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學《一碗陽春麪》時,你被饞到過嗎?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19-06-22 17:04
不知道現在的孩子要不要學了。
我們那會兒讀書,選讀課文裏有一篇《一碗陽春麪》。
——現在想起來,譯者很可能是江南人。因為陽春麪的説法,在江南流行。我的廣東與吉林朋友,聽到陽春麪這説法,都要愣一愣。
我小時候,總覺得陽春麪只是説個好聽。我鄉下親戚上面館,老人家會稍微擺擺架勢,“陽春麪!”年輕一點的,一揮手,“光面!”上來的是同一碗麪。我想:大概陽春麪就是光面?
但我外婆教育我,“不是格!”
按照我外婆的説法,陽春麪雖然沒有配菜,但也不能是光面。白水煮了面,那是光面。白水煮麪,加點青菜,燉到爛熟,小碗裏稀里呼嚕吃,那是爛糊面。陽春麪,那起碼應該有好湯底,有葱花,應該有豬油,有一點蛋皮——就像餛飩湯裏應該有乾絲似的。如果葱花不新脆,湯底不鮮美,就會顯得老闆不地道。
大概在我外婆那代人標準裏,光面就是蓬頭垢面不梳妝,陽春麪雖不塗脂抹粉,但也得拾掇得乾乾淨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我爸就更講究些。陽春三月,到店裏,“陽春麪!”為什麼呢?江南春短,但慣例有個暴暖時節。那幾天,陽光熱烈,百花盛開,菜市場也上了新蔬菜。冬天的澆頭濃油赤醬,肥膩了,吃不下去;陽春麪,“多撒葱花!”吃個輕快,吃個湯頭葱花香。
當然,入秋也能吃陽春麪。我爸跟我們那裏一位老先生學了,陽春麪,澆頭單叫。老先生吃麪很有講究,教導我,“蘇州人以前,再窮,要早起去吃碗頭湯麪,清爽。”説陽春麪,“像梳好的頭髮,清清爽爽。”説澆頭,“好像首飾,你全都澆在面裏面,就像首飾戴滿頭,就亂了,又不是新娘子結婚!”一口面,一口鴨肉/肥腸/燜肉/餚肉,“陽春麪和澆頭的味道,我都吃得到。”他最忌諱的,是哪個服務員建議,“醬方要不要給你放面裏?”
因為在他看來:“紅湯的東西,怎麼可以放白湯裏呢?!”
對白湯的這點執着,就是我們對陽春麪的執着了。
後來我去看了《一碗陽春麪》的原文,《一杯のかけそば》——嗯,《一碗蕎麥麪》,好吧……
確切説,是湯蕎麥麪。日本人冬天慣吃湯蕎麥麪,還有所謂年越蕎麥麪,就是過年蕎麥麪的意思。
日本吃麪的湯,大致差不離。湯頭慣例得是昆布和鰹節刨木魚花,取其鮮味;好些的地方,為了怕味道混,會用昆布在水裏過一下,木魚花也是燙過便撈起。湯底則看情況,醬油、鹽、味噌或自家做的醬料,都有。一般都説豚骨味湯一脈,最初源自九州——豬骨熬久了,湯頭濃白厚潤,易於調製。加醬油、調味噌,隨心所欲。博多人制湯,用來做雜煮和拉麪時,還愛用曬乾後的烤魚來燉。關東尤其是東京人,會以豚骨湯頭加醬油自豪,但大阪人一般會吐槽關東人口味太濃醬油太多。北海道的麪湯,用豬肉和豬骨就不少,還喜歡加裙帶菜。
但蕎麥湯麪,我終究不太習慣。
一是蕎麥麪顏色不太好看,在湯裏也不太妙;二來蕎麥麪口感清素,湯麪其實用烏冬麪或拉麪更適宜。
像中國西北吃蕎麥麪時,用來拌麪或炸醬麪,味道感覺就好得多了。
但蕎麥冷麪,那是另一回事。
蕎麥麪煮熟了,笊籬撈起,衝冷,搭配醬料吃,絕佳。
巴黎有家日本蕎麥麪館,老闆繪聲繪色跟我描述過:最好的醬料,應該是醬油和砂糖多少多少比例(具體我忘了),搭配昆布鰹節湯頭,燜煮,自然冷卻;再燜煮,然後窖藏起來,藏三個星期到一個月,這才夠厚潤。
吃時,可以直接蘸吃,也可以加葱。
如果是夏天,加一點山葵也沒關係。
因為夏天蕎麥麪,往往是前一年秋天收穫的了,顏色灰撲撲;濃甜黑的醬,綠色葱花和山葵,看着很是醒目。那個館子還會加醃茄子——就怕不夠味兒。
我曾跟上海朋友們説起過夏日冷蕎麥麪的樂趣,朋友問,是否接近於上海人夏天吃的涼拌三絲面,我想了想,還是有區別。
上海涼麪,柔軟細膩,夏天加了三絲配醋,吃着比蕎麥麪味道豐富,也熱鬧。如果再有白切雞,更好。但更軟乎。
日本蕎麥麪則更多是清爽到利口的感覺,吃個呼溜溜的勁頭。當然,兩者共同特點,大概就是夠涼。
村上春樹曾舉了個例子:日本人吃笊籬蕎麥麪,大概就像美國人吃凱撒沙拉似的——這個例子很到位。
夏天吃麪,圖的那份連涼氣一起吸溜進口,吃完了覺得如行春郊的清爽感,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