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名人徐光啓的故居到底在哪裏?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66908-2019-06-25 20:58
來源:文匯學人
徐光啓是古典時期上海最重要的名人士大夫,對其故居/祠堂地的考訂,無疑是今天上海學者與文物保護工作者們的重要工作。
楔子:徐氏存哪些遺產?
徐光啓(1562—1633),字子先,號玄扈,天主教聖名保祿(Paul),死後諡號文定,萬曆三十二年(1604)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官至崇禎朝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內閣次輔,吾國史上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科學家,上海歷史上最重要的地方鄉賢之一,同時也是近世中西交流史上最有影響的人物之一。
作為一位地地道道的上海人,徐光啓一生在上海留下不少與之相關的場所,這其中無疑以徐家彙最為出名,徐彙區南丹路上的光啓公園,即是徐光啓的墓園。而徐氏出生地及其祖宅所在地,則在上海縣城南、今傳為“九間樓”的附近;而在南城外、陸家浜北岸,徐氏還有一座別業“雙園別墅”,是他晚年頤享天年的地方,大約在今陸家浜路北桑園街一帶。這兩處住宅,都曾短暫安頓過明末來華傳教士郭居靜(Lazzaro Cattaneo,1560—1640)等人。徐光啓與其子徐驥,還曾經營過一片著名的庭院“桃園”作為別業之選,筆者已有另文考證其在蘇州河北岸近黃浦江處,此不贅述。研究界曾囿於文獻整理出版的限制,對徐光啓與上海關係的研究仍留有不少尚待深入的地方;今有上海方誌辦、通志館所編《上海府縣舊志叢書》大宗地方文獻出版,使得重新探討這一地方研究話題又有了可能。徐光啓在上海留下的居舍、陵墓總共五處,並有相關的早期來滬天主教活動場所兩處,它們分別是:
1、徐光啓故居、祠堂。位於今傳“九間樓”附近,含徐氏宗祠及徐光啓為郭居靜所建教堂;黃浦區
2、徐光啓陵園及土山灣;徐彙區
3、徐光啓雙園別墅;黃浦區
4、徐光啓、徐驥桃園別墅;虹口區
5、徐光啓所建“閣老坊”;黃浦區
附5、潘國光與徐氏後裔所建敬一堂;黃浦區
附6、潘國光墓,即其親自營建的西士墓;黃浦區
其中,徐氏陵園今天保護與研究已非常到位,敬一堂尚存;而雙園別墅、桃園別墅、閣老坊與潘國光所建聖墓幾無剩跡,然皆可確認。這其中,最重要的是徐氏故居與祠堂。近代以來已有定論,徐光啓舊居(祖宅)即為今喬家路228號到244的 “九間樓”,這個結論仍值得商榷,尚需釐清辨偽。本文擬據傳世方誌及地圖等材料,以考定徐氏故宅及相關場所,表彰滬濱名賢之德。
“太卿坊”與徐氏祖宅
上博藏《徐氏宗譜》、上海縣地方舊志書一致記載,徐光啓出生於上海縣城內的“太卿坊”,此地即為徐家的祖宅;梁家勉、李天綱等所編《徐光啓年譜》亦從此説,以為定論。據文獻所載,彼處居所,徐光啓祖輩即已居住,儘管徐父出生在法華鎮,但一家最重要的居所即為此太卿坊徐宅。不論是徐光啓高中、擔京官,以及丁憂回家居住,徐宅主要位置一直沒有改變過。徐光啓過世後的晚明崇禎年間,此宅成為紀念徐光啓的祠堂——“徐文定公祠”;到了晚清時,老祠堂改為徐氏宗祠,又在老堂之西新修了新的文定公祠。由明入清後的徐氏一族,保持人丁興旺,族人多聚居於此一區域附近,直至近代依然活躍。徐氏明代宅院除去自然老化損毀外,亦遭遇近代多次戰火破壞,其中1937年淞滬抗戰時期遭炮火殃及破壞尤甚。但歷史上的那座徐氏故宅,其具體位置與保留下來的建築情況,未必如今天傳世材料所説明的那樣。
晚清民國以來,流傳着一個説法,指上海縣城城南喬家路南側一排沿街房屋為徐氏故宅遺址,與居住在城外桑園街、徐家彙的徐氏後人一起,構成了今天徐氏宗族在上海的最重要分佈。上世紀50年代,文物管理部門確認,今喬家路228號到244的“九間樓”,為徐氏祖宅遺址;宅中徐氏後人捐出多件文物,受到嘉獎。1983年這裏正式立牌為徐氏故居。(可參《徐光啓後裔徐承熙:父親把家譜和光啓墓捐給了國家》一文)由此,徐光啓曾安頓傳教士郭居靜、併為其建造滬上第一座教堂的地方,也就理所當然地定位在這裏。同時,在此處以北的光啓南路(舊稱阜民路)里弄中,曾有徐氏祠堂,上世紀60年代曾為文保單位,最晚於“文革”時期被毀,今存有近代照片,匾上有“明相國徐文定公祠”。
晚清民國徐文定公祠
晚清民國時上海徐文定公祠儀門
這些看似定讞的結論,卻經不起傳世文獻的驗證。這其中首先遇到的一個大問題,就是“九間樓”傳説的可靠性。所有早期關於徐光啓的傳世文獻及清代上海地方誌中,都找不到關於“九間樓”的記載,甚至這一表述完全不符合傳統建築語言的習慣;古建築中常用的“九間”一詞,顯然是指面闊九間,歷代古建面闊九間多用於衙署或寺觀,用於民居似非多見。同時,這片建築的位置與周圍形勝,似乎與歷代所述也不甚符合,今存“九間樓”建築羣與徐光啓祖宅間的關係大有其疑問之處,茲列幾則比較顯著的問題,亦為今天重新定位徐氏祖宅的關鍵,分列於下:
1、明清以來 “太卿坊”及“太卿坊街”具體指的哪個位置;
2、徐光啓祖宅的空間與限制,尤其其西側空間;
3、晚明時代所立徐氏祠堂徐文定公祠與祖宅的關係。
現分別加以討論。
1、“太卿坊”與“太卿坊街”
通過上海歷代縣誌的記載,“太卿坊”這一地方與徐光啓的關係為世人所熟知。明嘉靖時所修《上海縣誌》(1524)中已經提及“曰符台,曰太卿,為沈瑜立”;上海縣城內的“符台坊”與“太卿坊”,均為沈瑜所立。上海名賢沈瑜的傳記,在上海最早的弘治《上海縣誌》(1504)中就出現了,從歷代縣誌文字中我們得知,他是景泰年間舉人,憲宗年間預修英宗實錄時授中書舍人,後升尚寶丞卿、太常寺少卿,所以縣誌中所言沈瑜所立坊名,其實就是其官名,“符台”即為尚寶司別稱,後代縣誌中皆謂沈瑜立“尚寶”、“太卿”二坊。
不過,需要明確指出的是,沈瑜在設立這兩個坊的時候,上海縣城的城牆還沒有建,那麼當時裏坊設置的邊界,無疑需要依靠天然的水道與現有的建築與道路來劃分。而到了萬曆《上海縣誌》時(1588),其 中之一的尚寶坊已廢,太卿坊尚存;其中最可能的原因,就是彼時城牆已設,城內道路及建築物需要按照新的城牆形態來佈局;以沈瑜建二坊、而太卿坊已在城南來推測,“尚寶坊”應該也在城南,且與城牆位置相重疊,修城後此坊遂廢。太卿坊似乎堅持到乾隆志(1783)中還成建制,直到嘉慶志(1814)中,才明確提到此坊已廢。關於“太卿坊”與徐光啓宅關係的記載,也始於嘉慶志;之前康乾多志中,都未有明確描述。
嘉慶《上海縣誌》中有兩條重要的信息:徐光啓宅在太卿坊;徐光啓祠亦在太卿坊。同時,徐光啓宅有建築“後樂堂”、“尊訓樓”;嘉慶志言存,同治志言毀。徐光啓祠則有崇禎年間賜額的“王佐儒宗”。細究嘉慶志及後代所修志書語句,有一點頗值得注意;既然嘉慶志首言太卿坊已廢,那麼為什麼又是嘉慶志首先著錄徐氏宅、祠,又著錄徐氏宅、祠是在“太卿坊”?
考嘉慶縣誌及最為相近的同治志中提到“太卿坊”時的表述,除了上述與徐光啓相關之外,都集中在地名的指示,如下:
1、喬家柵。在小蓬萊東南,東通太卿坊。(嘉慶志)
2、喬家柵,太卿坊西,至永安橋。(同治志)
3、麥家衖,太卿坊西。(同治志)
4、徐光啓宅,在太卿坊。(嘉慶志)
5、徐文定公祠,在太卿坊。(同治志)
1884上海縣城鄉租界全圖之老城廂
1913實測上海城廂租界圖之老城廂(局部)
1918年《北華捷報》出版的《上海地圖》(局部)
通檢歷代《上海縣誌》志文提及太卿坊處,其實非常有限,最主要的就集中在“太卿坊”與“太卿坊西”這兩種表述。這些志書中提到的位置,在老地圖中的位置如圖所示(見上圖):
根據老地圖所示,“太卿坊”周邊形勝可以一目瞭然;其 中“喬家柵”和“麥家衖”兩條小弄堂,都通地圖中的“太卿坊大街”,與大街同屬一個街區內,那麼,“徐光啓祠”應該就在這一區域內。
但是,在嘉慶、同治修志年間,著名的“太卿坊”裏坊實際已經被廢,而這兩志中頻繁提到的“太卿坊”,當與沈瑜所建的那個裏坊,已無直接關係,雖然其地址可能重合。此處縣誌中出現的指代方位的“太卿坊”一詞,甚可能就是今天舊地圖中的 “太卿坊大街”。這樣也就能解釋上引“喬家柵”、“麥家衖”、“徐文定公祠”等位置描述具有相當的合理性: “喬”、 “麥”兩條弄堂在街西;文定公祠堂也當為沿街而設,這都與清代地圖標識相仿。因為徐氏族中是有在舊宅中立祠堂的習慣,徐氏桃園別墅中就設了文定公的別祠,那“徐光啓宅”不出意外也應該就在祠堂附近的太卿坊街邊。
知道徐祖宅與祠堂都臨太卿坊街,那接下來同光時代的“太卿坊街”究竟多長、是否與今天的光啓南路一致,就變成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這條今名“光啓南路”的街道,於清代怎麼分段命名,僅通過方誌我們無從知曉,不過幸好晚近地圖給我們留下了線索。從上海縣城內最重要的河流肇嘉浜上的阜民橋、即“縣橋”南向一直到大南門附近,就是今光啓南路故道。但清代從縣橋南下至唐家弄附近一段,曾名“縣橋南街”。唐家弄在此分東西兩段,而此處結界舊為流水,西通薛家弄,水上有橋,名“闒水橋”,又作“塌水橋”,此路以南一段名為“闒水橋南街”。從地圖上看,此街南接太卿坊街,兩街分界似不易探知,但至少地圖上“麥家衖”處,已是太卿坊街段。太卿坊街南抵薛家浜,有座廣濟橋,俗稱“陳篐桶橋”,此橋下薛家浜段又稱“喬家浜”,也就是今天喬家路的前身。過了此橋往南,不出一里就是大南門,這段路名又換作了“南門大街”。
上引有些地圖似取喬家路浜南顧家弄,為太卿坊街與南門大街分界,這也就造成了一個大疑案:“太卿坊街”究竟南段延伸到哪裏,是喬家浜上的廣濟橋,還是顧家弄路口,今自喬家路至顧家弄段光啓南路,明清時代究竟是屬“太卿坊街”,還是“南門大街”,若要徹底實錘確證恐怕得等更多的材料刊佈。不過有一點,城南薛家浜作為城中最重要的“五大水系”之一,是上海縣城南重要的里巷分割線,在其未被填河築路前,無疑是這裏最有資格作為太卿坊街與南門大街的天然分界。
這一懸案,正好睏擾到徐光啓祖宅的定位。從方誌記載來看徐光啓祖宅與祠堂,都位於太卿坊街沿街,大概率兩處相連或即為一處。今對照地圖所繪,已知徐光啓祠堂就在太卿坊街的麥家弄至喬家浜區段內。今天存疑的“九間樓”建築羣,則在薛家浜河南岸,也就是“太卿坊街”南側存疑段。若“九間樓”原有建築緊貼今光啓南路者,亦有可能為“太卿坊街”沿街建築。如此,兩處疑似徐氏祖宅,若光從舊志對照地圖的結論,似乎仍不足以定讞;徐光啓祖宅並非“九間樓”的定論也不易就此推翻。
2、“居第之右”
另一條線索,為徐光啓曾在崇禎年間接待並安頓南京而來的意大利傳教士郭靜居,還在自己太卿坊“居第之右”,建了一座天主堂(清初上海知縣塗贄所記)。關於那座天主堂的信息和位置,早期材料都非常簡略,且多沿襲徐驥編乃父《文定公行實》《利瑪竇中國札記》等材料(見李天綱增補《增補徐光啓年譜》所引),且多語焉不詳,只知道那座上海第一的天主堂,坐落在徐光啓宅西,而且還知道那裏的空間非常有限;因為到了崇禎十年,另一位意大利傳教士潘國光(Frarcuis Brancati,1607—1671)主持上海教務後,“以舊建堂卑隘,瞻禮者眾,不足以容”,不得不另覓場所,終在徐氏後人的幫助下,於今天的城隍廟東、梧桐街處,新建了一座教堂“敬一堂”。這座堂址屢歷經興替,但仍保存至今,建築內部氣勢恢宏。環視今存敬一堂周圍,亦嵌於城廂裏坊之間,並非想象中一片開闊之地,然已頗讓明季之潘國光滿意,可以想見之前徐宅西側老堂的空間有多麼逼仄了。
今天所知徐文定公祠在喬家柵以北、太卿坊大街西側,亦即大概率徐氏祖宅所在地,此處再往西便是“鴛鴦廳弄”與“百子弄”等街坊,至今猶存;對照古今地圖來看,宅西區域已特別狹小,鑑於此地若即為徐氏大宅,確實沒有太大的空間留給新教堂。
再看喬家浜河南岸“九間樓”一帶,東自太卿坊/南門大街,西至中心河(今凝和路)興隆橋東,清代地圖顯示“九間樓”西並沒有大型裏坊,面積比今存“敬一堂”一帶大了不少;初來上海的潘國光似乎沒有必要大老遠跑到城北、託人尋找一片尚不如此的地皮建新堂。既然,據相關記載,徐宅西側地方空間狹小,而地圖中九間樓西面空間足夠寬敞,這應該是“九間樓”非徐氏祖宅的最好例證,何況,九間樓西還有另一座小有名氣的本土神祠:羅老太廟。
早在明隆慶、萬曆朝時,松江府城(今上海市松江區)建起了第一座“羅神廟”,此後上海縣陸續建了幾座羅神相關的殿宇;其中這座位於城南的“羅老太廟”,志書中出現不多;大學者俞樾參與修撰的《同治上海縣誌》,是唯少詳細介紹這座寺院的舊志。此廟位於縣城中心河與薛家浜交界處“興隆橋”東面,今“九間樓”西南,從存世地圖來看,應該廟門南向面顧家弄,修建的時間不易確定,從舊志記載中猜測建造時間應該晚於府城那座,但似乎與上海縣城西的羅神廟出現時間相仿,都在明末時間創建。入清後此廟歷經維修,可能在太平天國前後被毀,同治初年,徐光啓的後人徐文瀛倡議在舊殿原址後空地重建羅老太廟,平屋三開間兩進。今觀此處,即便舊殿廢卻,依然能在其後繼續營建“三開間兩進”的新殿,此處空間之大,可見一斑。且此地直至晚清標識中無裏坊交錯,是為一理想的營建公共空間的場所,“羅老太廟”即為最好的例證。所以此處曾立堂,優勢多有甚於梧桐街者,而非智慧如潘國光者所肯捨棄的地方。
還有一點不可忽視,明季西來傳教士及早年受洗的中國信徒,對本土信仰尤持否定的態度,只需略翻《利瑪竇中國札記》中的語句便可知曉。然而若“九間樓”邊不僅有一座典型的本土民間信仰的神祠,且徐光啓、郭居靜把上海第一天主堂就建在此地不遠,這顯然是不太可能發生的事情。反觀薛家浜北徐光啓祠堂一帶,地理描述顯然更為合適。
文定公祠附近空間,還有一條記載可以作旁證。松江府、上海縣舊址皆載,太卿坊建徐文定祠在崇禎年間,並賜額“王佐儒宗”。依前文考證,此祠沿太卿坊街,民國時已不存,而“文革”前留下照片的那幢徐文定公祠,在舊祠之西,為光緒五年(1899)徐氏後人徐子嘉等新建,而舊祠改為徐氏列祖的宗祠(參民國上海縣續志、松江府續志等舊志);徐家後人在舊祠之西正好容下一幢新祠,這與以舊祠為祖宅位置、在其西新建小教堂的推測,於建築體量上來看正相當。徐氏祖宅不取“九間樓”而應以舊祠附近為宜,是為又一證據。
3、祠堂與祖宅的關係
江南地方名人祠的選址,有明顯追尋前人在世前後蹤跡而定的規律。幾種最典型的選址中,祠在墓邊的情況最為常見,如浦東陳行鄉長壽裏的秦公祠,祀上海城隍老爺秦裕伯,此地即葬父子三人之墓(沈秉成《重修墓祠記》);或者是名賢生前相關的場所立祠,如龍門書院畢業生在書院內立劉山長祠祀老校長劉熙載;陳化成陣亡吳淞口,此地建陳忠愍公祠。還有一種情況就是本人舊宅或莊園,改、增建祠堂的情況,這在本地士大夫中頗為多見,其中最典型的是豫園主人潘恩,身後祠堂一在其身前所復寺院、侯家浜西的廣福寺中,另一處即在舊宅邊穿心街潘家祠堂。鑑於廣福寺實際就在其私家花園豫園邊,此兩處祠堂皆就其舊宅而設。另一位滬上名流陸深身後的祠堂陸文裕公祠,就在陸氏浦東陸家嘴後樂園別墅舊址上。潘恩宅邸之前的主人、四川左布政使沈恩的祠堂方伯沈公祠,雖然沒法建在潘家的宅子裏,也建在此處不遠的姚家弄,地方雖小,但也略盡後人對鄉賢的敬意(可參張秉壼《方伯沈公祠記》)。
如此看來,明季所建徐文定公祠,當與徐氏祖宅,也有極其密切的關聯,據前引徐宅與初建徐祠都在“太卿坊街”西邊,太卿坊街道其實並不長,可以推知兩者間相去非常近,甚至可視為一體,徐氏後人將徐宅作為供奉先人神主的祠堂,所以兩處同時出現在縣誌之中。前論已知城北公子徐驥的桃園別業中,也供奉有徐光啓別祠,此與陸深莊園中設祠同例,則徐氏祖宅設祠可能性亦大增。
今存清末民國徐文定公祠照片一幀,推測為光緒年間於舊祠西側增建,原址雖不存,地方文物部門曾定位過約在光啓南路250弄內位置。
今此處光啓南路街邊發現兩根坊柱,引起學者注意,並紛紛推測石柱原來的作用。
上海本地學者曾推測此二柱當為原“太卿坊”的坊柱,可備一説。但因二柱發現位置,即為徐光啓祠東側、喬家柵街邊;而“太卿坊”清代亦廢,或者可能此柱為“徐文定公祠”前牌坊,也未可知。俟更多材料的發現。
附論民間流傳的 “九間樓”説法的形成。從府縣舊志中看,明清舊志皆無 “九間樓”之名, “九間樓”僅於《民國上海縣誌》(1935)中出現過一次,錄於下:
天主教之入境,始自徐文定公光啓。明萬曆三十六年,光啓丁憂回籍,過南京,請意人郭居靜至上海開教始。寓南門內喬家浜側(小字:俗稱九間樓,今屋尚存),是為上海有天主教之始。
明代清初志書只提過徐宅在“太卿坊”,今之“九間樓”名不見經傳,且並不靠近大街;此説甚為晚出可知。同時,徐宅在薛家浜南側的明確説法,同樣晚出,前引《同治上海縣誌》“羅老太廟”條載:
在興隆橋東,一名興隆庵,徐文定光啓宅旁舍。
那座羅老太廟確實就在九間樓西側,也間接説明同治志時代,人們已經相信,薛家浜以南的“九間樓”區域為徐氏祖宅了。
這其中原因不難想象,首先經歷年代久遠,且經歷明清易代文物喪亂,即便家族後人亦未必能記清祖宅事體。同時,誤記恰恰又出現在太平天國運動之後,此時國運稍平,徐氏後人也有重為地方重要士紳(如徐文瀛)的時候,需要重新建構祖上的文化傳承。九間樓這則“錯誤的實話”會出現,實際上正反映了明季徐氏祖宅成為文定公祠後,城內子孫遷居徐家浜南的經過。據今日徐氏後人回憶,文定公後裔於明季開始分居徐家彙(時徐氏墓園)、桑園街(時徐光啓雙園別墅)和 “九間樓”一帶。前兩處早就是徐光啓生前所置辦的產業,而“九間樓”薛家浜南岸一帶本非徐氏在世時置業,後人搬來此處的原因首先是便於守先人祠堂,同時一個大推測,應該就是原本居於祖宅或遷去城北桃園的一支徐氏後裔,於清代陸續於舊祠附近所置,這符合徐光啓生前對子孫及產業的安排邏輯,俟將來詳考。
結語
徐光啓是古典時期上海最重要的名人士大夫,對其故居/祠堂地的考訂,無疑是今天上海學者與文物保護工作者們的重要工作。自從上世紀50年代以來,徐氏“九間樓”的被發現,徐氏故居及其位置的説法便漸成定式。但老城廂中的徐氏舊址所受到的關注度,仍稍遜徐匯光啓公園內的徐氏墓園。直到近日,城南光啓南路邊發現石柱柱礎,上海老城廂城南地區的研究又被燃起些許熱度,這其中,重新考察徐光啓在上海的遺蹟,成為最重要的話題之一。而近年上海地方誌書文獻整理研究的成果豐碩,也為此類上海地方研究提供了堅實的文獻支持。經本文考察,徐光啓故居暨文定公祠堂的準確所在地,當為舊太卿坊大街/喬家柵路口西北角、即今光啓南路喬家柵弄口,新發現的石柱亦在此弄口,與晚清時上海地圖所標基本一致。
去年黃浦區文保所啓動的“徐光啓生平事蹟調研”項目,即為專門研究保護黃浦區內徐光啓遺蹟所設。前論徐氏遺蹟數量,於黃浦區轄內最為眾多;雖地上文物可能存世不多,但地點仍能準確辨識。通過此次研究的開展,若能將上海徐氏遺蹟地上、地下文物做一次全面梳理,配合對徐光啓生平貢獻的展示與推廣,那無疑將是鄉土教育中必要而生動的一課。
作者:王啓元 復旦大學中華古籍保護研究院