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的這篇《理水》，竟是對高考作文題的最全吐槽！_風聞

理  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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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魯迅 & 讀寫菌

2019年全國高考I卷的閲讀篇目，選取的是魯迅的小説《理水》。

很多考生對這種“故事新編”類小説感到陌生，不知如何解讀。其實，這類小説是魯迅在“遊戲筆墨”，借一個荒誕的故事來諷刺現實。讀了《故事新編》，才知道你原來是這樣的魯迅！

今天，我們也不妨來一次“故事新編”，用這篇《理水》吐槽一下各地高考作文題。其中觀點，如有偏頗，均為“筆墨遊戲”。

 01

發大水了！舜爺的百姓，有的捆在樹頂，有的坐着木排，有些木排上還搭有小小的板棚，從岸上看起來，很富於詩趣。

遠地裏的消息，是從木排上傳過來的。大家終於知道鯀大人因為治了九整年的水，什麼效驗也沒有，上頭龍心震怒，把他充軍到羽山去了，接任的好像就是他的兒子文命少爺，乳名叫作阿禹。

大半年過去了，有傳言説禹簡放了水利大臣，不久就要到這裏了。

一大陣獨木大舟的到來，每隻船上，有二十名官兵打槳，三十名官兵持矛，前後都是旗幟。大家在水陸兩面，探頭探腦的悉心打聽，才明白原來那兩位只是考察的專員，卻並非禹自己。

考察專員認真考察一番，得出結論説：

物各有性，水至淡，鹽得味。水加水還是水，鹽加鹽還是鹽。酸甜苦辣鹹，五味調和，共存相生，百味紛呈。物如此，事猶是，人亦然。

（江蘇卷作文題）

眾人很不解地問：“大家都在關心治水，您卻一如既往，只關注風花雪月，不問世事，在如今，合適嗎？”

“調查報告裏，如果只有治水的號子與治水的歌謠，豈不單調？加點“鹽”，五味調和，不也很好？就讓治水的去治水，清流的歸清流。”這位來自越國和楚國邊界的考察大員倔強地回答。

“這種風格，您覺得能保留到哪一年？”周圍的看客中，有喜歡這種風格的，惴惴地問。

考察大員正在往辦公室走，聽到這問題，回頭停下片刻，竟有些激動，揮了一下手説道：

你們再看看這類文章，我再看看你們吧。

（全國III卷作文題）

 02

當兩位大員回到京都的時候，別的考察員也大抵陸續回來了，只有禹還在外。

他們在家裏休息了幾天，水利局的同事們就在局裏大排筵宴，替他們接風，這一天真是車水馬龍，不到黃昏時候，主客就全都到齊了，院子裏卻已經點起庭燎來，鼎中的牛肉香，一直透到門外虎賁的鼻子跟前，大家就一齊咽口水。

酒過三巡，大員們就講了一些水鄉沿途的風景，蘆花似雪，泥水如金，黃鱔膏腴，青苔滑溜等等。微醺之後，才取出大家採集了來的民食來，都裝着細巧的木匣子，蓋上寫着文字，有的是伏羲八卦體，有的是倉頡鬼哭體，大家就先來賞鑑這些字，爭論得幾乎打架之後，才決定以寫着“國泰民安”的一塊為第一，因為不但文字質樸難識，有上古淳厚之風，而且立言也很得體，可以宣付史館的。

一位大員清了清嗓子，一臉嚴肅地説道：

鄙人觀賞過不同國家的文字，接觸了不同風格的異域情調，我由此對文字的“華夏味”有了更深刻之感受，我今後也會更有意識地去尋找“華夏味”。

（上海卷作文題）

“文字如此，音樂也是如此嗎？世間萬物都如此嗎？”水利局的一位同事問。

大員正不知如何回答，局外面突然起了一陣喧嚷。一羣乞丐似的大漢，面目黧黑，衣服奇舊，竟衝破了斷絕交通的界線，闖到局裏來了。衞兵們大喝一聲，連忙左右交叉了明晃晃的戈，擋住他們的去路。

“什麼？——看明白！”當頭是一條瘦長的莽漢，粗手粗腳的，怔了一下，大聲説。

衞兵們在昏黃中定睛一看，就恭恭敬敬的立正，舉戈，放他們進去了。

局裏的大廳上也發生了擾亂。大家一望見一羣莽漢們奔來，紛紛都想躲避，但看不見耀眼的兵器，就又硬着頭皮，定睛去看。奔來的也臨近了，頭一個雖然面貌黑瘦，但從神情上，也就認識他正是禹；其餘的自然是他的隨員。

這一嚇，把大家的酒意都嚇退了，沙沙的一陣衣裳聲，立刻都退在下面。禹便一徑跨到席上，在上面坐下，大約是大模大樣，伸開了兩腳，把大腳底對着大員們，又不穿襪子，滿腳底都是栗子一般的老繭。隨員們就分坐在他的左右。

“大人是今天回京的？”一位大膽的屬員，膝行而前了一點，恭敬的問。

“你們坐近一點來！”禹不答他的詢問，只對大家説。“查的怎麼樣？”

大員們一面膝行而前，一面面面相覷，列坐在殘筵的下面，看見咬過的松皮餅和啃光的牛骨頭。非常不自在——卻又不敢叫膳夫來收去。

禹見大家不説話，便再次發問：

今年，我們隆重紀念家父治水運動20週年，也是我本人治水11週年。作為在這個特殊年份參加考察的各位大員，你會賦予這一年何種色彩，來形象表達你的感受和認識？

（北京卷作文題）

“稟大人，給年份賦予色彩，我們自然不敢亂説。”一位大員終於説，“有人認為，只有紅色與綠色配得上今年，但我覺得倒可説是金色。松皮水草，出產不少；飲料呢，那可豐富得很。百姓都是過慣了的，他們都是以善於吃苦，馳名世界的人們。”

“卑職覺得一種顏色難以概括，可謂彩色。我已經擬好了為治水募捐的計劃，”又一位大員説，“準備開一個奇異食品展覽會，另請女隗小姐來做時裝表演。來看的可以多一點。”

“這很好。”禹説着，向他彎一彎腰。

“不過第一要緊的是趕快派一批大木筏去，把學者們接上高原來。”第三位大員説，“學者們有一個公呈在這裏，説的倒也很有意思，他們以為文化是一國的命脈，學者是文化的靈魂，只要文化存在，華夏也就存在，這便是文明的韌性……”

“何為韌性？”禹問。

“物體柔軟堅實、不易折斷之性即為韌性。華夏文明歷經風雨，綿延至今，體現出“韌”的精神。

回顧漫長曆史，每逢關鍵時刻，這種文明的韌性體現得尤其明顯。民族復興，更需激發出這種文明的韌性。”

（北京卷作文題）

禹雖然討厭那些跟風的學者，但聽他説到文明，還是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他們以為華夏的人口太多了，”第一位大員道，“減少一些倒也是致太平之道。況且那些不過是愚民，那喜怒哀樂，也決沒有智者所玩想的那麼精微的。”

“放他媽的屁！”禹心裏想，但嘴上卻大聲的説道：“我經過查考，知道先前的方法：‘湮’，確是錯誤了。以後應該用‘導’！不知道諸位的意見怎麼樣？”靜得好像墳山；大員們的臉上也顯出死色，許多人還覺得自己生了病，明天恐怕要請病假了。

“這是蚩尤的法子！”一個勇敢的青年官員悄悄的憤激着。

“卑職的愚見，竊以為大人是似乎應該收回成命的。”一位白鬚白髮的大員，這時覺得天下興亡，系在他的嘴上了，便把心一橫，置死生於度外，堅決的抗議道：“湮是老大人的成法。‘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老大人昇天還不到三年。”

“不錯，目前的湮法，固然是沒有治住水，但誰能斷言，就沒有一個光明的前途呢？”

（天津卷作文題名言之一）

這位大員越説越激動，白鬍子都一顫一顫的。禹看了看他，説：

“治水是為大家的。積極參與是個個人的本分。”

（天津卷作文題名言之二）

“有一種觀點認為：我治水時心裏要裝着百姓，多傾聽百姓的呼聲。”“另一種看法是：我治水時應該堅持自己的想法，不為他人所左右。”

（浙江卷作文題）“

“當然，我還是願意聽聽大家的建議。”禹補充了一句。

“況且老大人化過多少心力呢。借了上帝的息壤，來湮洪水，雖然觸了上帝的惱怒，洪水的深度可也淺了一點了。這似乎還是照例的治下去。”另一位花白鬚發的大員説，他是禹的母舅的乾兒子。

禹一聲也不響。

“我看大人還不如‘幹父之蠱’，”一位胖大官員看得禹不作聲，以為他就要折服了，便帶些輕薄的大聲説，不過臉上還流出着一層油汗。“照着家法，挽回家聲。大人大約未必知道人們在怎麼講説老大人罷……”

“要而言之，‘湮’是世界上已有定評的好法子，”白鬚發的老官恐怕胖子鬧出岔子來，就搶着説道。“別的種種，所謂‘摩登’者也，昔者蚩尤氏就壞在這一點上。”

禹微微一笑：“我知道的。有人説我的爸爸變了黃熊，也有人説他變了三足鱉，也有人説我在求名，圖利。説就是了。”

説到激動處，禹摸了一下長着厚厚繭子的腳掌，停了一會，繼續説：

可是，“民生在勤，勤則不匱”，勞動是財富的源泉，也是幸福的源泉。“夙興夜寐，灑掃庭內”，熱愛勞動是我們民族的優秀傳統，綿延至今。

然而你們，也有的不理解勞動，不願意勞動。這怎麼能成？

（全國I卷作文題）

白鬚白髮的大員説：

我們研究學問這麼忙，去做治水勞動太佔時間了！

（全國I卷作文題）

胖大官員接着説道：

科技進步這麼快，勞動的事，以後可以交給人工智能啊！（全國I卷作文題）

比如聽説北邊的魯國，就有藍翔技校，可以學習挖掘機的。可以迅速挖來土堆，堵住水流！

胖大官員看了看禹，見他似乎沒有生氣，又説：“大人所謂勞動，似乎僅指體力勞動。過去我們曾看不起體力勞動者，今日卻也不能矯枉過正，又覺得腦力勞動不光榮，甚至認為996最敬業，三過家門回去一趟就不積極啊。”

“最近一段時間，大家都來讚美勞動，****我最擔心的是，四海之內，統一話題，****會不會有撞車的可能。”白鬚白髮的大員補充説。

圖：英語高考作文與語文作文“意外”撞車

禹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的話邏輯並不嚴密，只好清了清嗓子道：“我要説的是我的做法！目前必須實幹，不能空談。我查了山澤的情形，徵了百姓的意見，已經看透實情，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非‘導’不可！這些同事，也都和我同意的。”

他舉手向兩旁一指。白鬚發的，花鬚髮的，小白臉的，胖而流着油汗的，胖而不流油汗的官員們，跟着他的指頭看過去，只見一排黑瘦的乞丐似的東西，不動，不言，不笑，像鐵鑄的一樣。

04

禹爺走後，時光也過得真快，不知不覺間，京師的景況日見其繁盛了。首先是闊人們有些穿了繭綢袍，後來就看見大水果鋪裏賣着橘子和柚子，大綢緞店裏掛着華絲葛；富翁的筵席上有了好醬油，清燉魚翅，涼拌海蔘；再後來他們竟有熊皮褥子狐皮褂，那太太也戴上赤金耳環銀手鐲了。

只要站在大門口，也總有什麼新鮮的物事看：今天來一車竹箭，明天來一批松板，有時抬過了做假山的怪石，有時提過了做魚生的鮮魚；有時是一大羣一尺二寸長的大烏龜，都縮了頭裝着竹籠，載在車子上，拉向皇城那面去。

然而關於禹爺的新聞，也和珍寶的入京一同多起來了。百姓的檐前，路旁的樹下，大家都在談他的故事。

“想當年，洪水滔天之際大禹帶領青年志士掀起了一場偉大愛國的治水運動。”有的這樣在集會上演講。

“治水結束後，大禹帶領我們這些新青年投身於國家建設的新徵程。”有的這樣給家人寫信。

“高奏青春凱歌前行，奮勇接棒，強國有我。”有的參觀治水勝利博物館寫下感言。

（全國II卷作文題）

但禹卻依舊低調，生活簡樸。“我討過老婆，四天就走，”他説，“生了阿啓，也不當他兒子看。所以能夠治了水，分作五圈，簡直有五千裏，計十二州，直到海邊，立了五個頭領，都很好。”

“我的天下，真是全仗的你的功勞弄好的！”舜爺也稱讚道。

於是皋陶也和舜爺一同肅然起敬，低了頭；退朝之後，他就趕緊下一道特別的命令，叫百姓都要學禹的行為，倘不然，立刻就算是犯了罪。

這使商家首先起了大恐慌。但幸而禹爺自從回京以後，態度也改變一點了：吃喝不考究，但做起祭祀和法事來，是闊綽的；衣服很隨便，但上朝和拜客時候的穿著，是要漂亮的。雖然自己用華夏手機，但也不限制身邊人用秦果手機。所以市面仍舊不很受影響，不多久，商人們就又説禹爺的行為真該學，皋爺的新法令也很不錯；終於太平到連百獸都會跳舞，鳳凰也飛來湊熱鬧了。

某某年某某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