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遲子建、朱自清…10位作家筆下的父親,寫盡父愛如山!_風聞
现当代文学-2019-06-16 10:10
今天是父親節,人們常説父愛如山,這一點在感性的作家筆下表現的更加生動感人。今天我們一起來讀一讀10位作家筆下的父親,讀懂那份深沉而巍峨的父愛~
我看見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着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
朱自清《背影》
他先喝了一口,立即臉色彤紅,皮肉抽搐着,終於嚥下了,嘴便張開往外哈着氣。那不能喝酒卻硬要喝的表情,使我手顫着接不住他遞過來的酒瓶,眼淚唰唰地流下來了。
賈平凹《酒》
博士學位讀完之後,我回台灣教書。到大學報到第一天,父親用他那輛運送飼料的廉價小貨車長途送我。到了我才發覺,他沒開到大學正門口,而是停在側門的窄巷邊。卸下行李之後,他爬回車內,準備回去,明明啓動了引擎,卻又搖下車窗,頭伸出來説:“女兒,爸爸覺得很對不起你,這種車子實在不是送大學教授的車子。”
……
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着,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着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龍應台《目送》
我從童年的方向 / 看到的永遠是你的背影 / 沿着通向君主的道路 / 你放牧烏雲和羊羣
雄辯的風帶來洪水 / 衚衕的邏輯深入人心 / 你召喚我成為兒子 / 我追隨你成為父親
北島《給父親》
父親是個很隨和的人,我很少見他發過脾氣,對待子女,從無疾言厲色。他愛孩子,喜歡孩子,愛跟孩子玩,帶着孩子玩。我的姑媽稱他為“孩子頭”。春天,不到清明,他領一羣孩子到麥田裏放風箏。放的是他自己糊的蜈蚣(我們那裏叫“百腳”),是用染了色的絹糊的。放風箏的線是胡琴的老弦。老弦結實而輕,這樣風箏可筆直的飛上去,沒有“肚兒”。用胡琴弦放風箏,我還未見過第二人。……
父親對我的學業是關心的,但不強求。我小時候,國文成績一直是全班第一。我的作文,時得佳評,他就拿出去到處給人看。我的數學不好,他也不責怪,只要能及格,就行了。他畫畫,我小時也喜歡畫畫, 但他從不指點我。他畫畫時,我在旁邊看,其餘時間由我自己亂翻畫譜,瞎抹。……我十七歲初戀,暑假裏,在家寫情書,他在一旁瞎出主意。
我十幾歲就學會了抽煙喝酒。他喝酒,給我也倒一杯。抽煙,一次抽出兩根,他一根我一根。他還總是先給我點上火。我們的這種關係,他人或以為怪。父親説:“我們是多年父子成兄弟。”
汪曾祺《多年父子成兄弟》
父親是無可救藥的樂天派,感覺靈敏,想象力很強,而且十分幽默。在長老會牧師羣中,父親以超進步而知名,當年廈門沒有幾個小夥子聽説過聖約翰大學,他卻送孩子到上海接受英文教育。他身材短小精壯,前額突出,配上勻稱的下巴和彎曲的鬍子。
就我記憶所及,我十歲的時候,他已經五十多歲了。最特別的是他在同輩牧師面前的悠然笑貌。他對子女很和氣,但是儘量維持老父母的威嚴,卻也不時説個笑話給我們聽,或者把一碟菜推到母親面前,間或夾夾菜給她。
林語堂《童年》
如今,我父親已經80歲,是村子裏最慈祥和善的老人,與我們記憶中的他判若兩人。其實,自從有了孫子輩後,他的威風就沒有了。用我母親的話説就是:“虎老了,不威人了。”我大哥在外地工作,他的孩子我父母沒有幫助帶,但我二哥的女兒、兒子,我的女兒,都是在我父親的背上長大的。我女兒馬上就要大學畢業了,見了爺爺,還要鑽到他懷裏撒嬌。她能想象出當年的爺爺咳嗽一聲,就能讓爸爸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嗎?
後來,母親私下裏對我們兄弟説:“你爹早就後悔了,説那些年搞階級鬥爭,咱家是中農,是人家貧下中農的團結對象,他在外邊混事,忍氣吞聲,夾着尾巴做人,生怕孩子在外邊闖了禍,所以對你們沒個好臉。”母親當然沒説父親要我們原諒的話,但我們聽出了這個意思。但高密東北鄉的許多人説,我們家族之所以出了一羣大學生、研究生,全仗着我父親的嚴厲。如果沒有父親的嚴厲,我會成為一個什麼樣子的人,還真是不好説。
莫言《父親的嚴厲》
我父親凝重有威,我們孩子都怕他,儘管他從不打罵。如果我們不乖,父親只會叫急,喊母親把淘氣的孩子提溜出去訓斥。鍾書初見我父親也有點怕,後來他對我説:“爸爸是‘望之儼然,接之也温’。”我們怕雖怕,卻和父親很親近,他喜歡飯後孩子圍繞着一起吃點甜食,常要母親買點好吃的東西“放放焰口”。
楊絳《回憶我的父親》
一九九○年初,父親因眼前有幻象,又住醫院。他常常喜歡自己背誦詩詞,每住醫院,總要反覆吟哦《古詩十九首》。有記不清的字,便要我們查對。“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他在詩詞的意境中似乎覺得十分安寧。一次醫生來檢查後,他忽然對我説:“莊子説過,生為附贅懸疣,死為決疣潰癰。孔子説過,朝聞道,夕死可矣。張橫渠又説,生吾順事,沒吾寧也。我現在是事情沒有做完,所以還要治病。等書寫完了,再生病就不必治了。”我只能説:“那不行,哪有生病不治的呢!”父親微笑不語。我走出病房,便落下淚來。坐在車上,更是淚如泉湧。一種沒有人能分擔的孤單沉重地壓迫着我。我知道,分別是不可避免的。
宗璞《三松堂斷憶》
父親給我做這盞燈總要花上很多工夫。就説做燈罩,總要撿回五六個瓶子才能做成一個。儘管如此,除夕夜父親總能讓我提上一盞稱心如意的燈。沒有月亮的除夕夜,這盞燈就是月亮了。我提着燈,懷揣一盒火柴東家走西家串,每到一家都將燈吹滅,聽人家誇幾句這燈有多好,然後再心滿意足地點燃蠟燭去另一家。每每轉回到家裏時,蠟燭燒得只剩下一汪油了。那時父親會笑吟吟地問:“把那些光全折騰沒了吧?”
“全給丟在路上了。”我説,“剩下最亮的光趕緊提回家來了。”“還真顧家啊。”父親笑着説,便去看那汪蠟燭油上斜着的一束蓬勃芬芳的光。
父親説過年要裏裏外外都是光明的,所以不僅我手中有燈,院子裏也是有燈的。高高掛起的是紅燈,燈籠穗長長的,風一吹,刷刷響。低處的是冰燈,放在大門口的木墩上。無論是高出屋脊的紅燈,還是安閒地坐在低處的冰燈,都讓人覺得温暖。但不管它們多麼動人,也不如父親送給我的燈美麗。因為有了年,就覺得日子是有盼頭的;因為有了父親,年也就顯得有聲有色;而如果又有了父親送我的燈,年則妖嬈迷人了。
遲子建《那盞叫父親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