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為了再次升空:人民空軍史上最大規模的飛行員救援_風聞
夙兴夜寐刘沫沫-2019-06-17 19:05
來源:微信公眾號“揚基幀察站”
在抗美援朝空戰中,面對實力強大的美帝空軍,年輕的志願軍空軍難免要“交學費”。很多後來成長為“王牌”的志願軍空軍飛行員,都有過被擊落後彈射跳傘的經歷,有的還不止一次。那麼一名志願軍空軍飛行員從彈射出艙,到返回部隊準備重新投入戰鬥,需要經歷幾重考驗呢?
當飛機被擊中失控,飛行員決定跳傘時,往往更關注高度而不重視速度,很多飛行員回憶時都表示來不及看或者記不得跳傘時的速度了。而由於當時飛行員個體防護裝具還沒有針對噴氣式時代改進,彈射時速度過大**(根據飛行員回憶、結合航醫診斷及現場判斷,不乏900km/h以上的案例)**往往會導致氣流將面部打腫,球結膜下出血(護目鏡被吹掉)等情況,影響了飛行員重回戰場的速度。
志願軍空軍部分英模照片,可見抗美援朝時期飛行員頭部僅有皮製飛行帽和護目鏡,缺乏頭盔和麪罩
高速氣流還是小事,畢竟精神高度緊張,加上時間也來不及,大家普遍沒工夫合計出艙姿勢,導致在跳傘全程中受過傷的飛行員,有30%是在出艙時負的傷。特別是因擔心彈射時腿部碰到座艙風擋,很多飛行員的習慣是下意識收回小腿,反而導致膝蓋外側擦傷比例較高,出艙時負傷的飛行員,有48%都是傷在這個位置。
擦破皮當然也不是大事,真正的危險其實才剛剛開始。米格-15的彈射座椅需要飛行員自行解脱座椅,米格-15比斯雖然改進為自動人椅分離,但開傘仍需飛行員自行操作。受彈射時巨大加速度的影響,此時飛行員極易因血液向身體下部集中,導致腦血壓降低,如果頭位不正還會有輕微腦震盪,使得出艙後短暫昏迷的比例較高。**在統計的17名彈射後犧牲的飛行員中,有5人因昏迷而沒有做出拉傘動作,不幸犧牲;**還有4人因開傘高度過低而犧牲。
米格-15/17/19均使用彈道式彈射座椅,存在彈射動力小、彈射軌跡高度低、救生傘張滿時間長等缺陷
清醒過來之後,相當多的飛行員的習慣是儘快開傘。**然而由於美軍經常掃射降落傘,這往往會造成更大的危險;上述17名烈士中,有5人因此犧牲。**後來成為國產首架噴氣式殲擊機殲-5試飛員的吳克明相對幸運些,他在1953年4月17日的空戰中,跳傘後被敵機掃射,降落傘上被打出10多個卵圓孔來。另外還有1人在8000米高度跳傘,降落傘繩被美機機翼切斷而壯烈犧牲。
1956年7月19日,吳克明駕駛“中0101”號殲-5首飛成功,可見裝具和抗美援朝時期相比差別不大
逃過一劫之後,有的飛行員還會繼續關心空戰情況,有的則盯着自己飛機墜地位置。此時精神較為平靜。例如在1951年10月16日下午的空戰中,張積慧的僚機劉春生(1952年4月犧牲)被擊落後跳傘,在高空飄蕩時間較長,感覺寂寞,還從兜裏掏出糖果吃。
到了着陸時,飛行員的心情又緊張起來了。由於很多部隊忙於空戰訓練,無暇關注跳傘訓練,導致在跳傘全程中受過傷的飛行員,有35%是在着陸這一下受的傷;特別是由於朝鮮河流湖泊比例較高,飛行員如果不注意操作傘繩避開,入水的可能性很大;而如果在入水前沒有及時分離,飛行員極易被沉重的傘衣掩蓋而難以游出,加之受傘繩牽扯,最終導致溺水。
近年來,空軍也加大了飛行員海上跳傘訓練的比重
空6師在1953年6月空戰中的兩次跳傘案例就能説明問題,24日李吉春水上跳傘成功,使用橡皮船劃到了岸邊;但30日王和芝在水上跳傘時,因橡皮船脱落過早無法自救,空6師派出的收容組雖然也及時趕到,但因為收容組無人會游泳,也沒有攜帶救生圈,導致大家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飛行員犧牲。
這種情況比後來王偉烈士那次更讓人揪心、痛心
上文提到的收容組,是由參戰各師組建的臨時單位,一般由正副組長、1名朝鮮語翻譯、1名衞生員、1-2名司機,1-2名機械員和若干警衞戰士組成。理論上説,收容組應當由中朝聯合空軍後勤部駐朝辦事處衞生股領導,但由於我軍跳傘飛行員的落點大部分距離祖國很近,所以各收容組除了找衞生股去拿藥品之外,找到飛行員之後基本都是直接送回各師部的。
在入朝參戰中,收容組暴露出了不少問題。首先是配備的十輪大卡目標較大,易遭空襲而耽誤搜救工作,而且朝鮮道路情況很壞,經常使得大卡車難以通過;其次在冬季作戰時沒有為飛行員準備必要的保暖設備,往往需要收容組成員自己脱下棉衣棉鞋等為飛行員保暖,加之收容組往往沒有攜帶熱水壺、難以解決經過激烈空戰跳傘後,體能大量消耗的飛行員的失温問題。
冬季(海上)救生一直是飛行員戰場搶救中的重難點
不過相比找不到人這個最嚴重的問題,上面那些問題都是細枝末節了。儘管中朝聯合空軍輔助指揮所或前沿觀察組會提供我軍飛行員跳傘的大致方向和區域,但由於當時飛行員缺乏救生電台等原因,導致收容組每次出動找人都只能採用間接手段:如詢問附近是否有中朝駐軍單位,朝鮮當地政府機構等,有時甚至還要向當地老百姓詢問空戰情況作為輔助。
當空戰就在頭頂發生時,地面部隊和當地羣眾普遍喜歡觀戰,因此在飛行員跳傘時,他們確實是最快的救援力量——同時也能儘快抓到美軍飛行員俘虜
所以根據對空3師、空4師(即後來的空1師)、空6師、空15師和空17師,共31名在朝鮮上空跳傘的飛行員的調查統計,有12人被朝鮮人民軍或朝鮮地方政府收容,11人被我志願軍地面部隊收容,6人被朝鮮老百姓收容,“有幸”被各師入朝收容組最先發現的僅有2人(空6師和空15師各1人)。
飛行員落了地,如果被陸軍老大哥發現那自然方便,能夠得到較好的救治;由於朝鮮人民軍中有相當比例會説東北話的原人民解放軍朝鮮族官兵,因此被他們收容也問題不大;但碰上深受美軍轟炸之苦的朝鮮老百姓就有溝通麻煩了,雖然我軍絕大部分飛行員看面相就能看出肯定不是敵人(像時任空3師9團副團長林虎這樣的特例稍微倒黴一些),但語言不通還是容易耽擱急救和後送過程。加之當時雖配發有急救包,但很多部隊對飛行員自救訓練不足,這也耽誤了受傷飛行員第一時間的救治。
後排左一為林虎,甭管長啥樣,學幾句證明自己身份的普通朝鮮話,例如“나는 중국인민지망군다(我是中國人民志願軍)”之類,總是能少些麻煩
純到不能再純的老外——蘇軍參戰飛行員就更倒黴了,幸運點的被人民軍“俘虜”,朝軍還非常得意地通知我軍前去把人帶走,結果一翻翻出個黨證才發現是場誤會;不幸的則被朝鮮老百姓誤認為是美國人,被羣毆致死;還有一個飛行員誤以為自己落在了敵佔區,落地後不僅與不知情的人民軍地面部隊展開了槍戰,還用最後一顆子彈飲彈自盡——雖然事情查清楚之後,他被追授了蘇聯英雄稱號,但這犧牲的還是太憋屈了。
對於奉行攻勢戰略的蘇聯空軍來説,朝鮮戰場上的防禦態勢確實讓人憋屈。時任志願軍空軍顧問,“蘇聯英雄”獲得者巴什蓋維奇少將甚至提出由他駕駛米格-15,單機夜間掃射駐日美國空軍基地作為報復,但這種極易引發不可控後果的想法最終沒有實現
總之甭管是誰收容的,最終都會由收容組負責把飛行員送回國。前面説了朝鮮道路不好,行車顛簸,收容組裝備又不齊;加上很多飛行員落地時還帶傷,所以一路肯定休息不好。回國後,飛行員還要交代手續、彙報情況,特別是有些先擊落敵機再被別的敵機擊落的,往往還要接受記者的採訪,這都影響了身體恢復。
總體來説,由於我軍參戰飛機和飛行員數量相對蘇聯空軍還是比較少的,因此飛行員後送後的救治壓力較輕。根據空軍醫學系統的總結經驗,認為主要需要加強的是對飛行員全身,特別是內科的檢查工作(畢竟跳傘過程中受衝擊劇烈)
由於敵強我弱的現實,無論是蘇軍和中朝空軍的作戰範圍都被限制在中朝陸軍實控區上空,因此並沒有在敵佔區上空跳傘,需要我軍出動地面部隊“搶人”的事例。饒是如此,在我方實控區對飛行員的救援工作都出現瞭如此之多需要總結的地方,可見這項任務的艱鉅與複雜。
志願軍空軍的主要活動區域,根據資料,應當還有一定比例的海上作戰
基於對抗美援朝空戰飛行員救援工作的總結,在1955年1月一江山島三軍聯合作戰時,空3師和空12師兩個殲擊機師,及空11師(強擊機師)和空20師(轟炸機師)戰前均對參戰飛行員進行了跳傘強化訓練和自救包使用培訓,組建了編制和裝備更加完善的戰場收容組。考慮到冬季島嶼登陸作戰的特殊環境,各戰收組均配備小艇1-2艘,除帶有救生圈和急救藥物之外,還攜帶了巧克力、暖水瓶和熱水袋,以及供更換的衣物和棉被。
轟炸機這類機組有多名乘員飛機的集中使用,也對救助提出了新的要求
除此之外,各艇均配備電台和報話機,由華東空軍前指後勤部衞生處負責指揮。雖然由於在這場戰役中我軍航空兵無一機損失,使得各部的戰收組都未能派上用場,但它們的準備和部署過程仍是我軍航空兵戰場收容系統難得的一次練兵機會。
自抗美援朝之後,我航空兵部隊再未經歷如此烈度和規模的出境作戰。在部隊大抓實戰化訓練的今天,那場戰爭中積累的經驗,仍然值得被再次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