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官愛兵如子,士兵忠勇盡職”?民國原來是這樣的_風聞
剑啸易水寒-深知身在情长在,前尘不共彩云飞。2019-06-24 13:48
來源:微信公眾號“唐律疏議”、“中國歷史研究院”
民國原來是這樣的?軍官愛兵如子,士兵忠勇盡職?
“由於受上司的欺壓,國民黨的軍隊便反過來欺壓他們所遇到的村民。即使把其他一千種原因都撇在一邊,光這一點就能解釋為什麼共產黨的軍隊能最後取勝。”
——[美]布萊恩•克勞澤:《蔣介石傳》17章“蔣介石和他的同盟者”
早在幾年前,就有作家著文否認國民黨軍隊“抓壯丁”之事。此説隨即遭到強烈反駁。然而反駁者卻多以大陸中共方的資料為依據。在旁觀者看來,未免説服力不足;在敵對方看來,簡直不屑一顧。而本文,則儘量採用海外的資料——包括美國,甚至國民黨自己的史料證據——來展現一下“愛兵如子”的國民黨軍隊,大陸有沒有“污衊舊社會”,讓事實來評説。
首先是蔣介石。
“我昨天所講的徵兵冒名頂替之事,大家都知道這是由於社會不良和役政辦理不善所致,但部隊接兵官之舞弊,也是一個最大的原因。比方我們部隊駐老河口要派官長到四川去接兵,接兵官在四川並不領到足額新兵,沿途更放任新兵隨便逃跑,或遇途中士兵發生疾病,更是任意丟棄不顧;如此,即可省出火食費用,歸入他接兵官的私囊,等到行抵駐地老河口附近,為要歸隊覆命起見,就拼命在其附近捉拉民眾充數,以致發生張冠李戴,冒名頂替之事亦是不少。更有新兵既系臨時強拉而來,為要防其逃走,乃用繩索串縛,視同罪囚,這種現象,到處沿途可以看到。”
——蔣介石:《西安軍事會議講評(三)》(1942.9.10)《先總統蔣公思想言論總集》19卷281,282頁
關於國民黨軍隊用繩子捆送新兵壯丁之事,還有史沫特萊採訪所得的旁證可以佐證。
“他(國民黨33集團軍參謀張開廈)承認,國民黨拉壯丁,用繩子綁着行軍”
——[美]史沫特萊:《史沫特萊文集•第一卷,中國的戰歌》,新華出版社1985年版,394頁
史沫特萊是美國記者,左翼社會活動家。還有人説她是蘇聯間諜的。因此如果只有史沫特萊的記錄,某些人可能會説史沫特萊是中共的“國際友人”,自然要醜化國民黨。但我們現在發現,史沫特萊只不過説了蔣介石也説過的話而已。而且讀者們會發現,她説得還遠遠不如蔣介石那麼狠。請看下面。
“前幾天我看到紅十字會負責人送來的一個在貴州實地看到的報告,報告新兵輸送的情形,**真使我們無面目作人,真覺得我們對不起民眾,對不起部下!**據報告人親眼看到的沿途新兵都是形同餓殍,瘦弱不堪,而且到處都是病兵,奄奄待斃,有的病兵走不動了,就被官長槍斃在路旁,估計起來,從福建徵來的一千新兵,到貴州收不到一百人;這種情形,兵役署長知道不知道?現在軍政部在貴州沿途都設有合作站,你們所派的站長乾的什麼事?”
——蔣介石:“對於整軍會議之訓示——知恥圖強”(1944.7.21)《先總統蔣公思想言論總集》20卷449頁
這份資料,是台灣地區編寫的,蔣介石親口所説:一千壯丁,估算最後能送到的不到一百人!
“蔣介石曾否確實用手杖敲打兵役署長程澤潤的腦袋,然後因為新兵訓練營的條件非常惡劣而把他關進這個營房呢?一位部長懊喪地告訴我説,那是真的”
——[美]白修德:《探索歷史》,三聯書店1987年12月版,147頁
可見,國民黨軍隊虐待乃至殺害壯丁的問題,就連蔣介石本人都氣得忍無可忍。而今天居然有人還認為這是中共在污衊國民黨軍隊?
除了虐待甚至虐殺壯丁外,國民黨軍隊對待已經到達部隊的士兵是這樣的:
“現在一般中下級軍需人員的弊病,真是太深了!本來照規定小麥一石摺合包榖一百五十斤,而現在扣減為一百三十五斤,實際所發到部隊的不過一百斤。而我們向民眾徵收的則一石小麥要摺合兩百斤大秤的包榖。**一切的糧食,我們取之於民眾的時候,都是用的大斗,而且是淨實的米麥,而發給士兵的都是小鬥,其中還要滲雜沙土。**又部隊軍糧,都要到距離幾百裏以外的指定的地點自去領取,而軍需署並沒有規定領糧的經費。於是派去領糧的官兵不得不出賣一部份軍糧,作為來往的盤費。軍糧既可以公開出賣,無形之中,就引起這些被派領糧官兵偷盜軍糧的動機,而軍紀因以破壞。最違犯紀律的,就是軍需人員或特務長帶了領糧的士兵到達領糧的地點之後,自己就離開部隊,置職務於不顧,任令領糧的士兵長久等候,夏天淋雨,冬天受凍,**因此他們就不得不強佔民房,強取民物,或以變賣軍糧所得的款項,嫖賭吃喝,任意揮霍,有些甚至捲款潛逃;其回到部隊的,亦往往身染花柳病,不堪服役。**總之,前線部隊常常缺少糧食,而後方糧秣不能輸送到前方,要由前方第一線派了官兵到後方來領取,這實在是最不合理的辦法,此不只減少戰鬥力量,而且更影響戰事進行非鮮。這都是由於軍需和兵站人員不負責、不盡職、懶惰腐敗的表現。至於部隊裏面的軍餉,也沒有按月發清,有的欠一二個月未發,有的欠三四個月未發,亦有拖欠至半年之久未發下的。此次從河南隨軍退卻下來的外國軍官,問我們一般士兵;許多都説他們的薪餉還只領到去年九月為止,九月以後的到現在還沒有發放清楚。實際上政府對於軍費,從來沒有欠過一個月,每月都是如期如數的撥發,但我們下面部隊的情形竟是如此,試問,這叫什麼軍需獨立?你們軍需人員作的什麼事?”
——蔣介石:對黃山整軍會議審查修正各案之訓示(1944年8月4日)《先總統蔣公思想言論總集》第20卷第474、475頁
除了蔣介石,還有國民黨的高級將領,也尖鋭地指出了這個問題。他們雖然是國民黨人,但他們和今天某些美化民國的人不一樣,他們看到了事實。
“(國民黨軍隊)軍隊的給養不足,士兵的生活不良,甚至士兵吃不飽穿不暖,而長官尚茫無所知。官長對於士兵視同路人,不但痛癢不相關切,甚至怕和士兵見面,不但高級將領不知道接近士兵是自己的天職,甚至連長階級大多數亦是如此。”
——台灣“國史館”民國94年初版《陳誠先生回憶錄》第一部“剿共”第五章“結語”第一節“失敗的檢討”
前面是國民黨、蔣介石自認的部分。然後我們來看看美國人看到了什麼。
下述記錄出自魏德邁將軍。他是接替史迪威,來擔任蔣介石的盟軍參謀長的。國民黨的史料對史迪威各種抨擊,但對魏德邁的評價卻要高很多。但就是這個對國民黨十分友好的魏德邁,卻在他的報告中留下了這樣痛心的記錄(轉引自美國史學家斯塔夫裏阿諾斯所著的《全球分裂》)。
“史迪威的繼任者艾伯特•魏德邁將軍在送交蔣介石的那份關於中國軍隊徵兵狀況的出色的備忘錄中,闡明瞭這些詞語的含義:
徵兵對於中國農民來説就象災荒或洪水來臨一般,只是來得更正規,每年兩次,而且受害者更多罷了……徵兵的軍官與地方官員相勾結並通過他們的拉夫隊來賺錢。他們從徵兵中勒索大量金錢,這些錢由地方官員移交給他們,並用抓來的人充替應徵者。在徵兵中私下的人販子已形成一種生意。他們從捱餓的人家購買壯丁,這些家庭需要稻米比需要兒子更為迫切,或者從縣長那裏買一些多餘的人……
壯丁們經過隔離和集結成隊後,被驅趕到訓練營地。他們從陝西行軍到四川,又從四川走到雲南。他們走不完的路……其中很多人在頭幾天裏就開小差逃跑了。以後他們就虛弱得無法逃走。被抓回來的人會受到嚴酷的拷打……
在行軍途中他們變得瘦骨嶙峋;染上了腳氣病,雙腿腫脹,腹部突出,胳臂和大腿消瘦不堪,……如果有人死掉,他的屍體就被扔下。但在花名冊上卻仍保留他的名字**。只要不報告此人已經死亡,他就永遠是軍官們的一大財源,因為事實上死者已停止花費,於是軍官們的收入格外增多。**他的軍糧和薪餉就變成指揮官口袋中的長久的紀念品。他的家庭也只好把他忘掉。”
——[美]斯塔夫裏阿諾斯著,遲越、王紅生等譯:《全球分裂——第三世界的歷史進程》,商務印書館1995年版,下冊641,642頁
上述畢竟非親眼所見的真實記錄。下面提供那些親眼目睹國民黨官兵虐殺士兵、壯丁的現場記錄。
“去軍營慰問部隊時,(西南聯大)學生注意到軍官的殘忍。在村子裏,他們聽説**年輕人寧願剁掉手指、掏掉眼珠,也不願忍飢挨餓,遭受蔑視和侮辱,而這正是被抓取派往前線的親戚朋友的遭遇。**三十年後,一個從前的學生對那位奔赴戰場的廣東同學的外表記憶猶新:“他們更像一具具骷髏,而不是一個個人。他們虛弱得什麼都拿不動了。”同樣是在滇緬公路上,除了可憐的士兵,還有一羣走私者——他們衣冠楚楚,手頭闊綽,有權有勢。這些人與當地的投機倒把分子、貪官污吏和蠅營狗苟的鄉紳,使得即使最不關心政治的聯大知識分子也認識到不平等。
明目張膽的不公使聞一多教授成為熾烈的激進分子。在學生時代,他就尊崇詩人屈原,把他奉為麻木不仁的統治階級剛正不阿的批評者;但親身經歷中國統治者的殘暴時,他仍然驚詫不已,於是他開始行動了。有一天,和一位學生散步時,聞一多突然衝上前去,高聲吼道:“放下你的手!”原來,**有個士兵由於生病,骨瘦如柴,身體羸弱,倒在路旁,軍官正用鞭子抽打他,想讓他起來。**聽到反對的聲音,那個軍官看着這個長鬍須穿長衫的中年男人,僵硬地咧嘴一笑,用最下流的話要他別管閒事。聞一多火了:“你自己也有父母兄弟,你難道沒有一點人性?!”
那個軍官試圖指示部隊圍攻這個魯莽的不速之客,那位學生趕了上來。“你們要幹什麼?”他説:“你們知道他是誰嗎?他是西南聯大的教授!”這時,有一羣人圍上來,那個士兵已經死了。那個軍官破口大罵了幾句,猛然扯下死者制服上的徽章,揚長而去。
聞一多回到家,氣得直哆嗦。“太無恥了!太無恥了!”他一遍又一遍地大罵着。妻子勸他安靜下來,朋友也勸他:這種事無論什麼時候都會發生,個人能做什麼呢?**“我不管,更沒人管了!”**聞一多厲聲應道。接下來幾天,他神情恍惚地坐着,連鼻涕流到鬍子上也沒有察覺,他心亂如麻,無法工作。他茫然望着窗外,身上似乎掙扎着孕育出一個新的聞一多——一個改變了歷史進程的聞一多。”
——[美]易社強(John Israel):《戰爭與革命中的西南聯大》,[台]傳記文學出版社民國99年版,376-377頁
**正是親眼見到國民黨軍隊殘酷虐殺自己士兵的全過程,使得一個曾經熱烈擁護國民黨政權的聞一多,站到了國民政府的另一面,並最終被國民黨特務暗殺。**而今天那些美化民國的歷史發明家們,還不承認國民黨軍隊對待自己的士兵有多殘忍。這種殘忍,甚至從蔣介石的原話中都能看出來。
“無論如何勞苦,都祗有堅持忍耐,勇往邁進,否則受些勞苦,就去逃跑……這種玷辱軍人的不肖士兵,如果抓到,一定槍斃。”
——蔣介石:《怎樣才是軍人》(1932.8.1.演講)《先總統蔣公思想言論總集》10卷653,654頁
蔣介石親口所説,逃兵抓到“一定槍斃”!
但結果呢?視死如歸的逃兵們一茬接着一茬……
“中國士兵給養差,受凌辱和嘲弄,不可避免地缺乏士氣。集體開小差鮮明地反映了這一點。大多數新兵,即使在到指定部隊的行軍中倖存下來,除了逃跑,也別無想法。許多人成功了。例如,第十八軍第十八師被視為一支較好的部隊,1942年還駐在後方未參加戰鬥,卻由於死亡或開小差,它的1.1萬人中有6千人失蹤了。高思大使評論道:這些統計數字並非例外,類似的減員率在所有軍區普遍存在。即使胡宗南的精鋭部隊——因為他們被用於遏制北面的共產黨軍隊,他們屬於訓練、給養和裝備最好的部隊——據説1943年需要補充的比率為一個1萬人的師每月600人。官方的統計導致這樣的結論:在800多萬士兵中,大約每兩個人就有一個去向不明,大概不是開了小差,就是非戰鬥死亡。”
——《劍橋中華民國史》下冊11章第3節
於是,對於一切敢於逃跑的壯丁,國民黨軍隊就有了開槍屠殺的自由。下面是國民黨從大陸敗逃台灣時,被人親眼看見他們是怎麼屠殺逃跑的壯丁的。
“甲板上,突然一陣騷動。一整羣年輕人,原來全用繩索捆綁着,被迫蹲坐在地上,現在眼看船快要開了,幾個年輕人拚死一搏,奮力掙脱繩索,從羣眾裏急急竄出,奔向船舷,往海里跳。士兵急忙追捕,端起槍往海面掃射。有些逃走了,有些,被子彈擊中了還用力往岸上游,遊不動了,就慢下來,然後漸漸沒入海里。”
——龍應台:《大江大海1949》第28章“只是一個兵”
“桑品載把一切看在眼裏:在大船真正開始離岸之前,這樣的騷動有好幾起,從船頭、船中到船尾,被綁着的人,都在設法跳海,然後被射殺。步槍拿了出來,衝鋒槍和機關槍都上陣了,海面一片密密麻麻的掃射,屍體浮上水面,像死狗死貓一樣在海浪裏上下起伏,屍體旁一片逐漸擴散開來的血水”
——龍應台:《大江大海1949》第28章“只是一個兵”
如果不説清楚,讀者可能會以為,這是日本鬼子在屠殺。不,這裏屠殺者是國民黨軍隊。
龍應台的《大江大海1949》第16章“管管你不要哭”(後附),還記錄了山東一個普通老百姓被國民黨軍隊抓民夫後送到台灣的過程。文章太長,此處不引用了。從該篇採訪中可以看到,國民黨軍隊像抓囚犯一樣抓民夫,搜走民夫身上的錢財,動輒打罵,而且抓了以後根本不可能放走。
這,就是有些人所説“愛兵如子”的國民黨軍隊。
附:《管管你不要哭》(節選)
有一天,突然有人叫“抓兵來了!”
我媽叫我快跑。她給我做好了一個餅子,就貼到那個大鐵鍋的那個餅子,就是豌豆麪、玉米麪等等和起來,加上一點弄黏稠的餅,還是熱的咧。我包在一個洗臉的毛巾裏面,束在腰裏,就跑了。
那天跑出去二十多個人。村的東北角就是山,我經常出去砍柴最常去那個山。
我這一生十九歲離開家,替我父親母親效勞報恩哪,最後兩年就是去砍柴。
龍:家裏很窮?
管:窮得沒糧食吃。逃到山上去以後,年輕的我就把那個餅給吃了,突然“砰”一槍打過來,大家都四竄而逃。這一跑我們就四個人躲在一塊麥地了,也不敢起來。
我肚子餓了不敢進村去啊,所以我們就從中午躲在麥地裏邊一直躲到晚上。為了決定在哪個麥地裏面睡,我們還發生爭執。我説不能在很深的麥地裏面睡,因為晚上他們要搜,一定會搜深的麥地。我們就睡到小路邊隙。鄉間小路下過雨都是窄窄的不是平坦的,推車兩邊踩着這樣走動啊。
後來肚子餓,就去找什麼豌豆蒂,吃不過兩三口吧,山上“砰”又一槍,這一槍打的話我們又跑,這次我們跑到很深很深的一個麥地裏去。並排地躺下來,一、二、三、四,並排躺,距離有個三四步吧。我就在搓麥子吃,不知道吃了幾口吧,我就看到一個大腳丫,來了。
我想,“完了。”我記得這個人,一口大白牙,是個游擊隊出身。
我們四個人都抓到了。然後就被帶到一個村莊叫蛤蟆市。住在一個農家的天井裏邊,我就對他們説,你們把我們抓來讓我們給你們挑東西——其實我心裏知道,被抓來做挑夫是不可能再把我們放出去了,但我説,可不可以派個人回家給我爸爸媽媽講。
不準,就是不準。
到下午四點多鐘了,突然看隔壁有個小女孩,我説,“哎呀,她老孃不是我田家村的嗎?”他們一看説是,我説那我們寫個條子叫她去送,去跟我們爸爸媽媽通知一下。結果通知了四家,統統都通知到了。
龍:你媽來了?
管:四家來了兩個媽媽。這兩個媽媽統統眼睛不好,幾乎瞎掉,而且都是纏足的。
大概是在四點多鐘太陽還沒下來,這時就看着有兩個老太太——因為我們住的那個村莊對面是有梯田的,乾的梯田——我看這兩個老太太不能走路了,從梯田那邊用屁股往下滑,碰在那個塹子,碰了以後往下滑。我一看就知道是我母親,我就大喊説,“我娘來了,我要去。”
那個門口站衞兵的馬上用槍一擋,我説那個是我母親,我説我得跑過去接她。他説不成。我説,那是我母親,她不能走路,她眼睛看不見啊……
龍:管管——你不要哭……
管:……我母親就一路跌、一路爬、一路哭到了眼前。我對母親説,我跟他們講好了,就是給他們挑東西、挑行李,挑完行李就回家,你放心好了。我很快就回家。
我就拚命騙我母親。
我母親就給我一個小手帕,我一抓那個小手帕,就知道里麪包了一個大頭,就一塊大頭。這一塊大頭對我們家來講是非常重要的,因為我父親那時候窮得只有兩塊大頭。那一塊大頭給了我以後,家裏就只剩一塊大頭。
我就把這個手帕推給我母親,説,“你拿去,不成,這個不成。”她當然是哭哭啼啼,一直要我拿錢,説,“你拿錢可以買。”我心裏清清楚楚,這一路都是阿兵哥,阿兵哥會把你的錢拿走,而且你不可能回家了嘛,對不對。但是你給這個老太太這樣講,她根本不聽。她還是把手帕——
龍:管管,你不要哭……
管:我一直在騙我媽,説我給他們挑了東西就回家——
龍:管管你不要哭……
管:……馬上就要出發了,我想我完蛋了。
龍:有多少人跟你一起被抓?
管:應該有一個排,二十多、三十個左右,統統都是被抓來的。兩三點鐘吧,就説叫我們起來刷牙走了。我心裏怕死了,可能要去打仗了。我被抓的單位是八二炮連,每一人挑四發炮彈。
龍:一個炮彈有多重?
管:一個炮彈,我算算有七斤十二兩。行軍的時候,他們是兩個阿兵哥中間夾着一個被抓來的挑夫,他們講“你跑我就開槍”,其實後來我們知道,他們根本不會開槍,因為撤退是悄悄地撤退,不准許出聲的。我們完全可以逃走,可是那時候誰也不敢冒險哪。
龍:管管那時你是一個人肩挑兩邊炮彈呢,還是前後兩個人挑中間的炮彈?
管:不是,我一個人挑四發,一邊各綁兩發。
龍:然後呢?
管:然後就走,天亮的時候,從郊區走到了青島。我當時穿雙鞋,是回力鞋,跟我現在這球鞋差不多。要過一條橋的時候,挑着炮彈,突然滑倒了。
龍:慢點啊,管管,你家裏怎麼買得起回力鞋給你?
管:我打工,譬如美軍第六艦隊在青島的時候,我就到軍營附近賣花生,還賣一些假骨董,譬如説女生那個三寸金蓮的鞋啊,還有賣日本旗,到總部裏面去找日本旗來賣。
龍:挑着四發炮?
管:我挑了四發炮彈,然後就在海泊橋過橋時“砰”摔了一跤。我那時候以為炮彈會爆炸啊,嚇死我了。這時長官過來,啪啪給我兩個耳光。後來我才知道這炮彈不會爆炸,但我嚇死了,你看壓力有多大。就這樣到了青島碼頭。就這樣……到了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