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中國經濟的最前線，感受家庭小作坊的生產方式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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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假期，時間説長不長，回家太遠，也不想去景點看人海。正好朋友T在義烏接管了家族生意，一直喊我去轉轉。

6月2號定下行程，看了下6號的票，白天的二等座快賣完了？？？

T：跟你説了早點買，不信我，活該吧。

我：誰知道去義烏的票這麼緊張啊。

最終買了6號早晨9點從虹橋站出發的高鐵，7點半就從家出門趕路，感覺比上班都早，這把我困的……

車上人不少，有一家三口座位隔開了，我還主動提出換座位，畢竟上次在高鐵上受人幫助，以後也要多幫幫別人，舉手之勞嘛。

上海到義烏路程並不遠，一個半小時後已經到達目的地。

後來瞭解到，在義烏的阿拉伯人非常多。

車站外的標語

義烏站正在改造，稍微有點亂糟糟的。

雖然老T之前提醒過我他們廠房離市區有點遠，但開了20多公里我還是有點震驚…….

圖中箭頭那一片是義亭鎮，感覺都快到金華了？？？

正好到了飯點兒，T的老姨準備了一桌豐盛的家常菜。

二大爺在開飯前先致辭：

飯前一個果，老漢變小夥。

這操作、還有這套嗑兒都是頭一次聽説，長見識…….

一邊吃着秋刀魚，一邊聽二大爺給我講最近的見聞。

二大爺是個經歷頗豐的人。

92年去日本留學，之後在北海道大學當過老師，後來扔下“鐵飯碗”，開始做起對日的出口貿易，主要生產祭祀用的手工藝品。20多年來往返於中日，直到16年才算徹徹底底回國。

二大爺眼看着50多歲的人了，又不會讓兩個女兒來這種環境惡劣的廠裏，跟工人勾心鬥角，於是就把在大連當導遊的T召過來。

朋友T也是個“奇葩”。

在大連讀了四年日語的他，畢業之後沒選擇去公司上班，説“要給自己一個為期兩年的畢業旅行”，然後轉身去當了導遊。這也不意外，畢竟當年在文科班，T就是班上最活躍的“破壞分子”。

班主任OS

日語英語都還不錯的T，在大連接待過波蘭總統，也陪過留學基金委的吉爾吉斯斯坦團在海邊遊玩，幹完兩年後，T在學校旁邊開了家洗衣店，沒日沒夜地洗衣服。

幹了一年，入不敷出，又回去當了導遊……

但當導遊也不是長久之計，二大爺廠裏積重難返，T這個時候來也有點臨危受命的意思。

進廠三個月後，T正式成為廠長。

“本來我覺得廠長太大了，想叫車間主任的，但我二大爺説車間主任聽着像五十多歲，還是叫廠長得了，任命書還是我自己打的。”——T一邊吃着秋刀魚，一邊跟我説。相同的日本留學背景，讓這爺兒倆對秋刀魚都有一種特殊的偏好和情懷。

吃完午飯，因為最近有批訂單比較急，T省略了午睡環節，直接到車間裏巡視。

“廠長，這些塑料包裝袋有問題，都用不了啊。”在某個車間門口，T被裏面的工人喊住了。

他進去看了一眼，確認是供貨商的問題後説“你等會兒，我一會兒找人過來把錯的撿出來，回頭叫供應商重新補。”

庫房一角，這些是打包好的產品，每箱裏根據產品的大小，分裝24/36/72個，當天上午T剛剛發走一個集裝箱，裏面裝了400多箱。

雖然之前説是“家族生意”，但其實這裏就是個家庭作坊的生產方式。

在T來之前，管理比較粗放，因為利潤率不低，所以也沒有改進的動力。員工主要來自河南、貴州、湖南、安徽這些勞動輸出大省，文化程度不高，有的員工識字率也很低，出台了新的規章制度還要念給她們聽。

但這些人都極其能吃苦，廠裏規定的開工時間是早晨7點，但在計件工資的模式下，很多工人5點就來車間上班。原來早晨都是由工人拿鑰匙自己開門，T接手後每天一樣5點起牀親自給工人開門。

安排完一圈工作，終於有時間坐下來喝喝茶。

但和北上廣一杯下午茶喝倆小時的慢生活不一樣，T很快又要拉着我這個“臨時工”去跟他幹活了。

開車20多公里到市區，T聯繫了家物流公司發貨。這批線材要發到河南某個外聘工人的家裏，由她和女兒一起做成要求的式樣，然後再寄回義烏。

一包線材大概有20多公斤，一共17件，我跟T一起從車上卸下來的。

發完貨，T又開車帶我去勞務市場碰碰運氣。

遺憾的是，當天下午勞務市場沒有待業的女工，我們無功而返。

T跟我説，去年廠裏只有十幾個工人，二大爺招了一年也沒招來人。今年他在勞務市場擺攤兒三天，拿出導遊的“忽悠勁兒”，每天從早到晚傳銷一樣講到口乾舌燥，終於招進30個人，淘汰掉不上手的之後，現在廠裏基本維持在30人左右。

晚上T開車帶我去市區吃了個飯，逛了逛義烏很有名的“三挺路夜市”，買了些“100元三件”的短袖和短褲，然後趕在晚上9點車間鎖門前，回去再點個卯。

6號這一天的工作，算是暫時告一段落。

晚上10點我們去附近的電影院看《追龍2》，開場前T還在跟二大爺説後天需要安排的備件。

第二天（6月7號）廠裏休息，T上午帶着我去了義烏國際商貿城，畢竟不來商貿城就算沒到過義烏。

“義烏國際商貿城一共五個區，每個攤位前停留五秒，一年你都逛不完。”

我們光是在一區東走了兩個單元，就花了一個多小時，可想而知整個商貿城有多大。

在T不斷（假裝）詢價過程中，你能感受到這裏的價格是想象不到的低。

尤其是當我在某個攤位前看到粉絲應援的那些熒光棒，應援棒，價格跟市面上相差之懸殊，那一瞬間我都想去當個站姐賣周邊了！

當然，也有你想象不到的這種，美國隊長x變形金剛的聯名款……

吃過午飯，又買了點配料，T拉着我去澡堂子泡澡，在一個娛樂活動相對匱乏的地方，這也是他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了。

在浴池裏，T給我講他這三個半月的心路歷程：

家裏人一直覺得我遊手好閒，不務正業，之前幹導遊有人説我，開洗衣店也有人説我，來義烏之前，不少親戚都説，“xxx肯定在那兒幹不長”，我現在就是要爭這口氣；

5點起牀開門？我也可以不起來，睡懶覺，但把鑰匙給工人，是那麼回事兒嗎？我們家有個20多人的家族羣，每天早晨起來都要發“早上好”，之前我從來不發。來義烏之後二大爺讓我發，那我就發，每天早晨5點06發，已經堅持兩個多月了，我就是要讓別人看看，我也能做到。有一次醒得早，4點多就發了“早上好”，後來我媽和二大爺説，這麼早就不用發了吧……

現在廠裏的所有事我都門兒清，產品我都會做，雖然做得沒那麼快，但每個產品、每個部件的價格、每個工序值多少錢，我都一清二楚；

原來xxx親戚管廠的時候，不少東西做錯了，或者不達標，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反正客户那邊扣完貨款，還能賺不少。但現在到我這兒不行嗷，誰做錯了我一樣叫到辦公室罵，不管你是誰。

上次跟我老叔吵起來了，我老叔説：xxx現在這麼驢呢？對，我就是驢，定下的規矩，不行就是不行，誰也不好使。

我跟二大爺説，你不用給我多少錢，每個月幫我把大連的房貸還上就行，多的我也不要，我就是要用一年或者兩年時間，把這個廠管明白。

招工、採購、生產管理一肩挑的T，在三個月裏飛速成長，剛來一個月時，一度壓力大到崩潰的他，在宿舍裏扇了自己幾個耳光，在那一刻好像又清醒過來了。

而在義烏，像這樣的小企業還有非常多，它們就像毛細血管一樣，在為經濟的第一線提供活力。而每天從這裏開出的中歐班列，發出的數不清的集裝箱，正是這個經濟飛速發展的時代縮影。

6月8號，我還在睡夢中的時候，T早早起牀為工人開門，忙碌而充實的一天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