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翔&杜蘭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_風聞

倒地之後，杜蘭特平靜的做了一個換人手勢。隊友和對手迅速圍上前關心問候，猛龍多位球員制止球迷的喝彩喧譁。而勇士隊的伊戈達拉攙扶着他，庫裏忐忑不安地跟在後面去揉捏他的後頸，希望能用這種方式給他一點安慰。

後來庫裏説，他那一路都在忍着眼淚。

美國知名偵探小説作家哈蘭·科本在他的作品《籃筐下的陰謀》裏曾經寫道，只有超級巨星之間能相互理解他們承受的傷痛。我們相信，生涯早期曾飽受傷病困擾的庫裏一定能理解杜蘭特此時的心情。

但問題是，傷痛從來不會因為你超級巨星的身份而對你網開一面。

34歲的科比因為連續7場比賽出戰超過40分鐘，最終在無對抗情況下跟腱斷裂，還努力爬起來完成兩次罰球；23歲的羅納爾多膝蓋肌腱斷裂；次年復出後同一部位再次受傷，其慘烈程度被醫生形容為“韌帶爆炸”；十年前的姚明拖着傷腳一瘸一拐帶領火箭在半決賽G1戰勝湖人，最後被診斷出骨折，報銷一整年，復出之後累計只打了5場球就黯然退役。

而我們更熟悉的例子，則是同樣跟腱斷裂而倒在賽場上的劉翔，望着座無虛席的萬人體育館和無數媒體的鏡頭，想象看客們或痛心、或憤怒、或冷漠的表情。

都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但杜蘭特和劉翔們的悲劇格外具有典型性。即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實當運動員走進賽場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不再是他們自己，而是混合了無數期待榮譽慾望以及金錢的混合體。

想要在如此旋渦中準確的把握自己？看看杜蘭特帶傷復出前的環境你就知道這有多難。

因為三連冠的偉業在即，勇士作為職業俱樂部，明知杜蘭特未恢復健康，卻開了綠燈允許他帶傷復出。杜蘭特小腿受傷休了一個多月，勇士始終不肯下達“無限期休戰”的診斷，每場季後賽前和賽後，他為什麼不復出都成為媒體的談資。

而媒體和球迷作為傳播者，在不完全瞭解勇士內部診斷、更無法體會杜蘭特本人疼痛的情況下，對杜蘭特休戰的動機進行了無數揣測，包括但不限於：他本來就準備離開勇士因此故意留力保護自己；他想證明勇士不能沒有他；他本質上就是個懦夫。

所以儘管杜蘭特自己在多次復健訓練中都感到右腳不適，但當勇士陷入1-3落後的絕境，無論怎樣杜蘭特的復出都已經勢在必行。最終導致悲劇發生。

人是社會動物，他無法脱離環境的影響，而身處環境之中，沒有一個運動員能獨善其身完全只為自己做打算。某種程度上，任何一個運動員的反覆受傷，都脱離不了以上幾個因素的共同作用。

在2012年奧運之後，劉翔關閉了微博評論，也無法阻止自己被口水淹沒。他當時所承載的“1356號”（他的號碼代表13億人和56個民族）期待目光。當然，如今的杜蘭特根本無法相提並論。同樣是帶傷出戰，一個必須“為國爭光”；一個“量力而行”即可。但站在唯冠軍論的角度，他們都是失敗者。劉翔沒能跑完比賽，杜蘭特打了12分鐘下場，賽季報銷，勇士還2-3落後。

但輿論的反轉已經不可阻擋，那些在杜蘭特重傷前質疑他人格的媒體在杜蘭特再次受傷之後都無地自容，而2016年裏約奧運劉翔發了一條為中國運動員加油的微博後，終於開放的評論區瞬間湧進評論區的幾百名網友，其中絕大多數都是道歉。等到2018年北京奧運十週年紀念的時候，劉翔的微博又多了幾千條致敬和道歉的評論。

所以也難怪退役球星杰倫-羅斯會在最近ESPN節目中痛心疾首地指出害了杜蘭特的“兇手”：“要怪，我會怪體育圈那些約定俗成的規矩和文化。當球員出了名賺了大錢，外界似乎就覺得他們已經不再是普通人類了。如果勇士是3-1領先，KD絕對不會復出；但在1-3落後的情況下，KD才被逼復出。他知道外界怎麼抹黑他的人格，才決定證明自己。”

有句話説得好，人們會為你死後的葬禮送花，但你活着受餓時，卻沒人肯端上一碗熱湯。

“拿了兩個FMVP也不能説明什麼”，“勇士永遠是庫裏的球隊”，“必須靠離開才能證明自己”……這是杜蘭特在轉會勇士之後一直面對的，由媒體和球迷所創造出來的批評，也是他決定在G5出戰的動機。

NBA乃至整個體育界的“硬漢文化”都要求運動員“man-up（硬起來）”。所以庫裏明明帶病出戰，卻堅決不肯告訴媒體他生了什麼病；科比手指脱臼後下場掰回位就繼續打，以至於他投籃手幾個指頭因為關節炎徹底變形；勒布朗總決賽打完才告訴媒體，他其實在G1就手掌骨裂了。

傷痛從來不能成為藉口，因為在球迷眼中，卓越的天賦造就的是不破不壞的鋼鐵之軀。喬丹都病到被皮蓬攙扶下場了，還能在比賽裏砍下38分7籃板5助攻3搶斷不是嗎？

悲哀的是球員自己也信了。硬漢文化不允許運動員做逃兵。姚明過早退役，每個人都知道是NBA和國家隊的比賽負擔太過沉重。可他在退役多年後仍表示，自己從不後悔出戰北京奧運，如果再選一次，他還會那麼做。

“從小到大的夢想就是這樣，沒什麼能與打奧運會相比。假如再選一次，我還是會冒這個風險。”他説。

劉翔在2008年初就被檢查出右腳跟腱受傷的隱患，但他出戰的態度從來都很堅定；到倫敦奧運前，他在訓練時腳部痛感強烈到需要打封閉，但也沒想過退賽。後來他在接受採訪時説，“在上場之前就有預感跟腱要斷裂，但我打心底也覺得在北京對不起觀眾所以想要補上，但真的斷裂後自己也看開了。”

在退役長文中，劉翔也寫道：“（北京奧運）被迫退賽的一幕，是我至今都不願意再回憶的……我只記得的就是痛，腳痛，心更痛，這也是我入場之前用腳使勁踢牆墊，又怨恨又無奈的原因。”

“（倫敦奧運）雖然已經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但我當時真的很想替自己的人生扳回一局，我不想人們再罵我是懦夫、是臨陣脱逃的‘劉跑跑’。”

他們是觀念的受害者，也是自己的加害者。鬥士是烈士的影子，體育可以凝聚最激烈的情感，可有時也最為無情。巨星是眾人的心頭肉，卻也可能變成達到目的的手段。目的是冠軍和金牌，手段是可以犧牲的代價。勝者為王面前，球員是否應該保護自己、受傷生病是否可被作為藉口，成了道德問題。

面對1-3落後的絕境，杜蘭特把自己視作了只有達成目的才能被賦予價值的手段。勇士贏了比賽，他得到了價值認可。

科比、小托馬斯、姚明或是羅納爾多都做過類似的選擇，重傷成為他們傳奇的一部分。至於劉翔，當他最後一次在奧運賽場上親吻欄架，完成自己的告別時，依然沒能換來公眾的理解。如今，價值認可雖來得太晚，但遲來總好過不來。而現在杜蘭特的經歷則讓所有人發現，眼睜睜看着他在這三年裏走進這個道德火坑，未來前途可能被傷病毀掉，是會讓人良心不安的。

不然勇士總經理也不會痛哭流涕，黑過杜蘭特故意留力的記者也不會站出來道歉，球迷輿論也不會驟然倒戈。

“這個世界沒有如果，傷病是我自己造成的，我只能默默接受。有心無力是沮喪的，是痛苦的，這兩年多雖然每時每刻我都在糾結，但今天，我決定放棄，選擇離開，我要新的生活。”

結束生涯的一刻，對劉翔而言最終成為解脱，其實古往今來多少體壇巨星在做出退役決定時的心情又何嘗不是如此。

但杜蘭特的生涯還得繼續。受傷的悲劇無法挽回，圍觀的看客總會漸漸散去。或許我們只能希望在惋惜和教訓之後，這個世界可以再變好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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