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星下出生的戀人”_風聞

由於學業和所從事的工作的關係，時常會有一些人找到我，向我訴説他們的故事。假如時間精力允許，我也會陪他們聊聊，給出一些我的觀感和所思——我把這作為我行走人間、日行一善的方式。 

近期聽到的一個故事，讓我想起十四五歲時喜歡看的一本村上春樹的小説，叫做《國境以南，太陽以西》。我在隨後很多年裏依然很喜歡這本小説，因為它把人的一種狀態講述地極為深刻且生動。 

“災星下出生的戀人”是書中的一首歌曲的名字，我姑且用這個極不貼切的名字稱呼我今天想要聊的這樣一種人的狀況。 

有些人一旦進入親密關係，就無法控制住自己傷害到另一個人。 

在村上的故事裏，他是這樣描寫的；他們

“嗯，有紀子。”我説，“我非常喜歡你。見到你那天就喜歡，現在同樣喜歡。假如遇不上你，我的人生要悽慘得多糟糕得多。這點上我深深感謝你，這種心情是無法用語言表達的。然而我現在這樣傷害了你，我想我這人大概相當自私自利、不地道、無價值。我無謂地傷害周圍的人，同時又因此傷害自身。損毀別人，損毀自己。我不是想這樣才這樣的，而是不想這樣也得這樣。”

“總之我是可以在必要情況下變得自私變得殘忍的，就連本應細心呵護的對象我也可以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給予無法挽回的、決定性的傷害，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的確是的。”有紀子以沉靜的聲音説，“你的確是個自私自利的人、不地道的人，確確實實傷害了我。”

這些年，隨着自己更加深入生活，也見到更多的人間百態，越來越意識到的一件事是，生活遠比心理學理論更為複雜。在思考一個案例、論述一種理論的時候，我們很容易判斷什麼是健康的、什麼是不健康的，什麼樣的處理方式是更好的，怎麼樣的看法和應對是正確的。 

但生活很多時候都是邊界模糊，是非難辨的。所以在心理學之上，還有文學、哲學。

村上春樹描寫的這位男主角，看起來有着很正常甚至是引人羨慕的生活，有很不錯的妻子，且如上文所説，“是他非常喜歡的”，但他卻覺得自己心裏始終有一個洞。 

這個洞是什麼？這個洞誘惑着他，它使他在這樣正常美好的生活中無法感受到滿足——在安穩的人生中時刻壓抑着內心的尖叫聲。 

這個男主角後來選擇了推翻自己全部的生活，離開妻子，拋棄工作，與一個被他認為能夠填補他內心空洞的女人私奔。 

他對這個女人説：

“在此前的人生途中，我總覺得自己將成為別的什麼人，似乎總想去某個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在那裏獲取新的人格。迄今為止不知重複了多少次。這在某種意義上是成長，在某種意義上類似改頭換面。

但不管怎樣，我是想通過成為另一個自己來將自己從過去的自己所懷有的什麼當中解放出來。我一心一意認認真真地這樣求索不已，並且相信只要努力遲早會實現的。

然而最終我想我哪裏也未能抵達，無論如何我只能是我。我懷有的缺憾無論如何都依然如故。無論周圍景物怎樣變化，無論人們搭話的聲音怎樣不同，我也只能是一個不完整的人。我身上存在着永遠一成不變的致命的缺憾，那缺憾帶給我強烈的飢餓和乾渴。

**這飢餓和乾渴以前一直讓我焦頭爛額，以後恐怕也同樣使我焦躁不安。因為在某種意義上缺憾本身即是我自身，這我心裏明白。**如果可能，現在我想為你而成為新的自己，這我應該是做得到的。可能並不容易，但努力下去，總還是可以獲得新的自己的。

不過老實説來，事情一旦發生一次，可能還要重蹈覆轍，可能還要同樣傷害你，對你我無法做出任何保證。我所説的資格就是指這個。對這種力量，無論如何我都不具有戰而勝之的自信。”

可以看到，這樣的人內心實際上存在着深刻的自厭。他們並不如一些人所想象的，是殘忍、自戀、毫無共情能力的。他們厭倦自己，並不能為自己感到自豪。他們對他人做出的傷害性的舉動幾乎可以説是強迫性的，不受自己的掌控。同時，這些舉動的後果又讓他們加深對自身的厭惡。 

於是問題變成了：

他們為何不可自控地要傷害別人，哪怕同時損毀着自己？

他們如何才可以停下來？ 

坦白説，我自己對於這些問題尚未找出很好的答案。

可以肯定的是，如同村上筆下的這位男主這樣的人，有一種深深的無能為力和無助感——就彷彿自己是災星下出生的戀人，被設定成了這樣，只能週而復始陷入損毀自己和傷害他人的怪圈。 

同時他們有着深深的自我厭棄和內在鬥爭：由於這樣的自我厭棄是如此之深，有時想要徹底抹殺自己。

而同時，他們也在損毀自己和傷害他人的過程中，愈發習得了這樣一種處理情緒和問題的方式。一旦出現難以解決的情緒，就試圖用推翻一切、打碎一切來從中解脱。

坦白説，我對他們懷有同情之心，因為他們在傷害他人的同時，也賠上了自身幸福的代價。 

有人問我説，那這些人應該怎麼辦呢？ 

此時此刻，我似乎也被感染了他們的迷茫而無可奈何的心情。但事實是否真的如此呢？ 

無疑，他們是誠實的，因為他們的確感到自身的無能為力，但事實又並非如此。他們仍然可以、有機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自己感受更重要，還是生活的繼續更重要。自己更重要，還是他人更重要。這是一系列關於世界觀、價值觀以及個人人生哲學的選擇。當然，在這一系列的問題上都做出不一樣的選擇之後，我們也會難以避免的成為另外一個人。你願意放棄這個自己，成為另外一個人嗎？這不是在一瞬間完成的，是在一個漫長的過程裏，逐漸轉變。由於過去的自己存在之深，這個過程會讓人感到悵然若失，你知道你失去了一些極為重要的什麼，但你知道這是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達成。 

而對於那些愛上了這些“災星下的戀人”的人們，我想分享近期我們的微博@KnowYourself官微上分享的一句話： 

“永遠不要因為深深地、充滿熱忱地愛上了一個毀滅你的人而感到羞恥，因為毀滅只是他們的本性，而深深地、充滿熱忱地愛卻是你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