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緣vs地理:美印合作的動力與阻力_風聞
海国图智研究院-海国图智研究院官方账号-海国图智研究院,新型、独立的国际关系社会智库2019-06-08 08:14
關鍵詞:“印太戰略” 美印合作 軍事 普惠制待遇
摘要:美國將“印太戰略”定義為地緣政治戰略,目的是維護美國主導的地區秩序,而印度則從地理意義上理解“印太戰略”,長期以東向行動政策的視角看待印太外交。基於此,美印合作的主要動力在於美國降低“印太”戰略敏感性的行為。謀求軍事現代化的印度與幫助夥伴更新防務現代化水平的美國存在利益契合點。但是,特朗普時代兩國外交理念存在單邊主義和謀求戰略自主的區別,這也為兩國合作帶來了阻力。
隨着《美國國防部印度-太平洋戰略報告——充實軍備、夥伴關係和促進地區互聯》的公佈,印太被定義為美國國防部的“優先戰區”,被賦予支點地位的印度將如何作出回應也備受關注。結合近期美印之間的軍事合作與貿易紛爭,本文將對比美印對“印太戰略”的定位和戰略規劃,理解雙方合作的動機和潛在領域,以及雙方存在糾紛的原因及主要領域。
美印對“印太戰略”的定義:地緣vs地理
實質上,美國將“印太”視作地緣概念,“印太戰略”是地緣政治戰略,希望儘可能動員、拉攏各國廣泛參與,維持美國主導的地區秩序。印太戰略報告指出,美國對印太負有維護自由而開放的持久承諾,以確保地區國家不分大小,在可接受的國際規則、標準和公平競爭原則下確保主權安全和經濟增長。而中國正在通過“投機性”軍事現代化、附帶影響力的運作和“掠奪性經濟體脅迫其他國家”而謀求重構地區秩序並獲得優勢。在此背景下,報告將印太戰略的核心要素概括為:“充實軍備”、“夥伴關係”和“地區互聯”。
一方面,美國強調必須強化擴軍準備,五角大樓將在2019財年年底前加大投入,完成全球80%的戰鬥準備任務,並承諾將幫助盟友和夥伴更新防務現代化水平。基於此,印太戰略明確了美國防衞盟友和夥伴。盟友包括日本、韓國、澳大利亞、菲律賓、泰國。夥伴確定為東亞的新加坡、中國台灣、新西蘭、蒙古,南亞的印度、斯里蘭卡、馬爾代夫和尼泊爾,東南亞的越南、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並提出加強與文萊、老撾和柬埔寨的合作。此外,美國將聯合傳統盟友英國、法國、加拿大共保印太自由與開放,以及上述國家的亞太權益。報告進一步聲稱,為打造彼此聯通的印太地區,途徑是建立多邊夥伴關係,通過多邊交往強化地區機制,凸顯亞洲內部安全關係。
相比之下,**印度對於“印太”的理解,更聚焦於地理概念,而非地緣政治概念。**印度時任駐美大使拉奧琪指出,“以前的亞太概念特意將印度排除在外,如今印太這個詞則讓次大陸成為東方世界的一個組成部分。”印度前海軍參謀長阿倫·普拉卡什也稱,亞太一詞“將印度邊緣化”,而“印太”一詞使印度成為該地區“核心國家中的一員”。即便是四國集團2017年11月會晤後印度所發的新聞稿也強調,印度將其“東向行動政策”作為其與印太地區接觸的基石。2019年4月印度外交部設立的新“印太”部門,該部門的定位為,負責“整合環印度洋區域合作聯盟、東盟和四方聯盟”。在2018年6月新加坡香格里拉安全大會上,印度總理莫迪也強調,“印度並不認為’印太’是一項戰略,也不認為它是一個由有限成員組成的俱樂部…‘印太’應包括該地理區域內的所有國家以及其他利益攸關國家…而不是針對任何國家”。由此可見,如果説印度最初接受“印太”概念時,其心目中的印太不過是“包含了印度的亞太”,其印太外交無異於升級到亞太外交階段的東進戰略,那麼即便是當下,印度仍更多以東向行動政策的視角看待印太外交。
合作的動力:從“印太戰略”到“自由開放的印度洋”
2018年6月,四方聯盟官員再次會晤前,美方提議將對話規格提高到副部級,但印方婉拒,堅持只派聯合秘書(司長級)參加對話。2019年1月,印度海軍總司令蘭巴(Sunil Lanba)在“雷岡對話”(Raisina Dialogue)的印太小組討論中強調,印度海軍高度肯定四方聯盟對印太地區價值的形成,但他卻否定四方聯盟具有軍事意圖,並稱短期內四方聯盟不具備發展成為軍事對話的可能性。4月6日,莫迪接受《印度斯坦時報》專訪,談論中印關係時也表示,不會讓雙方歧異(differences) 變成爭議(disputes);不會讓多邊議題影響雙邊關係,此亦反映莫迪對印太戰略及四方聯盟仍有所保留。
從美印雙方對“印太”的定義區別來看,**降低“印太”的戰略性程度能為兩國地區合作帶來更多機遇。**2019年4月23日,日本外務省在內閣會議上提交的 2019
年版《外交藍皮書》顯示,安倍晉三提倡的“自由開放的印度太平洋戰略”已經被表述為“自由開放的印度太平洋”。同時,對於印太戰略及四方聯盟是否針對中國,美國務院南亞中亞事務助理國務卿威爾絲、東亞太平洋事務副助理國務卿黃之瀚(Alex Wong)也都在不同場合予以了否認。美方用詞也逐漸減少稱“印太戰略”(Indo-Pacific Strategy),而多改為“自由開放的印度太平洋”(Free and Open Indo-Pacific)。此外,最新的印太戰略報告也淡化了報告本身針對中國的定性與定位,強調“美國反對短視、狹隘和本位主義的發展願景,支持自由和開放秩序、包括中國在內實現多贏的印太願景”。
**這種降低戰略敏感性的做法為美印合作帶來了潛在機遇,並集中體現在了軍事領域。**2018年9月,印美舉行首次外交和國防“2+2”對話,簽署《通信兼容安全協議》(COMCASA),宣佈2019年兩國將舉行首次三軍聯合軍演,並再次確認加強印太合作。2019年3月28日,美國國防部亞太事務助理部長薛瑞福在國會聽證會上表示,美國正與印度合作,提供潛在替代方案,取代印度向俄羅斯採購的 S-400 防空飛彈系統。2019年4月2日,美國國務院通知國會,同意印度購買總價26億美元的24架MH-60R 型海鷹特種反潛直升機。MH-60R 可望強化印度的反潛能力,並逐步取代印度海軍現役但已老化的英國制海王 (Sea King)直升機和俄國制直升機。國務院在聲明中表示,該出售協議將通過加強美印戰略關係和改善主要防禦夥伴的安全。以此看出,謀求軍事現代化的印度與幫助夥伴更新防務現代化水平的美國可以在降低了敏感性的政治環境中找到利益契合點。
合作的阻力:美國優先vs印度戰略自主
無論是從印太戰略報告中對美國利益的論述,還是現實國際政治中特朗普不斷推行“美國優先”的舉措,對於長期謀求“戰略自主”外交的印度而言,都降低了印度對美國”印太戰略”的信任程度:一方面,特朗普政府被視作不是負責任的合作者,其一切行動均以美國利益為出發點,對印度無論在經濟還是安全方面利益的關顧有限;另一方面,印度對於美國在印度洋區域對印度影響力和利益可能造成的制衡保留極大的擔憂。
**印度謀求的“戰略自主”外交與美國推行的“美國優先”之間必然存在着張力。**這在兩國處理伊朗問題中得以清晰體現。特朗普政府自2018年5月初退出《伊朗核協議》之後,便揚言將於11月起向所有仍與伊朗保持石油貿易往來的國家和企業加以制裁。對不產石油,但需求量飛速上漲的印度而言,伊朗一直是可靠而成本低廉的石油貿易伙伴。以2017年為例,伊朗原油出口平均250萬桶/日,而印度進口18%,僅次於24%的中國。在這個問題上,印度官員已經屢次強調,印度明確地認為自己是一個地區大國,必須有一個自主的關係視角與第三國建立關係,獲取伊朗石油進口對印度未來幾十年的增長至關重要,因而向伊朗簽署了購買石油協議。這必然造成了美印關係緊張。
**美印之間外交理念的分歧也在兩國近期的經貿糾紛中得以體現。**彭博社5月31日援引美國國務院一名高級官員言論稱,特朗普政府的優先考慮是與印度政府合作,以確保美國公司擁有公平的競爭環境。此背景之下,特朗普簽署行政命令決定將印度從普惠制待遇國名單中移除,該行政命令將於6月5日生效。在普惠制下,包括汽車零件、紡織品等在內的印度商品得以免税進入美國市場,獲得免税的產品多達2000多種。據美國國會今年1月發佈的報告數據顯示,印度至少有56億美元的出口商品不再享受免税待遇。
**同時,美印的交往也可能會危及印度在印度洋地區的絕對地位。**近年,印度通過推動建立印度洋海軍論壇和推進環印度洋聯盟開展務實合作,有意凸顯自身在印度洋的領導地位。然而,印太外交卻使印度與美、日等國在印度洋的安全互動日益緊密,包括印美日馬拉巴爾海上演習的機制化、印美兩國承諾加強在西印度洋的海上安全合作、印度支持美國成為印度洋海軍論壇的觀察員等,這對於印度在印度洋的地位而言無疑造成了一定影響。
由此看來,在美國推行“印太戰略”的框架下,未來美印關係發展一方面取決於美國如何以實際行動打造自由和開放的秩序,符合印度對地區大國地位的訴求;另一方面,取決於美國如何定位印度在“印太戰略”的角色,並考慮印度在經濟和安全領域的利益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