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趙雲傳》的故事_風聞
每天一个么么哒-2019-06-23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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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競五十歲,身材有點發福,圓臉短髮,唇上留着一抹小鬍子。用手機點完餐,他又要了瓶啤酒。他的煙癮很大,兜裏總是揣着一包煙。這也是他不太喜歡寫字樓的原因:沒法隨時隨地摸出一根煙點上。習慣了一種煙,很少變換口味。抽了二十多年中南海,最近兩年才換成紅雙喜,都不是很貴的煙。他説,反正抽不出好壞,買貴的也是浪費。
七月底的深圳,白天很熱。寫字樓門口的涼麪攤前排起長隊,人們輪流用手機掃描二維碼,以不可見的貨幣交換一碗碗可見的麪條。這座城市的一切交易,似乎都可以通過小小的手機完成。
但有些東西沒法交易。吳競的記憶力很好,二十多年前的時間節點,他可以精確到月份。而對未來,他似乎不太在意。“長遠的事,我想得比較少。人生規劃這一塊,説實話,比較失敗。”他説。
人這一輩子,就像浮沉在浪裏。有時候,你以為自己抓住了某個機會,奮力向前遊,事後想想,那只是當時不得不作出的選擇,你只是被一個又一個浪推着,往不知道什麼地方飄。有時候,看似隨意的選擇,卻又會徹底改變前途的風景。
1997年的那個選擇,確確實實改變了吳競的人生。那年夏天,他躺在長沙八中教師宿舍的牀上翻遊戲雜誌,看到一篇西山居的介紹,從創立到第一款商業遊戲《中關村啓示錄》發佈,再到求伯君獨自花三個月時間製作《中國民航》,招兵買馬開發武俠遊戲《劍俠情緣》,儼然國產遊戲的先行者。合上雜誌,吳競想,自己完全有能力做一款比這些更好玩的遊戲。
吳競高中開始玩遊戲,玩的是街機。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長沙街頭冒出很多街機廳,一塊錢五個幣。高中畢業,他跟着舅舅打了幾個月工,掙了幾百塊錢。繳學費以外,錢全花在了街機上。
1990年,吳競從湖南師範大學美術系畢業,成為長沙八中的美術老師。教學任務很輕鬆,初一八個班,初二七個班,只需要備兩節課,也不用坐班,空閒時間就玩遊戲。街機廳不怎麼去了,撞到學生多少會有點尷尬。哎,老師,你也在這玩遊戲啊。怎麼回答?於是買了紅白機、世嘉MD、超任,自己在宿舍玩。
那時的遊戲機對工薪階層來説是奢侈品,動輒好幾千,遊戲卡帶也不便宜。吳競的工資兩百多,全靠接活賺外快買遊戲。給店家畫海報,寫“歡迎光臨”之類的美術字,電腦尚未普及,美術字都是用排筆手寫的。四十多平米的户外海報,把一條條鐵板平鋪在廠房的空地上,拿着照片,在鐵板上勾好草圖,用油漆上色。畫了一個星期,掙了六百多,能買好幾盒遊戲。
寒暑假更是沒日沒夜地玩。住在教師宿舍,沒人管他。一箱泡麪、一盒雞蛋、一袋米,每天要麼泡麪要麼蛋炒飯。醒了就玩,餓了就吃,困了就睡。宿舍兩層樓住着七八個年輕老師,經常過來串門,也有學生跑來找他。他為人隨和,無所謂,來了就一起玩唄。
教了七年書,1997年的這天,看見西山居和求伯君的這篇報道,他開始反思,眼看快三十了,現在的生活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他相信自己是一塊做遊戲的料,玩遊戲時,腦海裏總會蹦出很多稀奇古怪的點子。他有一本很厚的筆記本,寫滿遊戲心得。找一份做遊戲的工作,既滿足了興趣,發揮了專長,還可以掙錢玩更多的遊戲,兩全其美。
西山居沒招人,吳競決定毛遂自薦,碰碰運氣。先是寫了兩篇遊戲評論,一是紅白機上的《封神榜》,台灣全葳資訊製作的角色扮演遊戲,以哪吒、楊戩、姜太公、小龍女為主角,最終BOSS是商紂王。這款遊戲,他玩過好幾遍,覺得不錯,寫了寫它的優點。另一款是世嘉MD遊戲《悟空外傳》,也是角色扮演類,台灣三協資訊製作的,他覺得很爛,分析了一下它為什麼這麼爛。然後寫了一份自己的遊戲策劃案,戰棋遊戲《射日英雄傳》,主角是后羿。吳競很喜歡《火焰紋章》和《夢幻模擬戰》,一直想做戰棋遊戲。構思了遊戲的大致系統,手繪了一些草圖。沒有電腦,評論和策劃案,寫在厚厚的一疊稿紙上。
1997年的暑假,吳競帶着這疊手稿去了珠海。臨行前,他從雜誌上找到西山居的地址和電話號碼,抄在一張小紙條上。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再從廣州轉汽車,到了珠海,一摸口袋,小紙條沒了。人生地不熟,轉悠半天,看見一家軟件店,貨架上擺着西山居的遊戲。撥通包裝盒背面的電話號碼,問清地址,摸了過去。一進門,看見四個人正圍在桌前打牌,熱火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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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夏天,西山居正在開發《地雷戰》。這個項目是李蘭雲牽頭的。
我去採訪那天,李蘭雲剛從北京回來,凌晨三點多到家,五個小時後,出現在我面前。和二十年前相比,李蘭雲沒怎麼變,只是顯老。髮型還是不加修飾,圓圓的眼鏡,鄉音濃重的普通話,食指拇指捏着眼鏡腿向上抬的習慣動作。他身上,有文人氣,有江湖氣,有商人的精明,又有股老憤青的勁頭。
李蘭雲常説,自己是一流的老師、二流的電子工程師、三流的遊戲設計師。1996年加入西山居前,他是湖北恩施一所機電中專的老師,教了七年的電子電路,獨自編寫了湖北省機電中專學校電子技術和計算機應用兩個專業的教學大綱和授課計劃,閒暇之餘開了家電器維修的小店。恩施街頭那時有不少店,擺出遊戲機給人玩。玩的人不怎麼愛惜,機器和手柄壞了,沒人會修,也沒人敢修。李蘭雲大學讀的是電子技術,上學時經常幫人修電器,掙生活費。人們慕名而來,那些壞了的遊戲機,被送到他的店裏。
這家店的另一個用處,是讓學生在課堂以外有更多動手實踐的機會,手藝學紮實了,多一門養家餬口的本領。他的學生大多來自農村,家裏條件困難,有人連飯也吃不飽。李蘭雲買了米和肉放在店裏,讓學生們自己做飯,順便改善一下他們的伙食。
修電器的經驗,還可以拿來換稿費。把維修方法和電路圖抄下來,投稿給《無線電》《電子報》《家電維修》等報刊雜誌,每個月的稿費,多則七八百,少則兩三百。那時他的工資,每月也只有一兩百。拿稿費買了幾台遊戲機,1995年又攢了台386電腦。用文字處理軟件打字,用專業軟件畫電路圖,拷在軟盤上,拿去打印店,打印後寄給編輯,效率明顯提升。打字用的是WPS,由此知道了金山和求伯君。
1996年,李蘭雲在《電腦報》上讀到西山居招聘遊戲策劃的廣告,有點心動。花了三個晚上,用電路圖設計軟件畫了一份《地雷戰》的策劃案。具體怎麼做不知道,能不能做出來也不知道,寫上自己的名字和學校的電話號碼,寄了出去。這款《地雷戰》的玩法,有點像後來的《盟軍敢死隊》,和他去西山居後做的那款《地雷戰》完全不同。
沒過多久,他就把這件事忘了。有一天,聽見同事喊,老李,你的電話。一溜小跑,拎起話筒,是一個女孩的聲音:總算找到你了,求總給你打了好多電話。他連忙道歉。學校只有兩台電話,接聽很不方便,經常是氣喘吁吁跑過去,拿起話筒,電話已經自動掛斷。女孩説,我們這邊是西山居,看了你寄來的策劃案,覺得不錯,想請你過來面試。從恩施到珠海,要坐幾天幾夜的車,千里迢迢跑去面試,萬一不成呢。李蘭雲不太樂意。對方説,那你直接過來上班吧。
李蘭雲沒有立刻答應,説了句再考慮下,掛了電話。雖然想做遊戲,但畢竟教了七年書,要放下這些學生,放下妻子和四歲的女兒,放下安穩的生活,跑到一座遙遠的城市,做一份完全陌生的工作,談何容易。而且他那時還有另一個機會,去北京,和大學師弟合夥做電路板的生意。那是他熟悉的領域,待遇也比西山居好,還有分紅。
去北京還是去珠海,下不了決心,李蘭雲找到一個對易經八卦頗有研究的高中同學,算了一卦。同學掐指一算,説,你應該投奔東南方向。於是,1996年暑假,李蘭雲向學校遞交辭呈,坐了四天三夜的長途大巴,去了珠海。
入職西山居,先是做了兩個月《地雷戰》,轉而接手《劍俠情緣》,擔任主策劃。半年後,1997年4月,《劍俠情緣》上市,零售價128元,賣了兩萬多套,創下一個小小的紀錄。
沒有趁熱打鐵,把《劍俠情緣》系列做下去,一是因為《暗黑破壞神》在國內流行,大家認為回合制角色扮演遊戲已經過時;二是因為李蘭雲想做《地雷戰》。用他的話説,那時的西山居就是一羣瞎玩的年輕人,喜歡什麼做什麼,什麼好玩做什麼,沒有多少商業頭腦。
李蘭雲帶了幾個人,繼續做《地雷戰》。做了三個多月,這時,吳競毛遂自薦,從長沙來到了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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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求伯君、裘新、李蘭雲、徐宇兵(市場部經理)四個人正在辦公室打牌,玩“鋤大地”,看見有人進來,知道是剛才打電話過來問地址的那個應聘者,把手裏的牌放了下來。
裘新、李蘭雲和吳競聊了聊,覺得這人不錯,街機主機電腦遊戲都玩過,閲歷豐富,對遊戲的理解很深。而且是美術老師,做策劃有優勢。性格也好,為人隨和。彼此的年齡也相仿,吳競比李蘭雲小兩歲,比裘新大一歲。但公司暫時沒有招人的打算。那時的西山居,加上看門的老大爺,總共也只有十來人,幾個人做WPS,幾個人做遊戲,放在今天,就是一個小工作室的規模。裘新對吳競説,你回去等消息,我們過兩天再答覆你。
第二天,吳競坐車回長沙。不管有沒有結果,他覺得,這樁心事算是了了,沒什麼遺憾。暑假結束前,他打了個電話給裘新,説,我這邊就要開學了,如果你們要我的話,我就辭職,不要的話,我就繼續當我的老師。裘新説,行啊,你過來吧。
辦好離職手續,吳競告訴父母,自己要去廣東做遊戲了。父母自然希望他們唯一的兒子留在身邊,而且學校是鐵飯碗,有保障。但也沒攔着。父親説,你小子,在學校反正也幹不出什麼名堂,不如出去闖闖,做你想做的事吧。
1997年9月,吳競加入西山居,和李蘭雲一起做《地雷戰》。待遇比老師好,第一個月五百,轉正後兩千。剛到西山居,有點不習慣,主要是沒法隨時隨地抽煙。以前在學校,講完課,佈置學生在下面畫畫,他就在台上點支煙,騰雲駕霧。
第一次做策劃,很多東西得學,好在《地雷戰》是戰棋遊戲,是他擅長的。李蘭雲把系統搭好,把劇情寫好,把兵種和道具規劃好,吳競負責設計關卡、調整數值。主程是裘新,帶着兩三名美術,做了三四個月。1998年年初,《地雷戰》上市,包括OEM的量,總共發了近十萬套。緊接着,《決戰朝鮮》啓動,以抗美援朝為背景,基於《地雷戰》的引擎,也是一款戰棋遊戲。這次由吳競主導,李蘭雲負責劇本。吳競起初想做他應聘西山居時帶來的那份《射日英雄傳》的策劃,被否決了。《地雷戰》雖然沒掙到多少錢,但口碑不錯,換成神話題材,玩家不一定接受。
這時的西山居,除了裘新,又加入一位技術牛人,王煒。後來的《劍俠情緣2》引擎就是由王煒領頭開發的。不久,趙青也被招了進來。
《決戰朝鮮》開發期間,1998年夏天,聯想集團注資九百萬美元,成為金山的大股東。楊元慶來到珠海,帶領大家分組討論,培訓了半個月。兜裏有了錢,西山居的日子漸漸好過起來,立項大半年的《劍俠情緣2》滿帆前行。這款遊戲放棄了前作的回合制引擎,改為類似《暗黑破壞神》的動作風格。
聯想入股後不久,吳競就離開了西山居。《決戰朝鮮》已基本成型,連續做了兩款相似的遊戲,有點疲。正好身邊有個機會,同事拉了台灣的一筆投資,準備自立門户。同事是成都人,1998年年底,兩人在成都組建“聯盟工作室”,開發一款名為《封神榜之英雄無敵》的遊戲。顧名思義,以《封神榜》為背景,玩法類似《英雄無敵》。
《封神榜之英雄無敵》
西山居這邊,《決戰朝鮮》又做了三個月,1999年4月發售。遊戲上市後不久,中國駐南聯盟大使館被炸,國內反美情緒高漲,間接刺激了遊戲的銷量。拋開政治因素,《決戰朝鮮》自身的品質也不錯,但戰棋遊戲畢竟小眾,難掙錢。
《決戰朝鮮》做完後,西山居全體成員,兩名策劃、四名程序、九名美術,投入《劍俠情緣2》。這是西山居成立四年以來最大的一個項目,計劃投資兩百五十萬,開發週期二十個月。美術人手不夠,又從外面找了兩家工作室協助,成都的聯盟工作室是其中之一。《劍俠情緣2》正式發售是在2000年6月,三十萬套的銷量,刷新了國產遊戲的紀錄。西山居在珠海最好的五星級度假村酒店,辦了一場慶功會。
吳競他們的聯盟工作室,前前後後做了一年多,沒掙到什麼錢,《封神榜之英雄無敵》後來被台灣的投資商轉賣給育碧。2000年年初,他回到長沙,打算在本地找些志同道合的人做遊戲,沒找到,歇了半年。一天,他突然接到李蘭雲的電話。李蘭雲説,我在珠海成立了一家新公司,正在招人,你要是沒什麼事的話,回珠海吧,來我這裏做主策劃。
這家公司就是第三波珠海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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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俠情緣2》完工後,李蘭雲萌生去意。做了四年多遊戲,沒什麼大的突破。聯想注資後,有錢了,可大家還是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一羣搞技術的年輕人,沒什麼市場經驗,也不懂公司該如何運作。全憑興趣,想到什麼做什麼,戰線拉得很長,WPS遊戲詞霸毒霸畫王打字通,什麼都想嘗試。國產遊戲那時的生存環境持續惡化,曾經並肩作戰的金盤、前導、騰圖等公司,紛紛倒閉。大家都有點迷茫,看不清今後的出路在哪裏,也不知道遊戲這個東西該不該繼續做下去。
擺在李蘭雲面前,有兩個不錯的機會,一是卓越數碼,一是第三波。卓越數碼在東莞樟木頭,離珠海不遠,當時正在策劃一款網絡遊戲,今何在是劇情策劃,為遊戲創作背景故事,即後來的《若星漢天空下》。網絡遊戲的概念,那時在國內才剛剛開始萌芽。第三波是宏碁旗下的老牌遊戲公司,也是台灣第一家上市的遊戲公司,1994年在北京成立辦事處,2000年年初又在上海成立分公司,野心勃勃準備拓展大陸地區的業務。
在朋友的介紹下,李蘭雲去了趟上海,與第三波總經理杜紫宸聊了聊,彼此感覺都不錯。杜紫宸決定在珠海投資成立一家新公司,作為研發基地,今後把分散在宏碁旗下的包括第三波在內的遊戲研發資源,整合過去。當時的第三波仍是以代理發行為主,研發力量很弱,杜紫宸希望補齊這塊短板。那年還發生了一件事,日本光榮在台灣設立子公司,結束了與第三波長達數年的合作關係。這也促使第三波痛下決心,培養自己的研發團隊。大陸的人力成本低,可以把程序和美術放在大陸,把策劃放在台灣,互相配合。
珠海第三波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誕生的。第一筆投資三十萬美元,是從宏碁位於中山火炬開發區的兄弟公司借來的人民幣,錢直接打進李蘭雲的私人賬户,杜紫宸的魄力可見一斑。珠海政府希望吸引更多像宏碁這樣的高科技企業入駐,所以,從租地到註冊公司,一帆風順,後期買地的條件也已談好。
而宏碁內部,此時卻因為改組,人事震盪不斷。2000年9月,珠海公司尚未成立,杜紫宸就離開了第三波,回到台灣,出任宏碁軟件事業部總經理。繼任者是杜紫宸的同學劉家雍,在他的推動下,2001年1月,第三波珠海公司正式成立,在香洲區租了一層樓面。半年後,劉家雍也離開第三波,接管宏碁的其它部門。新任總經理周謀式逐步收緊對珠海公司的管控,為後來的風波埋下伏筆。
珠海第三波成立後,李蘭雲着手組建研發團隊,以西山居的老同事為核心。吳競閒在家裏,李蘭雲打電話把他從長沙找了過來,做主策劃。主美潘智捷是《劍俠情緣2》的美術,袁世輝也是西山居的老人,參與過《劍俠情緣》系列和《地雷戰》系列的美術創作。李蘭雲又把《劍俠情緣2》的程序員張宏資招了進來,擔任主程序。他原打算把雲風(吳雲洋)也挖來,雲風那時在長沙的中南工業大學讀書,離吳競家不遠。吳競找到雲風,想説服他加入,沒成功。不久,雲風大學畢業,去了北京,加入逆火工作室。那年年底,雲風與逆火工作室的龐鑫去廣州見投資商,那家投資商同樣是宏碁。
第一款遊戲做什麼?首先確定的是做動作角色扮演遊戲。《暗黑破壞神2》發售後,動作角色扮演遊戲已是國內市場的主流,前有西山居的《劍俠情緣2》,後有目標軟件的《秦殤》、像素軟件的《刀劍封魔錄》。而且,團隊的核心成員大多參與過《劍俠情緣2》的開發,有經驗,也有現成的資源可以利用。
做什麼題材?做武俠的話,會和西山居打架。討論下來,決定做三國。三國是華人熟悉的題材,今後把遊戲發往海外沒什麼障礙。主角由誰擔當?光榮以前做過《曹操傳》《孔明傳》,這兩個人物首先被排除在外。挨個往後排,範圍縮小到關羽和趙雲身上。關羽雖然武功高強忠義兩全,但有點剛愎自用,不夠平易近人,而且他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詳,可發揮的空間比較小。與之相比,趙雲沒什麼明顯短板,長得帥,人品好,夠熱血,武藝超羣,生平有很多空白,便於改編,幾乎是個完美的原型。
主角敲定後,李蘭雲和吳競起草劇情大綱,以《三國演義》為主線,參考某些野史,再加入他們的想象。趙雲少年時代的經歷,均為虛構。趙雲的妻子馬雲騄,馬騰之女、馬超之妹,這個角色出自民國文人周大荒的小説《反三國演義》,歷史上並無此人。
接着,吳競負責搭建遊戲的系統架構,馬戰系統和武器系統是兩大特色。項目陸續鋪開,系統要細化,劇情要填充,美術要設計,急需擴招人手。李蘭雲是湖北大學畢業的,對武漢高校很熟悉,決定去武漢校招。這可能是國內遊戲公司第一次大規模的校招。湖北大學、湖北美術學院、華中師範大學、中南民族大學,一圈轉下來。原計劃招收四十人,實際招了三十多人。作為第一批大學畢業直接進入遊戲圈的從業者,其中不少人至今活躍在金山、網易、騰訊等公司。
也有人簽了意向,沒來。一是覺得珠海太遠,雖説是經濟特區,但算不上大城市;二是不知道遊戲開發具體是做什麼,也不清楚這個行業的前景。那時的互聯網不像現在這麼發達,網上討論遊戲開發的地方寥寥無幾。
最後招到的三十多人,以美術為主,原畫、建模、動作。程序招了五六人。策劃招了兩人,是同班同學,其中一人叫李進勇,另一人叫顧運濤。
2002年,深圳,吳競(左)和顧運濤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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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電梯的時候,顧運濤從兜裏掏出手機,讓我試玩他們正在做的一款休閒遊戲。他人很瘦,戴着茶色眼鏡,穿着白襯衫,袖管一絲不苟地向上捲起,像個老派的文人。那天,他在朋友圈轉發了一段話,大意是:不要罵公司的年輕人,罵了他們,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拍屁股走人。要罵的話,盯着那些中年人罵,特別是有房有車有孩子的,儘管放心大膽地罵。
顧運濤今年四十歲,是個中年人。二十年前的他,也曾是心高氣傲看誰都不服的年輕人。那時他在湖北大學,讀漢語言文學專業,有段時間迷上《暗黑破壞神》,晚上和同學去網吧聯機,玩到凌晨,打穿十六層地牢,翻牆回宿舍。寒暑假,他對網吧老闆説,我給你打工,不要工資,只要讓我玩電腦就行。
畢業前,鐵了心要做遊戲,找到新浪遊戲製作論壇,給自己取了“書紫恆年”的網名,每天泡在論壇上,找人聊遊戲聊策劃聊國產遊戲的出路。求職時,大模大樣發了個帖:我欲出山,哪家公司需要策劃,請與我聯繫。像是修仙得道的人,被版主一通嘲笑。四處投簡歷,還專程跑到東莞樟木頭的卓越數碼。論壇網友“武道我理”在那裏做策劃,與今何在一同開發那款叫做《不滅傳説》的網絡遊戲。
求職不順,這時看見珠海第三波的招聘啓事,喜出望外。李蘭雲讓他寫一段三國的故事,他跑去網吧。旁邊的人都在噼裏啪啦地玩遊戲,他一個人對着Word的空白頁面,苦思冥想。
第一次去珠海的那趟旅程,記憶猶新。從武漢到廣州的綠皮火車,過道里擠滿了人。中途想上廁所,擠不過去,只好憋着。大學生,沒什麼社會經驗,一路上提心吊膽,看誰都像是騙子。顛簸十幾個小時到廣州,轉汽車去珠海。同車的幾個陌生女孩,一路上和司機有説有笑。進珠海需要邊防證,這幾個女孩沒辦,到了邊檢站,被攔下來。她們哭着向司機求情,司機一言不發把她們趕下了車。現在想起來,顧運濤還覺得她們很可憐。後來在職場上,見多了翻臉不認人的事,才知道這是人之常態。有的是為了自保,有的是為了爭名奪利。
拎着行李到了珠海,發現公司只有一名策劃,吳競,一個性格温和的中年男人。他和李進勇加入,之後又來了潘攀,這四個人組成《三國趙雲傳》最早的策劃團隊。
年輕,一心只想着追夢,對錢看得很輕。頭一個月的工資五百,已經很開心,不給錢也開心。反正平時沒什麼花銷,一天到晚呆在公司,除了吃飯和房租,最大的一筆開銷是七十塊錢買了條牀單。唯一不適應的是南方的氣候和飲食,早飯找不到吃麪的地方,只有雲吞麪。點了一碗,原來是餛飩加面。
和公司的同事漸漸熟絡起來。原畫設計張德勝,動作設計劉墨。劉墨性格內向,人如其名,沉默寡言。張德勝是個大鬍子、笑哈哈的老男人,以前也是當老師的,脾氣很好,很照顧年輕人。主程序張宏資是北方人,性格粗獷,説話直來直去,批評起人來不留情面,張德勝經常會幫他們打個圓場。
《三國趙雲傳》的劇情框架已經搭好,顧運濤負責寫故事。第一版被王適否了。王適以前是創意鷹翔的,前期指導他們寫劇本,後轉做其它項目。顧運濤把少年時代的趙雲刻畫成一個調皮搗蛋的男孩,喜歡惡作劇,捉弄村民,嚇唬大家説,附近的山洞裏藏着一隻怪獸,叫做“扁毛神獸”,搞得村民人心惶惶,其實只是一隻小鴨子。王適覺得這麼寫不夠穩重,雞飛狗跳的,太鬧騰,推倒重來。劇情被交給潘攀,顧運濤從旁協助,把故事展開,把事件串聯起來,為登場人物編寫台詞。
那時的策劃就像萬金油,什麼都得會一點。除了編劇情寫文案,還得設計關卡設計道具設計怪物調整技能平衡數值。長坂坡七進七出火燒博望坡怎麼設計地圖,最後打南華老仙怎麼安排陣法,把帳篷設計成隱形的出怪點是不是更真實,諸如此類。美術和程序方面的東西,也得懂一點。美術資源需要策劃導入編輯器,劇情需要策劃自己寫腳本實現。用“IF……ELSE……”之類的邏輯判斷語句,把腳本一行行碼出來,一個標點或是大小寫弄錯,就沒法執行。編輯器不會自動報錯,卡死後,只能從頭到尾逐行排查。顧運濤的邏輯思考能力,就是做《三國趙雲傳》鍛煉出來的。
《三國趙雲傳》
不懂的地方,只好問程序。問得多了,程序覺得煩,你怎麼什麼都不會。那時的程序普遍瞧不起策劃,認為只有誇誇其談沒什麼真本事的人,才會跑去當策劃。顧運濤不管不顧,反正自己是新人,怕什麼,厚着臉皮繼續追問。程序後來也想通了,你天天跑來問,説明你是認真的,想把遊戲做好,而且,我教會了你,你可以教給其他人,省得你們一個個全來煩我。
從早到晚,滿腦子想的全是遊戲。晚上在公司忙到十一二點,大家下樓,找個路邊攤,喝啤酒吃夜宵,聊來聊去還是離不開遊戲。回到住處,躺在牀上,先把當天沒解決的問題在腦海裏過一遍,挨個想通了,才安心睡覺。否則,就算睡着了,大腦也不會休息。有一次睡到半夜,突然醒來,發現白天沒想明白的問題,竟然在夢裏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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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雲的造型改過幾版。前幾版沒什麼特色,普通武將形象,缺乏主角氣質。最終版參考了街機遊戲《吞食天地2:赤壁之戰》中的趙雲,這款遊戲在1990年代的國內街機廳隨處可見,吳競很喜歡。髮型原本也想照着做成飄逸的長髮,但美術不好處理,最後還是給趙雲戴上了頭盔。鎧甲添了一道白色的裝飾緞邊,第一眼看到時,顧運濤完全沒法接受。讓趙雲這麼一員猛將披綢掛緞,太俗氣。放進遊戲才發現,效果確實不錯,銀光閃閃,就算混在人堆裏也很扎眼。
四十多個人,做了一年,趕春節的檔期。好在過程還算順利,除了故事改過幾版,其它沒什麼大的波折。有些設計,因為時間關係被取消。顧運濤希望加入張飛、關羽等角色,做一個類似《暗黑破壞神》的局域網聯機模式,玩家各選一名角色,在隨機生成的三國地圖上組隊作戰。但沒時間做。吳競設計的武將單挑系統,畫面切出去,兩員武將斜向面對面衝鋒,玩家在適當的時機按鍵攻擊。做是做出來了,效果不太理想,也沒時間改進,只能局部應用在遊戲裏。
音樂是白勺工作室創作的。他們是國內最早的遊戲音樂製作人之一,李蘭雲在西山居做《劍俠情緣》時認識了他們。顧運濤很喜歡他們的作品,反覆聽了無數遍。把音樂編輯好,放入遊戲,根據劇情氛圍的變化調用切換。直到今天,隨便播放其中的一首曲子,他仍然能夠準確回憶起這段旋律是用在什麼地方。
遊戲裏還埋了一些彩蛋,有的藏得很深。那個年代做遊戲的,多少有些彩蛋情結,想在遊戲裏留下點自己的東西。十多年過去了,《三國趙雲傳》的這些彩蛋被玩家們一個個挖了出來。
最廣為人知的是“賣花老人”的隱藏劇情。在卧牛山見到劉備後,直接前往卧牛鎮,看見酒店門前的大樹下站着一名賣花老人,賣的是無根花。反覆和他對話,老人會説,此生落寞,身邊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再對話幾次,他會吐露心跡。年輕時,曾經有人在背後中傷他,他知道是誰,但現在老了,已經不想再和那人計較。他希望趙雲如果有一天遇見此人,捎句話給他:大家都老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之後,地圖上會出現一處隱藏場景,賣花老人的宿仇即藏身於此。
有些彩蛋,鮮為人知。西山的一處山洞裏藏着一羣怪物,這些怪物看似一模一樣,仔細辨認的話,會發現有些怪物腳下踩着綠光。殺死二十九個腳踩綠光的怪物,再消滅金色的千年守護使,可獲得一件隱藏武器。還有一段惡搞劇情,趙雲穿越至2001年,開發《三國趙雲傳》的這一年,擊退強盜後,拿到一挺機關槍。
這些彩蛋至今未被發現,並非因為玩家研究得不夠徹底,而是因為它們在最後關頭被刪去。2001年秋天,《三國趙雲傳》收尾階段,李蘭雲帶領核心團隊集體出走。後接手的策劃,可能覺得這些彩蛋沒什麼意義,便把它們刪除了。
現在回頭再看,李蘭雲覺得有點可惜,其實當年是有機會把珠海第三波做起來的。集團內部,它的地位相對獨立,與其它分公司有業務交集,但行政關係是平行的。作為創始人和合夥人,李蘭雲對公司擁有絕對的掌控力,直接向杜紫宸、劉家雍彙報。這兩人在位時,對珠海公司的支持力度很大,希望把它打造成第三波乃至整個宏碁集團的遊戲研發基地。資金方面沒有後顧之憂,第一筆投入兩百多萬。《三國趙雲傳》的開發成本一百多萬,兩岸三地賣了二十萬套,是繼《劍俠情緣2》之後當時銷量最高的大陸自主研發遊戲之一。
《三國趙雲傳》
團隊也已經捏合在一起。吳競、張宏資、潘智捷、袁世輝,這批西山居的老人本身就有很強的個人能力,新加入的顧運濤、李進勇等人,成長很快,可以委以重任。如果能夠將第三波的發行和運營等資源對接過來,今後無論做單機還是做網遊,都有不錯的機會。
變化是從劉家雍被調回台灣後開始的,新任總經理周謀式對珠海的情況不太熟悉,從台灣調派人手,名義上是協助,實際有點特派員的味道。最先來的是徐歷強。徐歷強在台北第三波從事過研發,在北京也工作過,對大陸市場有一些瞭解。來到珠海後,徐歷強接手人事和財務,李蘭雲負責研發,屬平級關係。權責分配方面,兩人出現了一系列摩擦,彼此都認為對方有越權行為。周謀式隨後又將第三波遊戲事業部總經理謝幸子調至珠海,初衷或許是為了調和矛盾,結果卻是進一步激化了台灣管理層與大陸團隊之間的對立情緒,矛盾變得公開化。
誰對誰錯,很難説清。李蘭雲是研發的老大,把遊戲做好是他的首要任務。徐歷強的任務是控制公司的運營成本,沒什麼野心,也不是那種很有心計會耍手腕的人。很多爭執,只是理念或局部利益上的衝突,摻雜個人情緒後,被猛然放大。研發團隊大多站在李蘭雲這邊,認為台灣人不信任我們,故意刁難我們。
開發仍在按部就班地進行,但公司內部的融洽氛圍已蕩然無存。李蘭雲覺得,再呆下去也沒什麼意思。有朋友找到他,問他願不願意去深圳,有一家投資商準備涉足網遊,想找個有經驗的團隊。李蘭雲答應下來,説服了其他人,與他同行。徐歷強知道此事後,沒怎麼挽留。一是因為《三國趙雲傳》已經做得七七八八,二是因為他清楚,這些人就算留在公司,自己也管不住,不如另招人手,重建團隊。
徐歷強找顧運濤談話,希望他留下,承諾升他為策劃主管。李蘭雲也勸他先在珠海待着,把《三國趙雲傳》做完,今後深圳那邊如果做起來了,再去也不遲。顧運濤不願意,他覺得,既然老大都走了,我留下的話,豈不是成了無情無義之人。
2001年秋天,李蘭雲到了深圳,做前期的準備工作。吳競、張宏資和顧運濤等人又在珠海待了一個月,交接項目,指導新人。十月底,遊戲測試沒什麼問題後,陸續離職。整個研發團隊走了大約三分之二。李進勇和袁世輝等少數人留下,完成最後的收尾。在深圳,顧運濤通過郵件同他們保持聯繫,遠程協作。一個月後,遊戲被送進工廠壓盤。
2002年1月,《三國趙雲傳》正式發售。四張光盤,普通版48元,豪華版88元。遊戲的盜版與正版幾乎同時出現。顧運濤買的是盜版,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又玩了一遍。令他意外的是,遊戲的製作人員名單中沒有出現他的名字,也沒有李蘭雲、吳競、潘攀、潘智捷、張德勝、劉墨等人的名字。離職的這些員工,除了張宏資等少數幾人,其他人的名字被統統抹去。
《三國趙雲傳》之後,珠海第三波在自主研發方面未能再有大的突破。2002年的資料片《三國趙雲傳:縱橫天下》,2003年的《三國孔明傳》,2004年的《四大名捕》,以及與台灣合作開發的網遊《寵物王》,均表現平平。離職風波確有影響,但並非致命。
珠海第三波的消亡,歸根結底是與整個行業的轉型以及母公司的命運息息相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2000年至2002年,正是第三波由盛而衰的轉折點。董事會主張把錢砸向互聯網,兩年投資了十多家互聯網公司,在大陸的擴張也很迅猛,由二十多人擴至兩百多人。杜紫宸曾提議,穩妥起見,投資地產,自購土地,自建辦公大樓,但遭到董事會反對。錢很快燒完,2003年,第三波重組退市,以換股方式成為宏碁的全資子公司,賣掉單機遊戲及圖書出版業務,僅保留商務軟件和網絡遊戲部門。
離開宏碁後,杜紫宸出任台灣工業研究院知識經濟與競爭力研究中心主任。去年,李蘭雲在飛機上翻看《參考消息》,讀到杜紫宸準備參選2020年台灣地區領導人的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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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蘭雲離職前,劉家雍從台北飛到珠海,挽留他,希望他再堅持半年。那時的李蘭雲年輕氣盛,沒什麼職場經驗,由着性子,執意要走。半年後,謝幸子離開第三波,跳槽至昱泉國際,李蘭雲這才領會劉家雍的話中之意。
2001年年底,深圳的公司組建起來,以《三國趙雲傳》團隊為班底。第一期計劃投資五百萬,鋪了三個方向,一是單機遊戲,一是網絡遊戲,一是教育遊戲。大家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
三個月後,一天晚上,投資商飛到深圳,請公司所有人吃了頓飯,説是犒勞大家。擺了四五桌,七八瓶五糧液,席間推杯問盞,喝得痛快。大家都覺得,形勢大好。第二天到了公司,突然收到“逐客令”,才知道昨晚吃的是散夥飯。投資商不怎麼懂遊戲,沒料到遊戲研發的成本這麼高,手起刀落,把項目砍了。不久,網絡遊戲在國內火了起來,遍地開花。
沒來得及做點什麼,團隊就散了。二十多人,分成兩撥。一撥人留在深圳,拉到金智塔的一筆投資,做教育軟件。另一撥人,吳競、顧運濤、潘攀,跟着李蘭雲回了珠海。李蘭雲和吳競出資三十萬,又拉到七十萬投資,湊齊一百萬,成立新公司,取名“奧卓爾”,做教育遊戲。
奧卓爾的教育遊戲
教育遊戲是李蘭雲在西山居的時候就想做的,一直沒機會。他以前是老師,覺得遊戲與教育結合,大有可為。傳統的教育軟件廠商不懂遊戲,開發的產品往往缺乏娛樂性,無法吸引孩子的興趣;而傳統的遊戲廠商不懂教育,也不願意投錢在這塊低迴報的市場上。
奧卓爾總共開發了十三款面向小學生的教育遊戲,包括九款家庭單機版和四款校園網絡版。通過完成任務和收集要素等方式,把知識點串聯起來,有點像角色扮演遊戲。教育遊戲對策劃和技術要求不高,渠道才是關鍵。直接往校園推,或是通過軟件店賣。軟件店的零售價格高,利潤空間大。校園前期好推,珠海的幾十所小學,他們覆蓋了一大半。每個學生平均兩套,一個班級可以賣近百套。有一年寒假,他們請了六十名小學生參與產品測評,十天時間,每天玩一兩個小時,通過遊戲學習新知識,最後的測驗,平均成績達到八十分。
教育遊戲畢竟不是純粹的遊戲,做了一兩年,吳競、顧運濤相繼離去。吳競和張宏資找了投資,做手機遊戲。做了兩款小遊戲,收益不佳。這時,西山居的《劍俠情緣網絡版》上線測試,招兵買馬,準備把這條產品線做下去。雷軍向吳競發出邀請。兜了個大圈子,吳競又回到起點。
顧運濤在新浪遊戲製作論壇網友“蘿蔔”的邀請下,去了廣州。到廣州的第一天,蘿蔔(《大話西遊2》項目經理魏劍鴻)、丁迎峯(《夢幻西遊》項目經理)、小白(《夢幻西遊》策劃林雲楓)、叮噹(網易前首席運營官詹鍾暉),請他吃了頓飯,彼此聊得很投機。顧運濤加入網易,在那裏做了六年。
奧卓爾又維持了兩年,不温不火。李蘭雲想融資,寫了封郵件給丁磊。網易當時有意涉足教育,但不想從頭做起,打算找一家公司收購。丁磊和董瑞豹開車來珠海考察,談了一天一晚,最後沒談成。他們覺得,奧卓爾的體量還是太小。
融資失敗後,李蘭雲無心戀戰。蘇州神遊正在招人,朋友把他推薦給神遊的老總顏維羣。顏維羣路過深圳,約他見面,邀請他掌管神遊的研發部門。李蘭雲的女兒那時在上初中,他不想離家太遠。顏維羣説,你先到蘇州把團隊培養起來,今後我們會在珠海成立一家研發中心,到時候你就可以回珠海了。又讓人事買了機票寄給他,説,你先過來看一眼,幹不幹另説。第三波的珠海研發基地沒做起來,李蘭雲一直覺得遺憾,聽了顏維羣的提議,想再試試,便答應了。
經過大致就是這樣。李蘭雲、吳競、顧運濤,這三個人的人生軌跡在珠海相交,又在珠海分開,沿着不同的方向,各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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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腳本,你可以用“IF……ELSE……”語句。運行出錯,你可以回頭逐行排查。但人生只有“IF……THEN……”,也沒有多少機會給你糾錯。
從美術老師轉行做遊戲的這二十多年,吳競過得有點折騰。打過工,創過業,做單機做網遊做頁遊做手遊,前前後後換了八九家公司。經歷過很多亂七八糟的事,也結交了很多在他跌入低谷時願意拉他一把的朋友。
2003年離開奧卓爾後,吳競回西山居,擔任《劍俠情緣網絡版2》主策劃。那時的西山居已經和他五年前離開時不太一樣。武俠題材,他不熟悉,也不習慣把時間花在開會寫報告寫PPT上。做了一年,辭職去了深圳。張宏資在深圳亞米多做副總,缺一名策劃總監,讓他過去,許以高薪。
亞米多號稱深圳遊戲圈的“黃埔軍校”,鼎盛時期,公司一百多人。吳競手頭帶了四個項目,一款單機遊戲,三款網絡遊戲。單機遊戲取名《靈魂之石》,歐美奇幻題材,原打算與微軟合作,在Xbox平台發行。網絡遊戲《英雄之歌》,相當於《靈魂之石》的網絡版。《五色石》用的是同一引擎,只是題材換成東方魔幻。還有一款《桃花源》,Q版休閒社區遊戲。
亞米多的管理模式有點像傳統制造業,公司中層必須穿西裝或白襯衫,普通員工穿藍色工作服,工作文檔必須打印出來,簽名蓋章。老闆頻繁干預遊戲研發,方案改來改去,改了兩年,產品遲遲出不來。士氣低落,人心渙散。老闆又從台灣調來一名主策劃,吳競被架空,辭職走人。
2006年,吳競決定創業,拿出五十萬,和朋友合夥成立公司。最初的想法是做一個類似5173的虛擬道具交易平台,做了半年,沒做起來,變成了打幣工作室。打幣處於灰色地帶,競爭激烈,而且是勞動密集型的活計,深圳人力成本高,掙不到錢,只好重操舊業。2007年年初,拉到一筆新的投資,將公司業務從打幣轉回遊戲研發。他想開發一款《封神榜》題材的戰棋類網遊,慢慢積攢人氣,今後有機會的話,做一個戰棋遊戲的平台。
這款《封神榜》題材的戰棋遊戲做了將近一年,2007年年底,他拿着Demo去北京找投資。藍港、光宇華夏有意向,但條件沒談攏。回到深圳,大家商量下來,覺得戰棋遊戲還是太小眾,決定放棄。又花了半年時間,照着《夢幻西遊》和《逍遙傳説》做了一款2D回合制遊戲,取名《山寨西遊》,被暢遊看中,投資兩百萬。沒過多久,團隊內部鬧矛盾,收編的事情被攪黃。幾個月後,錢花光了,遊戲沒做出來。
2008年年底,吳競退出股份,去了一家頁遊公司做投資經理,負責找產品。兩年時間,投了三個團隊,其中一家如今已經三板上市,另一家上了騰訊的平台,每月也有數十萬的收入。結果又是因為公司內部爭權奪利,高層為了自保,把他當作替罪羊踢出公司。
在家歇了一年,沒什麼收入,家裏又發生一系列變故,吳競心灰意冷,不知道該往哪裏走。2013年,朋友找他去上海,做了一款武俠類的卡牌手遊。回到深圳,在朋友的介紹下加入中手遊,做了一款格鬥手遊。2016年,去了另一個朋友的公司,開發《德州撲克》。去年夏天,進了現在的這家公司,做區塊鏈遊戲。對區塊鏈的概念,吳競並不特別清楚,只是隱隱覺得,這可能是一個軍閥混戰掙快錢的機會。
當年《三國趙雲傳》發售時,吳競玩了前面幾關,沒注意到自己的名字是否被列入製作人員名單。他對這款遊戲其實並不滿意,關卡沒來得及好好打磨,數值不夠嚴謹,劇情不夠豐滿,人物性格不夠鮮明,想要呈現的很多效果也沒時間做出來。他覺得,如果再給他三個月的時間,這款遊戲的表現肯定會更好。而現在,只能打七十分。
“好漢不提當年勇,那些都是十來年前的事,後來也沒什麼能夠證明我實力的東西。以前我特別想向別人證明自己,現在也想,但沒以前那麼強烈了。順其自然吧,該認的你得認。五十知天命,我這個年紀的人,有自知之明。九零後零零後喜歡的那些東西,你已經很難理解了。你只能做自己喜歡自己擅長的東西。我喜歡戰棋遊戲,將來有機會的話,我肯定還會去做戰棋遊戲。”吳競説。
2005年,吳競在深圳福田中心區買了套房,七十多平米,四十來萬。第二年,為了創業,他把這套房賣了,湊齊五十萬投進公司。錢燒完了,公司沒做起來。
“説出來像個笑話。不後悔,後悔有什麼用。以前失去的,想辦法把它追回來就是了。”那套房放到現在,估計可以賣六百萬。如今吳競還是租房住。
這些年,折騰來折騰去,有些是自己的原因,有些是身不由己。眼下,還是得以掙錢為人生的首要目標。按照客户的需求,把東西做出來,只要能掙到錢就行,與情懷無關。
情懷其實沒怎麼變過。再怎麼折騰,總會留出一塊空間給自己喜歡的東西。他的住處有一堆遊戲機。紅白機玩壞兩台,又買了一台。世嘉MD也買了兩三台,幾年沒開機,不知道還能不能啓動。
雖然創業燒了一套房,但吳競最懷念的,也正是創業的那兩年,尤其是做《封神榜》戰棋遊戲的那段時光。那是他第一次覺得,終於可以做點自己想做的東西了。戰棋是他喜歡而且擅長的類型,《封神榜》是他熟悉的題材。第一次去西山居,他隨身帶的敲門磚就是自己寫的一篇《封神榜》的遊戲評論。離開西山居,他做的第一款遊戲也是《封神榜》。
團隊那時的氛圍也很融洽,十五六人,租了一套商住兩用的民居。不需要打卡上班,屋裏可以隨意抽煙。客廳很大,擺了兩張圓桌。中午,大家圍在圓桌前吃飯,有説有笑,像個大家庭。吳競覺得,彷彿又回到了他剛做遊戲那會兒,所有人都對未來充滿期待。
那樣的日子,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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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蘭雲走了另一條路。2005年,他離開珠海,去往蘇州,加入神遊,領導工程二部,為DS掌機開發教育軟件。
那時的神遊勢頭不錯。小神遊熱銷,2005年賣出二十多萬台。同年七月,神遊DS上市。與此同時,公司的定位也在發生變化。顏維羣把步步高公司的前營銷負責人“空降”至市場部,試圖複製步步高做學習機和復讀機的經驗。工程部被要求開發低齡遊戲,市場部被要求投放兒童媒體,銷售部被要求進駐玩具渠道。效果不佳,數月後,顏維羣將其辭退。不過某些想法被保留了下來,例如教育軟件的開發。顏維羣把李蘭雲召入神遊,正有此意。
顏維羣找李蘭雲商量,自主研發的兩個方向,一是做遊戲,二是做教育軟件。做遊戲,必須面向海外市場,原創IP的風險太大,而在神遊證明自己的能力前,任天堂也不會輕易把自己的IP授權給它。做教育軟件,可以面向國內市場,中國家長對教育軟件的接受程度遠高於遊戲,DS的觸摸屏、雙屏顯示、麥克風等功能,也很適合英語學習等教育軟件的設計,李蘭雲又有這方面的經驗。商量下來,決定先從教育軟件入手,如果能做起來,再考慮遊戲。
2006年,神遊將原先的遊戲工程部重組為工程一部、工程二部。工程一部四十多人,負責遊戲的移植、漢化、測試,以及棋牌類遊戲的開發;工程二部約二十多人,由李蘭雲主持,開發教育軟件。
這款名為《神遊社交英語開口通》的英語學習軟件,歷時三年研發,耗資數百萬購買第三方的內容和技術,包括英語教材、《金山詞霸》翻譯軟件、漢王手寫輸入、真人朗讀,以及任天堂的聽寫技術。原計劃內置於NC卡中,與神遊DS捆綁銷售。NC卡是神遊為實現掌機的聯網和存儲功能而研發的燒錄卡,玩家將其插入GBA的卡帶插槽或DS底部的GBA卡帶插槽,再通過電腦或Wi-Fi連接互聯網,即可下載遊戲至NC卡運行,並實現聯網功能。
這款軟件最終未能上市。2008年,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情況下,Wii國行意外流產。顏維羣認為繼續下去意義不大,遂退出神遊,公司由任天堂接管。NC卡項目終止,這套線上發行體系後來被顏維羣的美國公司iGware發揚光大。iGware公司最大的客户即任天堂,任天堂遊戲機的Wi-Fi連接服務,包括DS、3DS、Wii等,應用的是iGware公司提供的雲端技術。2011年,iGware公司被顏維羣以3.2億美元的價格賣給宏碁。
顏維羣退出後不久,李蘭雲也離職而去。一年後,《神遊社交英語開口通》開發完成,提交“馬里奧俱樂部”測試團隊,修改數版,雖然通過了任天堂的內部審核,但未被提上發行日程。
李蘭雲回到珠海,第二年投資了一個研發團隊,成立珠海雲遊科技。早期的業務以外包為主,為崑崙萬維開發頁遊,為百遊開發單機遊戲《新劍俠傳奇》。後者被視為《劍俠情緣》系列的精神續作,2014年發售,評價一般。雲遊科技如今是小米的兄弟企業雷石科技的合作伙伴,協助雷石在KTV平台佈局遊戲。李蘭雲不再參與具體的遊戲研發,而是利用這些年積累的人脈資源,幫別人介紹項目或團隊,做些對接的工作,在很多人眼裏,他是個熱心腸。妻子勸他提前退休,養養花釣釣魚,享受生活。但他更喜歡現在的狀態,自由自在,也不會感到無聊。
在神遊,有一次和顏維羣聊天。顏維羣説,蘭雲啊,你人很聰明,就是太花心,什麼都想試一下,如果專注做一件事,你肯定能大成。李蘭雲覺得這樣挺好。“如果重新規劃我的人生,乾脆不要跑出來,不要去金山,不要去第三波,不要去神遊,就在老家待著一直做老師,肯定更舒服。但活着不是為了舒服,我就是想做點有意思的事。我這個年紀講這種話,可能有點裝,但我確實是這麼想的。”
有時候,他也會懷念在學校教書的那些日子。既是老師,又是家長。恩施民風淳樸,他的學生大多來自農村,對老師畢恭畢敬,逢年過節總會給老師捎點東西。他立了條規矩,自家種的蔬菜什麼的,你帶過來沒關係,但如果是買的,哪怕花一分錢,也絕對不收。等你們畢業,掙了大錢,有出息了,不管給我買什麼,我都會照單全收。
他的一名學生,畢業後被分配到縣裏的農機站。李蘭雲勸他不要去,工廠正在招人,廠裏的效益雖然不怎麼樣,但只要用心,還是能學到本事,到時候再憑自己的本事,去長三角珠三角之類的經濟發達地區闖一闖。學生聽了他的話,在工廠做了兩年後,去了上海,給個體老闆打工,一步步做到公司合夥人,如今回武漢創業。這名學生每年都會給他寄一盒恩施最好的茶葉。
李蘭雲覺得,這才是自己這輩子最有成就感的事。不是做遊戲,而是做老師。
2007年,蘇州,金山老同事聚會,後排左二為吳競,後排右一為李蘭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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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秋天,顧運濤加入《大話西遊2》項目組。網易當時的那撥人,對做遊戲還有一份執念。雖然大家對遊戲的理解各不相同,但都是奔着做一款經典的好遊戲而去,希望在國產遊戲史上留名。
在《大話西遊2》項目組跟了兩年,2004年開始規劃新項目。一款3D回合制網遊,起初取名《大話西遊3》,後因其它項目用了這個名字,改為《創世西遊》。
從普通策劃到項目經理,這是顧運濤第一次從無到有創建一個龐大的世界。他希望把這個世界塑造得真實可信,既有厚實的文化底藴,又有打動人心的故事,不只是一堆數值套了個殼。文案策劃組七人,研究唐朝的歷史文化、政治經濟、宗教信仰,設立八大門派。文士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兵家鑽研用兵之道報效國家,佛門慈悲為懷普渡眾生,每個門派單獨拎出來,都能立得住腳。美術專程去了趟山西省五台縣的李家村,那裏有一座南禪寺,其佛殿是中國現存最古老的唐代木結構建築。他們還把社科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隋唐史專家黃正建請了過來,給大家開講座,介紹唐朝百姓的衣食住行。
2005年,前排左一是《創世西遊》系統策劃沈揚,中間為蘿蔔,右為項目經理顧運濤,左下是主策劃倪檸
《創世西遊》用的是Bigworld引擎,《天下貳》用的也是這套引擎,立項更早。顧運濤經常和《天下貳》製作人高鈴響(葉航)開玩笑,你們什麼時候做完啊,做完了趕緊把人手釋放出來,我們這邊就可以開工了。有一次,聽説《天下貳》終於完工,大家歡呼雀躍,可沒過幾天,又傳來噩耗,所有貼圖得全部換掉。
《天下貳》是另一個故事,不怎麼圓滿的故事。製作人的頭銜聽起來很美,但揹負的矛盾和壓力,外人難以想象。成王敗寇,一旦表現不佳,立刻失寵,淪為靶子,千夫所指。顧運濤記得那天,網易召開全體大會,矛頭直指《天下貳》。散會後,他走出會議室,情緒低落,感覺整個天都是黑的。看看窗外,天果然是黑的,雨點噼裏啪啦砸在窗上。
《創世西遊》最初是按照時間收費模式設計。那兩年,史玉柱的《征途》憑藉道具收費模式賺了個盆滿缽滿。時間收費還是道具收費,網易內部有過多次激烈爭論。丁磊很想搞道具收費,但叮噹堅持認為道具收費是歪門邪道。《夢幻西遊》策劃徐波從網易離職後,在他的新遊戲裏開了時間和道具兩組服務器,對比下來,道具服效果更好。2008年,網易內部發文,要求今後的遊戲產品一律只做道具收費模式。《創世西遊》此時已開發過半,倉促修改,在遊戲裏設置收費點。
2009年年初,《創世西遊》第一版上線測試。遊戲的名字是大家共同商定的。顧運濤悄悄找了個取名網站,輸入“創世西遊”四個字,結果顯示“有才無命”。他覺得不吉利,找到叮噹,提出改名,但又不方便説明原因,只是説感覺這個名字不太好。叮噹説,既然定了,就不要再改來改去。
項目後期,叮噹也參與進來。叮噹推崇《魔獸世界》,建議在揚州城加入難民,營造氛圍,從一開始就讓玩家感受到戰爭的陰霾。顧運濤不贊同,揚州城是文士的主城,他希望將這座城市描繪成水墨山水般的畫卷,通過它展現東方文明的燦爛。兩人執着於各自的想法,最後還是以叮噹的意見為準。再往後,叮噹全面接管《創世西遊》項目組。
2009年6月,顧運濤離開網易,尋找創業的機會。網易前市場總監黃華當時在做頁遊平台,做得不錯,顧運濤覺得,頁遊可能是未來的方向。第一次創業,沒什麼經驗,投了十萬,和朋友合夥開發一款《海島爭霸》的頁遊。錢太少,做了半年,沒做起來。第二款選擇的是魔幻題材的Q版回合制頁遊,偏日系卡通風格,想做出《魔力寶貝》的感覺。找了一家發行,拉來五十萬,自己也投了錢進去。第一年,錢就燒完了。遊戲的雛形做了出來,但技術很不穩定,同時在線一兩百人就宕機,回檔和內存泄漏的問題遲遲解決不了,只好更換主程序。他問新來的主程,技術問題怎麼解決。主程説,得推倒重寫。
第二年,沒了外部投資,每個月必須自己想辦法湊齊十萬塊,給大家發工資。見了很多人,找了很多發行,都沒什麼興趣。一家頁遊平台看了他的遊戲,説,玩法很豐富,看得出是老手做的,但不是市場喜歡的類型。那兩年,頁遊最火的是仙俠題材。少數有興趣的,開出的條件極為苛刻,恨不得把整個團隊帶項目一口吞掉。也有人表現得挺有誠意,拍着他的肩膀説,兄弟,我真的是很想投,但董事會那邊不好通過,你要是想讓錢早點到位的話,不如把投資協議改成借款合同。
在網易打了六年工的積蓄,全都砸在這款遊戲上。最後實在是走投無路。每天一睜眼,絕望的情緒就堵在胸口。走在路上,低着頭,盯着地面,安慰自己,我已經跌到谷底,最差也就這樣了,有什麼好怕的,至少我還能走能動。但就連這樣的話,也只敢在心裏想想,不敢把話説滿。萬一真的得個什麼大病,公司和家庭就全毀了。就這樣度日如年,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那天夜裏,他做了個夢。夢見客廳的吊燈突然不亮了,家裏變得很昏暗。他搭了個梯子,爬上去。一看,原來是一個金魚缸罩在吊燈外面。他把金魚缸取下來,抱在懷裏,晃盪晃盪,水裏淨是些小魚小蝦,一晃盪,全跑了。屋裏頓時亮堂起來。
醒來後,他躺在牀上,瞪着天花板,心想,這兩年我都做了些什麼,淨是些小魚小蝦,把光都擋住了,還是放手吧。
結束創業,重新打工。2012年,他進了一家頁遊公司,做仙俠題材的頁遊,做了兩年。市場部告訴他,仙俠題材已經過時,買量的成本太高,你做的又是回合制,節奏太慢,我們只推數據最好的,你的產品,沒法推。
頁遊的水太深,顧運濤不想再碰,離職後和朋友做起了手遊。單機版的手遊投入不大,開發週期也不長,一個遊戲五六十萬就能做下來。但手遊的這套分賬模式,小開發商難以存活。月流水一百萬,三成給運營商,四成給渠道,剩下的三成,IP授權方和發行方拿走一多半,再扣掉壞賬,每個月實際到手的錢只有三四萬。有些廠商在遊戲裏做“暗釦”,偷偷地扣話費,或是通過誤操作誘導玩家付費。他不願意,掙錢也得站直了掙。站了兩年,最後還是撤了。
人到四十,可選的路已經不多。做獨立遊戲,不太現實。上有老下有小,扛不住。這世上,除了做遊戲,還有很多責任是你必須肩負的。以前找產品的時候,他接觸過一些獨立遊戲人,生存狀況都不是太好。他去深圳拜訪某個獨立遊戲團隊,穿過一個像水簾洞般淅淅瀝瀝落水的門洞,走進一間黑咕隆咚的小屋,幾個年輕人正窩在裏面做遊戲。沒什麼錢,卻滿懷信心,就像十多年前做《三國趙雲傳》時的他。這個團隊做的是一款殭屍遊戲,這類題材很難過審,最後沒談成。
這些年做遊戲,幾乎沒什麼舒坦的時候。科韻路精神,每天早晨七點起牀,晚上九十點下班算是早的,週六經常加班,只有週日有時間和妻子孩子在一起。
最開心的是做《三國趙雲傳》的那段日子。沒什麼經驗,但也沒什麼壓力。沒有公司的壓力,沒有家庭的壓力,沒有房子的壓力。除了遊戲,什麼都不用想。很純粹,只要想着怎麼把遊戲做好。投入心血最多的是《創世西遊》,從籌備到上線,做了近五年。人這一輩子,有多少個五年可以耗在一款遊戲上。現在不可能再去做那樣的遊戲,雖然也有類似的機會擺在面前,但他不敢賭,也不想賭。他不想坑了自己,更不想坑了別人。
《三國趙雲傳》和《創世西遊》的貼吧上,至今仍有玩家發帖懷念。但沒人知道他的名字,這兩款遊戲裏都沒有他的名字。有時候,他會想,這可能就是命吧。有才無命。
今年夏天,顧運濤再次創業,和朋友組了個小團隊,做創新型遊戲的研發。現階段仍然是以生存為第一目標,先做到收支平衡再説。
每開始一個新項目,他就會自信滿滿。親戚奇怪,你哪來的信心,做了這麼多年遊戲也沒見你掙到什麼錢,還敢做遊戲。他也説不上來,只是覺得,玩家總是需要好玩的遊戲,需要不一樣的遊戲。早晚有一天,自己能夠再做出一款遊戲,既被玩家喜歡,又能靠它養活自己養活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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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趙雲傳》製作人員名單(待補充)
製作人:李蘭雲、徐歷強程序:張宏資、鄧超、董淑樓、章鵬策劃:吳競、顧運濤、李進勇、潘攀、王適、龔國輝美術:潘智捷、袁世輝、楊津龍、張德勝、劉墨、石文江、方育冰、馮成傑、彭翔、董羣、鍾濤、馮智毅音樂:白勺音樂工作室發行:第三波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