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是怎麼對付“投降派”的_風聞
补壹刀-补壹刀官方账号-为民族复兴鼓与呼,与中国崛起共荣辱2019-06-12 22:07
文/李小飛刀
舌戰羣儒,《三國演義》裏諸葛丞相最風光的場面之一。一個人一張嘴,懟得東吳一眾“投降派”當場都沒了言語。
這個情節沒有出現在正史《三國志》裏,應該是演義作者羅貫中自己的發揮。而他顯然在其中投入了許多筆墨和心血。
實際上,赤壁之戰,面對曹操大兵壓境,東吳是戰是和?當時“抵抗派”的代表人物——周瑜與魯肅已經跟吳主孫權分析得很清楚了,孫權的決心都已經下得差不多了。
為什麼羅貫中還要專門安排諸葛亮跟東吳羣臣辯一次?
壹
羅貫中有他的深意,他要着力表現諸葛亮比周瑜魯肅高出那麼一個境界的地方。
周瑜周公瑾,不用説了,又帥又能打。魯肅,也非常了不起,是他首先看出劉備是個梟雄,應該跟劉備聯合起來對付曹操。也是他跑到武漢去找劉備,把諸葛亮請過來的。
當時,曹操基本掃平了北方的袁紹、袁術、呂布這些大小勢力,又剛剛拿下了湖北的劉表劉琮,步軍、水軍發展到幾十萬人,經濟軍事實力已經是全國第一了,又挾天子以令諸侯,佔據了政治和道德上的高點。大部分人都覺得,曹操要拿下東吳,東吳頂不住的。
曹操給孫權寫了一封很有名的信,大意是説,我曹某人拿着帥旗往南邊這麼一指,大家就望風而降了。今天我約你一塊打獵,順便把劉備平了,你願不願意,快點答覆。信裏的口氣非常強硬,不容拒絕,可以説是極限施壓了。
孫權看了信,跟大家一起商議怎麼辦,《三國志》裏説,大家**“皆勸權迎之”**。這裏的用詞極其精確。“迎之”,這不是簡單的投降,得迎降,得帶路,得鑼鼓喧天、彩旗飄飄的把曹操請過來受降。
孫權聽了肚子不舒服,起身上廁所,這個變化被魯肅抓住了,他也起身跟了上去。他的用意很清楚,要抓主要矛盾,推動一把手下決心,只要一把手有決心,什麼都好辦。他就開始勸孫權抵抗,但他勸的方式很巧妙,他沒有説曹操怎麼怎麼不行我們怎麼怎麼行,而是一下子點出了“投降派”一個隱秘卻致命的出發點:利益。
魯肅説那些“投降派”跟主公你不是利益共同體啊,比如説我要投降曹操,曹操不會為難我,他還得把我送回去,安排我做個清閒的小官,有車坐,有秘書,將來慢慢往上升,還能做市長省長。主公你想想你要投降了,你能像我這樣嗎?
這個分析很到位,點出了從三國到後世許多“投降派”共同的盤算:投降對個人有好處。孫權聽了很認可,魯肅也覺得很管用,所以諸葛亮一到東吳,魯肅就囑咐他説,別人不要管,你趕緊見我家主公。
但是諸葛亮沒有這樣做,他選擇了先跟東吳羣臣見一見,他的考慮比魯肅深:
其一,曹操畢竟很強大,要堅決抵抗,**必須先統一內部思想。**持投降立場的,主要是東吳的知識分子羣體,他們大多是當時有名的儒者,掌握話語權,這就尤其不能把輿論陣地讓出去,就不能怕爭論,應該敢於爭論。
其二,“投降派”不是鐵板一塊,有的是出於利益,有的是出於認識,也有的是出於立場,要加以分辨,團結大多數,孤立小部分。
其三,不但要説清楚為什麼能抵抗曹操,更要説清楚為什麼要抵抗曹操。要説清楚舉什麼旗的問題,説清楚這個問題,也是為了儘可能地團結大多數人。
那麼來看,在整個舌戰羣儒這一段中,開口跟諸葛亮辯論的,一共有張昭、虞翻、步騭、薛綜、陸績、嚴畯、程德樞七個人。
這些人都是知識分子,但絕不是泛泛之輩,是大知識分子,不少是文理科通才,比如陸績精通天文學,曾經作《混天圖》;嚴畯的《潮水論》是中國古代第一部研究潮汐現象的著作。至於寫寫文章發發議論,給《易經》做做解釋,對他們那都不叫事。
對待這些人,諸葛亮是講了方法的,沒有像後來對王朗王司徒那樣,我RAP饒舌罵死你。他顯然提前做了功課,或者出於長年的積累,明顯有所區別對待。
首當其衝是張昭。
貳
張昭是東吳集團裏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屬於幫助孫權的哥哥孫策打天下的那個創業團隊裏的,孫策帶他拜過自己的母親,在古代這就是異姓兄弟的關係,與周瑜地位不相上下。
孫策死的時候,孫權剛剛18歲,孫策把弟弟託付給張昭,孫權趴在牀上哭着不起來,是張昭把孫權勸起身,又當着眾人的面,把他扶上馬。
從這幾點分析,張昭的命運與東吳應該是緊緊聯繫在一起的,他不應該被劃入魯肅分析的利益不一致的那一類人當中去。
張昭也不是個膝蓋骨軟的人。《三國志》裏説,張昭每次上朝,言語雄壯嚴厲,聲色慷慨義氣,經常直言犯上,整個吳國上下就沒有不怕他的,連孫權都説,我跟張昭説話,可不能亂説,得想想好再説。
魏國曾經派使者封孫權為吳王,使者到了吳國架子很大,過了宮門也不下車,張昭就講話了,説使者你敢到這不下車,是欺負我們江南人少勢弱,連把小刀都沒有麼嗯?!嚇得使者馬上下車。
既然不是立場問題,也不是利益問題,那麼就屬於認識問題了。
同時張昭還有個毛病,對自己的判斷比較自負,愛擺老同志的資格,覺得魯肅、諸葛亮這樣的小年輕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太沖動,沒大局觀,為這個曾經多次在孫權面前批評過魯肅。
這幾處性格特徵在舌戰羣儒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
張昭在辯論中擺了個對比,説諸葛亮你自比管仲、樂毅,這話是你自己説的。劉備三顧茅廬請到你,以為是如魚得水,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管仲樂毅幹了那麼多經天緯地的大事,所以原本廣大擁護漢室的人都指望你諸葛亮出山以後能夠救世濟民、剿滅曹賊,怎麼劉備遇到你之前還能縱橫寰宇,遇到你之後被曹操打得連戰連敗丟盔棄甲,反而不如以前了呢?管仲樂毅是像你這樣的?
張昭這段話問得很厲害,明代李贄評價説**“下得好毒手”。但要注意兩點:一,他主要質疑的是諸葛亮個人,還是看不起小青年;二,他也許有一點“恐曹”,但從頭到尾既沒有“崇曹”也沒有“美曹”**。
張昭和諸葛亮的交鋒,是羅貫中着墨最多一回合。諸葛亮想的很清楚,以張昭的地位和資歷,只有説服他才有可能説服孫權。同時,演義沒有交代的是,張昭的問題是認識問題,是最有可能被爭取的對象。
諸葛亮非常耐心,採用了以守為攻的辦法,繞了好大一個圈,先從醫理的角度舉例,説得了重症的病人不能用猛藥,要循序漸進。劉備的家底太弱了,不可能一開始就擔負起剿滅曹賊的重任,也要循序漸進。事物是在發展中由量變到質變的。4年楚漢戰爭,劉邦從來沒贏過項羽,而垓下一戰成功,攻守的形勢是一點點逆轉的,是要積小勝為大勝的,所以劉備的失利是暫時的,而勝利最終會到來。
諸葛亮又説:在坐的各位老同志、老秀才,在大事面前,要能拿起掃帚就幹,不能犯本本主義、經驗主義的錯誤,不能誇誇其談、議而不決啊。所以**“蓋國家大計,社稷安危,是有主謀。非比誇辯之徒,虛譽欺人:坐議立談,無人可及;臨機應變,百無一能。——誠為天下笑耳!”**
諸葛亮的這段話,李贄評價,“説盡今日秀才病痛”。
叁
接着來挑戰諸葛亮的是虞翻,虞翻也是孫策時代的老人了,性格忠誠直率,很堅持原則,曾經氣得孫權酒後要拔劍砍了他,因為太直,一輩子沒有做到大官。
但他在抗曹這件事上表現得不好,自己“恐曹”,還把別人拉到跟自己一個檔次,認為劉備嘴上説不“恐曹”卻被曹操百萬雄兵打得丟盔棄甲,是假抵抗,是自欺欺人。
對虞翻這種邏輯,諸葛亮是怎麼反擊的呢?注意,他在這裏區分了**“投降派”和“暫時退讓派**”的區別。像劉備這樣有抵抗決心,但客觀條件不具備,只能暫時退守等待時機的,是“暫時退讓派”、假“恐曹”;而像東吳這樣具備客觀條件,卻不主張抵抗的,是“投降派”、真“恐曹”。諸葛亮從主觀動機上將“投降派”和“暫時退讓派”做了區分。同時他是很強調主觀能動性的,先確立一個積極的態度,辦法總會有的;但如果跟曹操都還沒有接觸,就先判斷要輸,那再好的客觀條件也不能轉化為勝勢。
羅貫中給諸葛亮安排的下一個對手是步騭,這個人物抓得好。
前面説的張昭,家裏是北方南遷的世家大族。步騭就比較慘,孤身一人逃到南方避禍,無依無靠、一貧如洗,所以步騭有一套 “大丈夫能屈能伸”“小不忍則亂大謀”的處世哲學。
步騭這個人有多能忍呢,當時有個浙江人叫焦徵羌的,是豪門貴族,做事比較霸道,步騭和一個朋友怕被他欺負,就帶着名片拎着瓜去見他。結果一上門發現焦徵羌在屋子裏睡覺,讓他兩在屋外面乾等,朋友就想走,被步騭一把拉住。過一會焦徵羌醒了,就坐在屋裏,打發人拿了兩張席子,讓步騭他們坐在地上隔着窗子見他。到了飯點的時候,焦徵羌自己排滿山珍海味大吃大喝,卻用小盤子盛飯跟素菜讓步騭他們吃,朋友氣得實在吃不下去,步騭吃得狼吞虎嚥。
吃完出門,朋友就火了,指着步騭説你你你怎麼這麼慫呢,你不可恥麼。步騭説,我們自己貧窮下賤,人家用貧窮下賤的禮節來招待我們,不是很合適嗎,有什麼可恥的呢。
所以步騭這個人,屬於現實主義者,不是膝蓋骨軟,是能忍,但是格局偏小,被貧寒限制了想象力,缺乏那種敢叫日月換新天的心氣與膽氣。並且他把個人的處世哲學帶到了國家大事當中,這是不應該的。
於是諸葛亮就教育和警示他:你説我學蘇秦張儀用三寸不爛之舌來説服你,你知道蘇秦張儀是很有膽識的,決不是那種畏強凌弱、懼刀避劍的人,你要是當“投降派”,你肯定不如蘇秦張儀。
肆
《三國演義》為什麼是名著,就是他對各種典型人格的提煉到位。張昭、虞翻、步騭這些人是“恐曹”,問題的核心是“自卑”,在自卑心理的驅動下,誇大了敵人的優勢,看不到自己的優勢。
而真正讓人做嘔的,是“美曹”。他們把對曹操的實力崇拜,上升到道德和價值觀的高度,去把敵人的臭腳捧在懷裏摩挲,捧得高高的。他們是“投降派”裏的極端派,是“舔曹黨”。這些人不是認識問題,也不單純是利益問題,而是立場問題。
薛綜、陸績就是“舔曹黨”的典型。當時曹操佔有天下三分之二,這是實力優勢,而“舔曹黨”把這種優勢上升到價值、天意、血統的高度,**主動為曹操的侵略行為尋找道德合理性,把戰爭的責任推給受害者;自己跪下了,還貶低不跟他一塊跪的人不識抬舉。**按照他們的説法,曹操天下歸心,是劉備不識抬舉,硬要以卵擊石;曹操是相國之後,劉備就是個賣草蓆的,劉備怎麼膽敢挑戰曹操?
“舔曹黨”的嘴臉激怒了諸葛亮,前幾個人,諸葛亮都是以守為攻。到薛陸這兩人的時候,諸葛亮情緒明顯高昂了起來,直接對這兩人展開了攻擊。
這裏諸葛亮釐清了一個問題:價值觀的高地在誰手裏?
當時最高的價值觀是忠孝,那麼當時全中國最忠孝的人就是最有實力的曹操了嗎?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他就佔有忠孝的高地了嗎?反對他的人就是不忠不孝了嗎?
諸葛亮的認識是,不對。不能你曹操最有實力,你就掌握了判定忠孝的標準,你説誰忠孝誰就忠孝,你説誰不忠不孝誰就不忠不孝;忠孝的標準是世上的人共同認可,判斷誰忠孝誰不忠不孝的標準掌握在大多數人手裏,在人心裏,不在你曹操這裏。
所以曹操雖然是高官的後人,自己也是高官,但專權肆橫,欺凌君父,就不能佔有道德高地;劉備雖然賣過草蓆,但有忠孝的行為,就應該站在道德的高地上。
最後,諸葛亮藉着最後一個來挑戰他的程德樞的對話,説出了他對知識分子這個羣體的認識,這是整個舌戰羣儒的中心,也闡明瞭諸葛亮自己心目中的理想人格。
一個真正的知識分子,應該做到兩點:堅守崇高的信念,同時腳踏實地。
諸葛亮把知識分子分成了“君子之儒”與“小人之儒”。君子之儒“忠君愛國,守正惡邪,務使澤及當時,名留後世。”而小人之儒“惟務雕蟲,專工翰墨,青春作賦,皓首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
做君子之儒,不要做小人之儒。這是諸葛亮對自己提出的要求,他用一生實踐了這個信念;這也是他對所有知識分子提出的要求,穿越千年,直到今天依然振聾發聵。
諸葛亮一生都很進取,總是在想盡各種辦法與不利的形勢鬥爭,他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回頭看舌戰羣儒,他跟被他駁倒的那些人,誰是真正的聰明人呢?如果三分終歸一統,孫劉當初的抗爭真的有意義嗎?
其實千百年來,能真正為人民所記住的絕大多數不是“聰明人”,“聰明人”們早已化為了黃土,而不聰明人的精神匯入我們的民族精神這條大河。
在舌戰羣儒裏,諸葛亮之所以能説的其他人滿臉羞愧、啞口無言,除了高超的技巧,根本上是諸葛亮舉起了忠孝這杆大旗,在什麼是核心價值這個問題上,當時在場的所有人認識是一致的。這是當時與今天不同的地方。
今天有一些人,你説仁義禮智信,他説普世價值;你社會主義,他説普世價值。因為精神上已經是他國人了,所以聽你説什麼話都是反的,他不會滿臉羞愧,反而越説越得勁。
對這種人,只能用諸葛孔明一句話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