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是“大明星”的姜思達_風聞
鸣鸠拂其羽-花前细细风双蝶,林外时时雨一鸠。2019-06-17 14:04
作者| 錢楊
來源| 公眾號“穀雨實驗室” -- 故事硬核
姜思達過於真實的自我展示讓他成為了明星。這在當下是罕見的。“追求正確的人設”是一種主流的選擇,但在喜歡姜思達的人看來,始終真誠地面對自我,説自己相信的事,讓他成為了一個更好的創作者、更閃亮的人和更值得被愛的(大)明星。
“會有出息,能成巨星”
姜思達26歲,齊齊哈爾人,出道5年了,沒有成型的粉絲團體,沒登上過雜誌的封面,也沒有電影邀他參演,連上綜藝節目也不是主咖。他微博有240萬粉絲,稍稍對比一下——21歲的蔡徐坤有2500多萬,19歲的易烊千璽有7400多萬——他實在算不上什麼大明星。連他身邊的工作人員都説,“我們就還是小藝人、小明星”。
“小明星。”姜思達點點頭,“連中明星都還不是。”琢磨了幾秒種後又笑着改了——“我覺得微明星特別好,比小明星聽着有能量。微明星,在一個角落裏有點亮。”
6月初的一天,我們坐在他工作室窄窄的陽台上聊天。他穿了一件圖案是香蕉的灰色T恤,剛剪了頭髮,短短一層發茬修飾得很整齊,人看起來很清爽。
姜思達的夥伴們都希望他能成大明星,他們也相信這個。秦嶺説:“姜思達做什麼我都支持,我覺得他會有出息,能成巨星。”他是姜思達的大學室友,在工作室負責商務。他記得開學時姜思達頂着一頭黃頭髮作自我介紹,“我叫姜思達,你們也可以叫我star!”他覺得姜思達天生就是當明星的料。“像我們就比較普通,我就想不起來,hi大家好,可以叫我mountain。”
導演謝露薇也樂觀地等姜思達發達,“我們也‘雞犬升天’。”她放棄了別的工作,成為了姜思達工作室的導演,並且相信他的才華,“賭在他身上”。有個前輩勸她,姜思達成不了大流量,只能做小眾。她相信他能帶着他們掙錢。
姜思達本人對當大明星這件事細細琢磨過。這不是一個難度係數問題,這是概率問題;它可以是一個結果,但不是他的目標。最後,就同事的願望和目標來説,他承認自己不怎麼稱職。
我幾次見姜思達都覺得他沒把自己當個明星。五月的那一次,他把見面地點約在人流量很大的一家咖啡館。他的經紀人琰琰選了角落裏的位置,可他非要坐在咖啡店的露天外場。他穿一件淺藍色的短袖,點了一杯加奶的熱咖啡,有點感冒,一邊擤鼻涕一邊為此道歉。
一個二十來歲胖乎乎的男孩走到我們桌子邊,找他要簽名。“不好意思,”他有些吃驚,和氣地對男孩説,“我們正在工作。”
我在時尚雜誌工作過,見識過不少明星的事蹟。比如一個女明星要求從她下飛機那一刻起,所到之處必須被指定產地的玫瑰環繞,雜誌只好把那些花空運過來,把它們擺在酒店走廊、洗手間和她的商務車裏。僅僅為了幾個小時拍攝,一個女明星的經紀人就讓雜誌為其購買價值5位數的保險。這算好理解了,如果你知道雜誌光為她的髮型就得掏3萬7的話(最近我聽説這個價格漲到了5萬)。另一個女明星要求為她和她的工作人員負擔零食費用。
可作為姜思達經紀人的琰琰被問到“有什麼要求”時,她會很直接地説,“沒有,我們沒有”。有些助理或者經紀人會提醒自家明星:這場説話怎麼沒其他人多。她不需要。外號是“姐姐”的另一位工作室導演表現得更鬆弛,“他天生的能力就在那,你把他運過去放在那裏就可以了。”
姜思達是在《奇葩説》上出名的,準確地説是這個節目第三季的一個夜晚。他表現好極了,有人把那個晚上稱為“姜思達之夜”。後來,他成立個人工作室。第一場會議,他在白板上畫了一個三角形,與夥伴們圍在一起分析他自己——在藝人、網紅、KOL、內容創作者等等身份中“找一個最好的坑待著”。“真的瞅半天在那咔嚓咔嚓畫”,他現在知道那沒有意義,也不糾結,內容也做、廣告也做,明星也當。可有一件事很確定——“我做的所有事情都很‘我’。”
他們做了一檔短視頻談話節目《透明人》,創意源於姜思達的好奇心,有好幾期成為熱搜話題。一個月不到,他們錄了4期節目,很輕快的開端。“我們在棚裏錄,不斷地傳來一些好消息。“謝露薇説。也製作了一檔團體綜藝《陷入姜局》,不太成功是因為“不是每個人都像姜思達那麼有趣“。他參與了一檔素人戀愛綜藝《心動的信號》,負責掌控一桌嘉賓的談話。他照顧到了現場每一個人的情緒。製作方覺得沒選錯人,説“姜思達是性價比很高的選擇”。
按道理,要做大明星的姜思達最該考慮的是如何增加粉絲。雖然他每天都在微博上搜自己的名字,也很嚴肅地告訴我這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我做的可是一個fame(名聲)的事業。”可主動拉黑粉絲的也是他。有一回,他發了條微博請大家祝他生日快樂。但那天不是他生日,他把祝他生日快樂的人拉黑了。一模一樣的微博他最近又發了一次。
我私下看到過一位經紀人給自家藝人寫的“人設”報告,那是一個新晉的頂級流量男明星,關他人設的思考寫了一個幾千字的文檔。很難想象姜思達和他的夥伴虛構出一個什麼文檔。他的夥伴們雖説“特別愛他”,但也沒準備好為一個真正的大明星服務——他們對人沒有戒心,太放鬆了。他們把他過敏最嚴重時的照片分享給我,“老嚇人了你看”。我在跟他們聊天的時候,無意間知道了一個記者本來得費力挖掘才能獲得的素材,尤其那些感情方面的。雖然姜思達抱怨説“哎呀,能不能管理一下自己的同事,我去罵他們。”但你知道他並不會真的這麼幹。
姜思達現在已經擁有了一些“小明星式的煩惱”,比如管理自己財務方面的。他很好奇——“像我一樣有不錯收入的年輕人,大家都是怎麼對待父母的。”他跟圈內的明星朋友取經,朋友説一定要“嚴格管理父母”。朋友給父母按月發工資,媽媽1萬,爸爸8千,定期有漲幅。媽媽想買個包,得先申請。姜思達反思自己,“我一上來嘩嘩就把錢給我媽了”。 最近母親眭麗去成都玩幾天,管姜思達要5萬塊錢,姜思達説,媽,你可不能這麼買。給了她兩萬,他發現她居然還有一絲絲不高興。
但更多的煩惱是個人自由方面的。他常常是這麼跟小他一歲的經紀人琰琰討論“什麼是藝人姜思達該有的個人空間”。姜思達承認藝人需要被管理,也明白麻煩出在他本人身上,更麻煩的——“我太能言善辯了,一套一套的”。女孩戴着圓圓的金屬邊眼鏡,工作起來有點嚴肅。責任心要求她對姜思達説“no”:不要發不合時宜的裸露照片,不要談論危險話題,不要長胖,不要喝酒……有一次化妝師問姜思達平時是不是愛喝酒,他的臉太憔悴了。他不回答,拿眼睛瞄琰琰。也是因為喝酒,有一回琰琰一整天都沒跟他廢話,姜思達問她怎麼了,她就説你愛咋咋。
另一天在會議室裏,姜思達跟她坦白,“琰琰,我兩天沒喝酒了。”意思是求表揚。女孩説了個嗯。“我其實也在收斂,就是鬥爭下來的結果。”姜思達説。琰琰還督促他減肥。胖了就醜,她提醒他,你身邊坐着的明星,他們的臉多大一張看見了嗎?顯然姜思達不會愛聽。
上一回直播,琰琰當場指出他説錯話。“第一現場就批評我。”姜思達現在還有點委屈。他一邊反駁一邊覺得琰琰説得有道理,“越描越黑,後來實在是説不明白了,感覺自己是一隻脆弱的小鳥、一個幼童”,姜思達當着他粉絲們的面抽抽搭搭地哭了。
每個人都想得到姜思達的芳心
姜思達擅長把“愛”這個詞無壓力地説出來。他愛別人,也渴望被愛——都最直接地表達了。正因為這樣,人們欣賞他、喜歡他,報之以愛。
姜思達能不能衝刺到巨星之列誰也説不準,但他的夥伴們相信他,因為他們“愛他”。這是他們的原話。關於姜思達如何值得被愛,他們能自動地説個沒完。
“我真的很愛他。”好友袁曉晨説。有一次聚餐,姜思達誇她的包好看。她偷偷跟他講是“仿的”。姜思達説,等哥哥有錢了給你買個真的。後來,真的買了。她還收到他送的Ipad。他們在北京不同的地方上大學,每次週末結束返校,姜思達送她去地鐵站,她就哭,捨不得跟他分開。
謝露薇在説了一長串之後停了下來,“我是不是誇太多姜思達了?”秦嶺則總帶着比較,“別人可不像我這麼愛他。”生怕弄錯了誰是最愛姜思達的人。沈思琳那會兒負責姜思達公眾號“思達帕特”,她覺得我見到姜思達“肯定也會喜歡他”。
姜思達贏得同事們喜歡又尊重的一個原因是他能解決問題。他不是那種“跟你摳細節,説你這個音樂怎麼樣、跳幀了”的人,“他能一語道破問題在哪,怎麼解決”。前些天,謝露薇把做好的片子給姜思達看,他不僅指出了她的問題,還立刻給了她3個解決辦法。與電影《狗十三》合作宣傳片,她對主題的把握有些模糊,姜思達也想出3個主題讓她選。
如果説姜思達的專業判斷令他們尊重,那他給出意見的温和方式則讓他們“愛他”。提完意見之後,他會説,“你覺得ok嗎?”“你現在還好吧?”他也在學習管理。秦嶺説,姜思達某天日程裏可能有一項是“安撫某個同事的情緒”。可沒有人感覺到自己在被管理。“一管理就有上下級關係,姜思達是非常在意平等的人。”沈思琳説。
同事們稱之為“愛”的東西,也許是友誼的最高形式,是愛慕、欣賞、包容、心疼等等的綜合表述。姜思達穿“怪衣服”走在馬路上很不自在,但回到同事們身邊覺得很安全——“他知道在這裏ok ,大家都愛他。”實際上,整個團隊都很“寵他”,沈思琳説。反過來,“每個人也都想得到姜思達的芳心。”
姜思達的自信心高低起伏,分時間、分場合。當他反覆地拿些小話問秦嶺, “妝OK麼?”“衣服行麼?”秦嶺就明白他又緊張了。姜思達要握着他的手,他就讓他握着。
姜思達壓力一大就長蕁麻疹。有時候開着會,他就一副要哭的樣子,“我又開始動腦子了,我又長蕁麻疹了。”琰琰和秦嶺的口袋裏常備抗過敏藥開瑞坦。
整天説着愛不愛的,姜思達很難在他們為自己服務時理直氣壯。合作方稱琰琰或者秦嶺為“姜思達助理”時,他會馬上糾正,“哎呀什麼助理不助理的,是同事。”“他就怕覺得我在伺候他。”秦嶺説。
在咖啡店的外場,擤鼻涕的紙巾用完了,姜思達想讓琰琰去幫他買,“哎呀,沒紙了。”他説,然後用那種可憐的小動物的眼神請她去買。讓她幫自己點飲料也是用一種撒嬌的口氣,“哎呀,喝膩了,想喝一個別的……”
謝露薇提過一次離職,她説,“姜思達,我覺得你不愛我,你從來不誇我”。姜思達以行動表示了愛,給她發績效獎金,當眾誇她認真。她快樂地告訴我,去年年底姜思達給他們每個人都發了“好多錢”,是愛與工作的回報。
剛創業的一段時間,所有人壓力都很大。有一個晚上,姜思達對着車窗流了一路的眼淚,琰琰沒出聲。第二天他來上班時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也是那段時間,大家聚在一起看綜藝,姜思達好像很專心,一語不發,但眼睛裏淚光閃爍的,他們知道他又在想事情。“他心裏有很多未知,很多很多未知。他不知道我們跟着他未來會怎麼樣。”謝露薇説,“我就特別心疼他,想要對他好。”
沈思琳是那個喜歡站得稍微遠一點去看他、看大家的人。她有個習慣,每天日記都會寫一小段關於姜思達的,手機裏存着他蹦迪、跳舞的視頻。一個人那麼舒展,她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很簡單,”導演“姐姐”分享她愛的表達,“如果他有一天你看得出來他有在認真打扮,你誇他一下,他就會開心到飛起。”琰琰在理解和學習這一點。她琢磨明星許晴,50歲了,狀態那麼好,聽説她身邊工作人員變着花樣地誇她才這樣的。她也變着花樣地誇姜思達。
有一次,晚上結束工作,姜思達下車前問琰琰,“你今天還沒誇我呢?”
關於怎麼愛自己、怎麼使自己值得被愛,姜思達很在行。五月,他去倫敦學花藝。第一節課,同學們都在效仿老師,只有他非得把花和綠葉用複雜的方式凹成一個圓形的堡壘。老師對每一個同學都説nice,到姜思達這卻説wonderful。是這種區別使他愉快。
“我就是不能做成一樣的,淹沒在那裏。我是那個分子,你們是那個分母,我就是帶着這個氣兒去幹這個事兒的。”他説。
之前,他初次亮相沒亮好,英語磕磕巴巴的。他介意這個,攢着心氣兒精心打扮去上課,直到那些同學主動問他是做什麼的,想跟他交朋友。姜思達擺擺手告訴他們,“噢,我沒有工作,無業。”
連在失戀這種事情上,他的反應也“很姜思達”——最明顯的變化是“務必會更愛自己了”;恢復元氣的方式是去理髮店接了一頭長度及腰的五彩頭髮。那頭髮使他重新喜歡上自己了:“我怎麼那麼可愛,我怎麼那麼棒棒。”
我壓根不在乎咱倆誰的褲子牛逼
很少有人像姜思達那般毫無顧忌地取悦自己。你要問他“為什麼”,他會問你“為什麼不”。因為那實在是自然而然的。一個年輕人如此不壓抑自己——尤其當人們越來越傾向於在公共表達中保持謹慎(伴隨平庸)。在這一點上,姜思達的存在簡直鼓舞人心。
他把隨時隨地的情緒表達視為一種理所應當。他想哭就哭,不知道什麼叫忍耐。不要説大明星沒有這樣的,但凡是成年人也很少這麼輕易地暴露自己。他前兩天應雜誌邀請去香格里拉就哭了——被大自然美哭了。“我沒跟你撒謊。”姜思達描述,“那個熱淚呱唧呱唧往下滾。”
是太陽底下的雪山和綠樹把他給感動了,就這麼簡單。“植物都這麼努力,你憑什麼不努力。我想大自然就是最好的老師。“他一邊解釋一邊充當他自己的彈幕,“啊我越説越做作,就是真的太做作了。可全中國有幾個人能每天被這種東西美哭啊?”
有一次,大學室友王嘉興跟姜思達在教室走廊聊天,説着別的什麼,姜思達突然爆發式地哭了起來。另一次,他跟姜思達打電話説自己與前任分手了,明明他自己才是當事人,可姜思達在電話裏先哽咽了。
每個同事和好友都見過姜思達哇哇大哭的樣子。因為這種時候太多了。沈思琳讓我去看他們拍的一期視頻,他們去參加同事伊木的在新疆的婚禮,重點是——“姜思達那個哭的啊……”她能理解他,所以她也哭了,姜思達拍了拍她的肩膀。
引起他眼淚的有時是非常小的事情。小學時,因為一隻被踩死的大黃蜂,他哭了一個下午。中學時,他在腦海裏虛構了一個悲傷的小女孩,越想越慘,看到自己的臉映在電視機屏幕上,眼淚就下來了。
為了描述姜思達過於強烈的同理心,朋友、編劇史航打了個比喻:所有人都在賽跑,爭做第一個撞線的人,可只有姜思達會一邊跑一邊琢磨,那個線它會不會疼。姜思達在史航創辦和主持的朗讀會上也哭了,他讀了一篇自己寫的小説。
有一個晚上,一位陌生女孩喊了他的名字,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一個勁兒地想混過去,裝作沒聽到。那女孩喊着問他,姜思達你為什麼不理我?“我讓她傷心了。”這麼想之後,姜思達自己也傷心了,走路都不自然了。另一次,他當眾説了些傲慢的話。可在姜思達那兒,事情的強度不一樣——鬧心了三週,每天睡覺前難過一遍。
這種同理心在工作上的一個表現是“會聊天”,這是採訪者姜思達的天分。他讓人舒服、放鬆,“永遠不會把天聊死,而且與人之間的互動很自然”。導演們準備的採訪問題,他在現場只會用到40%左右,更多的是現場發揮。私下裏,他的採訪功課也做得很努力。他們做了一期關於“二環內的‘貴族’”的訪談,姜思達用整晚看完了一本500頁的《禮貌史》,提問時邏輯清楚又深入淺出,很內行。“前一天還是白紙,第二天他就會交給你一個90分的答卷。”謝露薇説。
姜思達是個情緒相當敏感的人,但他容忍度卻很高。經紀人琰琰幾乎沒聽到過姜思達帶着“judge”的態度説誰不好,相反,“他對大多數人和大多數事都很包容,”總説,“哎呀,各人有各人的好。”一期討論“相親角”的節目裏,姜思達真的想了解那些父母的內心,“大爺大媽把自己的孩子拿出去審閲,他們舒服嗎?沒人問過。”
幾個同事都不約而同地説姜思達底色是“陽光、温暖的人”。他去採訪3unshine,3個相貌平平女孩的組合,出道時遭到很多嘲笑。但姜思達喜歡她們,“覺得她們很真。”他的態度從交談中流露出來。因為關心現實,他們做了很多社會向的選題。他大學時就以學校門口開蹦蹦三輪車的人寫過一篇文章。
對人的關懷是姜思達的個人特質自然延伸到節目中的結果。當他面對自己、取悦起自己來,也是那麼地強烈和自然,好像世界上沒有自我之外的事物。大學時,生活費燒光了,他找秦嶺借兩百塊錢,然後立刻去買了兩杯星巴克,自己喝一杯,還請秦嶺喝一杯。
小時候,他每天都會把兜裏的零花錢花光,不知道什麼叫攢着。過年大人給小孩發摔炮。表弟十分鐘摔一個,攢着玩,姜思達一次摔倆,5分鐘內摔完。
他總是有種把事情做到極致的衝動。大學暑假,他強烈地想看大海,就坐了40個小時的硬座去三亞。晚上住青年旅社,白天潛進好酒店,在五星酒店的私家海灘上躺着。他戴着太陽鏡、裹着浴巾穿過大堂,心裏發虛,可頭總是昂着。上高考補習班,姜思達和袁曉晨買巧克力吃,姜思達對她説,要吃就吃進口的。
去年在拉斯維加斯出差,姜思達要坐過山車,前後坐了三遍。他在家偷偷吃乾脆面,一次也至少兩袋。他這麼想:要不就別吃,要吃就吃到鹹。前天晚上他吃牛板筋也是這個思路,味道一般,但吃了兩包。
他天性裏有某種攔不住的東西。因為跟同學打一個莫名其妙的賭,賭他姜思達能不能把400米操場跑30圈。他跑爛了nike球鞋,身上發麻,嘴裏發苦,滿臉是淚地回到教室,就為了證明他能。
“想做什麼就去做。他非常遵循內心的感覺。”沈思琳説。他們拍過一期節目,還原姜思達的一個夢境,姜思達和另一個人西裝革履地坐在沙漠中一張桌子兩側。他就是這樣,很多事情是即興的、藝術家式的、不需要解釋的。
他在微博上也有很多即興的表達,不修飾的自拍、喝了酒的絮叨,發表之前只經過他自己。經紀人琰琰跟所有人一樣,只能在發出來後判斷自己該不該刪。姜思達並非完全不在乎,他會在事後搜評論,好的、不好的他都得看,看了就“肉疼”。“人家罵你磕磣,然後自己看看自己,是挺磕磣,能不難受嗎,難受啊。“他低着聲音説。這也許是我們普通人唯一會對明星產生同情的時候了,在這類事情上他們備受煎熬。
可姜思達真的鐘愛自己。他也許難受,但不會改。王嘉興談他自己,胖的時候嫌自己胖,瘦了下來了又開始嫌自己矮。姜思達不這樣。他發現姜思達發胖了,説你看你小肚子都飛出來了。姜思達拍着肚皮説,對啊,我覺得有點小肚子也挺性感的。
大學的週末,他們去三里屯蹦迪。姜思達長胳膊長腿,總是很突然地一個胳膊蜿蜒出來,或者,跳着跳着突然矮下去再緩緩地升起。可也真的沒有人比他在跳舞時更釋放、更舒展了。
在那種壓力情境下——我是説,左邊坐着官鴻,右邊坐着楊超越,兩個人都比他年輕,臉都比他小的那種——姜思達也真的無所謂。琰琰是介意的,所以她建議他控制體重。他減肥嗎?也減,但是前提非常多——“分心情,分日子,可能這周在減,下週又不減了,下下週又在減。”
“我是真的不介意,我愛自己愛20多年了。長點肉就長點肉了唄。”他説。
他當然知道明星的微博最好被嚴格管理,可還是隨心所欲。微博加了V又取消,也不叫自己的名字,而是奇奇怪怪的“Daghe”——他隨機按的幾個字母。這給一些商務合作帶來麻煩——他們搜不到他,搜着了也不確定是不是。他舉了章子怡的例子,她的ID也很奇怪,可不妨礙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誰。姜思達是個小明星,但驕傲程度卻是最高級別的。“就不告訴別人我是個啥來頭了,讓他們自己品吧。”
去年,他在微博上發了個總結2018年的視頻,沒化妝,有時候也沒穿上衣,眼睛哭得腫腫的,光線非常糟糕,訴説自己失敗的戀情。蕁麻疹過敏臉部照片他也發。“他就敢發那麼醜的照片。”沈思琳説。語氣卻是十足讚賞的。她用同一種語調分享了姜思達在一次奢侈品牌的酒會上喝多了失態的故事——可即便這樣,品牌公關也照樣喜歡他、邀請他。
品牌鐘意他當然不止這個。“我們每一個廣告都很拼,打破廣告客户對我們的想象。”謝露薇説。他們做內容廣告,很多要求是自己給自己提的。十個品牌有九個的主題是“改變命運”,姜思達就讓秦嶺跟對方商量,“能不能寫一個別的……”他總是能想一個新的、更好的點子。
他們配合電影《狗十三》的宣傳,做了一條片子。對方提的要求很簡單,採訪3對素人父子(女),配合電影的主題。但姜思達不想做“很簡單、很normal的事情,”他希望他們一出手就是“厲害的、精彩的、被行業認可的”東西。最後,姜思達決定採訪他自己,聊他與父親的真實關係。他給父親打了個電話,進行了尖鋭又艱難的對話,比如他問父親為什麼再次結婚都沒有通知他。他在對話中哭了。
“我們在陷入絕境的時候,他的一個靈光乍現給了大家出路。”謝露薇説,“這也是我們為什麼跟着他,對他充滿了期待,賭他會贏的原因。”
同事的期待對姜思達似乎沒構成什麼壓力。他理解他們,也打算好好地當個明星,讓自己更值得被追隨和喜歡。但他仍然不覺得這個職業有什麼必須遵守的規章制度,“如果有,我只能説我非典型,如果沒有,哪怕就做明星我也是個不一樣的明星。”
參加品牌活動,每個明星都努力地打扮和展示自己,他不覺得有什麼可比較、可競爭的。他清楚自己可表達的遠不止臉上的表情、身上的穿戴。
“我一定是取悦了我自己,所以我壓根就不在乎咱倆誰的褲子牛逼。”他説。
你可真時尚,你可真特別,你這些衣服哪兒買的?
採訪到最後,我幾乎把姜思達的那些令人驚奇的個人屬性理解為天性了——有少數人就是更具勇氣,真心愛自己。可最後一次聊天,他卻跟我説其實他怕死了。
幾周前,姜思達頂了個爆炸頭去北京798參加活動,拍了一組酷酷的照片發到微博上,但他是這麼提起的,“我在那兒特別害怕,我特別害怕別人看我。”
去家裏樓下的理髮廳他也怵。去ktv他從來不會第一個拿話筒。與他人合影時,他習慣往旁邊站,因為“太怕往中間站了”。這又是“不稱職”的明星表現了,他明白,可也真害怕,挪不動自己。在紅毯上,在簽完名轉身拍照的那種時刻,他拘束極了,臉僵、所有的關節都僵。他去一個場合,問的第一個問題總是,“有酒嗎?”喝兩口他才自在一些。他擔憂自己因此變成一個酗酒的人。“如果應該拉一條紅線的話,我恐怕就在這個紅線左右搖擺。”
可在私下場合,他又真的喜歡穿別出心裁的衣服。他日常打扮比上鏡還扎眼,敢畫紫色的眉毛和藍色的嘴唇。有一次他打車上班,戴了一頂殺馬特風格的長假髮,司機一句話也沒説,他覺得司機看不起他,想借手機充電線也沒敢開口。但另一天他就很快樂,穿了件皮夾克,戴了頂水手帽,司機不停地誇他:你可真時尚、你可真特別,你這些衣服哪兒買的?姜思達特別開心,雖然也還是緊張。
連他自己都對自己困惑。“你不作不就完了嘛,你不穿成這樣不就完了嘛,那我還願意穿。其實我穿是為了取悦自己。我害怕,然後我還穿,特別刺激,又很微妙。”
大學思政課,老師讓寫下自己認為人生最重要的東西。姜思達寫了個“美”。老師當場念出來,哎呦,我們姜思達同學最想要的是美。他立刻説,對啊,這就是我呀。
在姜思達還是一名小學生時,母親眭麗告訴他長大之後要給自己買兩樣東西——一條好皮帶和一塊好手錶。眭麗還説,一個男人一輩子要不名垂青史,幹出一番事業;要不有錢,把自己家庭養的特別明白。
26歲的姜思達已經超出了眭麗的期待。“媽媽是神仙了。”現在她説。她該知道自己功不可沒。幼兒園彙報演出,孩子們哈哈地打拳,眭麗非得給她兒子塗個紅嘴唇、別個小胸針,讓他成為最顯眼的那一個。小學時代的一天夜裏,眭麗讓姜思達迎接從俄羅斯做生意回來的爸爸,方式卻是帶兒子去理髮廳染一頭紅髮。
姜思達和母親
中學時,大家都追求穿美特斯邦威之類的,姜思達也穿,但他把兩件這個牌子的襯衫疊着穿。大一去雜誌社實習,第二天他就敢穿很多洞的衣服來上班。在大學裏,姜思達是班裏第一個化妝的男生。即使現在他也會在餐廳裏舉起小鏡子,往臉上補起什麼東西來。去課堂他也精心打扮,穿一個長飄帶或者蝴蝶袖的衣服,帶一頂大大的禮帽。他讚美一個女老師,“不僅有知識有能力,還會扮靚,太迷人了。”
去年,一幫好友在香港跨年,晚上要出去喝酒,姜思達硬是在酒店裏搭配了20套衣服才肯出門。現在,他戴上了牙套,聖誕節把牙套上小零件換成節日配色,一張嘴紅紅綠綠的。
“既想穿又害怕”的心理活動是一刻不停歇的,但你看他還在穿奇怪的衣服出街就知道,他接受自己。他像個局外人一樣鼓勵“那個怯場的人”:“你乾的事情在很多人的眼裏已經他媽的自信得一X了,你都戴殺馬特假髮上街了,你他媽還想怎麼着。”
在工作上,他不僅得驅動他自己,也得驅動他人。有時,他們開會開得有些喪。“喪什麼,”姜思達帶領大家喊起口號。“我們要做什麼?”“頭部!頭部!頭部!”這麼笑着所有人又振作了起來。他還貼了張紙在辦公室裏,上面寫着:“天上有、地上無,只有我們做得成。”是玩笑也不是。
過年,大家湊在一起在一個房間裏喝酒,新年願望都很統一:要掙錢。有很多方法掙錢,對他們來説,當然是通過把事情幹得漂亮的方式掙。壓力很大,但所有人都吭哧吭哧地幹。
我問姜思達有什麼後悔的事情,他説沒有。他最近在琢磨平行世界,跟自己提了同樣的問題,他想象每一個世界裏的姜思達應該是一模一樣的。因為他實在沒什麼想要修改的。我也不想再拿一些大明星的問題去問他,使他臉上呈現那種為難的表情。
他有很多事情要做,要表達、要創作、要掙錢、要享受生活……並且越來越忙。他的同事最近跟他談工作都要“排號”。他在採訪聊天中還忙着與快遞聯絡,給自己訂一束花。
他現在跟眭麗住在一起。這個年紀的男孩願意這麼幹簡直算得上時髦。他問自己,姜思達你有什麼事兒非得揹着你媽幹嗎?沒有。和媽媽住在一起,他得讓她開心。最近眭麗跟他抱怨説,“咱們好久沒去好餐廳了。”他就找時間帶她去。至於當不當明星,我漸漸理解了他的態度為什麼總是那麼輕飄飄的,那麼“不硬薅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