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底特律_風聞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19-06-14 07:39
從某種意義上説,底特律是現代美國的發源地。亨利·福特把美國裝上了汽車輪子,美國從此開入了發展的快車道,從底特律開出來的美國汽車也曾經是品質、時尚、實惠的象徵。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底特律如今成為美國經濟衰敗的集中體現,鐵鏽帶的抗議投票把特朗普送進白宮,而特朗普把美國帶入更深的深淵。這是還在上演的大戲,先按下不表。
在世界的另一頭,香港對現代中國也有特殊意義。這塊飛地在鴉片戰爭後被迫割讓給英國,在歷次不平等條約中逐漸形成今日港九。在中國遭到帝修反封鎖的時代,香港是中國難得的通往世界的窗户。在改革開放初期,香港是啓動發展的重要資金和技術來源。但由於各種原因,香港的發展進入了瓶頸,其相對於內地城市(尤其是北上廣深)的經濟和科技落差更是逆轉,而且差距越來越大。
這和90年代的底特律很有幾分相像。90年代的底特律在日本汽車的擠壓下,已經很吃力了,但破船的三千釘還在,通用汽車甚至還依然是世界第一大汽車公司。但在技術、質量和名望上,底特律已經大大落後於日本、德國的同行,甚至新生的韓國汽車也在吞吃美國汽車的份額。這還是在美國國內市場。在國際市場,人們早已久違了曾經大名鼎鼎的雪佛萊、福特、道奇,除了美國總統車隊,卡迪拉克和林肯也不再是尊貴、豪華、頂級的象徵,美國市場之外尚存的“美國品牌”基本上都是歐洲、澳大利亞等“本土福特”之類製造的,其中一些還返銷美國,如打着“德國製造豪華品牌”的福特Mercur,這是德國福特的產品,英國福特的“蒙迪歐”也作為Mercury Cougar返銷美國。
這也是“克林頓繁榮”的年代。儘管美國汽車工業這艘破船已經百孔千瘡,美國經濟還在火爆中,海灣戰爭勝利餘暉和網絡泡沫更是使得美國人的自我感覺空前好。美國工會和汽車工人決心趁熱打鐵,極大地提高收入水平,發動了一波又一波的大罷工,動輒使得全美汽車工業癱瘓的大罷工在90年代是家常便飯。由於工會是跨公司的,罷工常常遍及所有大三,而不只是涉及一家汽車公司。
汽車公司一方面疲於應付,一方面着手關閉本已老舊、低效的美國本土汽車工廠,產業大量轉移到墨西哥,加拿大也沾了光。為了抗議工廠轉移和工作崗位的丟失,工會和工人發動了更大規模、更頻繁的罷工,勞資衝突日趨增加,內耗慘烈。另一方面,美國大三是大公司病的重症患者,幾十年不思進取和管理不善的後果也在積聚,等待爆發。作為應對,汽車公司加速產業向外轉移。這不僅是對工會壓力的回答,也是公司低效的止痛藥,推遲危機的爆發。
這樣的情況斷斷續續持續到2008年金融危機前夜,然後突然停止了。道理很簡單,工會和工人發現,放火燒荒燒不掉地主老財的豪宅,但最後把自己的屋子點着了。通用汽車和克萊斯勒都在政府大輸血後才活過來,福特靠自己活了下來,但過後,大三都在談判中,逼迫工會接受比先前苛刻得多的裁員和待遇條件,尤其是新工人的收入水平大幅度降低,而且不得動輒罷工。此後10年裏,燃遍全美的汽車工業大罷工確實少見多了。
在減員增效優質優產之後,美國大三的汽車有了明顯的起色,但過去的好時光依然沒有回來,如今只是不再步步退守、負隅頑抗了。
香港和底特律有什麼關係呢?兩者的相似之處都在於抗爭者不審時度勢,既不知己,更不知彼,把無知當作堅定,把福氣當作權力。船是大家的,大家一起相幫,在危難中合力把船劃到對岸,這才是正道。但以鑿洞沉船相威脅的話,要記得船長的水性最好,也第一個看到船要沉、要跳快跳,在船底忙着鑿洞的人反而可能是隨船沉沒的。
香港的製造業從來就沒有什麼不可替代的強項,香港的資金積累也得益於特殊的歷史條件。已經過了這個村,再刻舟求劍就自找沒趣了。如今香港還有金融中心的地位,但這與香港經濟無關,而是背靠的大陸經濟的關係。金融中心固然有法制(指商業法律法規,無關刑法)、習慣等因素,但最大的因素還是經濟依託,紐約取代倫敦和東京、法蘭克福的崛起就是這麼來的。香港金融中心比上海更加優越,這既有歷史和慣性因素,也有美歐曲意捧場的因素,與香港的大學排名高於北清復交沒有太大不同。這是過渡性的,上海甚至深圳作為地區金融中心的崛起是必然的。香港曾經是中國難得的窗口,但改革打開了中國的大門。大門已經敞開,為什麼非要從窗口爬進爬出呢?法制只是藉口,生意最終是在大陸做,香港的法制好壞能有多少關係?
香港還有航運業,這更是大陸特惠的結果,這點運能深圳、珠海和其他港口完全有能力接替,還免了蛇口過關的問題。從香港轉口有獲得關税優惠的因素,但在貿易戰和各家都沒有餘糧的大背景下,美歐都有把香港與大陸作為同一關税區對待的想法,這個好處繼續不了多久了。
這樣的話,香港經濟還剩下什麼呢?房地產倒買倒賣可以自己玩,但別人是不認賬的。香港可沒有美國那樣印鈔票就能發橫財的本錢。除了把香港經濟與大陸深度整合,香港沒有出路。
但香港又不單是一個經濟實體,也是一個政治實體,更是美歐和敵對勢力用於擾亂中國的政治支點。由於歷史原因,香港人口中有不小的成分來自大陸,而且他們很多是在敵視故土的心態下來到香港的,有色眼鏡還隨着時間加深了。他們一方面對坐享大陸改革開放成果心安理得,另一方面對大陸的政治經濟文化成就視若敝履。港深高鐵互設檢查站就能弄得雞飛狗跳,刑事引渡條例把一些人刺激出不可自已的亢奮就不奇怪了。
有人提出,港府太匆忙,應該更多聽取人民意見。他們要的不是港府聽取人民意見,而是用拖延來根本取消引渡條例。引渡問題在1997年迴歸的時候已經提出了,到現在才形成條例,這還匆忙嗎?香港與包括美英加澳等20多個國家有引渡條例,沒人抱怨匆忙。
人各有志,不能強求。但把這心態帶入香港-大陸關係中,甚至要用自殘來威脅北京,就是自取其辱了。所有中國人都樂見香港與大陸共同繁榮,但港人要自殘,那是誰也擋不住的,別以為北京會被迫張開防自殺網,兜住雪崩式滑落的香港。
香港資金和技術對改革開放初期的貢獻,大陸人民是記得的,也是讚許的。改革開放的成果也無數倍地回饋了香港的貢獻。但如今港資的作用已經不重要了,有了不多,沒了不少。事實上,陸資入港才是現在的主流。但陸資既然能入港,也能離港。這裏沒有政治操作,完全是經濟行為。如果香港自我沉淪了,為什麼要繼續把資金和時間爛在這裏呢?
一些香港人奇怪地認為,北京會為了顏面而被迫向“香港民意”讓步。北京最大的顏面在於15億中國人(包括還認同自己是中國人的香港人)的福祉。北京最大的顏面還不在於北上廣深的高樓大廈,而在於從嶺南到漠北、從喜馬拉雅山到東海之濱的城鄉村寨的繁榮和發展。這是一艘大船,可以托起包括香港在內的全中國。但香港執意要跳水、自己搏擊大風大浪,那就只有隨它去了。真要沉了,那就有時間、有心情的時候再來打撈吧,現在北京有更大、更急迫的事情要做,近的有貿易戰,中的有中國製造2025,遠的有在2049年把中國建設成為發達國家。那時香港還真是“另一個普通中國城市”了。應該還是大城市,但700萬人口的香港和800萬人口的合肥可能也就是差不多。好嗎?不好嗎?至少合肥的發展空間要大得多。要與深圳合併也可以,但到底是香港管深圳,還是深圳管香港,還真不好説。
反過來,香港經濟與大陸高度整合的問題已經有很多著述了,眼下來説大灣區就是最重要的倡議。但經濟整合不光是一個經濟問題,也是社會問題。眼下即使香港有這個心,大陸也未必就一定有那個意。一些人喜歡刻意強調港人喪失了對北京的信任(其實從未有過真正的信任,何來喪失?以前有的只是不在乎而已),但損害的互信是雙向的。
回到底特律。與美國大三向外轉移相反,日韓德系汽車公司逆流挺進,加速在美國布點。當然,這裏已經跳出狹義的底特律這個地方,而是泛指整個美國汽車產業圈了。日系首先開始,德系跟進。寶馬在南卡的斯巴滕堡建廠,製造很暢銷的寶馬X5 SUV,以後擴展到X3、X4、X6、X7,還曾經制造過3系轎車、Z3、Z4敞篷跑車;奔馳跟進,在亞拉巴馬的萬斯建廠,製造同樣暢銷的ML(現GLE)系列SUV,同樣擴展到GLS SUV和C系轎車。在這些新工廠裏,工人們甚至拒絕了工會的招喚。按照美國法律,如果一個工廠的多數工人同意加入某一工會,其餘工人必須加入同一個工會,以免罷工時“摻水”。這是百年工運爭取來的特權,也是當年工會力量如此強大的原因之一。但工會無權自説自話“進駐”工廠,要求所有工人加入自己。但這些無工會的新工廠裏,工人收入並不低,更重要的是他們有了穩定的工作,他們所在的城市有了穩定的發展機會。
底特律可以復興,香港也可以迴歸繁榮,但先決條件是調整心態,認清大局,放棄貌似公義但實際上不可實現的訴求。對於香港來説,一國兩制是權宜之計,對於北京來説,這是一國裏的兩制;對於香港一些人來説,這是兩制共存於一國。但最終這無關緊要。被判監禁16個月的“佔中”發起人戴耀廷對BBC説:“‘一國兩制’的香港已經在慢慢走向‘一國1.5制’,甚至有一天會是‘一國一制’。”這哪裏是“甚至有一天”,而是“肯定有一天”,而且那一天在22年前就在日曆上標好了:2047年7月1日。50年的一國兩制已經過去快一半了。香港可以提前開始過渡,現在的引渡條例和當年的23條只是很小的一步。但也可以到時候像電燈開關一樣撥過去。選擇在香港人,結局是一樣的。
香港人應該去底特律看看,尤其是曾經作為市標的富麗堂皇的中央火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