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單身女性生育指南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0545-2019-06-14 15:04
昨天,我們推送了單讀新專題“亞洲局內人”的第一篇——《1919,改變亞洲的那一年》,探討了在五四運動爆發的關鍵時刻,世界各地發生的事情。今天是“亞洲局內人”的第二篇,我們編譯了哈佛大學人類學博士 Susan M.Kahn 筆下的民族誌《創造猶太人》(Reproducing Jews),試圖還原九十年代中期的以色列單身女性面臨的生育困境。
Reproducing Jews: A Cultural Account of Assisted Conception in Israel (Body, Commodity, Text)
by Susan MarthaKahn
publisher: Duke University Press
以色列單身女性生育指南
編譯:Jiang Haihan
我沒有男人,但我必須成為一個母親
在以色列,人們有一百種繁衍後代的理由,一些人希望通過生育“取代”在大屠殺中喪生的六百萬猶太人,另一些人忌憚巴勒斯坦和阿拉伯人口出生率所帶來的威脅,認為自己需要繁衍更多的後代來消解這種人口威脅,還有人覺得孕育後代可以為這個初出茅廬的國家培養更多的士兵。對於很多虔誠的猶太人來説,繁衍是一項必須履行的宗教義務,是一種有着深厚政治和歷史根源的使命,是他們整個生活方式的基礎。
在這種生殖觀念的影響下,傳統的結婚生子模式反而束縛了生育,原因是很多人有繁衍後代的需求,卻沒有經營婚姻的意願或精力。在生殖技術高速發展的九十年代,許多單身女性開始選擇人工授精來孕育下一代。以色列的單身媽媽雖然不是無處不在,但已經成為社會風貌中一種常見的圖景。有些女性是戰爭寡婦,丈夫在戰爭中被殺害,而後希望通過生殖技術成為單親媽媽;還有一些人是離婚者、同性戀者或獨身主義者,她們認為人工授精遠比和男性結婚生子、組建家庭更容易;另外有一些人是未婚媽媽,她們選擇婚外生子,同時與男性伴侶保持長期而穩定的關係(以色列是世界上同居率最高的國家之一)。
除了發達的生殖技術,這些選擇人工授精的單身女性還受益於生育觀念開放的社會環境,在以色列,非婚生育的恥辱已很少存在,對於大多數世俗以色列人來説,婚外性行為相對比較普遍,貞潔的美德觀念幾乎沒有什麼流通性。人們認為,一個女人懷了非婚生的孩子並不是濫交的標誌,而是表現了對繁衍後代、成為母親的正當願望。希伯來語中沒有私生子這個詞語,一個孩子一旦在以色列出生,它將永遠被接受。
在九十年代中期,以色列的生育診所密度位居世界第一,生育醫療技術也處於世界領先地位,國家醫療保險資助所有形式的生殖技術,以色列從而擁有世界最高的人均體外受精率,立法者也放寬相關政策,以支持新興生育技術,以色列成為第一個代孕母親協議合法化的國家。哈佛大學博士Susan M.Kahn 在九十年代中期開始了對以色列新興生殖技術的田野調查,她駐紮在生育診所,混跡於單身猶太裔女性之中,以採用生殖技術繁衍下一代的單身女性為目標,研究人工授精、卵子捐贈和代孕的文化意義,探索猶太文化裏生育的中心地位。
Kahn 將這些女性通過新興生殖技術孕育孩子的過程寫進了民族誌《Reproducing Jews: A Cultural Account of Assisted Conception in Israel》中 , 她在書中劃分了單身女性通過人工授精成為母親的不同階段,每一階段的闡釋都包括了大量對女性、醫生、護士等歷經者的採訪,這些採訪內容能夠還原出這些女性曾面臨的具體情境,你可以在這些情境中開啓一次想象,如果你是一位以色列的單身女性,在沒有意願或精力通過組建家庭孕育下一代的情況下,你該怎樣成為一個母親?在成為單身母親的路上你又會經歷些什麼?
在這本民族誌中,被採訪的單身女性會表露出複雜而矛盾的心緒,她們往往在人工授精過程中陷入自我懷疑,在掙扎中坦露關於孕育之路的諸多秘密,我們應該堅信的是,任何人的自由選擇都不應該受到帶有偏見的指摘,應該被關注的是國家、社會、宗教組織與個體之間的聯動關係,是在被流程化、被刻意“正常化”的生育產業中‘人’所扮演着的具體角色。
當人工授精成了你最後的選擇
你可能是一位 38 歲的中學老師,懷孕這件事對於大多數人來説都非常簡單,到了你這裏就變成了壓頂的泰山,你想得越多,這件事就越不自然,你知道多思無益,但年齡的壓力讓你沒法不多想,怎麼才能懷孕呢?找一個男人?還是去精子銀行?你還是選擇了後者,畢竟和一個並不愛的人協議式地孕育一個孩子會帶來太多難以處理的問題,而且那意味着一個孩子在尚未出生的時候就等待着被瓜分,這對一個新生命並不公平。
你可能是一位出生於耶路撒冷、生活在倫敦的猶太裔女性,和高中時期的猶太裔男友已經結婚十年,你們遲遲沒有迎來一個孩子,檢查之後你發現自己的丈夫患有不孕症,家庭和信仰的雙重壓力下,你離婚了。在倫敦經歷了五次不成功的人工授精之後,你回到了故土希望在以色列遇到新的機會。幾星期之前你遇到了一對男性同性戀伴侶,他們也期待着擁有一個孩子,你們的計劃聽上去特別完美,你在家裏興奮得幾夜無眠,而討論了具體分工之後,你發現對方的要求似乎過高,而且情況變成了:一個生命等待着三個人的覬覦和瓜分。
你在生育診所結束了關於人工授精的諮詢,回家的路上你號啕大哭,這不是最好的選擇,但你知道自己別無選擇。你發覺和一個男人從相識、戀愛、結婚到孕育下一代的過程艱難而漫長,在結束最後一段戀愛關係之後,四十歲的你覺得自己擁有一個家庭的希望最終破滅了。你不想相信眼前的一切:一個信奉家庭價值的保守女性要“淪落”到去做人工授精。
你可能是一位 40 歲的公司主管,曾經認真地想過領養一個孩子,卻發現很難與年長一些的孩子建立親情,而且你知道,那並不能延續你自己的基因。你的確有幾個可以借精的男性目標,但你懼怕拉比猶太教的律法,不想觸及其中的道德問題。偷精更是不可行,這是對男性和孩子的欺騙,你不能讓自己孩子不潔地出生。你最終選擇了人工授精,因為這種方式可以讓你堂堂正正地對孩子説:“你確實沒有父親”。
你可能是一位住在海法的大學行政人員,你曾考慮過借精,甚至腦海裏已經有了可以借精子的目標男性,你馬上否決了自己,因為這個男人已經結婚,你擔心未來的孩子在知道真相之後會離開你,去到那個正常的、健全的家庭,你不想讓事情變得如此複雜。你也考慮過領養,但那會花很多錢,從而帶來很大的經濟負擔,人工授精成了你最後的選擇。
無關的人聚集在一起
只為完成傳統上家庭的職責——生育
一旦人工授精成了首選的懷孕途徑,你就必須開始和掌握生殖技術使用權的醫療機構打交道。
首先就是身體上的檢驗,你要選擇一家診所進行治療。這裏是你的受孕場所,你要接受定期的生育治療和調養,你要做好反覆授精才能懷孕的準備。以色列的公共精子庫和生育診所均受衞生部管轄,因此這些診所之間的運營差異不大,你大可以直接選擇離家最近的那一個。當然,如果你是有生育問題的人,那麼能夠選擇的診所就變得有限了,因為你的受孕需要接受廣泛的激素注射,有可能還需要做手術。
你大可不必別擔心,這些公共醫療診所並不是想象中的那樣冰冷,你也許可以在那看到很多孩子的照片,上面寫着感謝醫生的話,這些診所友好而不拘謹,甚至會看起來混亂嘈雜。 不孕的夫婦、捐精者、單身女性會坐在候診室裏一同等待,無論是年輕的還是年長的,宗教的還是世俗的,猶太的還是非猶太的,你能看到形形色色的和你一樣想要得到孩子的人,你能聽到每個人身上發生的事情,這裏並沒有太多的隱私,每個人都能看到捐贈者如何把塑料容器遞給工作人員,候診室旁沒有女廁所,只有一間男廁所,捐贈者可以在那裏進行自慰。你如果想去洗手間,就不得不去男廁所,繼而發現一半的捐贈者看起來像高中生。
許多相關的診斷程序,如超聲波和血液測試,都是逐月重複的,你會在沒有伴侶的情況下進行治療和受孕,因此診所工作人員也許最後都會成為你的朋友,他們往往是第一批在受孕失敗後安慰和支持你的人,也會是你在成功懷孕之後分享喜悦的人。
在以色列的文化氛圍和社會環境裏,人們不會帶着有色眼鏡看待接受人工授精的單身女性,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醫生和護士對你區別對待,事實上,這裏的護士經常會對單身女性給予更多的支持。生育診所作為一個國家組織由此具有了家庭結構,因為無關的人聚集在一起完成傳統上家庭的職責——生育。
政府提供精子,所以有權決定誰合適
在診所會見醫生完成診斷後,你必須接受精神病醫生和社會工作者對你進行的評估性面談。面談獲得批准,你才能返回診所選擇精子。在 90 年代,以色列衞生部法規要求對想要受孕的單身女性進行篩查,理由是需要對其心理健康、經濟實力和社會福祉進行專業評估。
高級社會工作者雷切爾·拉維在《馬達利夫報》上概述了單身婦女受孕資格的標準:年齡不超過 50 歲、不低於 30 歲,除此之外還包括財務基礎、生活中各個領域的穩定和一致性、情感能力、支持系統和家庭關係的質量、穩定的人際關係,還會評估是否擁有給予而不接受回報的能力、生孩子的動機是為了緩解自己的孤獨感還是孩子的最大利益化、自我形象和未來的家庭願景等等。
拉維解釋道,對於有些婦女來説,成為單親母親是一個悲劇,我們的工作就是告訴她們這一點,她們會很感激我們幫助她們整理思想。這是一項政府服務,政府正在提供精子,我們有權決定誰合適誰不合適。
所以,一旦選擇人工授精,你要做好被評估的準備,當然這一道道的標準是為了確保孩子的生活環境,所以即便繁瑣冰冷你大概也會表示理解,自然地接受審視的眼光。但在被流程化的評估中也許你會對自己產生質疑,其他女人通過性交懷孕,怎麼你就要通過一道道評估才能懷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