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軍屠城考論:一代聖人曾國藩訓練出了怎樣一支人面獸心的軍隊_風聞
瘟疫公司搬砖部-最近在看《宋案重审》2019-06-17 21:59
作者:洪均
“以理學治軍”是湘軍區別於同時代其他軍隊的顯著特點。從咸豐三年建軍起,曾國藩一方面任用羅澤南、李續賓、李續宜、劉蓉等一大批儒生擔任湘軍各級將領;另一方面又非常注重對普通士兵的意識形態教化,如咸豐八年,曾國藩創作集中體現“仁”這一儒家核心價值觀的“愛民歌”,要求士兵背誦傳唱,做到“軍士與民如一家,千記不可欺負他”。然而,正是這樣一支標榜仁義道德的軍隊,一手製造了太平天國戰爭期間罕見的三次屠城暴行。
第一次屠城:咸豐八年四月,湘軍李續賓部攻破九江,將城中近二萬軍民全部屠殺。李續賓的上司湖廣總督官文在給咸豐帝的奏摺中説:“城外勇衝殺而入,該逆(城內軍民)無路可奔,號叫之聲慘不可聞,自卯至午,殲除淨盡……屍骸堆積,流水腥紅。”對於湘軍屠殺平民,官文這樣解釋:“奴才等查九江賊窟已閲六年,萬餘之賊頑梗負固,其中決無善類,設有脅從之民,必早投誠,設計逸出。”(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二十冊,社科文獻出版社1995年版)
第二次屠城:咸豐十一年八月,湘軍曾國荃部攻破安慶,數萬安慶軍民被屠殺。曾國藩的幕僚趙烈文目睹了這次慘禍:“殺賊凡一萬餘人,男子髻齔以上皆死,……婦女萬餘俱為掠出”,“軍興以來,盪滌未有如此之酷者矣”(趙烈文:《能靜居日記》)。曾國藩的親信李榕也稱:“通計前後殺斃援賊、城外壘賊、降賊及城中之賊實有四萬餘人,軍興以來,殺劫此為最重。”(李榕:《十三峯書屋全集》)
第三次屠城:同治三年五月,曾國荃部攻陷天京,湘軍又一次大開殺戒,“沿街死屍十九皆老者,其幼孩未滿二、三歲者亦斫戮以為戲”(趙烈文:《能靜居日記》)。三十二年後,譚嗣同遊南京時仍聽説“(湘軍)一破城,見人即殺,見屋即燒,子女玉帛掃數入於湘軍,而金陵遂永窮矣。至今,父老言之,猶深憤恨”(譚嗣同:《譚嗣同全集》)。
承認湘軍曾血洗南京城的湖南瀏陽人譚嗣同

為什麼這些深受儒家思想薰陶的湘軍官兵,會如此滅絕人性?以前學者們論及此,多認為是“湘軍領袖站在地主階級立場上,懷着對太平天國的仇恨,進行報復”。今天看來,這樣的論斷有些簡單化和抽象化,筆者梳理相關事實,認為湘軍屠城大致有以下三方面具體原因:
一是消滅太平天國中堅力量。參與首義、來自兩廣的太平軍官兵,被稱為“老兄弟”,他們不但作戰勇敢,而且意志堅定,極少被誘降。在湘軍將帥眼裏,他們是最危險的敵人,是所謂的“真賊”。咸豐十一年五月,湘軍在安慶赤崗嶺全殲劉林部(以老兄弟為主),清軍將帥無不興高采烈,曾國藩稱“此次殺三壘真正悍賊千餘人,使狗逆為之大衰,平日或克一大城,獲一大捷,尚不能殺許多真賊”(《曾國藩全集》家書一,第713頁,嶽麓書社1994年版)。九江守軍林啓榮部、安慶守軍葉芸來部以及天京守軍,其主力正是兩廣“老兄弟”。破城後進行屠殺,成建制地殲滅“老兄弟”,一則可以極大削弱太平天國軍事實力,二則能動搖其他太平軍的戰鬥意志,對戰局可以產生重大影響。官文形容:“蓋自北路五年連鎮、高唐戰功之後,未有如此次(九江屠城)之剿殺無遺,不留餘孽者矣”,“經此大創,足以寒賊膽而伐賊謀。既可不留餘孽並可灰其死守之心”(《清政府鎮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二十冊,277頁)。正因為如此,指揮屠城的主將李續賓、曾國荃都獲得清廷重賞:李續賓升任巡撫,成為封疆大吏;曾國荃更是獲封一等伯,榮耀無比。
二是掠奪財物。與一般人認為曾國藩“厚餉養兵”相反,由於缺乏穩定的餉源(長期只有湖南、湖北兩省供餉),湘軍一直處於缺餉的狀態。九江破城前,胡林翼稱“水師、鮑營、義渠各營尚欠十二三萬兩”(《胡林翼集》二,第172頁,嶽麓書社)。安慶破城前,欠餉更加嚴重,“軍餉已欠六個月,(胡林翼)日夜焦灼,無術可濟”(《胡林翼集》二,第889頁)。湘軍中甚至出現官兵索餉譁變的情況:“守備徐鰲持刀索餉,尹中鈺、潘中和、嚴正興等,歃血要盟,鬧索口糧”(《胡林翼集》一,第834頁)。安慶城破後,曾國藩欲犒勞曾國荃部白銀一萬兩,居然湊不齊,只好向曾國荃借錢(“弟處可設法辦得四千金否?”《曾國藩全集》家書一,第767頁)。在這種局面下,湘軍將帥縱容官兵們通過屠城瘋狂掠奪財物,以維繫軍心。攻破安慶時,“城中凡可取之物,掃地而盡,不可取者皆毀之。……至剖棺以求財物”。攻破天京時,湘軍一方面屠殺老弱婦孺,另一方面成年男子卻“死者寥寥,大半為兵勇扛抬什物出城”,“甚至各棚厥役皆去,擔負相屬於道”(趙烈文:《能靜居日記》)。曾國藩心裏清楚,要讓湘軍士兵為他賣命,動力還是在於**“升官發財樂呵呵”(《水師得勝歌》**,載於王定安:《湘軍記》卷二十),而不是空洞的説教嘉獎。
趙烈文雖是曾國藩幕僚,但他的《能靜居日記》對於湘軍的暴行多能如實記述

三是主將泄憤。湘軍攻打九江、安慶、天京三城採用的都是長期圍困的方法;攻下九江,湘軍用了十六個月(咸豐六年十二月―咸豐八年四月);攻下安慶,湘軍用了十八個月(咸豐十年閏三月―咸豐十一年八月);攻下天京,更是用了二年有餘(同治元年五月―同治三年六月)。長時間的圍城戰,湘軍與太平天國的守軍、援軍展開了慘烈的反覆拉鋸,作為主將的李續賓(圍困九江)、曾國荃(圍攻安慶、天京)承擔着巨大的壓力,備受煎熬。咸豐七、八年間,陳玉成率太平軍採取圍魏救趙的戰術攻入鄂東,迫使李續賓部在長江兩岸來回奔波,狼狽不堪;曾國荃圍攻安慶時幾度被陳玉成部圍攻,驚險萬狀;圍攻天京時,又在李秀成部的圍攻下受傷,以至“受傷血流,裹創思痛,騎馬周巡各營,以安軍心”(曾國藩家書,載於《湘軍志平議》)。這無疑使李續賓、曾國荃充滿了對太平軍的仇恨,城破之時,通過屠城來泄憤。正如曾國藩對曾國荃所説:“屠城以泄其憤,迪庵(李續賓字)在九江亦是如此辦法。”(《曾國藩全集》家書一,第749頁)
湘軍的三次屠城,在短期內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從戰略全局看,這種殘暴的行為卻帶來了嚴重的後果:一方面,這種濫殺使太平天國的老兄弟同仇敵愾,堅定了與清軍決戰到底的信念。儘管太平天國後期政治污濁、朝綱紊亂,大多數兩廣老兄弟還是與湘軍戰鬥到了最後一刻,使湘軍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另一方面,搶掠與放縱,嚴重地削弱了湘軍的戰鬥力,類似李臣典(攻破天京的主要“功臣”)一夜“連御十女”而暴亡的例子絕非少數,故李續賓部在九江屠城後不久就在三河被太平軍全殲;分贓不勻也加深了將領間的矛盾,軍隊的凝聚力消亡殆盡,曾國荃為爭奪利益即先後與彭玉麟、鮑超、多隆阿等人發生矛盾,彭玉麟甚至一度要求曾國藩誅殺曾國荃,“大義滅親”。曾國藩於攻破天京後,立刻奏撤湘軍,除了打消清廷的猜忌外,也正是因為看到曾國荃部的種種混亂狀況,害怕其重蹈李續賓覆轍。
攻陷天京後精盡人亡的湘軍將領李臣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