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地名崇洋媚外?巴黎最需要整改!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19-06-24 18:32
大家應該都聽説了:
因為洋大怪重、宣揚封建、崇洋媚外,許多地名要整改。
我聽到的一種意見是,這跟文化自信大有關係。
既然文化自信可以通過改地名來立竿見影地提高,我當然很是高興。比如,我有位四川同學,父親是從商的,很講名字吉利不吉利。結果她從小到大,名字換了四次——雖然她自己很不樂意,還説那個起名字的先生是“歪(第二聲)先生”,但似乎她爸爸的生意一路順風順水,我想,一定是改了名字起了巨大作用吧?
所以,大概,整改地名也確實能提高文化自信吧?
這裏,我就要舉一個典型反面教材了:
像法國巴黎,雖然是法國首都,但地名就烏七八糟,很值得吐槽一番。
至於整改不整改,就看他們自己的了。當然,法國人自己沒有文化自信,那自然是他們自己活該,我們也犯不着提攜他們。
首先,封建色彩。
比如協和廣場到馬德萊娜大教堂之間那條路,就叫Rue Royale,皇家路。這是公然宣揚封建,當然要不得。
香街上面還有家店,叫Royal Hotel,皇家酒店,那自然是更加不行的。
巴黎1區,有一處叫Palais-Royal,皇家宮殿,這名字不但封建,還有吹噓之嫌——這地方最早,不過是紅衣主教黎塞留的官邸,後攝政王奧爾良公爵也住過。所以這裏其實該是宰相府更對——當然也要整改。
還有歌劇院旁的旺多姆廣場,肖邦就在那裏逝世的——旺多姆是個什麼人?旺多姆公爵嘛。雖然18世紀初那一代旺多姆公爵曾為法國建功立業,跟英國史上最好的陸軍將領之一馬爾波羅公爵大戰過,但畢竟是封建時代的將軍了。特意用他起個地名,這算什麼呢?我們也沒有搞個戚繼光廣場、常遇春廣場,來紀念他們的戰績嘛。巴黎憑什麼這樣呢?整改!
當然,有一説一,有些地方,也不是他們刻意搞封建。比如在香街旁面對面的大皇宮和小皇宮Grand Palais et Petit Palais,其實法語原文裏沒有皇字,就是大宮和小宮——都是為了1900年世博會建的。不算封建。
但大小宮旁邊的亞歷山大三世橋,自然要批判一番了:雖然是巴黎最華美的橋,但當時起這個名字,是圖什麼呢?是致敬俄沙皇亞歷山大三世——那時他跟法國締結了同盟。
一個法國首都,在榮軍院和總統府之間,建個俄羅斯沙皇命名的橋。這真是既封建,又媚外,當然很不合適了,特別需要整改一番。
好,既然從封建説到媚外了,那就得説一句:
巴黎的地名,媚外問題也很嚴重,亟需整改。
比如,巴黎13區府所在地的廣場,叫做Place d’Italie:意大利廣場——一個巴黎的廣場,叫啥子意大利廣場呢?説出來特別惹人誤會。這是媚外。
而且還涉嫌刻意誇大,一個區府所在地,叫什麼意大利廣場,真是吹沒邊了。亟需整改。
意大利廣場旁邊有個地鐵站,叫Maison Blanche站,因為那地方有個酒店就叫這名字,白樓酒店——而Maison Blanche的英語意思是:白宮。
您看,一個法國地鐵站,叫白宮。這既媚外,又誇大,兩罪並罰,一定要改。
剛才説到大小宮,就在香街邊上。大小宮兩邊,有法國自家總理克里蒙梭和自家總統戴高樂的雕像,也還罷了;旁邊卻還有尊玻利瓦爾的雕像——人玻利瓦爾解放拉美,跟你有啥關係?立他雕像幹嘛?
哪位會説,拉美解放者除了玻利瓦爾,還有個聖馬丁呢?沒事,他也跑不了。南邊大學城花園裏,也立了他的雕像。法國人在自己國家搞許多拉美英雄雕像?典型的媚外嘛。
最媚外的,還得是香街。香街上有一個地鐵站,叫富蘭克林·D·羅斯福站;旁邊一站,那就是喬治五世。香街也算個湊合的購物街,結果一個地鐵站是美國總統,一個地鐵站是英國國王。那真是連媚外帶封建,毛病佔齊了。怎麼可以不整改呢?
還有地鐵站叫聖彼得堡站,叫斯大林格勒站——英美蘇都不放過,媚外媚得沒有邊際了。
您大概也發現了,法國人給街起名字,愛拿人名説事。
如果只是拿自己家的名字,搞點拉格朗日路、列維·施特勞斯路,那就算了。
但光平時跑步,我就看得到卡薩爾斯路(西班牙大提琴家)、愛迪生路(我們都知道他)、但丁路(我們都知道他)、居里夫人路(我們都知道她)……就差把外國名人都拿來拉全了。
一個法國首都,卻拉一大堆外國名人做路名。這就顯得巴黎人毫無文化自信,非常崇洋媚外了吧?
自然要好好整改一番,把這些外國人名都拿走了,巴黎才能清淨,才能拿回文化自信。
當然,巴黎這麼把全世界都拉過來、獻媚全世界,也不是完全沒好處。
比如,20區有個街叫Rue de la Chine,中國街。
有條巷叫Passage de Pékin,北京胡同。
這時候,我就稍微有點犯難。
該説巴黎人是沒有文化自信呢,還是該説他們識相呢?
剛才説到那個亟需整改的意大利廣場,旁邊有一處樓。
法國人沒把這裏起路名,卻認認真真立了牌子,雕了像,刻了名。
以紀念一位曾在這裏住過的、我們都熟悉的、敬愛的中國人。
近來跑步經過,看到這個,我會停下來看兩眼。
除了心裏持續吐槽“雕得也不太像啊,真人比這個帥多了”,偶爾也忍不住,換個角度想:法國人擱這個在這兒,算是媚外(從我們的角度來看,是媚中)嗎?
所以,是否有這種可能?
摘那麼多外國名字,設那麼多紀念,可能也不全因為巴黎人崇洋媚外、宣揚封建、沒有文化自信。
也許裏頭真有那麼一點,是對歷史上已有的理想人物或人類成就,抱有一點點樸素的敬意和嚮往呢?
電視劇《金婚》裏,柴鷗老師扮演的角色,每到一個時代就改個名字:先叫方卓雅,又叫方紅兵,再叫姚愛倫——看着是很浮誇,但好像,也能體現出對時代潮流的追逐,以及,自己的理想?
雖然賤名好養活,大家都起樸實的名字,會顯得接地氣;但起名字朝大了起,好像也可以算是,許多起名者的某種期望?
也許那裏頭透着文化偏差,透着好高騖遠,就像當年某小品裏的蘇格蘭打滷麪,透着浮誇搞笑;但好像罪過也……沒那麼大?
上面提到的,這位被法國人尊敬着的、我們敬愛的中國人,説過這麼句我們耳熟能詳的話:
“人民喜聞樂見,你不喜歡……”
後面不説了,我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