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敲的竹槓——“慶曆增幣”(三)_風聞
淮南东路安抚使-淮南东路安抚使官方账号-用理解的心态读历史2019-06-11 13:02
仁宗對富弼第一次出使的結果很滿意,雙方大致議定了宋朝增加二十萬銀絹的對遼歲幣,對於宋朝方面來説是相對可以接受的。
富弼的第二次出使馬上就要提上日程,這次去的目的就不只是談了,而是要談出結果,那邊遼興宗等着宋朝議出一個合適的條款,富弼帶着正式的國書來商議。
宋朝君臣自然不願意白白被遼國敲竹槓,雖然歲幣對宋朝來講如九牛一毛,但以歲幣換和平這種事情總歸面子上是屈辱的,怎樣在失了面子的情況下賺取一定的實惠,這就需要宋朝的文臣們好好動一番腦筋了。
這時候因宋夏戰事再次出山的宰相呂夷簡再次使出了一石二鳥之策,他向趙官家獻計:契丹人拿了我朝的錢,合約應該加一個附加條件,我們跟西夏的仗打到這份上,是不是可以要求他給西夏施加點壓力?
仁宗大喜:此計甚妙,你這個糟老頭子壞的很!可是話説回來,契丹人跟西夏是君臣關係,又是姻親,咱們平時沒少挑撥他們的關係,遼國人能答應嗎?
呂大相公提醒仁宗:這就看咱們使臣的嘴皮子功力了,這事兒還得富弼啊,他可以。
呂大相公再次推舉富弼的目的前文我們已經有過猜測,權術耳!
宋朝這邊商議定後,給遼國人準備了幾份定製“套餐”,把選擇權留給了遼國人,是什麼樣的“套餐”呢?
送分題or送命題富弼接得使命,和副使張茂實曉行夜宿抵達了遼國,令遼國人驚訝的是,富弼此行居然帶來了兩份國書和三份誓書。
遼國接伴使臣問:你們這是生怕我們遼國不遵守盟約,特地準備了附件嗎?
富弼搖搖頭,對接伴使説:這是機密,得面奏你們皇帝,你,不得與聞。
接伴使攤手……
遼國君臣面前,富弼鄭重其事地對遼興宗説到:我們給下本着兄友弟恭的原則,給你們準備了三份套餐:
1.陛下您堅持和親,則只有一份通婚的誓書(歲幣就沒有了);
2.陛下您能夠繼續與我朝和好並且約束西夏,則我朝準備每年增加二十萬銀絹歲幣,相應的會有一份國書和一份誓書;
3.陛下您能夠繼續與我朝和好但不能約束西夏,則歲幣只有十萬,相應的也會有****一份國書一份誓書。
誠意我朝已經表達了,選擇權在您的手裏。
這並不是討價還價的策略,而是富弼的激將法。在富弼第一次出使的時候雙方就基本談好了價碼,這次突然提出個附加條件,攔腰砍一刀,二十萬減成十萬,這幾乎是不可能接受的事。而富弼附帶的這個條件如何?
不就是壓服西夏麼?我的家臣還治不了了,笑話!在遼興宗看來根本不算個事,哪裏值得了十萬?於是很痛快的答應了,殊不知遼興宗確實高興的太早了,這個小小的條件給日後的遼國惹來了大麻煩,後文會有介紹。
遼興宗這次想清楚了,與宋作戰,遼國並沒有必勝的把握。戰爭只不過達成和平的一個手段,而不是目的。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最高境界。兩國保持和平,符合雙方的共同利益。現在的遼國早已經沒有往日的雄風,戰端一開,萬一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豈不是自討無趣?前線遼軍給力還好,如果不堪戰,則是勞師糜餉,空耗國力,遼國的綜合國力畢竟難比宋朝,兵敗之日恐怕就是自己退位之時。即便略有所得,那也多數進了臣下的腰包。厲害關係富弼已經分析的夠清楚了。
對於這時候的遼興宗來説,宋朝人的這道選擇題幾乎是一道送分題,內心裏已經選擇了第二個選項,和親什麼的只不過是談價錢的幌子而已,至於壓服西夏,那也叫事兒?
慶曆增幣宋遼雙方對於協議形成基本共識之後,接下來所作的就是對一些協議系列做細緻討論了。在看似細枝末節的書面表達問題上,遼興宗提出一個新的要求——宋人在國書中對輸送歲幣之事應表述為“獻”。
對於這個“小”要求,富弼略作思考立刻表示了反對:
喂,有沒有搞錯,澶淵之盟早有約定,宋遼乃是兄弟之國,哪有兄弟之間稱“獻”的道理,況且我朝為兄,北朝為弟,兄對弟用“獻”,陛下這樣不怕被天下人恥笑為不懂禮嗎?(遼興宗很尊崇漢學)
遼興宗自知在宋朝文人面前玩文字遊戲肯定不是個兒,於是退了一步提出改“獻”為“納”。飽讀詩書的富弼仍然嚴詞拒絕,此舉必然有損國格,遼興宗見富弼這關繞不過去,就把難題拋給了汴京的宋朝君臣。哪知宋朝君臣擔心繼續爭持會影響和談大局,竟然勉強答應了稱“納”,真是應了那句話,當下跪成為習慣,民族如何屹立世界?當然宋朝此舉如何,眾説紛紜。
不管怎樣,經過富弼兩次出使遼國的唇槍舌戰,和議最終達成,在遼國方面鄭重其事的答應對李元昊施加壓力之後,宋仁宗也爽快的答應在澶淵之盟要求的三十萬歲幣的基礎上新增二十萬。其中十萬是代替關南十縣的賦税,另外十萬是遼興宗壓制西夏的辛苦所得。這一段歷史,宋朝方面稱為慶曆增幣,遼國方面稱重熙增幣。人傻錢多也好,奴顏屈膝也罷,一場政治危機總歸是解決了。
本文的題目是“不好敲的竹槓”,怎麼就不好敲了,不過是費點嘴皮子而已,富弼嘴再狠,最後你大宋朝不還得拿出真金白銀孝敬契丹人嗎?朝堂上的那點難題不算難題!
如果真這麼簡單,那遼國人確實不費吹灰之力佔了大便宜。但實際上遼國在慶曆增幣之後反而遇到了大麻煩,原因就是慶曆增幣再一次改變了宋遼夏三國的格局,宋朝人看似不經意的一個小小的附加條件讓遼國人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錢好拿,事不一定辦得好党項政權興起後,富弼很早就意識到了宋遼夏三角關係的微妙。公元1038年李元昊稱帝並對宋開戰後不久,富弼就指出西夏通過聯姻與遼保持密切關係,他們極有可能形成掎角之勢,使宋朝陷入兩面臨敵的窘境,宋朝將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如果出現那樣的局面
即國用人力如何支吾其間?
不可使至於此極也!
如果出現同時面對兩個敵人的情況,再強的國力也不夠支撐,不能讓這樣的極端局面出現!這一論點也成為他以後涉及遼、夏的外交活動的基本原則。
那遼興宗輕易答應宋朝的附加條件,又是出於什麼考慮呢?
遼與西夏以聯姻為聯盟基礎,遼強夏弱,西夏附庸遼國,西夏對宋朝的戰爭必然也有遼國的背後支持,遼國人自以為在兩國關係中處於主導地位,因而對於宋朝人提出約束西夏,遼興宗有理由認為這是小事一樁。
但遼興宗錯就錯在,對於三國關係的複雜性認識不夠,西夏對宋作戰正是為了撈取實際利益,但事實是西夏除了在戰場上打懵了宋軍之外,別無所獲,反而讓本就薄弱的國內經濟雪上加霜,長久的持續戰對西夏的不利影響顯然是遠大於宋朝的。而在這個時候作為西夏老大的遼國卻因為從宋朝那裏得了一比好處而轉身賣了西夏,李元昊滿腔怒火,兩國從此交惡。
耐人尋味的是,宋遼合約簽訂後不久,宋夏之間也達成了“慶曆和議”,西夏再次向宋稱臣,這回三國的輩分總算縷清了,宋遼為長輩,西夏為晚輩,當然了,宋朝又輸錢了……這就是最淺顯的國際關係。
説回遼夏交惡,李元昊在宋朝身上沒得到的利益,打算從遼國身上挖出來,他鼓動遼國境內的党項部落反抗遼國,使得遼國陷入了不停的戰亂當中,國家實力受到嚴重損失,遼興宗認識到自己輕挑了,立刻集結大軍討伐西夏,把局面扳回來,天不遂人願,遼國經歷了持續五六年的征伐西夏的戰爭,非但沒有解決問題,反倒在後來的的河曲之戰中慘敗,遼興宗只以身脱。至此宋遼夏三國關係達到一個平衡的狀態,明面上的輩分仍在,但宋遼兩國已經不得不正視這個“晚輩”了。
“慶曆增幣”以今天的歷史觀去看待,宋朝習慣性的以金錢買和平的方式固然是不齒的,一味地退讓也讓人覺得奴顏屈膝,一個“弱”很恰當的形容了宋朝的形象。
但事情往往需要辯證的去分析,筆者無意為宋朝君臣分辨什麼。“慶曆增幣”的達成以及富弼成功出使遼國,解除了政治危機(這個危機正是宋朝一直擔心的宋朝兩面臨敵,而不是一些人批判的遼國人只是虛張聲勢,宋朝人傻錢多活該被宰),動搖了遼夏的同盟關係,使東亞大陸正式形成了相對穩定的政治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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