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正在丟失自己的歷史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557325-2019-06-19 13:53
坐高鐵出行,沿途經過很多城市,最大的感觸不是城市化、現代化和快速的變化,而是城市同質化、千城一面和對歷史的嚴重破壞。這種可悲的現象已經被批評了很多年,但似乎並無改觀。習近平總書記早就語重心長地指出,“保護好古建築、保護好文物就是保存歷史,保存城市的文脈,保存歷史文化名城無形的優良傳統。”
各個城市都説自己有自己的特色,但説實在的,如果不看站台上的指示牌,我們會覺得這些城市幾乎都是一個模子裏造出來的,因為它們都有共同的特點:都是高樓大廈,都是玻璃幕牆,都是流光溢彩,都是橫亙在城市中的快速路,都是擁堵的車流,都是擁擠的人羣,等等。前些年還有人説,堵車也是經濟發展一種表現。印度新德里、泰國曼谷、孟加拉達卡、美國波士頓堵車同樣很嚴重,甚至比這還嚴重,但他們的經濟發展的怎麼樣?
高度脆弱的城市
我們的城市化、現代化思維基本是以美國為唯一藍本。向發達國家學習並沒有錯,但是要有借鑑的學,要在深刻理解發達國家和本國的歷史、現實、傳統基礎上學。但到現在為止,離這一目標仍相距很遠。
幾乎每一個城市都在自豪的叫着我們大某某,不斷以城市擴大化為榮。城市不斷盲目擴大化,迫使人們離不開車,車量增多,便不得不多修路,修寬馬路,修快速路。路修寬了,車跑得快了,人們急急去辦事,快速路驅趕着人們不斷奔波,讓人們不斷求快,求新,求變,讓人們躁動。路修的再寬,車量上升的更快,路於是便堵,堵車也讓人焦慮,也讓人躁動。快了躁動,堵了更躁動。因為城市大了,車成了必備,能源消耗劇增,而我們又不是一個能源很充足的國家。無數的人車擁擠在路上,不躁動的人們也都躁動了。這便是今日城市的一個共同縮影。城市是為人設計的,不是為車設計的。
的一個共同縮影。城市是為人設計的,不是為車設計的。

這些年來,在這種思路下發展起來的城市,尤其大城市,是建立在高度脆弱的基礎之上,不能有一點風吹草動,有一點點便有可能陷入癱瘓,給人民生活造成極大不便。例如,2001年冬天的一個傍晚,北京下了小小的一場雪,全市基本陷入癱瘓,17點30分下班的人們,很多凌晨才到家。那時北京還沒這麼多車。現在不知會如何了。若是有戰爭呢,若是有人蓄意破壞呢?城市越大,城市越脆弱;城市越智能,城市越脆弱。
學習美國的城市化在當年成了一種聖經,是不能質疑的。連開車買個東西都成了聖經。
美國化的城市
當初很羨慕地説,你看人家美國人,開車到超市,一買就買一個星期甚至一個月的東西。不像我們,臨時沒東西了,例如,沒醬油、醋了,才想起來跑到巷子裏的小賣店去買一瓶。後來去了美國才知道,美國人開車到超市一次就買一個星期甚至一個月的東西,不是代表什麼先進理念,而主要是因為很多美國人家沒辦法呀,因為他們居住的周圍很少會有像中國這樣便利的小賣店,平日的生活很不方便,不得不這樣買東西。這哪是發達的表現,這恰恰是落後的表現,但我們當成個發達來學。
記得上世紀80年代初,許多文章都説,你看人家國外街道上的地磚都是彩色的,哪像咱們都是灰色的。説實在的,灰色的確實不好看,顯得髒了吧唧的,也沒有生氣,但是它防滑。於是我們許多城市便也開始鋪上彩色或其他顏色的地磚了。就像長安街兩側的人行道很早就換了一種帶點紅色的地磚,好看是好看了,但卻不能沾一點點水,更不用説下雨下雪了,太滑了。這時才知道,人家發達國家的彩色地磚可能還是防滑的。結果我們就光看個彩色了,又學了個皮毛。這種現象一直持續到奧運會前才換成防滑的。
還有近幾年有地鐵的城市都經歷過的,又是到國外考察,又發現,人家發達國家的地鐵扶梯都是右側站立,左側通行的。這多科學,多有效率。咱們考察的人一想,咱們城市人又多,有不少急着趕路的,咱們也得來個右側站立,左側通行,並説這是文明的表現。於是幾乎所有的地鐵扶梯都成了這樣。使用了一段時間後,各種問題就暴露出來了,安全問題很大,其實也節約不了幾秒鐘,反而帶來很多麻煩,有些地方已取消這種做法了。
我們另一個習慣性思維是,家家有汽車,這才是現代化。這又是一個典型的以美國為唯一藍本的思維。美國立國二百四十餘年,人口達三億多,但去過美國的人都知道,北美大陸雖然被白人佔領和開發四百多年,但至今為止仍是地廣人稀,汽車是北美大陸離不開的交通工具。但這個經驗拿到其他歷史悠久,人口眾多的歐洲、亞洲城市便不一定適合了。
這樣的現象太多了。無法一一列舉,現在很多城市發展思路還是這個路子。我們準備把中國的城市帶到哪裏去?
以上這些現象,短期內可以看得見問題。盲目、機械、生硬的模仿發達國家,問題容易發現,糾正錯誤還來得及,也不會造成難以挽回的損害。但還有多少模仿的結果是短期內看不見,也不表現出來,等尾大不棹時才能發現且損害已無法挽回了的呢?這樣發展下去,哪個城市能讓人安心呢?
丟失自己的歷史
在城市化方面,我們現在還有謀及子孫的思維嗎?我們還在做謀及子孫的事嗎?
比如,我們現在設計的很多建築、橋樑、居民小區等,設計使用壽命大多是70年、100年、120年,我們似乎習以為常。那這之後呢?200年、300年、500年之後呢?有人説,管它呢,誰還想這麼遠,我們能想到5年、10年之後就足夠了。這是不負責任的想法,古人尚且知道謀及子孫,我們的思維卻只有一百年,比古人差遠了。不謀萬世者,不謀一時。我們就謀一個任期嗎?就謀十來年嗎?我們現代人建造的這些鋼筋水泥建築,看上去非常結實,但能保留一千四百年嗎?但古人曾給我們留下過。
趙州橋建造於西元604年,至今已經歷了1415年的風雨,橋上那深深的車轍銘刻的是歷史和幾十代人的記憶。今天當我們走上趙州橋,或許會依稀看到隋朝人、唐朝人、宋朝人從那走過的身影,還會想到小時候爺爺奶奶拉着我們的小手站在橋上指指點點的身影。
盧溝橋建成700多年了,它經歷了多少風風雨雨,當今天的我們走上盧溝橋時,看着那一個個形態各異的石頭獅子,也許會想,700多年前馬可波羅或許曾從那上面走過。今天我們依然可以看到它,可以觸摸它,感受歷史的温度,感受心靈的洗禮。原來許多城市裏都曾有過幾百年的建築,許多可能不夠雄偉、壯觀,但一樣有豐富的歷史底藴,一樣有着人們深深的習慣和回憶。現在許多都被規劃掉了,變成了一個個房地產項目。
我們是個歷史悠久的國家,我們卻正在幾乎完全美國化的城市化、現代化的思路下丟失我們的歷史。
丟失自己的記憶
近幾十年來,我們已習慣了求變思維。我們習慣以“看,幾年不見我們這就變了樣”為豪。我們經常會在媒體上很自豪地刊登外國人感嘆幾個月不來中國的一些城市,就又發生巨大變化的事情。這種現象上暗示的是人們普遍的求變心理,以變為榮,以變為美,以變為傲。過去我們那麼落後,那麼貧窮,不變能行嗎?不變不行,必須要變。“變則通”這個道理是正確的,不變則是死路一條。但變不是絕對的,不能隨意的變,更不能淺薄、模仿的變。
在城市化和鄉村建設方面,城市、鄉村的鉅變一方面帶來的是人們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另一方面這種“變”丟失了人們的記憶,一定程度上破壞了當地的歷史文化,帶來的更多是人們的心沒有歸處。你過去所熟悉的一切景象都不再存在。
人不是一個經濟動物,不能僅僅用經濟的數據來衡量人心的需要。除了經濟,還有其他社會心理。人心有所歸處,除了政治上的重要含義之外,更多的是體現在日常生活中,而城市、鄉村的劇烈變化埋葬了這樣的歸處。短期內我們會有變化的欣喜,長期看,過去的建築大多隻能存在於記憶之中了。歷史建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不是一些人口中所説的,過去的幾根破木頭搭起的東西有什麼用?它承載着多少代人的記憶,看到它,我們會想起過去,會喚起心靈深處的回憶和親切。
歷史、文化不是孤立的事物,它們包含的範圍很廣,時刻體現在我們的生活中,建築是歷史、文化不可缺少的重要組成部分。
我們還有歷史積澱嗎
近幾十年來的城市化基本是四大特點:盲目擴大化;高樓大廈化;城中快速路化;地鐵化。到處充滿高樓大廈是美國一些城市的特點,而且還不是全美國的特點,更不是全體發達國家的特點。
有觀點認為,城市就是要大,大了更節約用地。但實際上大了更脆弱,是把全體城市人民的安全置於兇險之上。這些年來中國的許多城市要是沒有高樓大廈,沒有快速路,沒有地鐵就不是現代化,城市的領導也覺得沒面子。城市裏修快速路對城市的嚴重隱性破壞網上已有很好的文章論述,在此不做贅述。看看歐洲是怎麼保護歷史的,例如英國,遊覽過英國的我們有些國人會驕傲地説,什麼倫敦,那麼破舊。似乎充滿了我們那到處都是新新的高樓大廈的自豪。但倫敦那不是破舊,那是陳舊中透着歷史積澱的文化。

倫敦的歷史積澱與中國相比可能並不深厚,但這種積澱在倫敦隨處可見,而不是隻在特定的地點。我們號稱有深厚的歷史,在日常生活中,城市裏的人們在哪裏能見到這樣的積澱呢?難道僅僅是在皇宮、皇家園林等特定的地方嗎?那不是人們的日常生活。
倫敦人經常很驕傲地隨便一指,這是19世紀的建築,那是19世紀的建築。不僅倫敦,在歐洲其他城市也是如此,例如愛丁堡、巴黎等,到處都是充滿歷史感的建築,而很少見高樓大廈,或者只是集中在遠遠的特定區域。生活在歷史建築中的英國人的生活水平並不低。



水泥的壽命通常是70年
在我國的許多城市,我們隨便地一指,能指到什麼?我們能指到處處都是的高樓大廈,包括寫字樓、辦公樓、居民樓。這些建築基本是鋼筋水泥,而鋼筋水泥的壽命到底能有多少年,仍是個未知數。如果確如其使用説明上所標的60、70年到100年,那100年之後如何維持這些建築?也許有人覺得這是杞人憂天,到時自有解決辦法。如有妥善解決之法當然皆大歡喜,但如果沒有,留下的麻煩則更大。還有人説反正房產證也就是70年,管它呢。這不是房產證的問題,這是歷史的問題。我們那些在開發狂潮中劫後餘生的歷史建築正可憐地隱藏在高樓大廈的陰影下,仍難逃被開發的命運。
中國人對過去之所以有豐富的歷史記憶,一方面是擁有浩如煙海的史料,另一方面是能找到許多仍然存世的古代、近代建築。許多地方的人們從小就是在這樣的建築、街道中長大的,可惜的是這樣的許多地方早在大拆大建中消失了,變成了今天無處不在的高樓大廈。如果今天的高樓大廈100年後、200年後不得不拆除或自動坍塌,那等於又毀掉了那時的人們從小的記憶。水泥、鋼筋將來怎麼樣目前我們還不知道,但秦磚漢瓦還在,許多幾百年的木建築還在。二百年後的子孫如何評價我們這一代為了短期經濟利益而親手破壞歷史的人呢?

二百年後的子孫們只能從文字中,從視頻中知道原來二百年前中國的城市是這樣子的。那時他們會想,為何能看到八百年前的故宮、九百年前的應縣木塔、鄉村裏廣佈的卻又早已荒無人煙的各種幾百年的古建築,而二百年前城市裏曾那麼流光溢彩的那些高樓大廈哪去了?再按目前這個思路建設城市,我們就會成為歷史的罪人。
第一幢摩天大樓好像只存在了50餘年
1885年人類歷史上第一摩天大樓在紐約誕生,聽説是50餘年後便被拆除。現在我們仍能看到的紐約帝國大廈建成還不到100年,未來100年是否仍能看到它呢?是個巨大的未知數。還有其他大量的摩天大樓,無數的居民小區也都面臨着類似的命運。
紐約曼哈頓是個歷史極短暫的地方,它不應成為我們城市化的唯一模板,而且這個模板還是我們片面認識和想象中的模板,我們認為紐約就是摩天大樓為主,城市化就是紐約化。紐約雖然歷史極短,但對自己稍有點歷史的古建築卻十分珍惜,人們仍可在有一百多年曆史的老建築中、老館子中工作、吃飯,紐約人並不總以高樓大廈為榮。但當初我們在無意識中以紐約為唯一藍本的城市化標準時,只看見了紐約的高樓、玻璃幕牆、車流,卻沒看到它的歷史底藴,也不知道當地人為保護紐約的歷史而做出的長期奮鬥。

能走路的城市,是適宜的城市;有歷史的城市,是有文化的城市。大某某,不應成為驕傲,而是一種愚蠢,我們應當反思。我們指給發達國家老外看的高樓大廈,在我們心裏是引以為豪,但在很多人看來卻充滿了爆發户般的膚淺。
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等故宮人説,我們要把故宮完整的保留給下一個600年。今天的我們是否也應思考這個問題,我們是否能把本來充滿了歷史和文化的中國城市完整地保留給下一個600年?會否100年、200年後的城市、鄉村再次被迫改變面貌?我們大量的鄉村正在消失。這消失的不僅是人口、建築,還有歷史和文化。不要再犯悔之晚矣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