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黑”害了誰？_風聞

“寧波淨生產假貨”還是“珠海總是惡性競爭”？

近日格力舉報奧克斯空調“產品與其宣傳、標稱的能效值差距較大，能效比和製冷消耗功率的檢測結論均為不合格”事件，鬧得愈演愈烈。

真相如何我們現在還難以判斷，但有一個有趣的現象不知道大家是否注意到，那就是無論這次哪個廠家理虧，各路主流媒體和自媒體都是就事論事的，也沒見它們針對兩個廠商的地域進行表態，比如什麼“寧波（長三角）淨生產假貨”或者“珠海（珠三角）總是惡性競爭”。這些，都沒有出現過。

這才是正常操作，然而假如是一家位於東北三省的企業出了什麼負面新聞，主流媒體可能出言還謹慎些，自媒體那裏怕就是直接“投資不過東三省”了吧？

新聞媒體在報道時，一般來説還是會注意的，但地域偏見廣泛蔓延在輿論場中，甚至在某些人那裏就是潛意識——這還算比較好的，那些刻意帶節奏的就不提了，更是主觀故意挑口水。

畢竟媒體背後也是人，正如我們在《人生如戲，全靠演技》裏提到的那樣，是人就不免帶有認知偏差。更糟糕的是，你很難把自己腦子裏的想法一條一條地都追根溯源，所以總會有一些模模糊糊、不知道來源但還是會相信的信念。很多地域偏見就屬於這一類。

有一種認知偏差叫暈輪效應，是指在思維定勢的作用下，人們會不知不覺地以偏概全，假如對一個事物的整體印象是好的，就會覺得它方方面面都是好的，甚至會賦予它本不存在的美好特徵（女神那麼好看怎麼會摳鼻屎呢？）；假如對一個事物的整體印象是壞的，那麼它方方面面都是壞的，甚至很多壞的品質都會附加到它身上。暈輪效應的存在，放大了我們對某些地區的地域偏見。

去年就有一條段子一樣的新聞，説有貴州的三兄弟以為東北落後，缺少監控和偵查手段，就坐飛機來到瀋陽盜竊——那自然是被抓了個正着。

然而事實上，東北只是近些年經濟增長緩慢，認為東北落後那就大錯特錯了——起碼瀋陽的人均可支配收入是比貴州省高很多的。問題是，怎麼連犯罪嫌疑人都有了“東北落後”的偏見呢？為什麼這種念頭會鑽到他們腦子裏去呢？

財經媒體也存在地域偏見

人們頭腦裏的念頭，很多都是日常接觸的媒體，包括傳統媒體和新媒體傳達給他們的。

媒體背後都是人，一方面人是要恰飯的，種種利益相關會讓他們的發言有所偏差；另一方面，是人也免不了認知偏差，而且潛意識裏也沒意識到這一問題。

自媒體由於要強調自身個性或者樹立人設，個人特質會十分明顯，也會放大身上的認知偏差，暴露出很多地域偏見也就不足為奇了。

然而哪怕是專業度較高的財經媒體，也存在着地域偏見。

當然，財經媒體的偏見可能不是因為地域原因，而是因為與地域相關的其他因素。

比如一家公司經常在財經媒體上投放廣告，成了財經媒體的金主，那麼它更有可能收穫財經媒體的正面報道，畢竟吃了人的嘴軟，而經濟發達地區的公司會更有財力在財經媒體上投放廣告；又比如一家公司時常做慈善，那也會在財經媒體上收穫更正面的報道。

假如一家公司和政府關係密切，而財經媒體在政府轄區內，也很容易受到政府的影響；股市的大漲或大跌，也容易讓某家公司成為財經媒體關注的焦點。

遊家興等（2018）就在《財經媒體地域偏見實證研究》中提出，公司在媒體投放的廣告越多，越容易獲得媒體的正面報道；公司與政府之間的聯繫越緊密，媒體對公司的正面報道越多。

然而，除了這些較為明顯的因素之外，《財經媒體地域偏見實證研究》還指出，由於地區經濟發展的不平衡，較為發達地區人羣容易產生優越感，而較不發達地區人羣容易產生自卑感，加之“暈輪效應”，財經媒體也可能對經濟發達地區的方方面面採用較為寬容、較為正面的報道，對經濟較落後地區的方方面面採用較為苛刻、較為負面的報道。

《財經媒體地域偏見實證研究》通過對大量財經新聞報道的收集和檢驗發現，對於不同地區上市公司的新聞報道，媒體存在着雙重標準：對於地處經濟發展水平較高、或制度建設較為完善、或社會信任程度較高的地域的上市公司，媒體會給予更多的正面報道；反觀對於地處經濟發展水平較低、或制度建設較為單薄、或社會信任程度較低的地域的上市公司，媒體的報道基調相對比較消極。

即使排除掉政府和投放廣告等因素後，上述結論仍然成立。

《財經媒體地域偏見實證研究》還特意引入了醜聞這一因素，發現上述結論還是適用：對於同樣發生醜聞的公司來説，處在好地區的公司受到媒體的批評會少於處在差地區的公司。

財經媒體的報道多以事實和數據為支撐，算是專業程度和可觀性都比較高的一類新聞了，尚且有這種雙重標準，隨着地域的變遷而發生系統性變化，存在着地域性偏見。那麼其他媒體的地域偏見存在情況就可想而知了——説不好哪天就把人給忽悠瘸了。

你借不到錢，有可能就是受了地域偏見的害

地域偏見在經濟上的影響上是很大的，財經報道的偏差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地域偏見還可能影響到地域之間的投資差異，從而造成投資過熱或投資不足。

汪敏等（2017）在《社會融資地域歧視對地區非效率投資的誘導作用研究》中提到：“社會融資規模最高的六個省份分別為北京、廣東、江蘇、上海、山東、浙江，共佔全國社會融資規模總額的43.57%，表明我國絕大多數社會資金流向了經濟發達的東部地區，而經濟發展水平較低的中西部地區所獲得的社會融資規模很少，其中，黑龍江、內蒙古、新疆、海南、青海、西藏、寧夏等七個省份所獲得的地區社會融資總量僅佔全國社會融資總量的5.23%，社會融資的地域歧視現象明顯。”

東部地區經濟更加活躍，投資量更大不能説不合理，但基於地域偏見造成的資金地域分配不合理還是普遍存在的。

《社會融資地域歧視對地區非效率投資的誘導作用研究》的分析，發現我國社會融資向經濟發達地區的集聚趨勢主要來自於信貸融資，我國銀行系統更加偏好於投資風險較小的經濟發達地區。

這也是銀行為了躲避風險使然，畢竟銀行也不願意借貸給風險較大的項目，風控的一部分也是調查公司背景，而地域偏見下某些風險會被放大。考慮到中國的直接融資並不發達，大多數融資還是要靠間接融資，銀行的放貸就是融資的主角，這種地域偏見對經濟較不發達但急需資金的地區是相當大的損失，會造成資金供應不足，資源錯配明顯。

與地域偏見類似的還有規模偏見，《社會融資地域歧視對地區非效率投資的誘導作用研究》也提到了銀行系統的資金比債券融資和股票融資等直接融資體系更傾向於規模較大的企業，而中小企業融資成本相當高，這讓中小企業更難在市場上與大企業競爭。

由此可見，地域偏見與規模偏見一樣，影響的是企業在融資過程中的信任問題，而且也會造成資源錯配，給企業帶來損失。

地域偏見讓人工資都少了

地域偏見也會給勞動者帶來經濟損失，然而由於中國特有的户籍政策，不僅本地和外地户口存在差異和以之為基礎的歧視，農業和非農業户口也存在差異和以之為基礎的歧視，這兩者之間是很難區隔的。

曾永明等（2018）在《户籍歧視、地域歧視與農民工工資減損——來自2015年全國流動人口動態監測調查的新證據》裏提到，假如你是一個本地人，但不幸是農村户口，作為農民工，你受到户籍歧視會導致你單位時間工資減少6.4%；假如你是個外地人，作為農村户口的農民工，你會受到户籍和地域雙重歧視，單位時間工資減少9.3%。

假如你做到了“農轉非”，從農村户口變成了城市户口，哪怕你是個外地人，也不會在工資上受到地域歧視了。而在過去幾十年，“農轉非”的一大渠道就是考上大學——可見知識改變命運啊。

俞玲等（2017）在《户籍地影響農民工工資嗎?———基於杭州市外來農民工問卷調查的實證研究》中，以杭州的情況為例，東部外來農民工工資水平最高，因而與城鎮職工的工資差異最小; 中部和西部外來農民工與城鎮職工的工資差異較大，大約是東部外來農民工的兩倍多; 西部外來農民工與中部外來農民工工資水平則比較接近，前者略高於後者。

一方面，東部外來民工整體受教育程度較高，讓他們在工資上有了一定優勢，但另一方面，僱主也可能基於對中、西部外來農民工的統計性歧視，願意給予東部外來農民工更高的工資溢價，以吸引其就業。

《户籍地影響農民工工資嗎?———基於杭州市外來農民工問卷調查的實證研究》也發現，與低端勞動力市場不同的是，在較為高端的職位和薪資待遇上，由於勞動者人力資本和個人特徵能較好地反映其真實生產率，這種對農民工的地域歧視也不明顯了。可見即使在農民工羣體裏，更高技能和更多的知識幫助人們找到工資更高的職位，也能讓他們免於地域歧視。

由此可見，由於較為低端的職位勞動力供應量大，僱主選擇的餘地大，更有可能基於地域歧視，產生對某些地區人羣的不信任，造成農民工羣體的工資地域差異；然而在較為高端的職位選擇上，農民工掌握的技能本身就能傳達可靠的信用，通過地域來判別信用也就不必要了。

地域偏見背後可能還是信用問題，而人們想要獲得更多信用的辦法還是拿的出證明自己信用的東西，比如更多技能和知識，不然就會陷入下層的信用危機中，到時候遭遇的豈止是地域偏見，還有可能有更多其他偏見。司馬遷當年寫下的“負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真有道理啊！

珍惜信用，人人有責

中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又處在一箇中央政府的治理之下，是一個相當大的統一市場。但正是因為幅員遼闊，內部差異不可避免，統一市場還並不健全。

比如户籍制度，使得很多人難以完全自由遷移流動，上面提到的“户籍歧視”也是一大問題，給很多人帶來了額外的損失。

又比如幅員遼闊的副作用是各地間差異極大，瞭解又不足，不同地域之間的任何企業等難以建立起可靠的信任。

而由於社會氛圍或傳媒傳播造成的地域偏見，又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地域之間的不信任，導致地域間的資源分配不盡合理、企業收到的媒體報道或融資等待遇不同、農民工因地域歧視而收入受損等問題。

在統一市場內部建立信任，有一種方法是提高市場化程度，多進行交易。在多次交易中，更有信用的交易方自然更能突破各類偏見脱穎而出，不守信用的交易方也就慢慢遭到淘汰。

從這個意義上講，電商和與之相關的電子支付方式在中國興旺發達，也是時也勢也。

幅員遼闊、人口眾多的統一市場中，需要線下交易之外的其他交易渠道，以滿足羣眾多樣化的消費需求。然而這種長途線上交易，對信用的要求極高，因此電子支付的信用建設能夠讓人在線上不見面達成交易習以為常，可以説極大推動了國內的信用建設步伐——尤其是在信用卡都還沒普及的中國，就顯得更是驚人的突破。阿里巴巴能做到全國前二的互聯網巨頭，正是因其提供了這項重要的基礎設施——線上信用建設。

地域歧視對於這個統一市場裏的任何人來説都不是什麼好事，它的存在讓市場的運行成本上升，可以説是有害的。

當然，不少新媒體才華有限，只知道炒地方刻板印象的冷飯才能維持的了生活這樣子，也不知道是可笑還是可氣了。

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