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的棋子(1)_風聞
已注销用户-字彦祖2019-06-20 14:44
壹 師徒
1998年,薩卜哈第一次見到扎卡維的那天,風是向南吹的。
薩卜哈剛剛畢業於醫科大學,是個瘦高個,一臉稚氣,他24歲應國家衞生部的調令來到賈法爾村這塊貧苦之地,成為一名赤腳醫生,這個村子主要居住着貝都因人,來這種鬼地方工作讓他十分不爽,但他當時一個月能賺500約第(約700美元),是村子裏收入最高的人。
賈法爾村位於約旦西南部的酷烈荒漠當中,這裏沒有任何植被,一條公路從中穿過,公路的一邊是村莊,另一邊是一座監獄,這是一座貝都因人的村子,只有這麼堅忍到變態的民族,才可以在如此酷熱的荒漠中生存下去(《阿拉伯的勞倫斯》裏反覆提到的貝都因人)。
《阿拉伯的勞倫斯》裏講過貝都因人的沙漠生存能力
和村子隔路相望的監獄也叫賈法爾監獄,是英國人最先建好,用來關押重犯的,原先四下荒野連個鬼都沒有,犯人越獄後根本活不下去。約旦政府接手後,用來收拾極端分子,進來的囚犯都沒有經過審判,進門先一頓毒打,打到失去知覺為止,接着還有各種花式刑罰招待囚徒,後來聯合國調查組織默默地記下了這裏的花樣,約旦政府覺得很沒面子,1979年關閉了這座監獄,足足荒廢了19年,到了1998年,因為有一撥特別嚴重的囚犯需要單獨關押,監獄重新開張大吉。
為了喜迎新來的重囚,方便管理,監獄把牆體都拆了,搞成一個大開間(管理人員是腦子有屎嗎?管理重囚,就應該分開關押才對,關在一起,是為了方便他們開party嗎?),25張上下鋪擠在一起,一共住了48人。
這48名重囚原先住在士瓦里(Swaqa)監獄,因為在牢里拉幫結派,讓監獄管理人員十分頭疼,為了避免事態升級,才把他們拉到這個鳥不拉屎的荒漠監獄單獨關押(那不是更應該分開關押嗎?豬一樣的管理人員啊)。
監獄裏配套齊全,但沒有專職的醫生,給這48個重刑犯單獨配個醫生又划不來,獄方管理人員就去找薩卜哈,請他給監獄裏的犯人看病,薩卜哈清清白白的,不想給這羣窮兇惡極的重刑犯看病,但職責所在,也只有硬着頭皮上了。
就是在這座監獄裏,薩卜哈見到了巴卡維和扎卡維師徒。
入職時,監獄長易卜拉欣諄諄告誡他,無論如何,都要跟這些犯人隔着鐵門打交道,千萬不可以靠近他們,不僅肉體要小心,連精神都要小心,監獄裏有個魔鬼一樣的人物巴卡維,滿腹經綸,號稱行走的書櫃,任何穆斯林只要一跟他聊天,他就能引經據典,滔滔不絕,這人擅長雄辯,沒讀過書的土老冒們很快會被他的理論折服,一小時就能被他洗成極端分子,是個地地道道的洗腦狂魔(不幹傳銷可惜了)。
第一次去監獄裏的時候,是當天傍晚,風向南吹,殘陽的光線影影綽綽,薩卜哈在持槍護衞的保護下,走到了裙樓下的監牢外面,看到了開間裏那48個重囚。
薩卜哈回憶説,在昏暗的光線下,看到那48個人並非想像中那樣凶神惡煞,居然都腰板挺直,神情肅穆,或坐或立在那誦經,他們都穿着藍色的囚服,約旦如此炎熱的天氣,囚服外居然統一罩着一層鬆鬆垮垮的短上衣(監獄長後來解釋説,這些人都聽從巴卡維的宗教言論,他們居然覺得囚服“過於暴露”,所以套了件阿富汗式的短上衣),囚犯們都沒有説話,目光投向門口處,那裏站着兩個人,一個戴着眼鏡,又高又瘦,頭髮蓬鬆棕黃,藍眼睛,身上一股難以掩飾的學者氣質,又帥又斯文,正是巴卡維,另一個個子矮小,面色黝黑,身形粗壯,寬肩膀,目光鋒利,右臂上有一個駭人的鋸齒狀刀疤,作為一名專業醫生,他看見刀疤周圍的肌肉和皮膚被胡亂地縫合在一起,一看就是外行乾的。而這位刀疤客,正是扎卡維。
監獄長跟大家介紹了新來的醫生,告訴大家有病的快來看病,薩卜哈以為犯人們會蜂湧而來,向他問醫求藥---這種條件惡劣的鬼地方人很容易患上過敏、皮疹一類的毛病,但滿屋犯人都一動不動,直到扎卡維轉過頭,默默地向獄室前方的一張牀鋪看了一眼,那張牀鋪上的人方才下地起身,走過來向薩卜哈求診,等他看完,扎卡維再回頭向第二個人掃了一眼,才有人繼續上前,向薩卜哈問診。
薩卜哈感受到巴卡維和扎卡維在支配着整座監獄,這些約旦最危險的犯人居然被二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原以為充滿了仇恨和戾氣的重犯監獄裏竟秩序井然,監獄裏隱然有一股暗暗流動的壓迫力,薩卜哈一邊給犯人看病,一邊忍不住在內心問自己:
“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麼人?僅憑几個眼神,就能把一羣人呼來喚去?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現在,我們很有必要先坐下來放幾張PPT,向薩卜哈醫生,介紹一下巴卡維和卡扎維了。
巴卡維那年40歲,他對伊斯蘭宗教學識深厚,在整個穆斯林世界成名已久,有一套自己的極端宗教理論,寫出過《所謂民主也不過是宗教》的煽動性文章,是中東世界的超級大V,他呼籲推翻所有的世俗政府,建立政教合一的伊斯蘭國,他愛獨處,喜歡在僻靜處寫文章或讀宗教典籍,在文章裏慷慨激昂,號召虔誠的教徒們拿起武器,用鮮血證明自己,現實生活中卻是個極有禮貌的人,哪怕是約旦政府派來提審他的情報官員,他都客客氣氣,温柔着説話,跟別人拉拉家常,看起來人畜無害,由於他在穆斯林擁有巨大的名聲,加上他有一種不可抗拒的親和力,和雄厚的知識基礎,幾乎所有犯人都對他心服口服。
1999年,巴卡維在家時的照片,能找到他照片真不容易
但他顯然只擅長理論而不擅長實操,幾年前他帶隊想炸燬以色列在約旦邊境的一處哨所,行動還沒到執行階段就暴露了,被約旦政府抓起來判了重刑,薩卜哈見到他時,他已經在監獄裏呆了四年,這四年時間,他將自己的哲學體系進行了整理,草創了一套“伊斯蘭主義”,並開始向獄友們傳播,一羣傻老粗被他説得一愣一愣的,個個拜倒在他性感的棕色頭髮下。
2006年時,美國政府將巴卡維評為“宗教極端主義學者當中的頭號人物”。
扎卡維那年32歲,和巴卡維完全相反,他只擅長實操,對理論一竅不通。
1966年10月扎卡維出生在約旦的小公務員家庭,他媽特別能生,家裏一共有七女三男,其中扎卡維最得母親喜歡。
全家住在當地墓園後面山坡上的二層小樓,他就在墓園裏從小玩到大,他們家本來還算不錯,日子過得下去,整個家族也算受人尊重,但扎卡維打小就不學好,十分頑劣,性子極粗野,小學沒念完就輟學,12歲那年就拿刀把鄰居砍傷,小小年紀就去拉皮條、販毒、上街砍人,他身上紋了刺青,滿嘴酒氣,還強姦過幾個小男孩,20歲時,就已經是當地聞名遐邇的臭流氓。
總之,扎卡維就是一個人渣。
人渣扎卡維
在成為人渣的道路上,扎卡維的母親是最優秀的引路人,她從小對兒子十分寵溺,不管兒子犯了什麼錯,她都不予指責,當兒子的犯罪行為已經證據確鑿時,她也認為“兒子本性是善良的,兒子一定會改邪歸正”,她從不訓斥扎卡維的錯誤,並小心保護着自己最寵愛的孩子,對兒子的行為永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並不知道慣子如殺子的道理,當美國記者前去採訪她時,她還説:
“我的兒子是個好人,他是個普通人,也是社會不公的受害者。”
她是個異常虔誠的教徒,為了拯救兒子,他推薦扎卡維去當地的阿里清真寺學習宗教課程。
卻將兒子推向了地獄的火坑,扎卡維從此從一名普通人渣,升級為喪心病狂的人渣。
這所阿里清真寺的宗教課程都是些神學辯論,以及對前往阿富汗參加對蘇聯“聖戰”的鼓吹,在這座清真寺裏,扎卡維變成了一個虔誠的信徒,他居然不再喝酒,忙着跟別人辯論經學,他熱愛收集關於“聖戰”的光碟、磁帶、書籍,在阿里清真寺,每當誦經人高喊“聖戰”,呼籲年輕人到阿富汗打擊蘇聯軍隊時,扎卡維的雙手總是舉得最高。
1989年春,扎卡維夢想成真,奔赴阿富汗參加“聖戰”,等他跑到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邊境上時,卻發現蘇聯人都撤退幾周了,他沒什麼事做,被安排去給一家極端主義雜誌撰寫稿件,小學都沒念完的扎卡維是個半文盲,根本沒辦法寫文章,只好找一個叫哈米的人代寫,哈米在阿富汗戰爭中被地雷炸斷了一條腿,他回憶説,扎卡維每次閲讀宗教經卷,都會含淚涕零,痛哭出聲,感動得不可理喻。
兩人相處日好,扎卡維對哈米也十分尊重,為了表示敬意,他忽悠自己的一位姐姐也來到了巴基斯坦邊界,勸她嫁給了哈米(坑姐第一人)。
做了兩年偽編輯(沒有比這更水的編輯了),1991年,扎卡維終於有機會上戰場了,蘇聯人跑了,“聖戰”組織就向蘇聯人扶持的政府軍開戰,他參加過帕克提亞和霍斯特的突襲戰,表現非常勇敢,幾乎不顧性命地衝鋒,甚至在加德茲的戰鬥中,他一個人擋住了十幾個阿富汗政府軍的進攻,大家都認為他“懷有必死之心”,對他十分尊重,扎卡維自己解釋説,因為他以前是個臭流氓,累累罪惡(他居然知道!),安拉已經不可能原諒我了,除非我肯獻出生命,成為一名舍西德(殉道者)。
雖然他一心求死,子彈卻一直沒往他身上招呼,他在“聖戰”組織裏殺出了名頭,人人都知道有個不怕死的扎卡維,大家叫他“穆賈西德”(聖戰士),扎卡維收穫了人生中的第一筆聲望。
阿富汗戰爭以蘇聯的失敗告終,阿富汗能拖垮蘇聯,一是人民勇猛,地形特殊,周邊伊斯蘭國民性命相助,二是有美英兩國在背後提供源源不斷的財源和武器,一羣穿得跟乞丐一樣的“聖戰”軍隊,能戰勝當時強大的蘇聯,使所有的阿富汗老兵都相信“這是安拉的力量”,1993年,扎卡維跟幾百名約旦老兵一起回到了祖國,從1989到1993年,四年眨眼而過,約旦變得更加開放了,安曼市區擴大了幾倍,女性穿着現代服裝,餐廳和電影院裏情侶居然當眾親吻,就連扎卡維的母親和姐妹都不願穿戴“布卡”面罩,扎卡維的兄弟也天天在家看電視劇裏的喜劇節目,約旦、巴勒斯坦竟然也在跟以色列和談。
在阿富汗飽受極端思想教育的扎卡維對此憤憤不平,世道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大家居然不按教義生活,而且跟“象徵着無盡罪惡的以色列”做起了朋友。
扎卡維在偏激的道路上越走越深,他渾渾噩噩地打理着自己的影碟租賃店,靠賣好萊塢和極端主義影碟度日,生意糟糕極了,他也對人生失去了信心,就在此時,他讀到了一本關於阿拉伯帝國時期的英雄努爾.阿丁的英雄傳記,精神極度需要寄託的扎卡維將自己幻想成了努爾轉世,他決定“為了約旦的宗教事業奮鬥終生”。
正是這本書,為他的幻想症型人格埋下了伏筆。
接着他真的去拜訪自己在阿富汗戰場比紹爾地區(此地區是本.拉登的基地)遇見過的學者,約旦籍巴勒斯坦人,著名的巴卡維。
扎卡維跑去找到了巴卡維,兩人對極端主義思想心意相投,開始搞起了讀經班,將以前的阿富汗老兵召集起來,宣傳極端宗教思想。巴卡維除了是個斯文學者外,他還有段特殊經歷,在1991年,這哥們從伊拉克買到了大量軍火,包括地雷、手榴彈、火箭彈,他把這些東西藏在傢俱裏,悄悄運回到了約旦,隨時準備經書和槍桿子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1994年2月25日,一名猶太分子在伊斯蘭宗教場所開槍打死了29名男性,扎卡維和巴卡維憤怒了,兩人打開了軍火庫,準備大幹一場,選擇的第一個目標就是以色列邊境的一處哨所,但此時的巴卡維和扎卡維都太稚嫩,他們要行動的消息很快被約旦情報部門在全國安下的探子發現,3月29日早上,13名參與人員被捕,巴卡維和扎卡維被判入獄15年。
當賈法爾青澀的兼職獄醫薩卜哈見到這兩位傳奇人物時,他倆已經在監獄裏呆了4年時光。
巴卡維是所有人的精神導師,扎卡維是他的愛徒,兩人一個擅長理論,一個擅長實操,才將賈法爾監獄裏的惡徒們收拾得跟小白兔似的。
但時間一長,監獄裏的領導形勢,漸漸有了變化,巴卡維是痛苦的,他是學者型極端分子,跟監獄裏的大老粗們玩不到一塊,講講道理可以,論AK47好使還是拿大刀砍人爽,這種聊天時都能感覺血濺到身上的髒活,巴卡維是一竅不通的,經常一個人坐在角落裏進入冥想狀態,唯一能深入聊聊天的,就只有那個念過大學的獄醫薩卜哈,大家尊敬他,但並沒那麼愛戴他,扎卡維就不一樣了,他常常讀着經書就失聲痛哭,還為了真主跟政府人員硬扛,看起來對真主無比虔誠,平日裏能打能扛,對獄友也非常照顧,有個被截肢的獄友行動不便,他就像他的貼身護衞一樣照顧他,給他洗浴,揹他上廁所,為他疊好牀被,給他餵飯,這種深入基層,和羣眾打成一片的示範作用遠勝過巴卡維的一張嘴,漸漸的,超級洗腦大宗師的監獄老大的地位被扎卡維慢慢取代,扎卡維表面還在叫他老師,對他無比恭敬,但監獄裏的每一個犯人都清楚,扎卡維才是這裏真正的老大。
根據安曼最高法庭的判決,扎卡維監獄老大的角色,可能要上演到2009年,但是命運在1999年這一天,轉了一個彎。一起意外事件,打亂了扎卡維的獄間養成計劃。
來自賈法爾監獄裏的魔鬼,即將讓整個中東,陷入地獄。
貳 新君
1999年2月7日,約旦國王侯賽因患淋巴癌去世。
侯賽因國王統治了約旦45年,在位時為中東和平做出過巨大貢獻,因此2月8號的喪禮獲得了二十世紀最高禮遇,他去世後不過24小時,美國總統克林頓帶着前三任總統來到現場,英國王儲查爾斯(20年了,他現在還是王儲)、首相布萊爾、日本、法國、德國各國元首也都來了。
葉利欽也來了,他面色蒼白,看樣子心情很不好,那是他執政的最後一年,在現場只呆了幾分鐘,就説身體不好,回俄羅斯找瓦洛佳去了。
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帶着一個代表團站着邊角,他神情肅穆,勃勃好鬥,直到2019年還在擔任以色列總理,阿拉法特則和埃及總統穆巴拉克在悄聲交談,阿拉法特身形矮小,裹着寬大的軍服襯衫,看起來神色不錯,他並不知道自己將會於2004年被人用釙毒死,而他身邊的穆巴拉克,2011年將被阿拉伯之春推下王位,導致埃及至今元氣大傷,退出了中東四強爭霸賽。
現場屬哈馬斯領導人馬沙爾最緊張,他一直在東張西望,兩年前他在安曼被以色列特工偷襲,就在拉加丹宮附近被摩薩德射中毒針,差點死在這裏,要不是侯賽因大發雷霆,找以色列要來解藥,他會比侯賽因還早死兩年。
侯賽因國王在位時,和中國的關係也還不錯,1982年,約旦向我國購買了80架殲7戰機(後來轉手就給了伊拉克),恰好化解了當時我國國防經費緊張問題。
侯賽因國王的繼承人叫阿卜杜拉,是他的長子。
侯賽因15歲時,和祖父在耶路撒冷阿克薩清真寺參觀,一名巴勒斯坦槍手向他祖父開槍,一槍將其打死,侯賽因奮力追趕刺客,被刺客回首一槍打在勳章上,撿回一條性命,繼承王位後,陸續被人下毒,炸燬乘坐飛機,居然都被他神奇地躲過了(在中東做領導人被謀殺率不是一般的高),在位之時,侯賽因共躲過18次暗殺,他從來不畏懼困難,十分愛好冒險,喜歡開直升機,還帶着阿卜杜拉開着賽車橫穿沙漠,他的性情深深影響到了兒子,阿卜杜拉在英國軍事學院畢業,回國做過特種部隊扛把子,也喜歡摩托車、賽車、飛機、高空跳傘等等玩命的遊戲。
在葬禮結束後,37歲的阿卜杜拉正式接管了王位,為了鞏固統治,他先開除了一批跟情報機構走得太近的舊臣,將先父最心愛的王后(他繼母)逼到國外定居,主動邀請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共進午餐,還跟宿敵敍利亞總統阿薩德冰釋前嫌,兩個年青人化仇敵為基友,兩國關係也不再緊張。
約旦國內一直有一股很難搞的政治勢力,叫穆斯林兄弟會,這些大佬都留着大鬍子,穿着一身長袍,一副中古打扮,屬於極端宗教勢力的一部分,但他們屬於建制派,至少是支持約旦政府的,為了安撫他們,年輕的國王照樣邀請他們來宮殿做客,兄弟會成員們來者不善,上來就噴新國王,要修改選舉法律,要重訂審查制度,口水都噴到了新國王的臉上,阿卜杜拉擦了擦臉,笑微微地請大佬們不要生氣,為了表示善意,他不僅同意考慮他們的一切要求,還主動赦免了在押的16名宗教極端分子。
新國王的誠意讓穆斯林兄弟會的大佬們無話可説,他們也不是不識時務的人,於是大佬們收回了唾沫星子,心滿意足地宣誓:
“陛下,敝會一定全心全意支持您、擁戴您、團結一心地信任您.”
約旦國內的穆斯林兄弟會屬於“温和的反對派”,從阿富汗退回約旦的老兵們則屬於“激烈的反對派”,**阿卜杜拉見到自己對穆斯林兄弟的赦免手段起到了奇效,忍不住將這個大招再用一遍,**1999年3月,老國王逝世後40天,哀悼即將結束,為了廣施恩惠,阿卜杜拉決定大赦天下,以此收買人心,一開始,特赦名單上只有500個人的名字,為了展現新國王的仁慈,很快上升到1000人,議會方面覺得不夠,不少議員和媒體人都覺得現在約旦處在一個新舊交替期,要忘掉過去的仇恨---那些襲擊以色列哨所的人,從阿富汗歸來的老兵,都應該受到新君仁愛的安撫。
這份名單最後居然膨脹到了25000人,而整個約旦也不過1000萬人口!比深圳市的常住人口還少。
這份長長的名單最後被送進了王宮,等待着新國王的批准,上班才六個星期的阿卜杜拉哪裏有空一個字一個字地讀完那25000個名字,他連想都沒想,就在上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25000份名單裏面,就包括巴卡維和扎卡維師徒。
1999年3月29日,原本坐牢要坐到2009年的巴卡維和扎卡維出獄了,他們拿到了兩分蓋過印章的證件,帶着簡單的行李,到傍晚時,乘坐政府安排的班車向首都安曼而去。
他倆都是有家室的人,經歷過五年牢獄磨難,巴卡維只想快點重回社會,恢復學者的影響力,而扎卡維卻並不這樣想,他在家鄉只是個出了名的臭流氓,最多像個二愣子一樣經營着一家錄像光碟出租店,而在監獄裏,他早跟獄友們產生了相互扶持的兄弟情誼,他們宣誓向他效忠,發誓對他不離不棄,只有跟他們在一起時,扎卡維才有存在感,他才像讀過的努爾傳記一樣,像一個英雄一樣活着,他懷念監獄裏的風雲歲月,不甘心成為一個錄音店渾渾噩噩度日的小老闆。
扎卡維乘坐班車回到家裏後,只跟全家人相處了幾個小時,他就去找朋友借來一輛破車,連夜開車又回到了賈法爾監獄。(我特意點開谷歌地圖看了下兩地的距離,估計他一口氣至少開了600公里),出獄後第二天凌晨5點,他就又站在監獄外面等候。
從安曼到賈法爾監獄,中下部位那個黑點是賈法爾監獄位置
獄醫薩卜哈見到扎卡維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扎卡維以探視的名義重新進入監獄,隔着鐵欄杆訓斥着監獄裏僅剩的幾名囚犯,並大聲給他們大聲打氣。
好像一名將軍,在檢閲自己的士兵。
在那一刻,薩卜哈忽然十分肯定,眼前這個矮壯的男人,將來要麼註定名滿天下,要麼註定橫死街頭。
叁 本.拉登
離開賈法爾監獄後,巴卡維因為名氣太大,被約旦情報部門軟禁在家裏,2004年12月再次被約旦政府逮捕,後因證據不足於2005年6月釋放。
他和扎卡維從此再也沒見過面,後面甚至有公開表示反對扎卡維的暴行。
但他給扎卡維內心種下的極端主義思想,已經不受控制的瘋狂生長。
扎卡維出獄之後,整個人已經徹底黑化,他要聖戰,要用暴力推翻所有的世俗政權,他決定帶着老母親,前往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邊境地區,尋找自己的天使投資人,他打算在那裏創立邪教公司,再迎娶第二任、第三任妻子,年齡最好不要超過15歲(他真的實現了),再生一大堆孩子(至於現在這個老婆和兩個孩子,嗯,老子這麼忙,就先不管了),一想到這些光明的未來,他就忍不住雙眼放光。
約旦情報部門在機場攔住了扎卡維,對他進行了好幾天的審訊,無論怎麼向他施壓,扎卡維只管惡狠狠地辱罵情報人員,一口咬定自己去巴基斯坦收蜂蜜,情報局負責人哈伊薩姆提醒他:
“你要知道自己算個什麼東西!你不過是個恐怖分子而已!”
扎卡維腦子裏已經有一套自己的價值觀了,這些羞辱打不倒他,他馬上反唇相譏: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又算個什麼東西?你們不過是羣異教徒而已。”
由於一直沒找到相關證據,情報部門被迫釋放了扎卡維,扎卡維成功到達巴基斯坦西部,他在那裏逗留了六個月,成天無所事事,半年後巴基斯坦政府説他簽證到期了,要趕他出去,扎卡維也覺得這裏拉不到天使投資(也快沒生活費了),決定再去阿富汗碰一碰運氣,他徑直帶了兩個同夥去到坎大哈,拜訪全球恐怖大亨本.拉登同志。
本.拉登並不想見扎卡維。
世界頭號恐怖主義大佬
一年前拉登策劃襲擊過兩家美國大使館,是FBI的頭號緝捕對象,鬼知道這個扎卡維是不是探子?另外扎卡維跟巴卡維是師徒關係,巴卡維是沙特政府的眼中釘,拉登是沙特人,他不想因為跟巴卡維有了人脈交集,跟沙特政府明面上撕破臉。
拉登只安排了一名僕從,草草接待了扎卡維三人,看着他千里遠來,還給他安排了一間客房,但扎卡維下定決心要見拉登,死皮賴臉呆在那裏不走了,白吃白住,兩週都不挪窩,拉登煩死這種死纏爛打的訪客了,只好派副手阿德爾前去溝通,兩人見面聊了好長時間,阿德爾心中雪亮,明白眼前這哥們沒什麼文化,説話還有點巔三倒四,但是夠狠,以前在阿富汗戰場還積累過一些聲望,對真主也是一片赤誠(只要一説起安拉他就無比激動,根本裝不出來),看起來不像是探子,他將探明的信息告知了拉登,由拉登決定怎麼處理這個人。
拉登那時的恐怖網絡遍佈阿富汗、北非、波斯灣各國,但他還沒有滲透進約旦,剛好有個約旦人送上門來,覺得這個人還是有點用處的,於是指示阿德爾安排扎卡維到赫拉特操辦武裝分子訓練營,基地組織負責給他第一筆啓動資金跟武器。
分公司開在赫拉特一處很偏很偏,鳥不拉屎的地方,鄰近伊朗,離此地600公里,但拿到天使投資的扎卡維開心得跳了起來,終於不用再到別人家屋檐下蹭吃蹭喝了,拿到現金和武器後他飛奔赫拉特,打電話,發信息給以前的小夥伴,要他們一起來赫拉特的訓練營,一起來幹票大事業!
扎卡維的第一批核心人脈圈,主要是阿富汗一起戰鬥過的老兵,以及在賈法爾監獄的獄友,開始時,他只召集到了18個人,幾個月後,這家恐怖集團分支辦事處就增加到了42人,有部分是從歐洲和敍利亞萬里趕來,甚至還有一些精通4門語言的知識分子加入,扎卡維意氣風發,現在的劇本當然是“出任CEO,迎娶白富美”,果然他馬上娶了第二任太太,年僅13歲的阿斯拉(媽的這些戀童癖,實在忍不住罵人了)。
扎卡維在赫拉特呆得很是快活,他的隊伍越來越大,要人有人,要槍有槍,他還深知自己管理水平不夠,努力讀書,學習電腦打字,練習演講,將那口扎卡土話練習成標準的阿拉伯語(一個恐怖分子都這麼努力),可惜這種快活日子沒過多久,2001年,上級領導本.拉登居然發動了911襲擊,這起震驚全球的恐怖襲擊深深地改變了當今世界格局,當時已經準備圍堵中國的小布什政府放下精力全力對拉登開火(911事件意外地送給了中國一段黃金髮展期),扎卡維趕緊帶領隊伍從赫拉特趕回坎大哈救主,就在他剛剛到達坎大哈,和一羣基地分子的中高級幹部在一座小樓裏開會,收到線人消息的美國戰機飛速趕來,扔下炸彈將小樓轟塌,扎卡維被炸得昏了過去,肋骨斷了十餘處,被人從廢墟里挖出來時,已經奄奄一息,撿回一條性命。
本.拉登一看情形不妙,狂奔到東部托拉博拉山口的隱秘藏身地點,再也不管自己的部下,他跟扎卡維其實也從來沒有在現實中見過一面。
養好傷的扎卡維不敢往東走,那邊美國人正在狂轟濫炸,他也不敢往西,伊朗人現在對他們毫不客氣,只有伊拉克北部地區,有一支過去阿富汗老戰友們也參與的“伊斯蘭護衞軍”歡迎他前往,那裏施行嚴格的遜尼派教法,聽不到音樂,女人不準讀書,出門要戴面紗,而且還跟他説着一樣的語言,十分對扎卡維的胃口,他便去跟直屬上司阿德爾告別,帶着最後剩下的幾個下屬,以及幾千美元,投靠到了“伊斯蘭護衞軍”旗下。
“伊斯蘭護衞軍”將他安置到一個叫薩迦特的小村莊,這裏離本.拉登3200公里,他為了養傷,還去過幾次巴格達,跟那裏的宗教極端分子接上了頭,雖然沒有什麼錢,也沒幾個手下,但這次創業已經擺脱了投資人對自己的控制,自己也名望漸長,扎卡維雄心勃勃,準備在伊拉克,再打出一片天地!
肆 切尼
切尼站在小布什的背後,緊抿着嘴唇,一言不發。
切尼1941年出生於林肯市,讀書是一把好手,曾在耶魯大學拿到全額獎學金,但只讀了三個學期就離校回家,後就讀於懷俄明大學政治學碩士和威斯康星大學哲學博士,1968年他去華盛頓做議員辦公室實習生踏入政壇,專門研究國會,連家都搬到了華盛頓,1974年爬到白宮辦公廳副主任的位置,1977年擔任懷俄明州眾議員十年之久,1988年成長為共和黨黨鞭,1989年,擔任老布什政府的國防部部長,掌管五角大樓。
當時美軍共有200多萬人,每年要耗費3000億美元養着這支龐大的軍隊,切尼上台,決定對這頭由200萬軍人和幾十萬文職僱員構成的巨獸大動手術。
上任後,切尼下達的第一批命令就是讓手下拿來國防部的組織架構圖。巨大的圖表攤在部長龐大的辦公桌上,蓋住了整個桌子,兩邊還垂了下來,切尼後來回憶説:
“我把它重新捲起,再也沒有看它一眼。”
切尼在國防部旋即展開了激烈的內部鬥爭(不詳寫了,篇幅太長),通過一系統深謀遠慮的手段,和老基友鮑威爾聯手幹掉了杜根,敲打了空軍參謀長韋爾奇,開除了兩名高級官員,並推動了老布什大幅削減核武器以及美蘇核裁軍。
他在五角大樓迅速建立了威信,上上下下大小官僚們都知道了新部長雖然沒穿過一天軍裝,但很不好惹。
震住全軍後,他才敢放手裁軍,1990年美軍共有212萬現役部隊,經過精心評估、測算,切尼認為美軍規模起碼應維持在160萬人的水平,極限情況下不能少於140萬人,這要求在海灣戰爭結束後削減60萬人。很多美軍部隊正在派往波斯灣戰區的途中,就被五角大樓確定即將撤銷番號。
到1995年,切尼確定的裁軍方案基本完成後,美軍的現役軍人平均年齡從26歲提高到31歲。這次裁軍中,稀缺技術崗位和專業戰鬥崗位得到保障,技術熟練、長期服役的人員被精心保留下來。
另外他還大幅削減軍工訂單,調整武器研發項目,耗資22億美元的A12隱形戰機才造了個1:1的木質模型就被他砍掉了,這次國防調整導致軍工產業40萬人失業。
在里根第一個任期內,美國國防開支佔GDP的6%,1987年最高時達6.6%,到老布什時代,除海灣戰爭短期國防開支劇增,切尼成功實現了軍費支出大幅下降,他接手國防部長時,軍費預算案是GDP的5.8%,離任時下降到了4.7%。
老布什十分喜愛他的勤勉強幹和優秀的施政能力,小布什一上任,老布什就推薦切尼,安排了副總統的位置。
副總統並不是什麼實權重要崗位,但切尼硬生生把他玩成了“歷史上最有權力的副總統”。
切尼喜歡釣魚,小布什喜歡鋸樹(真是少見的愛好),兩個人都喜歡幹一個人參與的事情,脾氣也合得來,加上父親的諄諄囑託,小布什對切尼言聽計從,兩人無論於公於私,關係都非比尋常,媒體説“小布什的嘴連着切尼的大腦”,“小布什簡直是切尼的傀儡”。
據老布什在自傳《命運與權力》裏回憶説,切尼在他任總統時表現異常出色,等輔助自己兒子時,“變得非常強硬,和我所認識和共事過的切尼大不相同。”
老布什用哀怨的語氣説:切尼,你變了。
切尼變化的最大表現之一,在他強烈要求幹掉薩達姆,除了薩達姆要用歐元結算石油交易,引起美國政府憤恨外,切尼還需要幫幫自己的老東家哈里伯頓公司在中東獲取利益,另外當時美國也需要軍工帶動經濟,切尼便全力煽動對薩達姆開火,甚至計劃過用17枚核彈推平伊拉克共和國衞隊。
薩達姆被老布什打過一頓後,人也慫了,一直都不敢主動招惹美國,打戰總得有個理由吧,切尼想來想去,就説薩達姆勾結基地組織,跟本.拉登是一夥的,要不然,為什麼本.拉登的小弟扎卡維呆在伊拉克北部山區?
在這件事情上,薩達姆比竇娥還冤。
薩達姆不僅不支持本.拉登,而且他是世俗派,非常討厭宗教極端分子,他跟拉登沒有任何往來,那個鬼扎卡維他更加不認識,這時候扎卡維在國際大佬面前就是個無名小卒,雖然是在伊拉克境內,但那塊地他薩達姆平時也不管啊。
切尼根本不想跟他認真討論這個問題,切尼只想打他,什麼理由根本不重要,切尼去找CIA要薩達姆勾結基地組織的證據,結果找不到任何證據,多年專門跟蹤瞭解扎卡維的女特工巴科斯都被他氣炸了,因為切尼一定要他們弄出一份證據來,他了解扎卡維,薩達姆根本沒跟他連這個人的存在都不知道,哪裏來的證據!
切尼最後拉上了鮑威爾,國務卿鮑威爾是前國防部長温伯格、卡盧奇的得意門生,也是里根、布什兩任總統的紅人,他在里根時代末期擔任過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跟共和黨高層打成一片,是白宮資深老油條,鮑威爾聽從了切尼的建議,在2003年2月3日的聯合國會議上,鮑威爾為了闡明美國出兵伊拉克的合法性,在第61分鐘的時候,講到了扎卡維,他説:
“伊拉克政府給一羣恐怖分子提供了保護傘,這些人高度危險,他們的頭目叫扎卡維,是本.拉登的副手,也是基地組織合夥人。”
講完這些,他還在會場大屏幕切換到了扎卡維的照片,全場一片譁然,所有記者都開始在網上搜索扎卡維的信息。
扎卡維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拼死拼活,槍林彈雨,也達不到巴卡維在伊斯蘭世界的影響力,本.拉登那種地位更是想都不用想,而最後,他居然被美國副總統和國務卿,莫名其妙地捧紅了。
幸福來得太突然了,身在伊拉克北部養傷的扎卡維一臉懵逼,莫名其妙成了頭部大V,超級網紅,突然紅遍了整個阿拉伯世界。
大量聽到他名字的極端分子,從歐洲、阿爾及利亞、摩洛哥、巴基斯坦、利比亞等國家跑去投奔他,他的人脈瞬間擴展到了40多個國家,他的人生故事,也在極端思想網站上到處傳播,各個博客都開始貼出文章,讚美他的人格(呸!),歌頌他無邊的勇氣,他家鄉的人都忘記了這個臭流氓的所作所為,把他當成本地傑出青年,甚至編出了歌頌他的歌曲。
為了報答切尼跟鮑威爾的知遇之恩,扎卡維更加堅定了決心,要在恐怖分子這條道路上,做出一番大事業。
2003年2月,美軍發現了扎卡維的行蹤,當時只要派一架轟炸機就可以將他炸成渣渣,但“留着扎卡維就是留着攻擊薩達姆的理由”,小布什決定放棄,到2003年3月,伊拉克戰爭正式開打,美軍用數十枚獵鷹導彈將扎卡維的營地夷為平地,不過這時扎卡維早已收到消息,帶領隊伍離開了原地。
他即將在美軍佔領後的伊拉克,掀起一場場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