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通信兵——最孤獨的職業之一_風聞
龙牙-请叫我小xuo生2019-06-23 13:25
自從到西藏工作,就跟孤獨結下了不解之緣。有人説邊防哨所孤獨,作為一個過來人老邊防,我倒是不覺得有多麼的孤獨,畢竟哨所裏有不少人呢,寂寞是寂寞的,孤獨並不孤獨。
西藏的通信兵中間,才有真正孤獨的人。
下面是幾個我覺得大概能入選“最孤獨的工作”的事情:
1、微波接力站。

微波是指300M赫茲到300G赫茲的電磁波,這玩意兒用於無線通信的話,信道穩定,帶寬大,定向性很好不容易被竊聽和干擾。只有一個缺點——不會拐彎。
那麼,如果我們要從東喜鄉到雄章鄉建立一條微波信道,理想的就是走線路“1”,可是線路1在紅叉的位置會被山擋住,線路1不可行。
這時候我們就需要一箇中繼站了,走線路2和線路3,繞過山體建立信道。
箭頭所指就是中繼站。
東喜鄉和雄章鄉的微波站是會有用户的,也就是要往外放電話機,這就説明是有人的地方。但是中繼站往往都是在鳥不拉屎的地方,而且任務很輕鬆,整天沒啥事情幹,只要機器沒有着火你都不用慌。整個中繼站只有兩三個人,最極端的情況下只有一個人,這個才是真正的孤獨,看到個野兔子都會樂呵半天的那種孤獨。
2、放大站。
這東西已經很少出現了,是一個古老的東西,現在的新兵蛋子恐怕聽都沒聽説過。


上面這個叫做“磁石單機”,下面這個叫“摞車”,摞車上捆着的叫做“被複線”。兩個磁石單機中間用一條被複線連起來,就是一個熱線電話了,需要通話的時候搖一搖磁石單機上面的手搖發電機,另一頭的磁石單機就會振鈴,拿起來就可以通話了。
這玩意兒非常之古老,一戰就在用,但是因為可靠性高得離譜,21世紀還有用的。它有效通話距離只有1.5公里到3公里的樣子,看被複線種類和質量,特別是接頭多少。接頭多了電阻大,通話距離急劇下降。
那麼要想更遠一點怎麼辦?上信號中繼放大器。架設質量比較高的線路,幾十公里都是有的,於是就意味着中間會放一個放大站。
這個可能是最孤獨的人,往往可能只有一個人。
3、巡線。
線路巡邏很簡單,就是跟着線路巡邏。現在有巡邏車什麼的,以前只能走路或者騎馬。這個活倒是不一定特別的孤獨,就是枯燥,枯燥到了讓人發瘋的程度。長途光纜、電纜,在西藏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其實很少很少被破壞,走在路上倒是來來回回都有老百姓的車跑着,你不大可能有多孤獨,就是無聊得要死。
我這輩子只參加過一次騎馬巡線,一路上只聽到馬鈴叮噹叮噹一直不停的響,線路好好的待著並沒有任何人企圖冒犯它。到後來馬鈴的聲音簡直會讓你躁狂症發作,一把揪下來扔駝包裏了。那軍馬大爺還不好伺候,沒有馬鈴響它躁狂,有了馬鈴響我躁狂。
邊防上辛苦程度很高,孤獨程度其實也就一般般。我當新排長的時候發現連隊裏蔬菜大棚到了冬季就什麼都種不出來,11月大雪封山,裏面就空了。到了冬天哨所裏沒新鮮蔬菜吃,大家只能吃維生素片,吃時間長了很難受很難受。那時候炊事班整天就是罐頭、鹹肉、凍肉、海帶,補給送不上來,好幾個月吃不上新鮮蔬菜。
我決定鼓搗點蔬菜吃。
我找了一大堆各種蔬菜種植的書籍,跑去連隊大棚裏做實驗,你別説,小菜苗很快就長起來了。連隊種大棚的是一個外號叫“神農”的老兵,肩章都洗得發白了,看我忙活這個,從鼻子縫裏擠出一聲“呲~”。我知道,這個叫嗤之以鼻。
他説排長你別忙活了,過幾天就死。
我剛開始還不信,過了幾天,果然死了。神農跟我説,冬天下面是凍土,表面土温度高,小苗可以長起來,生了根就凍死了。所有蔬菜都活不了,他早就試過了,只有一種叫“鐵絲草”的雜草可以活。
神農説,要不排長你嚐嚐這個鐵絲草?甜絲絲的也挺好吃的,也算新鮮蔬菜呢!
我當時就有點氣得七竅生煙,雖然我是個新排長,你也不能這麼挖苦我吧?
誰知道他居然説的是真的!這小子真的薅了一把鐵絲草的根,蹲那兒嚼起來,還遞給我一把。
那個鐵絲草的根,白白嫩嫩的,搓了搓泥巴,確實有一股青草的清香。我送進嘴裏嚼起來,確實甜絲絲的,水分很足,有點像mini版的甘蔗。這玩意兒越嚼越上癮,它能夠讓你忘掉罐頭、忘掉壓縮餅乾、忘掉維生素片,給你從嘴巴到食道再到胃裏都帶來一股新鮮的氣息,讓你堅信這是真正的食物,而不是用鐵罐子裝着的什麼奇怪東西。沒有長期儲存,不會有什麼病變、腐爛,直接就抓住了你的原始本能,你肌體深處對新鮮維生素的渴望。
神農看我兩眼放光,得意洋洋的跟我説,這是個秘密,只有他知道,千萬別告訴別人,連長指導員都不知道的。
於是一個戴着嶄新中尉肩章的新排長,跟一個肩章都快看不出來顏色的老兵,一起蹲在大棚裏歡快的啃着鐵絲草。
這傢伙是跟羊學的。冬天草原上什麼都沒有,他就看見附近牧民家的羊拱在雪裏啃什麼東西,牧民告訴他那是山羊在啃草根。他身為一個老農民,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冬天,草的營養都在根裏,最是汁水飽滿的時候,羊都能吃,人幹嘛不能解解饞?
老傢伙蹲着,望着前面眼光突然有點迷離。
他説,有的草根不能吃的。
比如説曼荼羅花的根,還有些別的。
我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也絲毫不想知道他經歷了什麼……
所以你看吧,神農這個外號其實是我給他起的,神農嘗百草嘛。
後來我在連隊裏還是琢磨出了無土栽培的辦法,冬天終於還是吃上了蔬菜。神農儘管有了蔬菜吃,還是喜歡啃鐵絲草根,不知道他怎麼想的。
再後來第二年夏天我就離開了那個哨所,去另一個海拔低得多、在山溝裏面能吃上蔬菜的哨所當副連長去了。聽説當年入冬之前,神農弄了好多好多蔬菜種子,他們連隊三不五時就能吃上菜了。
再再後來我退役了,在西藏種大棚,賺錢還是其次的,大棚裏面滿滿當當的蔬菜讓我有着一種無法形容的滿足感和安全感,你沒啃過鐵絲草根,你不會明白的。
再再再後來我想過找神農一起弄大棚,神農老早就退伍了,在老家開挖掘機。我給神農打電話,跟他説,來西藏種菜吧,咱們一起種,給活在高原的人們種菜,給西藏官兵種菜,夏天冬天都種,讓他們吃得飽飽的。
神農説,老排長啊,身體垮了,高原呆太久了啊,高原性高血壓,一上高原血壓兩百多,真去不了啊……
半條命扔高原了。
我們就是一些鐵絲草,不起眼,但是挺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