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影評:不同歷史背景的《八百壯士》(台灣1976年電影)_風聞
席亚洲-独立军事评论员,IT业观察者-公众号:亚洲火车总站2019-06-17 11:22
(原作者:豆瓣網友Clicli,配圖與説明:席亞洲)
七十年代前期,對台灣當局來説是一段風雨飄搖的歲月。 1971年10月25日,聯合國大會通過第2758號決議,決定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切權利,並立即把蔣介石的代表從其在聯合國組織及其所屬一切機構中所非法佔據的席位上驅逐出去。 1972年2月21日,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中美發表《上海公報》,美國承諾和台灣當局“斷交、廢約、撤軍”。
以這兩件事為契機,新中國迎來了又一個建交高潮。倉皇之下,蔣經國做出了重用“台籍菁英”的決定,而這項政策的最大受益者就是李登輝。

1971年10月25日,台灣當局“外交部長”周書楷(靠近鏡頭者)、“駐聯合國大使”劉鍇(畫面中間)在討論中國聯合國席位問題的會議上……

同一天,新中國代表喬冠華、黃驊二人在同一個會場上
《八百壯士》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上馬的,拍攝過程中得到了蔣經國的大力支持,其要藉助“八百壯士”的“英雄史詩”提振民心士氣,並強調“正統”的動機是不言而喻的。 因此,影片的高潮是壯士們在四行倉庫樓頂上護衞“G旗”的場面槍林彈雨中,國軍士兵死不旋踵,用血肉之軀搭成一座人肉金字塔,阻擋日軍射向“G旗”的子彈,蘇州河對岸的民眾舉着小“G旗”高呼“中華MGXX!”,這兩個場面以對切鏡頭的方式交替呈現,配以慷慨激昂的音樂,將觀眾的情緒推向高潮。

淞滬抗戰之初,日本海軍陸戰隊以少量兵力,在兵力火力都不佔優勢的情況下,死扛國軍進攻,充分表明當時所謂“德式中央軍”戰鬥力不過如此

由於國民黨軍在軍事部署上的無能和愚蠢,日軍在金山衞登陸時幾乎未遭遇抵抗,迅速扭轉戰局

當時日本和國民政府互相指責對方使用化學武器,所以可以看到不少日本在淞滬會戰期間佩戴防毒面具照片——實際上,化學戰對於工業基礎有優勢的一方利益巨大,日本雖然是“貧窮的帝國主義”,但壓倒工業基礎近乎為0的舊中國,簡直毫無問題

這是中國人的屈辱歷史,我們不應該僅僅因為“不爽”就要美化這段歷史——而《八百壯士》(以及此後台灣拍攝的《筧橋英烈傳》(1977年)《海軍突擊隊》(1977年)等電影)對歷史進行了極大的歪曲,把中國歷史上最恥辱和黑暗的一頁描述成了“黨國”的英雄壯舉,這都是在當時中美建交,台灣被逐出聯合國的大背景之下,鼓舞台灣民眾士氣的需要
不出所料,《八百壯士》對淞滬會戰中的國軍做了無以復加的美化。 影片前半段展示的是淞滬會戰的一個側面。透過丁善璽的鏡頭,我們看到88師師長孫元良指揮若定,頗有大將風度,國軍士兵則個個以一當十,勇冠三軍,到最後不得不“轉進”南京時,仍然從容不迫,謀定後動。
不瞭解這段歷史的人,還以為國軍在這裏打了一個大勝仗呢!
實際情況當然不是這樣。淞滬會戰由於蔣介石的戰略錯誤和拙劣指揮而失敗,甚至到了敗局無法挽回的時候,蔣仍出於面子考慮不肯安排有序後撤,結果出現了大潰退。 抗戰期間曾任第五戰區司令長官,當時身在南京的李宗仁將軍回憶了淞滬潰退的慘象 。
“前方此時已潰不成軍,各軍倉皇后撤,加以敵軍日夜轟炸,人馬踐踏,秩序大亂。大軍數十萬竟越過鋼筋水泥所建的蘇嘉國防線陣地而不能停足。陣地上雖有堅固的堡壘,退兵因一時找不到鑰匙,不得其門而入,竟一一放棄,潰退之慘,一言難盡。敵人跟蹤追擊,不出數週,便自東、西兩面進迫京畿,將南京合圍。 ”
李宗仁認為,淞滬會戰失敗的重要原因之一,是蔣介石對國際局勢判斷的錯誤。在蔣先生想來,上海是一個國際都市,歐美人在此投下大量資金,如在上海和敵人全力血戰一番,不特可以轉變西人一向輕華之心,且可能引起歐美國家居間調停,甚或武裝干涉。
蔣介石的這一錯誤,反映了他作為一個"買辦ZF"代理人,完全沒有依靠自身力量取得抗戰勝利的信心,一切寄希望於英美拯救的心理。 《八百壯士》相當真實地展現了這一心理,這是影片的明顯優點。
在《八百壯士》中,孫元良命令謝晉元留下來“打游擊”的時候,向他強調這是因為“國聯調查團”已經到了上海,要讓他們看到“我們的士氣”。謝晉元對在敵後堅持游擊戰爭毫無信心,認為這樣一支幾百人的小部隊必然會被日軍消滅,不如在緊鄰英租界的四行倉庫死守數日,“給國聯調查團看看”,得到孫元良首肯。 就這樣,《八百壯士》相當真實地向觀眾呈現了一個半殖民地國家“抗戰”的窘境 在四行倉庫樓頂升起的“G旗”是從英租界送過來的,在蘇州河對岸觀戰助威的上海市民,是在英“米字旗”的庇護下才敢於打出 “G旗”的;四行倉庫之戰,本來就是打給“國聯調查團”看的,待到謝晉元和“八百壯士”發出了必死誓言之後,因為租界當局感覺繼續打下去影響租界安全,於是就要求蔣介石下令停戰,而蔣也就乖乖遵命下了停戰令。

“國軍”部分基層官兵的英雄事蹟,被“國民政府”當做掩蓋自身無能的遮羞布——這種無恥令人咋舌。紀念抗戰英烈和美化舊中國及其餘孽必須分開(圖為上海四行倉庫抗戰紀念館內的蠟像)
非常有意思,列強希望停戰,但並不要求日軍停止進攻,僅僅要求國軍停止抵抗。以至於“八百壯士”後撤時,還要面對日軍的火力封鎖。
於是,“要你死,你一個也不能活,要你撤,你也一個也不能死”,謝晉元和壯士們含淚盡食前言,“快跑”通過蘇州河上的新垃圾橋,撤進英租界……
打與不打,打到什麼時候,都要看列強的臉色,蔣介石的“抗戰”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彆扭和窩囊,我們也可以略窺一二了。
儘管《八百壯士》意在美化國軍,但還是一不小心暴露了國軍對戰爭的粗疏與外行。 孫元良和謝晉元既然決定死守四行倉庫,居然不事先在倉庫內儲備足夠的糧食彈藥和飲用水,結果戰鬥剛剛進行了兩天就斷水斷糧,難以為繼了。
“八百壯士”能夠繼續堅守兩天,全靠蘇州河對岸英軍司令官的憐憫和恩賜,給他們送來幾卡車的補給。而英軍司令官之所以願意開恩,又完全是看在青春逼人的女童子軍楊慧敏的面子上。 就這樣,壯士們的生與死,就全繫於女童子軍的一念芳心了。

《八百壯士》中扮演楊慧敏的林青霞
另外,更不可思議的是,四行倉庫之戰,從軍事上看已經毫無意義,之所以要打就是為了給“國聯調查團”看的,但謝晉元居然不事先準備好最有象徵意義的“G旗”,到了關鍵時刻手足無措,只好靠女童子軍楊惠敏深夜冒險泅渡蘇州河,臨時從英租界送來一面“G旗”,成就了她本人的一段“美女英雄”神話。
後來,扮演楊惠敏的林青霞在她的《窗裏窗外》一書中寫到,半個世紀後她在上海,驀然回首看見四行倉庫上五星紅旗迎風飄揚,不由得一陣錐心之痛,淚眼迷離。 看來,林青霞也是入戲太深,早已換了人間,她還是心有不甘!
《八百壯士》無意中讓我們看到另一個真相,即在蔣介石片面抗戰路線影響下,國民黨的抗戰組織動員工作極其糟糕,正在與日軍作戰的國軍極其孤立。
上海是蔣介石發家的地方,也是他的政治基礎江浙財團的大本營,是國民政府統治最穩固的區域。但就在這樣一座城市裏,在四行倉庫裏孤軍奮戰的“八百壯士”,居然沒有得到任何有組織的支持。
如前所述,“八百壯士”得到的一點可憐補給,全靠女童子軍楊惠敏的“面子”,還有一個提供幫助的是上海黑道大佬杜月笙,至於國民黨的基層組織,國民政府的基層機構,連影子也沒有。
這個應該是真沒有,否則的話“主旋律教父”丁善璽一定會不吝渲染的。

抗戰期間,漫畫家張樂平創作的《不願做奴隸的同胞都起來了》


然而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在抗戰結束後,張樂平創作的《三毛從軍記》就出現了大量諷刺國民黨軍在抗戰期間各種不堪表現的段子——該漫畫一直到上世紀80年代在兩岸都被禁止,在大陸是因為其中有一些表現國民黨軍正面抗戰的內容,而在台灣則是因為它諷刺了國民黨當局的腐敗……

1992年,《三毛從軍記》電影在大陸上映,該片對於漫畫原作有較為準確的還原,既肯定了“國軍”基層官兵抗戰的歷史功績,也對國民黨當局指揮無能,貪污腐敗進行了客觀描述
在《八百壯士》中,願意並且能夠對國軍進行支持的,都是地主、資本家。楊惠敏的父親應是當地土豪,他來拖楊惠敏回家被拒絕,反而被楊惠敏的熱情感動,於是隨手捐出了二十袋白米;楊惠敏在童子軍中的好朋友,為她仗義執言的張艾嘉,父親則是上海一家麪包廠的老闆。 窮人的孩子如正在上海街頭流浪的三毛,備不起童子軍的漂亮制服,所以也失去了“愛國”的資格。
三十年代,日本是強國,中國是弱國,因此中國必須動員全民族的力量才能戰而勝之,但蔣介石只會在廬山空談“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卻決不肯讓出絲毫利益,也不肯做紮實的組織工作,當然也就不能得到人民羣眾的全力支持。 這是國軍動不動就變成“孤軍”的根本原因,而孤軍是不可能戰勝日寇的。
《八百壯士》作為國民黨的“主旋律”片,浮誇之處也比比皆是。
扮演楊惠敏好友的張艾嘉歇斯底里地哭吼楊父,壯士護旗時身中數彈仍然屹立不倒,以及三次被送走又三次在關鍵時刻回來並慷慨陳詞的謝晉元夫人等,都令人忍俊不禁,屢屢出戏。
為了追求“壯烈”的效果,丁善璽不惜違反軍事常識:讓幾位壯士身上綁滿手榴彈從樓上跳下,正落在日軍坦克上,與坦克同歸於盡。這種作戰方式令人費解,因為在這樣的地形條件下,直接將集束手榴彈從樓上拋下可以更有效地摧毀坦克,綁在身上反而影響作戰效能。


由於歷史讓人心酸,我們就把它來美化一番……這是當下“抗日神劇”和台灣70年代“抗日神劇”的通病,在《八百壯士》中就表現為毫無必要的跳樓炸坦克
不過,我個人覺得最精彩的橋段,還是在接到撤退命令之後,謝晉元對楊副團長那段突如其來的大段自我剖白。
由於這段剖白,影片前一個多小時塑造的那個英勇果敢,捨生忘死的英雄形象,頃刻之間土崩瓦解,謝晉元變身為一個失意迷茫的潦倒中年。他堅持和九名重傷員一起留下(這也是國軍異於其他軍隊奇怪傳統,撤退時不是先救傷員,而是讓傷員斷後)掩護撤退,與其説是要盡忠報國,不如説像是要尋求自我解脱。
也許,這是1975年在那個人心惶惶的孤島上,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自我認同危機的真實心理折射?
《八百壯士》是台灣“四大抗戰片”(其他三部是《英烈千秋》、《梅花》和《筧橋英烈傳》)之一,和其他台灣“抗戰片”一樣,也缺乏一個勝利的結局。 國軍抗戰影片的結局都是悲涼的、悵然的,這沒有什麼更好的解決辦法,這是國軍抗戰歷史無法更改的“剛性結構”所決定的。
丁善璽努力想給《八百壯士》加裝一個“光明的尾巴”,安排跑過新垃圾橋的謝晉元騎上一匹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戰馬,帶着士氣高昂,盔甲鮮明的隊伍奔向遠方,並對回首對謝夫人説,此行要“去南京,去全國的任何地方,為犧牲在上海的弟兄報仇!”
從最好的意義理解,這可以説是一種善意的謊言吧! 影片沒有告訴觀眾,雖然《八百壯士》把租界英軍塑造得慷慨友善(這也折射出蔣經國仍希望西方垂憐的隱秘心理),但實際情況遠非如此。

抗日戰爭讓中華民族覺醒,但朝鮮戰爭才是新中國的立國之戰,直到1953年這一刻,中華民族才終於真正的揚眉吐氣,才真正擺脱了積貧積弱被帝國主義侵略而反抗不了的歷史

偉大的抗日戰爭,不是靠有良心的千金小姐打的!
“八百壯士”撤進英租界後,即被英軍繳械並被限制自由。隨後,他們做為“難民”被送至公共租界西部意大利防區的膠州路進行隔離,被關進了名副其實的孤軍營。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日軍佔領上海公共租界,並俘獲了這些已經失去武器的士兵。他們分別被遣送至杭州、孝陵衞及光華門(南京)做苦役,還有一部分被拘押在南京老虎橋監獄,另外36名壯士被押至新幾內亞作苦工。
影片也沒有告訴觀眾,英勇無畏的謝團長也沒有朝前走。1941年4月24日凌晨,謝晉元被墮落成漢奸的郝鼎誠等四名士兵(他們曾在四行倉庫與謝晉元並肩作戰)刺殺身亡。 “八百壯士”由壯士而“難民”,由難民而“俘虜”的奇幻經歷,客觀上宣告了蔣介石依賴英美抗戰路線的破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