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風破浪會有時：8艘極具代表性的古代世界沉船_風聞

船隻與航海的歷史，幾乎與人類文明本身同步起源。在古代世界，技術發展相對緩慢，穩定的船型會被數代人不斷使用和打磨。但我們依然可以用8艘已被發現的古船，梳理早期航海技術的發展歷程。

1 烏魯布倫號--古希臘英雄時代的見證

烏魯布倫號的復原模型

**1982年，潛水員偶然在今天土耳其南部海岸附近，發現了1艘保存完好的古代沉船。**經過為期10年的反覆下潛研究，這艘被命名為烏魯布倫號古船被認為是公元前1400-1300年之間的遺蹟。這也是發現最完好的青銅時代後期海船。

**通過分析沉船中的貨物，考古學家確定這艘船從當時的塞浦路斯島出發，可能準備在土耳其南部海岸停靠。至於最終的目的地，可能是遠在希臘半島的某個邁錫尼城邦。**因此，除了陶罐等常規商品外，船上還運送了大量的青銅製武器，從矛頭到長劍是應有盡有。因為在當時，希臘本土的銅礦資源非常稀缺。維繫人類生產與軍隊戰鬥的大量銅器，就需要從海外進口。塞浦路斯正好是一個銅礦資源充沛的地區，也就成為了東地中海貿易的一個重要口岸。

烏魯布倫號沉沒的土耳其南部沿海

青銅時代的地中海東部貿易

**根據現今為止發現的殘骸，我們知道這艘烏魯布倫號長約15-16米，龍骨簡陋而不清晰。由於是純粹的商船，所以不設戰船式的大量划槳，主要依靠風力驅動船隻前進。**考慮到當時的衡帆沒有逆風技術，航海的時機一定大受限制。值得一提的是，建造船身的木材被確定是來自黎巴嫩地區的雪松。這也符合當時的國際海運貿易輻射範圍。不少邁錫尼希臘人的進口貨物，實際上就是通過黎凡特海岸從西亞輸入的。

**雖然烏魯布倫號顯得非常原始，性能也不宜高估，但卻是早期地中海先民的必然之選。**在大家習以為常的地中海槳帆船戰艦登場之前，這類早期帆船也負責承載戰士與整支軍隊。英雄與神話時代的阿伽門農、阿基里斯，一定靠這些商船維持着特洛伊城下的鏖戰。後來入侵整個東地中海沿岸的海民集團，同樣駕駛着類似技術的航船。他們最遠深入埃及的尼羅河，最終被法老的大量水陸伏兵所擊敗。

烏魯布倫號上所運載的各類商品

靜靜躺在海底的 烏魯布倫號

2 戈佐島沉船--腓尼基人的先驅步伐

戈佐島古船是典型的早期腓尼基海船

**2014年，在馬耳他的戈佐島附近，人們發現了1艘公元前700年左右的腓尼基沉船。**這艘全長15.2米的古船，也是腓尼基時代的見證。相比年代更早的烏魯布倫號，這艘晚了數百年的海船在某些方面有了決定性的改進。

**儘管長度類似，使用的風帆也並無很大差別，但戈佐島沉船在某些方面更接近後來的希臘-羅馬船舶。作為典型的商船，依然配有一定的划槳。**顯然，這是為了在無風或逆風環境下進行機動而做出的改良。雖然商船在原則上不希望增加人力和後勤負擔，但腓尼基人生活在一個港口數量更多的新時代。他們會從黎巴嫩與敍利亞沿海的老家起航，向北抵達塞浦路斯-土耳其沿海-希臘半島，或者向南去往埃及-昔蘭尼-迦太基。他們的基地滿布半個地中海沿岸，馬耳他則是通向意大利半島的必經之路。眾多基地可以為海員提供補給與休息，也給了商人以更多倒手貨物的機會。

戈佐島就位於地中海的中心 馬耳他

腓尼基商人的地中海國際貿易

**由於自稱來自東方的波斯灣海區，腓尼基人無疑見識過更多情況各異的水域。**他們同樣會利用底格里斯河與幼發拉底河，穿梭於地中海和印度洋之間。也會從西班牙的加迪斯出發，穿過直布羅陀海峽，再選擇去西非或英格蘭的康沃頓郡。因此，給商船配備划槳就非常有必要。

**更重要的是，腓尼基人有建立專業海軍的嘗試。**在戈佐島沉船的基礎上，他們改良出了世界上最早的專業戰艦。只需要增加划槳數量，並在船身上部再增加一層作戰用的頂樓，便可以對當時世界其他地區的船隻形成巨大優勢。不僅速度更快、靈活性大增，士兵也能居高臨下的進行射擊或跳幫突襲。甚至還有早期的撞角，用於破壞船身。這項技術傳入古希臘世界，才有了大名鼎鼎的三列槳戰艦，才能發展出後來縱橫地中海的羅馬海軍。

靜靜躺在海底的 戈佐島古船

腓尼基人以商船為基礎 開發了最早的戰艦

3 黑海古船--城邦時代的希臘之光

黑海古船與古代陶瓶上的結構類似

**黑海古船還沒有具體的名字，因為她只是整片海船墳墓中的一份子。**2017年，一羣由英國和保加利亞考古學家組成的隊伍，在黑海深處發現了這艘公元前5世紀左右的希臘古船。在她的周圍，還靜靜躺着眾多羅馬、拜占庭和奧斯曼時代的船隻。

**這次黑底考古的意義重大，因為沉船地點是深達2000米，絕非普通漁民和潛水愛好者所能企及的。**得益於黑海的特殊環境，該船成為了迄今為止保存最好的古希臘船舶，桅杆、船舵和划槳都完好無損。近23米的長度，也顯示出她的體積遠遠大於此前發現的邁錫尼與腓尼基沉船。此船的基本結構，類似出現在古希臘陶瓶“海妖花瓶”上古船形象。

黑海沉船時代的 古希臘國際貿易

古希臘人從黑海進口糧食 黃金和弓箭手

**由於城邦時代的希臘船舶源自更古老的腓尼基技術，所以黑海古船在很多技術特點方面與戈佐島沉船是有繼承關係的。儘管不是大名鼎鼎的3-5列槳戰艦，但該船同樣在風帆之外還配備了眾多槳手。**考慮到希臘城邦遍佈黑海沿岸，這樣的設計顯然也是無可厚非。在需要的時候，可以馬上從商船搖身一變為戰船。也由於結構更加輕便，所以比腓尼基船擁有更好的淺水性能。即便沒有合適的港口，都可以在夜裏被拖上岸休整。

**歷史上的城邦時代，希臘人與腓尼基人展開過激烈而漫長的海上衝突。**前者控制着愛琴海、亞得里亞海和黑海，後者則在西亞與西地中海稱雄。除了貿易爭端，雙方的艦隊也進行過無數次正面衝突。無論是發生在西西里海域的敍拉古-迦太基戰爭，還是更為有名的希波戰爭，希臘與腓尼基人的廝殺都是最為慘烈的。原本是學生的希臘人，很快就在技術上後來居上。最終，傳統的腓尼基戰艦被希臘式新船取代。甚至在亞歷山大東征之後，近半數的腓尼基城市也成為了希臘化世界的重要組成部分。

黑海古希臘沉船的深度極大

黑海古希臘沉船可以隨時登岸休整

4 格拉多古船--羅馬人的海上冰箱

格拉多古船被專門用來運輸海鮮

**作為眾多被發現的羅馬古船之一，這艘在意大利東北部小鎮格拉多外海的小船似乎是不值一提。**因為既不是威武雄壯的戰艦，也不是可以橫渡整個地中海的國際商船，更不是卡里古拉式帝國的巨型玩具。但她卻是那個時代的生活與科技寫照。

**此艘船在1982年被偶然發現，全長約16.5米，並且裝載了600個大型的安福拉斯陶瓶。**每個陶瓶裏都裝有包括沙丁魚在內的大量海鮮，顯然是一艘運輸水產的專業船隻。根據專家分析，格拉多古船的年代大約距今2000年左右，也就是羅馬帝國初期的公元1世紀。由於兼併了埃及的托勒密王朝，羅馬已經完成了自己的“環地中海大帝國”。在之後的200多年裏，將不會有帝國海軍和大規模的海盜船隊，破壞被後人津津樂道的“羅馬和平”。

格拉多的位置毗鄰威尼斯

奧古斯都時代的羅馬 已經統領整個地中海

**但在船上，人們還發現了比較奇怪的東西。居然有1根1.3米長、7裏面寬的鉛管被設置在船舶的龍骨附近。**也就是説，這船在底部被人為的開了一個大洞。直到2011年，考古學家才宣佈這根鉛管其實是古代的手動水泵，可以將海水直接抽上船。也就是説，船員可以將海水抽取後灌入一些陶瓶，讓海魚存活更久。

**此外，在船的桅杆位置以後，還有一個容積達7立方米的水箱。**鉛管本身就連接着水箱的一側，可以將海水直接抽入其中。根據測算，在這個相當於現代浴缸大小的水箱內，可以飼養200公斤左右的活魚。如果某些海魚的身材較大，也可以直接存放在水箱裏。顯然，這比用鹽和風乾等手段運輸的魚肉要好得多。整個古代世界，恐怕也就羅馬人會為了享受而開啓如此之大的腦洞。

格拉多古船的龍骨與鉛管

打撈出水的船上鉛管

船上的鉛管與水泵工作原理

5 黑石號--真實世界的辛巴達歷險記

黑石號阿拉伯帆船的復原模型

**1998年，一家專業的德國沉船打撈公司，在印尼爪哇島海域的勿里洞島發現了黑石號殘骸。**同時也揭開了9世紀亞洲國際海域的神秘面紗。這艘長18米、寬6.4米的沉船，是典型的阿拉伯帆船。保存良好的木質結構顯示，其材料主要源自西亞，更證明了其原始出生。

**由於阿拉伯人在7-8世紀的大規模征服，已經大致上壟斷了東西方世紀的國際貿易。**無論是出生阿拉伯半島的商人，還是選擇改宗的前波斯商隊，都繼續使用方便的海運去往東方世界。他們會從巴士拉或馬斯喀特等港口出發，途徑霍爾木茲島、坎貝灣、卡利卡特、錫蘭等地，深入南洋採購香料。然後向北通過占城等地，抵達廣州、泉州、明州和揚州等主要市場。黑石號無疑就是這類多邊貿易的產物。

黑石號沉沒的勿里洞島

阿拉伯人海上貿易線路

**在黑石號的遺蹟中，今人找到了源自唐朝的商品，並依此推測其最後航程的起始點在揚州。**其中既有唐朝本土生產的早期瓷器，也有通過轉手貿易獲得的波斯式金盃和高腳酒瓶。考慮到唐朝禁止大部分內地農業人口經商，這些貨物中大多部分可能是從旅居江淮的粟特、波斯、突厥等外番手中採購的。

顯然，黑石號從揚州出發後，並沒有立刻向西去往馬六甲海峽。由於使用的是相對落後的縱帆，使得其逆風航行的能力非常有限。況且，對於不斷遊走在各口岸的商船而言，有時候多做停留也不是壞事。黑石號顯然準備深入爪哇或蘇門答臘，甚至是盛產香料的摩鹿加羣島。在當地賣掉一些瓷器和金器，再裝上香料返回印度洋海域。在黑石號之後的數百年裏，類似的貿易還將不斷被重複，一直到代表西方勢力的葡萄牙人抵達為止。

黑石號上運載的早期瓷器

黑石號上運載的波斯式金碗

6 斯庫勒萊烏2號--跨越北海的征服者座駕

斯庫勒萊烏2號是典型的維京長船

**1962年，考古學家在位於日德蘭半島北部的羅斯基爾德港，發現了一批廢棄已久的古代船隻。**其中，又以斯庫勒萊烏2號最為著名。這也是迄今為止發現過的維京長船中，保存最為完好的幾艘之一。

**斯庫勒萊烏2號僅有30米長，在船身中分佈着30排供划槳手坐的長凳。以當時的標準，這已經是1艘較大的維京長船了。**雖然在附近的發現的斯庫勒萊烏6號長達37米，但大部分維京人的船隻長度都在30米以內。所以，非常適合在淺水的峽灣與河流之間活動。亦盜亦商的北歐先民，就是用這些船征服冰海。

位於日德蘭半島北部的 羅斯基爾德港

維京人的主要航海區域

**根據科學家對斯庫勒萊烏2號船身上橡木分析，其建造地點並不在丹麥本地，而是在北海對面的重要港口--都柏林。**如今的愛爾蘭首都，在當年還是一個維京人的殖民城市。大約在1042年，這艘船開始了自己的漫漫征程。恰逢克努特大帝的北海帝國末年，依然有不少維京人在英格蘭維持着自己的“丹麥區”。但隨着國王哈德克努特的去世，英格蘭的王位又回到了懺悔者愛德華手中。

**當然，維京時代並沒有因此結束。斯庫勒萊烏2號的後裔們，將繼續承載着大批商人和戰士，活躍在北大西洋兩岸。**從寒冷的格陵蘭沿岸到貫穿烏克蘭大平原的第聶伯河，都能看到斯庫勒萊烏們的身影。征服英格蘭、西西里島和那不勒斯的諾曼騎士，同樣也將斯庫勒萊烏2號的同型船，作為自己披荊斬棘的海上坐騎。

存放入博物館的 斯庫勒萊烏2號殘骸

維京長船也是諾曼騎士征服半個歐洲的載具

7 南海1號--早期官商貿易的海上先鋒

宋元時期的海船復原圖

**1987年，在南海尋找東印度公司沉船的英國打撈公司，意外發現了後來人盡皆知的南海1號。**這也是非常罕見的前明清時代沉船，基本上反映了南宋時代的大型遠洋貿易形態。尤其是41.8米的長度和11米的寬度，超過了當時的大部分船隻。這對唐朝時還對航海並不上心的中原王朝來説，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顯然，這艘船是專門為進入南洋地區而打造的。**巨大的體積，也反應出其有深厚的官方背景。因為相比普通商人的船隻來説，如此大的體量顯然很難負擔和運營的起。考慮到當時的歷史背景，這樣的大型海船出現也就毫不奇怪了。在失去了北方的半壁江山後，南宋王朝一直需要大量的財政收入和進口物資，維持與北方金國的長期對峙。於是，以往採取放任自流態度的海上貿易，就有了朝廷官商的參與。因此，船上的文物不僅包括了大量出口用的瓷器和絲綢，也包括很多直接採用商品所需的白銀。

南海1號就沉沒於珠江口以西海域內

兩宋時期的亞洲國際海運貿易

**然而，在離開珠江三角洲西南部之前，南海1號就因為風暴或觸礁等原因沉沒。否則，這艘船可能會出現在占城、馬六甲或文萊這些地方。**由於兩宋都大量留用過去的波斯和阿拉伯商人負責招商等事物，所以對南方的主要航線都是駕輕就熟。但航海經驗的欠缺，還是在南海1號身上有着非常明顯。尤其是過大的船體設計，超出了當時技術條件的安全區間。這可能也是此船遭遇厄運的原因之一。

**當然，南海1號也開創了中國式海船的先河。**在之後的數百年裏，同型船將承載着元朝軍隊進攻佔城和爪哇。明朝的鄭和下西洋船隊，主力船舶也都是在南海1號基礎上發展而來的。甚至可以説沒有什麼本質的變化。在近代的東西方海上衝突爆發後，南海1號的後裔也是中原水師最可靠的戰艦。

南海1號上發現的大量瓷器

南海1號的水下狀態

8 埃斯梅拉達號--近代世界的開端

埃斯梅拉達號戰艦的復原模型

**2015年，一家英國打撈公司在阿曼近海發現了已沉沒500多年的埃斯梅拉達號。**1503年，作為葡萄牙第4印度遠征艦隊的成員，她在當地的風暴中葬身大海。這次遠航的指揮官不是別人，而是近代歐洲遠赴印度的先驅--達伽馬。

**相比之前的三次印度遠征船隊，達伽馬的第二次航行帶有明顯的軍事目的。所有艦船上都配有當時非常先進的武器和最好的導航設備。**今人在埃斯梅拉達號的殘骸內，就發現了目前已知年代最早的航海星盤。這是葡萄牙人在國內的航海學校，結合了古希臘羅馬、阿拉伯、猶太、意大利人的地理發現成果，所設計出來的精密儀器。同時，船上發現了早期的航海鍾和海戰用的佛朗機炮。這些設備都是之後400年裏的全球海船標配。

第4印度遠征艦隊的全家福

埃斯梅拉達號沉沒的阿曼海岸

葡萄牙船隊去往東方的固定路線

**作為1艘典型的卡拉克帆船，埃斯梅拉達號不僅擁有巨大的風帆，也設計有高聳的船樓。**除了特定的軍事用途外，那裏也是整船乃至整個艦隊的指揮中樞所在。也是會見重要客人的場所和存放貴重物品的倉庫。至少從14世紀後期開始，這種固定形制就廣泛運用於西歐地區的海船上。缺點則是在遠航中，容易因風浪過大而失去平衡。不少早期航海家們的悲劇，也是這個因素所促成的。但正是眾多的埃斯梅拉達號，用她們的犧牲，鑄造了我們今天所熟悉的世界。

埃塞美拉達號的弗朗機炮子銃

埃塞美拉達號的航海鍾

埃斯梅拉達號打撈現場

在埃斯梅拉達之後，船舶技術的發展將變得越來越快。其中的一些不幸者，也會因為各種原因而長眠於海底。關於她們的故事，我們下次再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