非常紅火。”海思玲一開始在上海工作,之後成為號稱歐美大片製作基地的松林製片廠在中國的外派員工,並參與了青島東方影都的項目。
從懵懂發展的電影市場,到如今年票房收益達到600億元的影視產業大國。隨着中國電影市場的需求不斷增加,影響力不斷擴大,一些負責電影后期特效的外國人、以及負責影片海外市場發行的工作人員都被吸引到中國,越來越多的國外電影人在中國看到了機會。
不止是電影行業,在我國的第六次人口普查中,外籍人員總計超59萬人。而統計中包括港澳台居民的人數,其中來華以商務為目的有超20萬人;以就業為目的20.1萬人;以學習為目的20.2人。可以看出,有越來越多的外國人,為中國市場和中國文化而來。
掙扎:那些不得不面對的事兒
雖然之前中國市場在迅速發展。但生活大多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來到中國發展的電影人又怎麼會都一帆風順?
作為外國人,適應中國的生活、與發展自己的事業同樣不易。
一般説來,中國影視公司對於國外電影人的需求有限,特別是一些中小型影視公司,他們對於外國工作人員並沒有太大的熱情,首先是沒必要,其次是會加大公司的運營成本和行政工作的難度。因為在中國工作的外國人,需要定期辦理工作簽證,據有關人稱,一旦逾期所面臨的罰款都需要公司來承擔。所以,如無必要,公司僱傭外國人並不划算。這也增加了一些國外電影人在中國求職的難度。
而且身處異國,文化隔閡問題在所難免。其中語言是外國人來到中國的第一道門檻,理解其內涵緊跟其後。即使一個外國人能夠説一口流利的中文,但真能夠將中國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表達內涵讀懂,並能夠處理好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仍需在中國待上數年。
“這個外國人會不會不瞭解我們的文化?”對於國內的電影團隊,在面對國外電影人時,大多會有這方面的擔心,“有些外國人技術上沒得説,但在溝通上確實不太容易,甚至有些費勁。”一位曾和一句中文都不會的外國電影人合作,留下的印象並不太愉快。陸一帆對此也承認,沒有在中國待上幾年,是很難真正理解中國人的語言內涵的,更不要提那些話中有話的中國式表達。
語言上的障礙對於海思玲來説倒是不存在,但是她對於融入中國這個民族卻頗有感慨。內在的融入向來是外國人進入陌生國度所面臨的最大難題,這點在中國同樣存在。
難以融入,也是很多國外電影人不選擇長居中國的原因。特別是那些三四十歲的中年人,和那些不懂中文的電影技術從業者,他們被派到中國工作,但最終他們還是會回到自己的國家。除非他們在中國娶妻生子,否則單單就是那種身在異鄉孤獨感,就讓人難以長久忍受。
即便選擇留在中國,且能夠較好地融入中國文化與社會,國外電影人同樣需要面臨與中國年輕人一樣的生存問題,例如一線城市高昂的生活成本(是的,就算是外國人照樣買不起北上廣深的房子),如果有國外電影人在中國找到男女朋友,並以結婚為前提談戀愛,他們還要面臨中國家庭、中國婚戀關係等更為細枝末節的方方面面問題,某特效公司的印度籍技術總監Eric在中國找到了自己的至愛,但礙於國別原因,他對於這段感情的發展也陷入困惑:“我也不確定自己之後會不會回到我的國家發展,但是目前我是很喜歡中國,而且很愛我的中國女朋友。但是,她的家人好像不太希望她以後結婚距離他們太遠,我們之間就這個問題也還沒有達成共識,我很困擾,她也是。”因為這個原因,Eric遲遲沒有將早已買好的求婚鑽戒戴到自己喜歡的中國姑娘的手指上。
無論是在中國(特別是北京、上海等一線城市)工作,還是生活,對於本國同胞來説都充滿挑戰,於自小接受不同於中國文化的外國人而言,又怎麼可能輕鬆?如果把在中國工作和生活比喻成遊戲,只有找到真正適合自己的玩法,才能夠減少自身的痛苦。
除此之外,行業與市場的方向與趨勢變動,也同樣影響着這些外國電影人,而且因為外籍身份,他們反而成為變動當中最為敏感的一部分。去年一場突如其來的税務地震,讓海思玲印象深刻。“之前中外嘗試合拍片的團隊很多,進展也很順利。但税務風波讓一切都瞬間冷卻了下來。”“不太穩定”,是海思玲對於當下合拍片局勢的直觀感受。
政策上的變動,確實很大程度上影響着國外電影人在中國市場的發展。之前提到的Aaron便是一例。因為中韓影視業務大面積暫停,在中國工作的韓國電影人無疑受到波及,這兩年被迫回國的並不在少數。
而目前發展勢頭頗高的批片市場業務,一些具體負責這些工作的海外電影人內心同樣慼慼。“批片也是看天吃飯的行當。”稍有不慎,或是時運不濟,好不容易談下來的版權就會被無限期擱置,“等到獲得放映資格,很可能版權已經過期。”一位批片公司的負責人這樣説道。這是影視行業的無奈,也是接觸國際業務時刻面臨的挑戰。
事實上,在拍sir採訪其它國籍的國外電影人時,當談及具體政策變動給他們帶來的影響,他們在中國發展遇到的困難,譬如歧視、工作上能力被質疑等,他們也都一度陷入沉默,空氣中瀰漫着尷尬的氣息。
抉擇:在遊戲中尋找最適合自己的玩法
在中國找到適合自己的遊戲玩法,對於外國人來説確實需要時間。
除了Aaron這樣初來中國、還處於適應、摸索階段的國外電影人,拍sir採訪的其它國外電影人,都已經通過在中國的長時間工作、生活中建立了屬於自己的一套生態模式。
其中讓拍sir印象最為深刻的當屬海思玲。她在理想與現實之間取得了很好的平衡。
本打算在中國註冊影視製片公司的海思玲,後來選擇回倫敦創辦影視公司,然後以國外影視公司的身份去投資和運作影視項目。“我接下來運作的這個公司的業務主要是製作低成本、面向電影節的藝術片,以售賣版權來進行營利,而非按照商業片套路進行包裝和運作。”
山不就我我就山。海思玲以一種迂迴的方式,來發展自己接下來的影視業務。在預備購房方面,她同樣以這樣的思維去面對。“中國的房價太高了,而且首付比例也不低,在英國首付只需10%,在中國就高達30%-40%,對於年輕人的負擔太大。”因此,海思玲決定在倫敦購房,在北京租房。
適應和習慣一個地方,是從融入其中開始的。它需要建立親密的關係,瞭解其中的深層文化,讓自己不在置身事外。
在中國打拼自己事業的國外電影人,總要經歷從新鮮到磨合再到適應的過程,而真正能夠成為“中國通”至少也需要3年以上的接觸和學習。再加上,影視行業本就看重人脈、圈子等文化,國外電影人想要真正走進這個圈子,是需要下一番苦功夫的。
“最初或許會遇到質疑,但是圈子就那麼小,你做好自己的工作,自然就會被這個圈子認可。”正在努力經營自己在中國的影視人脈圈子的法國電影人Bruce如是説。雖然Bruce並沒有多談自己曾經被質疑的遭遇,但是當下他確實已經以自己的方式和能力獲得了小圈子的認可。
一切都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初來乍到的國外電影人在中國發展無需那麼着急。
其實,國外電影人在中國有自己的明顯優勢,如果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他們能夠發揮的作用必然得天獨厚。當我問海思玲,英國電影人在中國的發展優勢有哪些時,她回答説,“中國電影市場雖然發展很快,但是仍缺少大體量的影片運作經驗。而英國的很多劇組工作人員有豐富的操作1億美元以上的片子經驗,這或許就是他們的優勢之一吧。”
顯然,答案並不全面。那麼具體還需戰鬥在各個崗位的國外電影人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