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説真話的曾光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103781-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2019-06-18 10:55
曾光,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流行病首席專家。“非典”期間作為衞生部流行病學專家組組長,他親臨廣東許多一線醫院調研最真實的情況。之後以國務院“非典”督導組成員的身份參與北京聯合指揮部的防治工作,提出了關閉北京人民醫院等多項重要建議,被政府採納。
“非典”讓信息披露走向公開
2003年,非典席捲全球,時任衞生部廣東省流行病學專家組組長的曾光,成為國務院赴北京非典防治督查組成員和非典防治顧問。
他去廣東實地調查時,發現很多醫院沒有如實上報疫情,有的醫院兩天內收治了40多個感染者,不敢報告,又不敢不報告,於是今天報兩個,明天報三個。國務院防治非典指揮部收到這種疫情報告,誤以為病人數量是持續增加,實際上卻是疫情瞬間突增,過後就平緩了。
曾光親自帶學員下去到多家醫院調查,查閲門診日誌、出住院登記,根據獲得的第一手真實的材料,發現了醫院變相隱瞞疫情的真情,“因為當時人們的思想都比較保守,疫情太嚴重,醫院不敢不報,但又不敢如實報告,怕被追求責任,更不願意成為公眾關注的焦點,因此採取分多次慢慢報告。”他們不知道,這樣的做法同樣掩蓋了疫情的真相,誤導了決策。當時曾光建議,應該向全國和全世界公佈廣東的疫情已經平穩下降,中國因此可以從容地開展對“非典”的研究,而不必匆忙公佈不成熟的病原研究結果。
帶着這些發現,曾光作為專家參加國務院防治非典指揮部的疫情分析會。會上,他被安排第一個發言。他直言指出,指揮部每天接收的疫情數據不準確。話剛説出口,“指揮部一位領導就打斷了我:‘你別説了!我們就靠這些數據指揮的。不靠這些數據,我哪有別的數據?!’當時疫情極為緊張,領導的脾氣也很大。”
這句話讓全場鴉雀無聲,就在此時,曾光又舉了手:“各位領導,你們不是要聽專家意見嘛,能不能讓我説完。”之後,他把在廣東調研時發現的問題一一闡述。會議間隙,曾光走到那位領導跟前説:“不知道我剛才講清楚了沒有,沒講清楚我可以再解釋。”那位領導樂了:“還有你這樣的專家?我聽説你講課不錯,以後你給我講一課吧。”
不久,曾光接到通知,要他到中南海給中央政治局委員們講課。講稿交上去,曾光發現有些內容被刪減了,“那些都是我最精彩的部分,都打着記號呢,刪了我也得説。”比如疫情公開化的問題、非典在潛伏期沒有傳染性的結論等。
發言中,他還提出非典期間人口流動的問題。非典暴發後,很多農民工返鄉,如果感染者把非典病毒帶到農村,會更難控制。曾光提出建議:“如果讓國家計生委動用人口網去監測返鄉民工,就可以迅速發現疫情。”建議剛提出來,坐在曾光身後的衞生部領導忍不住了,“他輕敲我桌子,説‘照稿念,照稿念’,他可能覺得我是流行病專家,不該不請示就在如此場合言及其他部委的工作。”但這位領導不知道,這是“裏應外合”的結果——曾光要給政治局委員講課前,就有相關領導找到他,提出這個想法,希望他幫忙“請戰”。
曾光笑着對記者説:“講課後,國家計生委連夜寫請戰書,檢測非典期間的農民工返鄉問題,請戰書第二天送到了中南海,當天就被批准了。
十年前,“非典”肆虐,由於保密制度的規定,信息不能公開,謠言和小道消息滿天飛, “我們那時候連打電話都要非常注意,因為咱們國家歷來對傳染病防控的保密制度都很嚴。這種狀況不是一兩個人能改變的,公佈疫情甚至超越了衞生部長的權力。中國多年積累的體制突破一下很不容易。”
“中國的開放,尤其是公共衞生領域的信息開放,是在防治“非典”過程中開始的。”曾光説,那時世界衞生組織來了兩批專家考察疫情,他要作為中國專家組成員與世衞組織對話,此前國家長期對疫情采取“內外有別”和“內緊外鬆”的策略,開放得很不夠,未能滿足世界衞生組織專家去廣東調查的要求,但擬安排他們聽取與從廣東前線歸來的中國專家組的報告。當時是3月初,曾光是流行病學專家,負有全面掌握分析疫情動態的責任。後來衞生部讓他去跟世衞專家談調研情況,“我當時明確兩點,對外交流第一隻能講實話,第二,只有領導同意我講實話才去講。如果滿足不了這兩點,建議不派自己出席為好。”第一次見面會,曾光的確奉命迴避了。但是,第二天主管衞生疾控的齊小秋司長專門在衞生部聽了曾光的試講後,果斷同意他與世衞專家的第二次見面時如實講述廣東疫情,中國在重大傳染病信息透明化上艱難地邁出了第一步。世界衞生組織根據曾光的報告,確信在廣東流行的不是禽流感。一週以後,世界衞生組織公佈了SARS(嚴重急性呼吸綜合徵,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s,又稱傳染性非典型肺炎)這一新名詞。
4月20號,對全中國人民來説也是一個重要的日子。那天,國家及時、完整、準確地向國內外公佈疫情。取得了安民心、動員羣眾、引導媒體、制止謠傳等全方位效果,實現了國內公共衞生專家多年來對於疫情公開的期盼。
疫情信息公開尊重了百姓的知情權和參與權,百姓瞭解疫情動態,從而採取措施保護自己家人,也有義務配合參與疾病的防控工作。信息公開也便於地方接受監督,可儘快消除傳染病發生的隱患。同時信息互相溝通是國際防治傳染病合作的基礎,““非典”危機期間,我們與世衞組織和國際社會的合作,使中國和世界人民受益。”
“保證信息暢通是我們的唯一選擇。”曾光希望以法制化渠道予以保障,今後修訂傳染病防治法時,應明確必須向受到傳染病威脅的百姓,及時提供公開完整的信息及預防知識,否則視為失職或違法行為。
2003年4月1日,時任副總理吳儀在視察疾控中心時,對在場的人表示,她此行一個很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推動中國突發公共衞生事件整套機制的建立。這是中國領導人第一次在公開場合提出應急機制的建設問題。
一個月後,國務院公佈出台了《公共衞生突發事件應急條例》(以下簡稱《條例》)。這份被認為是“公共衞生事業的轉折點”的法規條例,從起草到提交審議,只花了半個月的時間,開創了中國立法的“SARS速度”。
《條例》出台的第二年,衞生部成立了衞生應急辦公室,負責突發公共衞生事件監測預警、應對準備等工作。到2005年,全國已共有24個省、自治區、直轄市成立了衞生應急辦公室。
2007年8月,國家又出台了《突發事件應對法》。這期間,各部委相繼出台了應急預案,除了涉及重大傳染病流行、中毒事件、環境污染、核泄露等公共衞生事件外,也涉及了洪澇災害、地震、颱風等各種自然災害,以及鐵路、民航、電力、銀行、煤礦等領域的重大事故。
“應急預案從傳染病涵蓋到整個公共衞生領域,再到各種潛在的社會安全事件,”曾光説,“顯然,這是SARS帶來的額外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