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幾乎年年出現的北京中考零分作文，假的_風聞

有一種“北京中考零分作文”，它飛來飛去像候鳥

1

一年一度的高考，總是大熱門，我雖然久不考試，也時常關注。

高考話題，除了誤場、考完出來給媽媽下跪感恩之類，作文也總是一大熱門，往往今年的去年的前年的，高考的中考的，都會一窩蜂擠進腦門。

結果，我這幾天就看到一篇轉載文章——《北京中考零分作文，請大家過目，什麼仇什麼怨！》——被它驚着了。

讀文起初，中考還沒開始這事，我沒有多想，甚至還因為一貫的馬大哈，一度當成高考作文，情緒也跟着節奏起伏了一下。

是的啊，這作文有點意思啊，怎麼能給零分？這閲卷老師是有問題……

可是我看着看着，突然就覺得不對，越來越覺得不對，到最後倒很慶幸自己沒有跟着去加磚。

今年的高考作文不是已經公佈了嗎？沒它啊？

這作文咋沒署名，不寫具體時間呢？為保密？對人保密，對時間也保密？一般情況下，該考生的大名早應該如雷貫耳。

啊？中考啊！可中考不是應該過幾天才考嗎？北京的初中生難道分理科、文科？

它就是去年的也不對吧？中考作文字數一般不是在600字左右嗎？它怎麼要求800以上，跟高考一樣？

作文不是一場審題、內容、語言、結構、情感、書寫等方面的綜合考量，只要不是白卷，就不存在零分情況嗎？

以前上海廣播電台針對這個問題，不是還曾專門澄清，明確表示“沒有零分作文，即使有也不可能流傳出去”嗎？這怎麼又出了零分作文？

這個學生的作文，的確是依據材料，根據要求，“自定立意，自擬題目，自選文體”啊，它雖然頗有問題，但審題無誤，觀點清楚，結構完整，語言通順，自圓其説，卻是做到了啊！

這樣的作文，這樣重大的考試，哪個閲卷老師敢給零分？哪個敢給零分的老師會沒人追究？又有哪個老師能夠在作文下留下這樣的評語？這根本就不符合教學、閲卷規範嘛。

這些疑問滾過，一想到自己在第一時間還曾有過某種衝動，我不禁感覺自己就是那隻大傻鳥，於是趕緊去查。結果我一查之下，就更覺得自己是隻大傻鳥。

（公眾號：九鴉人物）

2

我查來查去，雖然到底沒能查到這篇作文的發源地在哪，但上當受騙的感覺卻鋪天蓋地，不免使用了幾個“字母”。

這傢伙的歲數可真不小了啊，上初中應該一定沒有問題，不信，我就給你拉張年表。

看吧，至少，2011，北京就已經在“小鳥銜着樹枝飛越太平洋”，該考生拿了零分。

然後，2013、2014、2017、2018，它就基本一字不差地，都成了本年的“北京中考零分作文”。

它今年出現的那幾個地方，就差冠上2019了。

北京原來幾乎年年都有一篇一模一樣的的中考零分作文！

這篇中考作文，原來北京每年考一次，有個學生年年拿零分！

中國原來有一種中考零分作文，就叫“北京中考零分作文”，它飛來飛去像候鳥。

它不但飛來飛去像候鳥，還特麼特像傳説中的無腳鳥（極樂鳥）：一生都在天上飛，落地時，老死時！

看到這，你還能歡樂不？

更要命的是，它雖然那麼荒謬，可還是總有人拿着它趁熱點，搞噱頭，賺眼球，蹭流量，帶節奏，不斷地發。

它雖然那麼經不起推敲，早就有人查閲過這十幾年的中考作文，宣佈從來沒有這個命題，可還是每次都讓一大羣網友連天接地，義憤填膺，嬉笑怒罵，要對中國教育、中國老師，及其他“池魚”，撒了歡地來上一波大聲討。

對着不存在的風車開炮，當着李鬼捉李鬼，做着傻鳥罵傻鳥，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嗎？一年年，眼看着它起高樓，宴賓客，可它就是不塌，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荒誕的喜劇嗎？什麼仇什麼怨？我倒真想問問寫文、發文、起鬨的人。

（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

3

製造話題，編造假新聞，這無疑就是造謠，但是此文的問題卻不只在這裏。

如果有人説我們這是在藉此諷刺某些現象，那你是用錯了標本，找錯了對象。如果有人説，我們這是在支持學生敢於質疑，有獨立精神，那你是選錯了方向，用差了地方。

敢於質疑，能發散思維，這當然是好事，但質疑不代表真理，以質疑為真理，那就是致命的自負。此文真正能讓人石化的，決不是莫須有的作文命題，而是那一溜的錯誤，以及它所煽動起來的一波波情緒。

張鳴曾經説過：“閲讀是一種思維的訓練、邏輯的訓練，缺了這個過程，人們就只能在底端狀態下生活了。”所以他就惋惜，現在的年輕人，從小到大，每天都在説去上學，去讀書，但是讀了十幾年，卻連一些淺顯的文字都讀不懂，或者讀不下去，根本沒學會閲讀。

他認為這一方面是學校教育有問題，一方面是實用思想在作祟，人們沒認識到思考、邏輯、思維，與閲讀的關係。

這篇作文當然是假託之作，看此文，作者顯然有相當的訓練，他本人決不是患有閲讀障礙的“狼孩”，他一定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那麼他的故意迎合、弱點利用，他的炫技，就更有必要説道説道了：

語文教學不同於物理教學，科學不同於藝術，藝術真實不同於生活真實，形象思維不同於抽象思維，科學邏輯不同於文學邏輯——

你用科學來質疑文學？

人家要你從寓言、文學的角度去探討、闡述材料故事的道理，你談物理缺陷？

《西遊記》真實嗎？《山海經》真實嗎？它們經得起物理、常識推敲嗎？你可知道這世上有童話、神話、寓言、小説、故事、電影、戲劇嗎？

你難道真以為老師會連那點膚淺的物理知識不具備，會連喜羊羊不可能會説話都不明白？

精衞鳥“常銜西山之木石，以湮於東海。漳水出焉，東流注於河”，你怎麼不去物理一下，科學一下？

達摩老祖一葦渡江，你為什麼不去計算一下浮力，可能性？

千里江陵一日還，你怎麼不去問問李白坐的是什麼高科技飛舟？

白髮三千丈，你怎麼不去算算三千丈白髮的重量，頸椎是否承受得了，營養如何到達髮梢？

英國兒歌裏的“戈丹的三個賢人，坐在碗裏去漂洋”，你怎麼不去問問他們坐的什麼碗，浮力多少，海浪會不會打翻？

……

這個命題即便為真，就靠不住嗎？

它們難道不是因為不現代，不中考，不高考，煽動不起情緒，拉不來仇恨，一旦較真就會被人當成傻鳥，才不為你所用？

這到底是誰在南轅北轍、指鹿為馬、自作聰明、譁眾取寵、幼稚、膚淺、弱智、狹隘、挾制、偏執、扼殺、態度不端正、鑽牛角尖？

而且，科學難道就不需要浪漫、想象力？就不需要人文大腦？就不需要“無中生有”？就不需要閲讀、理解、感悟能力？

一個抓不住主要場景，主要題旨，主要矛盾，一味在次要矛盾上打旋的人如何去學習物理？

一個語言不及格，讀不懂文章真意的科學家，如何去進行研究？

一個陷入日常思維、固定思維、經驗思維、常識思維泥潭的理科生如何去做哥白尼？

一個態度不端正、不誠懇，老帶着書本、成見，揹負着鳥窩、食物上路的理科生，如何飛越知識、科學的海洋？

偏離情景，偏離主題，轉移矛盾，指鹿為馬，白馬非馬，混淆視聽，以假亂真的批鬥，是一種卑劣的手段，這世上從沒有一種文明可以替代一種文明，窮盡文明，會成為人類的終極文明、唯一文明，一個沒有文學，沒有人文，沒有幻想，沒有浪漫的世界還將成何世界？

人讀書是為了文明，不是為了野蠻，是為了聰明，不是為了愚昧，是為了領悟，不是為了沉迷，是為了寬廣，不是為了狹隘，是為了寬厚，不是為了逼仄，是為了高尚，不是為了自私，是為了尊重，不是為了褻瀆，是為了明亮，不是為了踐踏，這到底是誰的失敗，誰的悲哀？

 4

這篇作文本就漏洞百出，一篇偽造的作文冠以北京中考的名目，本就是造假、造謠，可是這依舊耽誤不了某些人起高樓，唱高調，這到底是誰的失敗，誰的悲哀？

這其中到底誰是傻鳥？誰該被狠狠地抽巴掌？

這篇作文如果真有，真是單純的學生所為，從獨立、自由的表達上説，的確大可稱道，但它不是。角色變，概念變，它是藉助一個化身，贏得了同情，用及格的語言，偽裝了不及格的語言，用另類思維，讓人對它的偷換概念、似是而非，失去了判斷。

它一旦用學生的情緒來引導情緒，用隱形作者較高的思維去引導思維，就一定會製造情緒、思維定勢，你一旦共情、欣賞、成見生成，就一定會跟着它走。

它其實還有另一個問題：

你可知道文章中一公斤的鳥那不叫小鳥？鳥的翅膀、骨骼、呼吸系統、消化系統特殊不同，它們的飛行阻力不是尋常算法？

可知道文章中的密度不是海水密度，水的浮力是不同的？

可知道這世上有很多鳥既能上天也能下水？

可知道小小的螞蟻能夠舉起它體重400倍的物體，能夠拖動它體重1700倍的物體？

可知道這世上有一種灰水薙鳥，它那麼弱小，卻能夠200天飛行6.4萬公里？

可知道這世上有一種輕木，即便長10m、直徑50mm，一個人也能扛走？它製成的寬20cm、厚6cm、長1.3m的木板，一個女孩用兩根手指就可以隨便捏起？木頭的密度也是不同的？

……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你覺得對一個作文命題這樣較真下去有意思嗎？一個“學生”如此偏狹自負，一直在侮辱命題老師的智商，表示省去了許多字母，這好嗎？

發現遠比現成的證明重要，就是真要講科學，那我們是不是也該視野寬廣一點，走向更實際，更有益，更有用，更有創造性的方面呢？愛因斯坦都沒有這樣狂妄、不尊。

關於這個故事，作家、詩人、記者麥琪（傳説中顧城的情人）倒是曾寫過一篇《鳥的啓示》，她在裏面這樣説道：

“一截樹枝，一個願望，一份執著。

我不禁仰慕於鳥的智慧，羨慕於鳥的簡單，驚訝於鳥的勇氣。智慧、簡單、勇氣，於人，這也是生命的三個支點吧。我想，如果把生活比作飛越太平洋的旅程的話，那麼對於人類來説，什麼是那根樹枝呢？

人的生活比起鳥來大概要複雜得多，因為我們面臨飛越的太平洋是不斷變化着的，我們需要不同的樹枝來讓自己有個立足之地。但是最複雜的還是我們往往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麼，或者忘記了自己最需要的是什麼。那截樹枝就是我們在準備一次又一次飛行的時候，應該提醒自己的東西。

……

看到了有關小鳥的飛行的一小段文字的那一天，我都在仰着頭看鳥。”

看吧，這就是文學的語言，感悟的文字，一個人對故事的獲得，對生活的理解，它同樣是“科學”的。你能夠容忍生活中只有物理科學嗎？

因為這篇文章，我還曾找了一首老歌《候鳥》來聽，尚雯婕版的。

“候鳥往南飛，跨過千山的重圍，天空再黑有你伴隨，也會從容面對。

勇敢的候鳥不停地飛，跨過千山和萬水，在夢想到達的時刻，分享眼淚……”

這並不是候鳥的語言，我們是不是要再來一波物理學，對音樂也來聲討一番？

“如果天空廣闊”，便不會這樣“寂寞”，得了，還是別真去“眺望世界的黑”，四季輪迴，也讓“北京中考零分作文”一次次輪迴吧，它絕對不該是你“不畏寒冷遙遠的追”。

一個人要收拾別人，恐怕一定得先收拾好自己。

文 | 九鴉

圖 | 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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