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式計劃經濟_風聞
遨泽见闻-2019-06-15 19:46
本文轉載自微博 @緣故-Hafniensis
原標題:《從《美國陷阱》看美國計劃經濟》
法國是舊秩序下的列強、新秩序下的安理會五常之一,阿爾斯通被稱作法國製造業的明珠,皮耶魯齊是阿爾斯通的一名管理人員,而且權限半徑觸達最高管理層,所以,被稱作高管也無不可。
孟晚舟事件發生時,正好皮耶魯齊的《美國陷阱》出版上市,於是瞬間被國內網友盯上。大家都覺得這本書應該趕快給任正非看看,殷鑑不遠,在夏後之世。所以,後來任正非接受央視、彭博社、CBS這些媒體採訪時,被眼尖的網友發現任總辦公桌上赫然擺着這本書,輿論就徹底爆發了。而我正是在皮耶魯齊被請上央視“真心希望華為不會像阿爾斯通一樣”時,收到書店給我寄來的書。
話説皮耶魯齊這哥們兒真是神人一個,美國把他的阿爾斯通高管的工作搞丟了,他老兄逃出生天之後,辦了一間如何應對美國全球反海外賄賂長臂管轄的合規諮詢公司。我有一些在銀行、保險公司工作的朋友,也會在業餘時間搞點理財諮詢和保險諮詢的副業。但那畢竟只是很普通的普惠金融服務,完全不能跟皮耶老兄的創業相提並論,能被美國動用FBI從國際航班上拷走,然後監獄、法庭、外交部從頭到尾跑通一圈,還能目睹自己如何被當成拆解自家公司的棋子,這樣的經歷確實不常見。
但美國顯然沒料到這哥們兒如此跳脱地自己給自己找了一份這樣硬核的工作,這哥們兒在書裏説,我被美國人這麼一關,都47歲了還失業,肯定中年危機找不着合適的工作了。然後跑去就業中介那裏一問,人家也説您這歲數,還有案底,再想找那麼高工資的活兒是不可能了。老哥於是索性心一橫,逼上梁山。
皮耶魯齊在書裏説得很清楚,整個法國的律師事務所、會計師事務所和銀行都或多或少受到美國資本的影響及控制,導致阿爾斯通被俘獲並且拆解時,法國根本無從反抗。這就是他為什麼要創辦反《反海外賄賂法》合規諮詢公司的初衷,因為意識形態一旦被閹割,技術層面連方法論都會淪亡,這是從根子上奴性化對手的妙招。反觀美國人的手段,則既火辣又實在。美國司法部專門搞釣魚執法,挨個去海外大公司碰瓷,對本國巨頭的舞弊則視若無睹。美國法院系統也很配合地唱起白臉,司法部起訴的案件勝訴率居然達到98%以上,直接超出普通人理解的常識範疇。於是自然,落敗的別國企業就成了美國公司的獵物。
從博弈的角度看,任何一家公司,不管多麼成功,都無法與美國這樣的國家較量。這不是博弈技術的問題,而是絕對力量懸殊的問題。阿爾斯通被分割拆解,為皮耶魯齊鳴冤叫屈提供了很多正當性的理由,比如“法國失去了在工業戰略部門的主權和獨立”、“美國就會利用這樣的手段削弱其他政府”、“美國20年來如何利用其法律作為經濟戰的武器,通過域外法權去控制全球商業流動,控制全球貿易”等等,而這樣一頓操作包裝之下,他就順理成章成了“他們逮捕我,就是為了向阿爾斯通的總裁施壓,迫使他將阿爾斯通的70%賣給美國的競爭對手——通用電氣”這番陰謀下的無辜犧牲品。
不過,要我説,皮魯耶齊雖然是挺冤枉的,但阿爾斯通卻不冤,和華為莫虛有的罪名不同,阿爾斯通確實在用賄賂獲取訂單。只不過裏面需要確立下面幾個判斷:
1.阿爾斯通賄賂屬實,但通過扣押人質來脅迫公司就範,美國這招數過於放蕩不羈,手段過於Low B,大門不走,盡走偏門;
2.基於1,美國反貪污的價值取向也就變成了藉口,《反海外賄賂法》的法治精神遂墮落成工具,其意圖及行為的任何正當性也就喪失了説服力;
3.基於1、2,即便阿爾斯通海外賄賂,憑什麼是美國來管轄?按照書裏的説法,只要在美國上市、用微軟的操作系統、IBM的服務器,甚至使用了美元結算、Google的工作郵箱,都當然地成就了美國管轄的法定理由。這純粹是扯淡了,玄幻小説都不敢這麼寫。
4.基於上述1、2、3,即便美國要管,阿爾斯通有罪,也不能給美國管。通用自己也海外賄賂,美國大可以去管自己的企業去。一國的核心企業,別説貪污受賄,就是殺人放火,也是關起門來砍頭,哪輪得到美國。
但阿爾斯通這個案例,倒是揭示了另外一層規則,即美國人很擅長使用“政策工具箱”中的工具來維持其利益。從本質上講,美國執行了一套維持自身利益導向的市場經濟體制,在我看來,這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其實屬於同一種結構。在表述上,都是“限定詞+市場經濟”的結構,在限定框架內,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力量。那麼,在限定框架外呢?當然就是《美國陷阱》和華為所展現給我們的圖景,因此如果美國認為中國是計劃經濟體,那麼它自己怎麼會不是呢?這就是美國的計劃經濟。
美國搞計劃經濟是很正常的,因為在二戰後它的主要對手蘇聯就是計劃經濟體制。很難想象,一個無組織的經濟結構能夠對高度組織化的經濟形成威脅。只要不是腦子有問題,都不會覺得在效率競賽中,放任自流的經濟形態會勝出。而美國是什麼地方?二戰後唯一的生產力高地,無數的高智商人羣薈萃聚集。如何通過巨型工程和國家意志來實現技術突破與經濟運行,那是他的看家本事。所以,還認為美國是搞自由經濟發家的,只能有一個結論就是他自己智商有問題。
另一方面,戰後美國有充足的資源支配力量來保障其利益,因此,建構了一整套以美國為中心的秩序體系。佈雷頓森林體系其實相當於國家貨幣版的VIE架構,本質就是跨越國境線(股權),對他方進行控制。所以,美國前財長約翰 • 康納利才會説,“美元是我們的貨幣,卻是你們的問題。”
自由經濟和計劃經濟都經過人類實踐,實踐出真知,從實踐中得來的判斷遠勝於理論。自由經濟的優點是方便創新實現技術效率,但缺點也很明顯,就是成本太高。最顯著的特徵就是試錯成本高,所以美國藥業巨頭和科技巨頭的商品都很貴,當然人家也要掙錢,但關鍵是研發、人力成本太貴了。
計劃經濟的優點是解決產出的組織效率問題,但缺點就是抑制交易,喪失了市場作用。長期搞計劃經濟容易把效率折騰沒了,但完全搞自由經濟容易趕不上趟。美國既然能夠調動國外資源,尤其是貨幣特權,那其實就相當於在全球範圍內建立了金融計劃體制。其本土之所以能專注於發揚自由經濟的創新優勢,就要從更宏觀的背景下來審視,真相是在計劃經濟的框架內,實現部分市場自由化,以改進技術效率。
由於可以不需要考慮運行成本,所以美國才得以維持一定程度的自由經濟。這些犧牲則由歐洲、日本、中國來承擔,比如美國不要的高污染高耗能產業向外轉移,美國需要的廉價商品由日本、中國提供。
而各國之所以願意當美國的墊腳石,一是自己把作死了,二戰互相扔炸彈,家底被炸個精光,於是只能受制於人;二是二戰之所以能掐起來,原因在於歐洲列強搞競爭性貨幣貶值,導致國家系統性兑付失敗。所以,“善於”總結歷史教訓的歐洲人,開始默認匯率協作是必要的。美國人聰明地利用了這種心態;三是當以美國為中心的秩序框架建立後,各方形成了路徑依賴與利益既得沉澱,也就不願意改了。
由於全球金融規則由美國製定好了計劃框架,所以,全球金融資本的流動就成了固定的模式。無一例外都是,美國人印鈔,然後流到歐洲、日本、中國變成儲備貨幣,然後這些地方生產出商品進行國際貿易,然後把持有的鉅額外匯反投到美國債市及股市,然後美國再通過債市驅動美元投資歐洲、日本、中國。此時最關鍵的東西出來了,這個循環階段下,美國利率要永遠低於歐洲、日本和中國,形成套利。馬歇爾時代的歐洲、一億總中流時代的日本和入世改革開放的中國都是這一循環下的表現,當然,當這些地方全面發展起來以後,美元投資收益降低,美國反過來需要的是對於本土的持續的資本投資,來供給創新損耗,剝削資本提供國,這個時候就要求歐洲和日本的利率要低於美國。
資本流動的路徑被嚴格設計好,剩下的就是供給和風險的問題。上一篇裏我講到了,美國人為什麼有如此強大的金融資本,其實就是實質創新+模式創新的威力。實質創新就是佈雷頓森林體系,帶來的貨幣特權。而模式創新就是銀行資本保險化,美國人根本不儲蓄,用保費來替代存款,形成超級槓桿。
“貨幣特權+超級槓桿”模式解決了資本的供給與風控問題,然後,產生的資本經過嚴格設計好的路徑流動,於是形成了美國式的計劃經濟體系基礎。這個體系實現了全球利潤向美國轉移的目的,供養了美國自由經濟損耗,支撐了美國的創新能力,自然也就把美國送上了產業鏈頂端(相應地國家脱實向虛,失去了製造業)。
但這種局面是非常非常特殊的歷史背景下的結果,是在全世界被打得稀巴爛,獨它美國一家超級倖存的情況下設計出來的,可全世界被打得稀巴爛這種事情本身就是件概率極低的事情,而且未來只會越來越低,下一次恐怕只有等外星人發現地球才會發生了。所以,美國模式從創生的角度看,有着巨大的缺陷,就是完全沒有考慮美國相對優勢消失的情況。
從歷史上看,美國人一切的邏輯原點都在於五月花號帶來的,文明囚徒+野蠻新世界。所以,預設的前提就是美國一定行。對於印第安人,新教徒是文明維度的優勢。對於英國島,美國大陸是洲級別對於國的碾壓。美國人做一切事情都是以“美國一定行”“上帝保佑我”為預設前提開展的,所以敢加槓桿加到火星上去,NASA馬上重啓火星計劃,就是槓桿加到火星上去。他們從來不考慮美國如果不行這個命題,因為這種命題毫無意義。考慮這種命題有什麼用呢?所有的制度構建、權力架設,以及由此帶來的一切榮耀與財富都與之無關。有這個閒工夫討論美國如果不行該怎麼辦,不如埋頭幹活把美國一定行的基礎撐起來。哪怕花一秒鐘去考慮如果美國不行,都是在資敵。不管是邏輯還是現實,美國的大佬精英們都只能有一個結論,就是美國一定行,美國不能不行。就像巴菲特,在巴老爺子的邏輯循環裏是不存在美國不行的情形的,永遠做多國家並且活得足夠長就是發家致富的秘籍。一言以蔽之,美國人都以四個自信在搞國家建設。
講到這個層面,我要昇華一下。華為事件中美國那些大學、國際組織、公司,都把平時唱的學術自由、不作惡的高調塞進屁眼裏,乖乖執行封殺命令。這其實只是美國計劃經濟的表徵,這種表徵奧威爾在70年前就洞若觀火,專門寫了小説諷刺麥卡錫主義。但核心在於,相較於蘇聯發明的理性設計的計劃經濟,美國人是通過確立信仰來構建其計劃經濟體系。我一般把蘇聯的計劃經濟叫唯物主義計劃經濟,美國的叫唯心主義計劃經濟。
然而就如上文所説,美國唯心主義計劃經濟想得很美好,構建得很周全,執行得也很有效。但佈雷頓森林體系的崩潰,其實提示我們注意這個體系的內在缺陷。就像把皮耶魯齊、孟晚舟抓起來讓人家失了業這種事,中國不會輕易搞的。把別人搞失業最後整成大問題的歷史教訓,美國人遠不如中國人豐富。中國最近一次教訓是一名北京大學圖書管理員的失業引發了一個足足有960萬平方公里那麼大的大問題,而在此之前的另一個典型經驗是大明帝國的崇禎皇帝為了省錢裁撤邊境郵驛,讓一個叫李自成的中年焦慮男人下了崗。
因為美國沒有經歷過歷史級別的盛衰週期,美國人缺乏歷史維度的觸覺,所以,這個體系應對挑戰的解決辦法永遠是壓制、攻擊和徹底毀滅,哪怕如法國這樣的盟友、列強和五常,打擊起來也根本不考慮情面。不像老中,目前的口號已經從“全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進化到“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了。
畢竟承平70年的世界必然會有後起之秀,舊時王謝庭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這本是一種常態。美國無論是衰落還是繼續鼎盛,它都必須要先承認事實,不能讓後起者單方被動承受已經存在的規則義務。對於中國來説,左手全產業鏈,右手全球市場,核武器在腰間,商品能力在胸前,你的貨幣已經是我的問題了,你的共識還非得是我的枷鎖麼?不可能的。這要求列強們要擺正心態,接受國際體系的修正。不服,不服我們拿香點巨浪3玩嘛。
可在美式邏輯幼稚的執拗下,中國被定性成“修正主義國家”,未來《反海外賄賂法》和《愛國者法案》大棒也還會繼續揮舞,就一定會逼得皮耶魯齊這家合規諮詢公司大有作為。難怪川普去英國訪問,白金漢宮老太太專門領他去看《獨立宣言》的抄本。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你都已經從我這裏獨立出去了,有福可以同享、有難還是自己擔好。二戰後,英國除了留下一些勝負手為禍人間,可畢竟還是很體面地把霸權轉讓了出去。這樣善終的智慧,不知道美帝有沒有,阿彌陀佛,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